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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水火既济

    夏侯如意最后进了房门,但见四人围在床前,一言不发地静观淳于中与左元敏两人之间的互动,气氛十分凝重。她不禁让这个氛围所感染,一时忘了刚才的不开心,向前几步,探头去一看究竟。

    只见那左元敏与淳于中赤裸着上半身,各伸出双掌与对方掌心互抵,这个姿势与一般门派,互以内功打通对方玄关的方式,倒没有什么不同,但再瞧仔细些,便可发现两人跣足盘膝,又各以右脚拇指互抵。屋中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不约而同地去瞧吕泰。只是那吕泰跟随淳于中三四十年,今天也是头一遭见到师父使这招,心中暗暗纳闷,不知所以。

    不过看着淳于中头顶上袅袅升起的水汽,所有人都可以确定,他正以自身的内力,在帮助左元敏渡过难关。

    可是像这样竭尽心力,冒着耗损内力,一不小心甚至还会双双走火入魔的危险,通常就算在师徒父子之间,尚且少见。左元敏不但与淳于中非亲非故,还素昧平生,是个偶然来到再世堂的少年,淳于中却一反常态,这般拼命地诊治一个陌生少年,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过夏侯仪与官彦深早知道左元敏身负秘密,淳于中的举动,只有更加证实了这个秘密的重要性。所以屋子里的五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所为的理由,却都不尽相同。吕泰心中自然担忧的是师父淳于中的状况,而樊乐天与夏侯如意,自然是关心左元敏的安危多一点了。

    蓦地忽见淳于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子微微发颤。官彦深眉头一皱,道:

    “糟了,淳于先生好像支持不住了。”吕泰一瞧,果真像是如此,问道:“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樊乐天道:“如果硬要分开他们,只怕两人同时都要受伤。”夏侯仪道:“没错,而且我们不知道,淳于师父的内息,现在是在帮病人做什么事情,硬要分开,凶险太大。”

    官彦深道:“也正因如此,我们就插不了手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淳于先生力竭而亡吗?”吕泰听到“力竭而亡”四个字,全身一震。

    樊乐天道:“我们是不知道他们两人体内的内息如何搬运,不过淳于中知道。”

    官彦深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上,欣然道:“没错!”夏侯仪同时点头道:“便这么办。”

    三人都是当世高手,英雄所见略同,其中有一人觉得可行,其余二人一想,马上就有同感。那夏侯仪站得最靠近床边,立刻伸出一掌,贴在淳于中的后心,运功相助。

    原来那樊乐天的意思,正是如此。既然不清楚左元敏现在的状况,那么只要帮助淳于中,提供他必要的援助,淳于中自然能依照他自己原来的计划,救治左元敏。

    虽然到时还是不知道淳于中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却是风险最低,成功率最高的一着了。

    那夏侯仪将掌心贴在淳于中的后心上,将自身内力缓缓输送过去。他起先不知道淳于中的需求,所以一开始的小心,是为了试探淳于中,要是淳于中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表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还好,过了一会儿,淳于中的体内。好似装了磁石吸铁一样,有一股拉力,要将夏侯仪的内力吸引过去。夏侯仪知道这是正常反应,心中少宽,跟着开始催动内力。

    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功夫,那淳于中体内的吸力越来越大,宛如无穷无尽,夏侯仪暗暗心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正考虑是要就这么勇往直前下去,还是要撤回内力离开时,才这么一迟疑,却已然来不及了。淳于中背上的吸引力倏地超过夏侯仪的掌力,牢牢地将他的手掌黏住,而且此消彼长,内力飞快地从他的体内,藉由手心奔泻而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夏侯仪全身盗汗,苦苦支撑。

    屋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夏侯如意大急,压低喉咙,喊了一声:“爹!”随后又叫道:“官伯伯!”

    官彦深见淳于中的脸色略有缓和,夏侯仪却有点支持不住的感觉,知道淳于中藉由吸取夏侯仪的内力,暂时稳住了局势。心想:“我尝以为,夏侯仪的剑法了得,内功也颇有来头,今日一见,看来他的内力是不及我的了。”说道:“如意姪儿勿慌。”右掌伸出,抵住夏侯仪的背心。

    官彦深虽然是如法炮制,却自知多占了便宜。因为想那左元敏年纪轻轻,就算是练了太阴心经,自己与夏侯仪的内力加起来,绝对足够应付,再加上淳于中,更保万无一失。而一出手解三人之厄,就算对方不觉得欠你一个人情,对自己的名声,也是有绝对的助益。

    官彦深心中盘算的同时,内力也已经经由夏侯仪、淳于中,而至左元敏。一开始,他也与夏侯仪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内力传送过去,待得夏侯仪意会有人帮助,放心大胆开放体内经络时,这四人的经脉,才算全部接上。

    可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官彦深也面临到与夏侯仪同样的问题。只是他比夏侯仪更好强,在乎颜面,所以也就更无法自在放手,时机一过,但觉内力如黄河溃堤般不断倾泄而出,惊骇之余,却也让他燃起非要将太阴心经得到手不可的心情。

    可是眼前这一关过不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谈了。官彦深一咬牙,非旦不镇慑心神,去控制自己的内力,反而加速催动,只盼能赶在灯枯油尽之前,帮助淳于中打通难关。

    也不知过了多久,情况依旧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官彦深心中开始惊怕起来,暗道:“难道我官某人,今天竟要丧命于此?”背心一热,一股暖暖的感觉钻了进来,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官彦深知道又有人伸出援手了,而且来人内力雄浑,自己颇有不及,想来应当是樊乐天。

    他原本想要当救援的英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靠人家拉一把。这就好像在溪水边看到有人溺水呼救,自己仗着水性高超,在众人面前一跃而下,结果自己却成了另一个溺水者,等待别人的援手一般尴尬。

    纵使有百般不愿,却是骑虎难下了。官彦深放开穴道,让樊乐天的内劲得以通过。如此一来,这情况变成了樊乐天等四人,为左元敏一个人运功疗伤。四人都是一流高手,内劲修为加起来,至少也有两百年,官彦深见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太阴心经居然有这等能耐,喜的是这个秘密即将解开。

    四人抓到了主导权,再无顾忌,于是催动内力,全力施为,毫不放松。四人心无旁骛,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最当先的淳于中开始收回内劲,四人内息相通,几乎便在同时都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也一起一点一点收回内劲,又过不了多久,淳于中双手与左元敏双掌分开,其余三人跟着同时撤掌。四人相视一笑,未及言语,各自就地而坐,盘膝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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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吕泰见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自从带领三人进来,心中一直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尤其是那个樊乐天,年纪最老,看起来武功也最高。还好最后他也是加入救援行列,顺利帮助众人渡过难关。

    他见四人二话不说,立刻盘膝运气,知道他们都相当疲累,于是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人,去熬些汤药来,准备给四人补补元气。才回头,床上一道人影飞身而来,吕泰眼前一花,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上穴道被制,已经动弹不得。

    吕泰大吃一惊,待看清楚是谁,立刻由惊转怒,叫道:“你……”才开口,“碰”地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那人影颇为吃惊,连声道:“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到这一下力道这么大。”那夏侯如意站在一旁,见状喜道:“左大哥,恭喜你,你好啦。”

    那人正是左元敏。他为封俊杰烈火神拳的拳劲所伤,结果引发他原本自练太阴心经的心腹之患,两厢夹击之下,性命殆危。幸而有人间阎王淳于中悉心调理,并配合以太阴心经中的疗伤篇,为他一一解除体内冲突难关。到了昨天,左元敏甚至将当时谷中人教给他的五劳通天草药方,背给淳于中听。原因是他忽然想到,反正今天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说不定是拜谷中人所赐,要是为了顾全这个义气,结果断送了小命,那岂不是顺了谷中人的意?

    左元敏想通此节,便向淳于中透露一二,颇有输诚之意。那淳于中得了疗伤篇,已是喜出望外了,一听说还有这种神秘药方,哪里还忍得住心痒好奇,当场答允若是得到了药方,一定依方为他准备汤药。

    为了知道药效究竟如何神奇,淳于中得到药方之后,立刻让人漏夜调剂,天还没亮,就带来给左元敏服用。殊不知当日左平熙喝了五劳通天草的药汤之后,还得配合特殊的调息,左元敏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却不知道还有这层手续,药效到处乱窜,立刻昏了过去。

    淳于中十分清楚左元敏念给他的药方中,每一味药材的各别功效,见他突然昏厥,心中多少有一点底,于是才在经验判断下,用本身的内力替他打通经络,顺气疗伤。

    本来练功走火,或为旁人内力所伤,相对以内力打通经络,以为治疗,是相当平常的事情。淳于中的想法也本于此,只是没料到左元敏经过一番调理,内力恢复到比先前更高的水准。而他就是因为内功一下子太高,超过了他太阴心经的功底,导致内劲一直主动地往他未曾练过的奇经八脉冲,以致有今日之祸。

    现在淳于中却等于是先将他的生命状况稳定下来,然后再帮他补足精神力气,让他再往前冲。就好像两国出兵打仗,打得一塌糊涂,两败俱伤,后来第三国出来调停援助,让两造双方都有喘息的机会,结果两国的国力兵力是恢复了,还更比以往强盛,这一下再度开火,状况只有更加惨烈。

    左元敏体内也是这般,旺盛的内力积蓄,光是游走在常脉十二经已经不敷所需,经由五劳通天草的触动,于是自动自发地往奇经八脉冲。淳于中的医术精良,武功却是平常,内力一入左元敏的身体,马上就被接收,带着去冲一道道的难关。

    淳于中就像是被挟持的佣兵,深入险地,不能自拔,也还好他的内功修为不是挺深,才能支撑半个多时辰,否则硬碰硬,强对强,立刻便要了两人的性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夏侯仪的内功比淳于中深厚,加入救援行动后却只能支持一盏茶的时间,随后的官彦深也是如此。一直到樊乐天的加入,淳于中这才取得绝对的优势,一路过关斩将,首先冲过任督二脉,接着是阳蹻阴蹻二脉与带脉,最后才是阳维阴维二脉。那阳维阴维乃是全身诸阳诸阴之维络,至此左元敏体内阴阳二气终于得以调合,水火交融,最终归入冲脉而止。

    那左元敏不知自己太阴神功已成,往后每练一日,功力就往上加一日。只知道眼睛一睁开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瞥眼见淳于中坐在一边闭目运功,只想赶紧趁机走了。他以为吕泰开门是要出门,正想跟着窜出,心想自己脚法奇幻,要是发足狂奔,未必有人追得上。

    没想到他才站起身子,吕泰却掩门回头,左元敏反应不及,干脆跃下床来,伸手点了他的穴道,紧接着听他开口,这才惊觉没点他的哑穴,伸掌一推,想要按住他的嘴巴,更没想到自己掌上劲道已非同小可,这一掌直接拍到吕泰的嘴巴,“啪”

    地一声,将他拍晕了过去。

    左元敏一见,自己也吓了一跳,颇感歉疚。也是夏侯如意自己出声,否则他一心只想着如何抓住瞬间的机会冲出去,浑没注意到夏侯如意就在身边。

    左元敏连忙道:“如意妹子,我得走了,改天有时间我再回来找你。”夏侯如意惊道:“为什么?”她的父亲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想到左元敏好不容易能够痊癒,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这般。

    左元敏道:“我在这里耽搁那么多天了,我的朋友一定担心死了,我得先出去与她会合。”夏侯如意已经帮他查清楚,当日张瑶光并未陷在再世堂。左元敏痊癒之后,首先就想出去找她。

    夏侯如意拉着他,说道:“不行,我爹耗费内力救你,最少你也得跟他道个谢,才能离开。”左元敏奇道:“你爹?”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其他的人,只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却是樊乐天,接着才是夏侯仪与官彦深。

    左元敏叫道:“樊大哥?”瞧他们几人的状况,都是盘膝而坐,闭目运功,简直不知所谓,便问起原由。夏侯如意把他突发的状况,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左元敏听了,心想:“既然樊大哥他们已经来到这里,瑶光姐相信也已经来了。

    再说樊大哥还在这屋子里,我反而不能离开了。”于是便道:“没想到我左元敏不过是个无名小子,竟惹得这么多武林前辈钱来为我冒险,当真是过意不去。”

    夏侯如意大喜,说道:“这么说,你不急着走了。”左元敏道:“你说的对,最少我也要向几位前辈表达谢意。”看到昏倒一边的吕泰,尴尬道:“这下可糟了,我竟然一掌将你二师兄打晕过去。”

    夏侯如意道:“没关系,我们先把他扶到床上。”两人便即动手,把吕泰抬到床上躺好。夏侯如意一边说道:“我知道再世堂有一种迷魂散,吃了让人神智不清,忘却痛苦。我可以想办法去弄一点来给二师兄服下,包管他醒来之后,苦恼全无,忘却烦忧,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左元敏奇道:“有这种药吗?那可真厉害。”夏侯如意道:“我也没用过,不知道成不成,不过管他的,要是他日后还是记得的话,左大哥大不了跟他道个歉嘛,难道他还想打回来不成?”心想:“有我爹给你当靠山,二师兄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那时淳于中还坐在床上的另一边,两人只得把吕泰小心地安置在另一头,才下床来,忽听得那樊乐天哈哈一笑,跃了起来,说道:“左兄弟大难不死,功力大进,大哥我今天大开眼界!”

    左元敏对樊乐天的话似懂非懂,不过见他神采奕奕,也十分欢喜,上前说道:

    “大哥别来无恙!”樊乐天喜道:“很好,很好。”

    那樊乐天所说的“大难不死”,其实指的是他坠崖的那一段,夏侯如意则以为樊乐天说的是现在的事情,心道:“你左兄弟大难不死,我爹也出了大力。”见他们两个言谈举止颇为亲热,便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放眼望去,官彦深、夏侯仪也纷纷起身,夏侯如意迎了上去,道:“爹!”

    左元敏对官彦深没什么好感,可是夏侯仪是夏侯如意的父亲,礼数可不能少,几步上前,拱手躬身道:“多谢……两位前辈相助……”他原本只想向夏侯仪道谢,可是这样未免做得太清楚,于是临时改口,但仍是只向夏侯仪拱手作揖。

    两人都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对这种小动作倒没多留心。官彦深便道:

    “樊长老内力深厚,令人拜服!”樊乐天笑道:“哪里,哪里。老夫多活了几年,多几年内力也是应该的。据我所知,倒是两位与我左兄弟并不熟识,却肯为他如此耗费心神,折损内力,充分发挥了孔老夫子的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仁恕大我精神,更是令人敬佩。”

    夏侯仪道:“樊长老谬赞了,其实这位小兄弟与我封俊杰兄弟私交不错。那封兄弟与我就像亲兄弟一样,他的朋友有难,我能力所及之处,出一点力,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夏侯仪与官彦深一开始,只是担心太阴心经会跟着左元敏一起消失在这世上,现在他平安获救,才想起他身旁还有樊乐天这么一位高手。如果不小心应付,太阴心经也还是可能成为一只会飞的熟鸭子。

    三人言不及义,兜着圈子找话题。不一会儿淳于中也运功完毕,站起身来。他毕竟才是此间的主人,而且左元敏也是他的病人,三人见他起身,立即停止闲扯。

    那樊乐天拱手道:“久仰人间阎王淳于神医的大名,紫阳山门樊乐天,冒昧拜访。”

    紫阳山门的人居然登堂入室,还进到屋子里面来,淳于中知道事情并不单纯,况且刚刚情势凶险,混乱当中他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辨别出,一共三家门派不同的内力前来助阵。眼前夏侯仪与官彦深是一定的,另外一个,却只有这个樊乐天可能了。

    既然已经承受了他的好意,淳于中就算再讨厌与紫阳山门有关的人,此刻也不便发作,只“哼”地一声,说道:“管竹生呢?他有没有来?”樊乐天道:“敝门管右使公务繁忙,未克前来。”淳于中冷冷地道:“公务繁忙?我看他是不敢来吧?”

    樊乐天道:“敢或不敢,是很难说的,不过他可来而不来,最重要的,还是基于对淳于神医的尊重。”淳于中道:“我可不敢当。”

    夏侯仪道:“淳于师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到厅上去吧。”淳于中道:“我跟紫阳山门没什么话好说的,我们到厅上去,他就不必了,自请吧!”

    官彦深心想:“樊乐天走了倒无所谓,要是左元敏正好趁机离开,那就没有理由再留他了。”连忙道:“紫阳山门此次特地备了拜帖,远道前来拜访,这会儿还有许多人在前院候着呢!就这么让他们走,只怕人多口杂,胡说八道的事情就多了。”

    夏侯仪也在淳于中耳边,低声帮着道:“你现在急着送客,岂不是让人家以为再世堂怕了紫阳山?对方礼数周到,我们也不好太不通情理。更何况这紫阳山正是为了左元敏而来,你忘了你通知我来的用意了吗?”淳于中刚刚才带着大家逛了一趟鬼门关、阎罗殿,差点忘了这回事。于是便道:“那便请大家厅前少坐。”说罢当先而行。

    左元敏此刻已不忙着走,而樊乐天天不怕地不怕,当然是跟着到大厅上去了。

    众人依序坐定,沉敬之这才将一直没法子送到淳于中手上的拜帖呈上。淳于中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紫阳山门这次不仅将所有到访的人员登录其上,还列了礼单送礼。

    淳于中道:“所谓无功不受禄,樊长老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这些礼我不能收。

    还是请带回去吧!”

    樊乐天道:“淳于神医何出此言?我们上门求医,如今药到病除,一点小礼物聊表谢忱,怎么说是无功不受禄呢?”淳于中奇道:“哦?不知贵派哪一位长老病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来者不拒的。”

    樊乐天哈哈大笑,道:“这一点神医请放心。”转头与左元敏道:“左兄弟,请你站起来。”左元敏依言起身。樊乐天续道:“我这位左元敏兄弟,早就拜在紫阳山门门下……”官彦深、夏侯仪等人不禁在心中“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耳里听得樊乐天续道:“……只是一直未有司职名衔,所以江湖上鲜人知晓。承蒙神医悉心照料,今天得以痊癒康复,我等本来是想赶在之前前来的,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正好顺便接他回去覆命,哈哈……”神态颇为开心。

    淳于中“哼哼”两声,道:“左元敏,我问你,你当真是紫阳山门的人?”左元敏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去年已经答应张真人的邀请,算起来,已是紫阳山门的人不错。”

    淳于中冷笑一声,说道:“不敢欺瞒?那你求医之前为何不曾言明?你明知我与紫阳山门有过节,所以隐瞒身分,骗我医治你。哼,想要回去可以,把命给我留下来!”

    樊乐天脸色一沉,道:“神医,我们是敬重你的医术,可不是你的医德,要留下紫阳山门门人的命,可还得问问我!”淳于中怒道:“你们欺骗在先,我若知道这小子是紫阳山门门人,还是与紫阳山门有关,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见死不救。所以只要他是紫阳山门门人,他早该在前几天就死了,他的命是我给的,为什么不能要回来!”

    樊乐天霍地站起身来,戟指喝道:“你……”官彦深与夏侯仪也同时跟着起身,官彦深更道:“这天底下的事情,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有话好说,刀剑无眼。”在他心中,此刻最重要的是太阴心经,至于与紫阳山门的关系,那是日后的事。

    左元敏赶紧说道:“樊大哥,请你息怒,稍坐一下,让兄弟来跟神医说。”樊乐天“哼”地一声,大摇大摆地坐下。

    余人纷纷坐下。左元敏道:“神医,你说我刻意欺瞒你,骗你替我治伤,这话好像不太对啊。”淳于中瞪着他道:“你是说我年老糊涂吗?”左元敏道:“晚辈那天上门求医,神医的两位徒儿……”指着门边的沉敬之道:“……这位沉兄,还有二爷,并未询问晚辈的门派,其余问话,晚辈一一照实回答,所谓欺瞒,不知从何而来?”

    淳于中招呼沉敬之过来,询问他左元敏所说的话。沉敬之答道:“当徒儿探知这位朋友的伤势是武功内伤时,便请二师兄出来。二师兄曾问这位朋友的师承来历。”

    淳于中道:“那他怎么说?”沉敬之道:“他答父母双亡,没有师父。”

    淳于中看了左元敏一眼。左元敏道:“我没说错啊,我是孤儿,确实也没有师父。”淳于中哪里肯信?说道:“你没师父?那你这一身内功从何而来?”左元敏道:“当然是自己练来的,否则我练功练成这个样子,我师父焉能不理?再说那天还有人送我过来,结果这位二爷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动手动脚,我昏过去之后,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跟神医表明身分?”

    淳于中一下子无言以对,沉敬之低着头,亦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淳于中才道:“你二师兄呢?叫他出来见我。”沉敬之应诺,退了下去。

    淳于中道:“你那个时候昏过去了,送你来的朋友可没昏,总而言之是你们有心隐瞒,否则紫阳山门谁人不知,我再世堂从来不与他们往来,把病人往我这里送,那不是自找死路!”

    话才说完,忽然屋顶上有人说道:“那是因为我想跟你赌一把。”淳于中抬头道:“谁?”

    屋顶上有人说道:“下去吧!”接着门口人影晃动,纷闹喧哗,乒乒碰碰,吆喝连连。淳于中起身喊道:“让他们进来!”

    门口闪身进来三人,两女一男,樊乐天与左元敏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倒不用仔细去看。官彦深与夏侯仪也与其中一女有过一面之缘,心道:“原来是她送左元敏来的。”

    那两女一男不是别人,正是张瑶光、柳新月与柳辉烈。张瑶光走在当先,来到淳于中面前,抱拳道:“小女子紫阳山门月华堂堂主张瑶光,见过淳于神医。”柳辉烈父女跟着上前见礼。

    淳于中听说月华堂堂主张瑶光是张紫阳的妹妹,教中地位显赫,今日一见,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敌意先去三分,说道:“当日是堂主送这位左元敏过来的?”

    张瑶光道:“没错。”淳于中道:“张堂主应该知道,我与贵教颇有瓜葛,结怨甚深,所以你敢说,当你决定送病人上门时,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张瑶光道:“回神医的话,小女子确实考虑过。”

    淳于中道:“因此你决定隐瞒身分,先让我救了再说。是不是?”张瑶光道:

    “救了再说,并不能保障我左兄弟的性命。要是过程中一但被识破,依神医刚刚的反应,我左兄弟一条小命依然不保。”

    淳于中道:“哼,你明白就好。”张瑶光道:“所以我索性用神医的脾气,来赌一赌我左兄弟的命。”淳于中道:“哦?”

    张瑶光道:“淳于神医被誉为人间阎王,意思是什么?也不用小女子我多说了,不过听说神医近年来已经不亲自看诊了,那却是为何?”淳于中道:“我年纪大了,收了五六个徒儿也该独立门户了,让他们看诊,是给他们多一点经验。要成为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经验也是很重要的。”

    张瑶光道:“既然如此,那我左兄弟为何可以劳动神医,亲自为他把脉呢?”

    淳于中道:“哼,不是我自夸,你们这位左兄弟的伤势严重,放眼天下,除非是我,无人能救。”

    张瑶光笑道:“所谓旧习难忘,见猎心喜。淳于神医是医术名家,在这医药一途上,投注了毕生的心血,一般的疾病伤寒,神医见得多了,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我左兄弟所受的伤非同小可。淳于神医空有回春妙手,但若是碰不到疑难杂症,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我敢打赌,神医一见到我左兄弟的病况,一定是心痒难耐,绝对忍不住要出手相助。除非……”

    淳于中道:“除非什么?”张瑶光笑道:“我接下来的几句话,只怕得罪神医的徒子徒孙。”抿嘴一笑,续道:“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除非是根本见不到神医的面,否则这场赌局,我的赢面是非常的大。”淳于中外号人间阎王,张瑶光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等于是影射吕泰、沉敬之等人是烦人坏事的小鬼。

    淳于中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说得好。”顿了一顿,续道:“你的判断大致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我是想先治好他,以证明我有这个能耐,然后我再弄死他呢?”

    张瑶光道:“残忍好杀,不是神医的本性……”淳于中道:“不,你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否则今天也不会大队人马开到这边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还有,你还不是从正门进来,想必再世堂里所有的情况,几位都已经查探清楚了吧?”

    张瑶光“嘿嘿”一笑,来个默认。官彦深心道:“紫阳山门做事,毕竟不含糊。”

    张瑶光无话可说,左元敏可不能再忍着不说话了。上前一步,说道:“无论如何,晚辈现在活蹦乱跳,全仗前辈所赐。晚辈在此,先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说罢,居然跪下磕头。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淳于中自然也不例外,心想:“之前看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想说你的骨头硬,不吃这一套,想不到你居然会在众人之前下跪。”

    在众人一片惊异的眼光中,左元敏老老实实地磕完了三个响头,忽然一跃而起,说道:“可是晚辈的命,却也有一半是晚辈挣来,我本来是要磕九个头,但是没办法自己跟自己磕头,所以剩下来的三个,就先免了。”

    众人忽然听他讲了这么一个怪怪的笑话,都觉得莫名其妙,只有樊乐天真的觉得有趣,笑出声音来。

    左元敏道:“至于最后剩下的三个,我也不打算磕,因为前辈已经拿到报酬了,这个报酬就是太阴心经一篇,外加一副药方。至于这两样东西值不值得三个响头,前辈心里清楚。不过我做生意也不是不可以还价的,甚至前辈忽然后悔,想要退货,晚辈也可以包换包退,只要前辈把东西还来,我的小命随时可以取去,刚刚给磕的三个响头,就算是我对前辈的敬意吧!”说罢,两眼环视,傲然而立。

    早在左元敏话还没说完时,樊乐天在一旁已经是抚掌大笑,赞叹不已了。他先是跪地磕头,向淳于中叩谢救命之恩,是表现了自己谦卑有礼,接着他言明功劳并不全都是淳于中的,为自己据理力争,则是表现了自己的精明练达。最后他不把性命放在心上,只要淳于中觉得不划算,他立刻可以还回去。这除了说他吃定了对方绝对不会后悔之外,还要有过人的胆识,与一股狂傲气才办得到。

    无怪乎现场除了樊乐天大为赞赏之外,就是淳于中与夏侯仪也颇为心折,官彦深更忽想道:“这人的这种神情,好像在哪里见过。”看着淳于中又想:“原来东西已经到手了,无怪你不在乎把人赶出去。”

    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耳里已经听到淳于中说道:“在我心中,你的小命跟这两样东西根本不能比。既然我都已经收了,岂有还回去的道理,你们走吧!”

    说着,情不自禁地望了夏侯仪一眼,意思是说,想要留下左元敏,只有靠自己了。

    夏侯仪虽然接获暗示,但是一时之间,实在也想出不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他,更何况紫阳山门几乎倾巢而出,就是想软硬兼施,也无从着力。

    樊乐天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先告退了。希望藉由这一件事情,可以降低双方的敌对关系。我和左元敏兄弟,日后还会再来拜访。”淳于中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不送。”

    张瑶光道:“后会有期。”让樊左两人先出大厅,这才与柳辉烈父女缓缓退出。

    官彦深与夏侯仪送出大门,来到前院,只见原本与再世堂僵持在院中的紫阳山门门人,一见到张瑶光退了出来,便开始缓缓向大门退出。官彦深快步上前,朗声道:

    “张堂主,请留步!”

    众人同时停步回头,张瑶光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看了官彦深一眼,说道:“原来是官盟主,不知有何见教?”她一回到紫阳山门,往日习气立刻捡了回来,在众门人面前,架势十足。

    官彦深道:“见教不敢当。官某有事商量。”张瑶光道:“官盟主有事不妨直言,我们众家兄弟,还都有要事在身。”官彦深道:“那是。”

    夏侯仪大概猜得出来官彦深找张瑶光是什么事,于是便招来儿女媳妇,一起上前去站在他的身旁,以壮声势。

    官彦深续道:“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九龙门派即将在今年年底,或是明年年初,择日成立,届时成立英雄大会,务请堂主赏光。”张瑶光道:“这件事情我会禀告我掌门真人。不过站在我个人的立场,有空我是一定会去。”官彦深喜道:“官某恭候大驾。”又道:“这第二件事情嘛,与贵门段日华长老有关。”

    张瑶光道:“这件事情我已略有耳闻,不过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官彦深道:“这事说来话长,可能的话,我想在城南迎春阁宴请几位,还有段长老,今晚入夜时分,请务必赏脸。”

    张瑶光迟疑道:“这……”夏侯如意这时从父亲的身后钻了出来,喊道:“左大哥,你这就要走了吗?”

    左元敏见她脸上颇有不舍,心想自己这一阵子多亏有她照顾,今天就这么一走了之,有点说不过去。便与张瑶光道:“堂主,我这一阵子多亏有了夏侯姑娘的照顾,我才能复原得这么快,在临走之前,我想跟他吃顿饭,好好谢谢她。”转过头来向夏侯如意道:“晚上你会去吧?”

    官彦深抢着笑道:“那是当然,她父亲也是我九龙门派的重要成员,晚上当然会一起去。”夏侯仪如何听不出左元敏话中涵义,知道晚上如意若是不出席,那他现在就不会帮腔了,于是也道:“我女儿这般乖巧,懂得照顾需要帮助的人,我自当好好奖励她。”

    张瑶光道:“既然左兄弟都这么说了,那晚上就在迎春阁见。”说罢,掉头而走。众人这也才缓缓往后退去。

    左元敏站在原地,道:“如意妹子,晚上见啰!”又道:“夏侯前辈、官前辈,晚辈告辞!”也跟着人群后头走了。

    夏侯如意望着左元敏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抬起手来,想要招唤又不敢,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放下手来,只在口中喃喃道:“你身旁那位,就是你口中的瑶光姐吗?”

    夏侯如意举止有异,旁人都瞧出来了。官晶晶颇知道些原委,在官彦深耳畔低语几句,官彦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拉过夏侯仪,也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些话。

    夏侯仪走到夏侯如意的身旁,说道:“怎么了?乖女儿,在想什么?”夏侯如意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没有,没有。”夏侯仪道:“听说你在这之前就认识左元敏了,是不是?”

    夏侯如意道:“是大嫂告诉你的吗?”夏侯仪道:“用不着她告诉我,我用猜的也猜得到。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是吗?”

    夏侯如意这还是头一回感觉到父亲有求于自己,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从如何碰到他,还曾带他回家买药,然后又忽然失去音讯,一直到最后再这里碰上,全都说了一遍。夏侯仪越听越奇,尤其是左元敏曾经到他家买过五劳通天草,这一点更让他吃惊不已。

    夏侯如意道:“爹,你可别怪董奇,是我要他卖给我的。”夏侯仪道:“事情过去就算了,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好好地在淳于师父这边学艺,不要到处闯祸就好了。”夏侯如意不解道:“我闯祸了吗?”

    夏侯仪道:“没有。”语调转柔,续道:“在我心里,你一直还是个到处闯祸的女娃儿,曾几何时,没想到我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夏侯如意脸上忽地一红,羞道:“你说什么啊……”

    夏侯仪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左元敏……”夏侯如意大窘,叫道:“爹,你乱说什么……”官晶晶赶紧冲过去,一把搂住夏侯如意,站在她那边,说道:“爹呀,你怎么这么问女孩子?”夏侯仪一愣,道:“难道不是吗?”官晶晶道:“如意,我们走,不要理他。”带着夏侯如意就往回走。

    官彦深笑着从后面走上前,搭着夏侯仪的肩膀,说道:“女孩子的心思,你还是让一个女人去问好了。”夏侯仪道:“可是那个姓左的小子不知什么来头……”

    官彦深道:“她刚刚提到那个姓左的小子,拿了五劳通天草之后,就赶回一处山洞中。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左元敏那时的武功,好像还很普通。”夏侯仪道:

    “所以那个山洞有古怪?”官彦深道:“我已经吩咐晶晶,想办法问到更详细的地点,在这一段时间里,你不要表现出处处防着左元敏的样子。”

    夏侯仪道:“这样利用如意,我觉得有点危险。”官彦深道:“事情不查清楚才危险。石奋进与白鹤龄师侄正在来此的路上,入夜之前会到,我会让他们想办法派人盯着左元敏,你放心好了。”

    夏侯仪沉吟一会儿,招来儿子夏侯君实,吩咐道:“你跟去看看这群人在哪里落脚,有什么可疑的动静,一路留个记号,我让人去接应你。”夏侯君实应诺,立刻追了出去。

    两人回到厅上,去找淳于中商量晚上的事情。淳于中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晚上我已不方便露脸了,其他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好了。”官彦深道:“有件事情相当重要,那就是我想知道,那张五劳通天草的药方,到底有什么功效?”

    淳于中犹豫道:“这……”夏侯仪道:“淳于师父勿要怀疑,这个叫左元敏的来历相当神秘,知道这件事情,有利追查他的身分。淳于师父难道没有兴趣知道吗?”

    淳于中沉吟半晌,说道:“老实说,这药方的功效,我还不能确实知道。根据左元敏的描述,他是说只要在七日之内,甚至可以让走火入魔,全身瘫痪的人,起死回生。为了慎重起见,我依方调出一剂,他就是我第一个实验的对象。”

    官彦深道:“这么说,这个左元敏已是练功走火啰?”淳于中道:“他的情况很复杂,有一半像是练功走火,另外一半,却是为人所伤。根据我的判断,这人还不是别人,应该便是封俊杰。”

    官彦深表示同意,说道:“神医猜得不错,应该是他,他们两个还算熟识。”

    转过头去与夏侯仪道:“还亏我特别吩咐他,要好好维持与左元敏的关系,想不到他是用这种方法。”夏侯仪道:“其实那天我就已经注意到,封兄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激烈。”

    官彦深回到原来的话题,续道:“这么说来,左元敏那时去买了这帖药,即有可能也是为了某人练功走火。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一下,这个人就是教他武功的人。

    所以后来他那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就是重要的关键点了。”

    三人一边讨论,一边推演,一直谈到傍晚。不久门童来报,有访客来找官彦深。

    人带进来,果然是他先前让人通知赶过来的石奋进与白鹤龄,意外的又多加了一个王叔瓒。

    官彦深道:“王兄弟,什么事?你不是另外有事吗?”王叔瓒道:“有了一点结果,知道盟主在这儿,所以过来报告。”官彦深知道他特别赶过来,绝对不是一点结果而已,于是便道:“发现了什么?”

    王叔瓒面有难色。官彦深道:“没关系,这厅上都是自己人。”王叔瓒道:

    “是。我让人清查宿迁县所有制作墓碑的人,锁定了几个特定的对象,几个月来追查的结果,找到了一个青楼女子,当时她收养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是她出钱安葬了左夫人。”

    官彦深喜道:“真的?那她现在人呢?”王叔瓒道:“我们一直追到了汴梁,知道这个女人叫云梦,带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知姓名,但人人都叫他小左。”

    官彦深与夏侯仪同时叫道:“中了!”官彦深更马上说道:“明天就到汴梁一趟。”

    王叔瓒道:“不用去了,他们两个去年的四月忽然不知去向。”官彦深“啊”

    地一声,道:“那……”王叔瓒道:“比较有趣的是,这个叫云梦的女子,听说不但人长得漂亮,还会武功,让人兵分两路追查的结果,原来这女的不姓云,实际上姓李,叫李云梦,小时候住在白杨村……”

    那官彦深原本眉头一皱,心想:“我让你查左平熙的儿子,你却跑去查一个妓女做什么?”待听到“李云梦”、“白杨村”几个字时,才眼睛为之一亮,失声道:“你是说……”

    那官晶晶陪着夏侯如意回到房里,将门闭上。夏侯如意道:“大嫂,你干嘛拉我走?弄得我好像,好像……”官晶晶笑道:“好像什么?”夏侯如意嗫嚅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一红,说道:“哎呀,我不讲了啦。”拉过板凳,在梳妆台前坐下。

    官晶晶靠向前去,轻轻按着她的肩头,低头在她耳边细声说道:“以你这个年纪,也该要有喜欢的人了,喜欢上一个人,是很平常的呀,不用觉得害臊。”夏侯如意不知该说什么,拿起案前的木梳子,一言不发地散开头发,开始梳了起来。

    官晶晶从她手上半强迫地抢过梳子,一边温柔地替她梳理长发,一边不忘继续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是有心上人,不过不是你哥哥,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夏侯如意看着镜中的官晶晶,惊奇地道:“真的?”

    官晶晶妩媚地一笑,侧着头想了一下子,然后继续替她梳头道:“那个时候你哥哥还没出现,我从来也没见过他,怎么会喜欢他?那个时候我偷偷喜欢的,是一个父亲的下属,不过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夏侯如意好奇心起,一听到她将话停下来,马上急着问道:“那后来呢?”官晶晶轻轻地将她的头给扳回去,笑道:“看前面,不要乱动……后来?后来啊,嗯,后来他就娶亲啦,我还记得那天我爹去喝喜酒,半夜才回来。我躲在棉被里,偷偷哭了一夜,可是没办法,只好将他给忘了。”夏侯如意惋惜道:“那不是很可惜吗?”

    官晶晶道:“事情过了这么久了,说可惜也还好。不过有一个念头,倒是偶尔会想起,那就是要是当时我跑去跟我娘说,我喜欢这个人,说不定我娘会去找我爹做主,那你今天就没有我这个大嫂啦!”

    夏侯如意笑道:“你做不成我嫂子,我倒无所谓,说不定我到你家作客,看到你还不是叫你一声大姊!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大哥可惨了!”官晶晶道:“怎么说?”夏侯如意道:“我爹娘给他做了不知多少门亲事,他挑三捡四,没有一个满意,要是没碰到大嫂,说不定他现在还是光棍一个呢!”

    官晶晶道:“真的假的?你哥哥眼光那么高?”夏侯如意道:“还假得了吗?

    不过我大哥最后终于把你娶回家,我看了之后第一眼的感觉,就知道他之前漫长的等待,一切都是都值得的。”

    官晶晶乐不可支,说道:“值得什么?你这个小鬼头!”用梳柄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夏侯如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笑道:“我说真的嘛,我哥哥他对你啊,可真是赞不绝口。”

    两人笑闹一阵,官晶晶续道:“所以说真格的,你要不要把握机会,把你喜欢的人,告诉爹娘,让他们给你做主。要是不敢说,先告诉我也成啊!”夏侯如意神态忸怩,说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

    官晶晶道:“你不要觉得不可能,就刻意掩饰自己的感情,只要爹将他的身世来历查清楚了,依爹的脾气,再瞧那左元敏的武功,我觉得事情是有希望的。”夏侯如意故意装糊涂,问道:“什么希望?”

    官晶晶道:“别忘了,我们九龙门派就要成立了。成立之初,你说最缺的是什么?是人,尤其是武功好的年轻人。左元敏练得太阴心经这么厉害,只要假以时日,一定是未来江湖中的一把好手。我爹这个人一看到青年才俊,那是非大大加以拢络不可的。”

    夏侯如意道:“那是你爹啊……”官晶晶故意捉弄她道:“是啊,那是我爹,只可惜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要不然的话,一定会收他当女婿的。”把身子低下来,将脸紧紧挨在她的脸蛋旁边,看着镜中两人靠在一起的脸,续道:“所以我只好跟我爹说,我还有一个小姑美如天仙,待字闺中,不能收他当女婿,最少还可以结为亲家,你说……如何呢?”

    夏侯如意颇为心动,但是又不能确定这样到底好不好。官晶晶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暗暗觉得好笑,站直身子,将她的头发拢在手里,高高地梳了一个髻,一边说道:“不过这一切还是得看你,要是你对他根本就没有意思,那我就不推荐你了,我还有几个表妹,但现在都还没嫁人哩!”

    夏侯如意拿不定主意,说她喜欢左元敏嘛,要就这么决定嫁给他,实在是没那个心理准备,毕竟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还算很短,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也还搞不清楚;可若说不喜欢左元敏,却又为何见他离去时,心中惆怅无限,惶惶若有所失呢?

    官晶晶重新将夏侯如意的头发梳整完毕,插上发簪,对着镜中的她说道:“换件衣服吧,不要忘了晚上你还有约会呢!”说着,拍拍她的肩膀,退到门边,迳自带上门走了。

    夏侯如意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心中反覆思量着官晶晶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门外有人敲门来催促,她才赶紧换了一件衣服,走到大厅上去。

    厅上所有准备与会的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夏侯如意一个人。大夥儿一看到她出来,彼此叫唤,便往大门移动。夏侯如意见自己这边,除了父亲、大哥与官彦深之外,还多了一个王叔瓒。那淳于中虽然曾表示不方便出席,但还是指派了三徒弟毕武鸣前去。夏侯如意故意追上去,问他道:“三师兄,那二师兄呢?怎么今天一整天不见。”毕武鸣道:“二师兄他人不舒服,在房里休息。”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城南的迎春阁外。那官彦深早已派人来此吩咐准备酒席,众人一到,立刻就有店小二出门迎接,直接带往二楼特别准备的厢房。方一一坐定,楼梯脚步声起,伴随着店小二的唱诺声,门一开,柳辉烈与段日华当先走了进来,接着是张摇光与柳新月,最后才是樊乐天与左元敏。

    两方寒喧一番,一一就坐,将一张大圆桌刚好挤得满满的。

    官彦深首先举杯说道:“多谢张堂主赏光,官某深感荣幸,为表谢意,在此先干为敬。”张瑶光亦举杯道:“这第一杯嘛,不如大家一起互敬一杯,否则大家一杯一杯敬下来,小女子可不胜酒力。”众人莞尔。

    官彦深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才喝完,官彦深又斟了一杯,说道:“这第二杯却不能省,算是官某庆贺左兄弟病体康复。”

    左元敏道:“如此我也同敬夏侯姑娘与毕师兄,没有他们两个的照顾,我左元敏不能康复得这么快。”

    官彦深笑道:“这个自然。”夏侯如意跟着斟满酒杯,那毕武鸣稍微一迟疑,但终也还是与左元敏干了这一杯。

    只见那官彦深又斟了一杯酒,座上有人便想:“这一杯又是什么名堂?”却听得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这第三杯,眼下且不忙喝,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喝?那还得看张堂主的意思。”

    张瑶光笑道:“俗话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官盟主今晚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特别宴请我们的吗?”官彦深赞道:“张堂主快人快语,倒显得官某狡猾险诈了。”张瑶光笑道:“官盟主不必客气。”

    官彦深顿了一顿,道:“就如同张堂主对官某人的称谓,九龙殿的由来,不知堂主清楚吗?”张瑶光道:“愿闻其详。”

    官彦深道:“九龙殿顾名思义,简单的说,就是一座宫殿的名称。唐朝末年,朱温弑帝篡位,改国号大梁,当时地方上有四镇不服,仍奉大唐正朔,这四镇分别是晋、岐、吴、蜀,后来便成了四国,与梁分峙中原,分庭抗礼。其实当时地方上四分五裂,除了这四镇之外,实力比较强大的,尚有五镇,分别是吴越、湖南、荆南、福建与岭南。

    “不过因为这五镇不打算恢复唐室,并不与朱温作对,所以一直只是据地为王,尚对梁奉表称臣。其中据有湖南的马殷,唐时为淮南节度使,在梁时受封为楚王。

    及至马希范袭爵,其势越盛,便筑金殿一处,沉香雕柱,外饰金宝,以壮其威。殿上有八龙柱,马希范自称自己也是一条龙,所以称九龙殿。

    “后来马希范遴选跟他多年,武艺高强的武士进殿,名曰殿前武士。这些殿前武士共有八人,各为官氏、夏侯氏、王氏、段氏、封氏、左氏、白氏与李氏。这八个人也正是当今九龙传人的祖先了。”说到这里,更将这些人原来只是一般武人,后来得练江湖武功的来历,简单地略述一遍。

    这些陈年往事,夏侯如意之前在半夜的城墙上,已不小心听到官晶晶讲过一遍,现在又听官彦深讲述,前后比照,两人所说内容大致不错,不一样的地方,只有官彦深将有关太阴心经的部分都略过不提,另外又多讲了一些历史沿革而已。

    张瑶光把话听完,说道:“那日在少林寺,小女子听盟主提过,如今这八人在江湖上的后人,分别是哪几位。也知道我门段日华长老,是所谓九龙传人之一。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们还有这样深远的关系。看样子,盟主是非要把段长老拉过去不可的了。”

    官彦深道:“官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与段日华兄弟有所联系,他原先不了解段家先人的这么许多事,如今明瞭之后,也想尽一点段氏子孙的本分,显扬先祖名声的责任。只是……”语多迟疑。

    张瑶光道:“今天就是来谈这件事情的,希望盟主直言。”官彦深给段日华使了一个眼色。那段日华起身道:“启禀堂主:段日华当年走投无路,承蒙紫阳山门不吝收留,得尽棉薄,铭感五内。如今段氏一门只剩属下一人得存,先人之事迹不知便罢,现在既已知道了,日华不敢做不肖子孙。”

    张瑶光道:“段长老的意思是,想要离开紫阳山门?”段日华低头躬身道:

    “还请堂主成全。”张瑶光转头问柳辉烈道:“这事情该找谁处理?柳长老?”柳辉烈回道:“举凡门内内部大小事务,都归管右使负责。”张瑶光道:“是啊,段长老应该先与管右使报告才对,怎么会找上本座呢?”

    段日华道:“当年属下是经由管右使推荐,才得以进门。这个人情至今未还,管右使根本不愿听我任何理由,后来捱不过属下的要求,却将此事推给掌门真人。

    说紫阳山门从无前例,所以只能由掌门真人做主。只是掌门真人坐关已久,不知何时出关,九龙门派成立在即,所以属下斗胆……”

    张瑶光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本座替你说情。”段日华道:

    “前一阵子堂主不在,掌门真人坐关,门中自推管右使为首。如今堂主既然回来了,就自然恢复以堂主为尊。这件事情只要堂主同意,想来管右使也不至于有异议才是。”

    张瑶光又转头去问柳辉烈,道:“是这样子的吗?”柳辉烈道:“以职务位阶来说,右使的地位高了堂主一些,不过要是论实权,还是堂主说了算。”张瑶光点了点头,柳辉烈续道:“可是门众破门而出,兹事体大,尤其段日华贵为长老,影响尤其深远,还望堂主三思。”

    张瑶光心想:“其实我哥早想让你们全都散去了,段日华想走,也许他知道了以后,会开心得跳了起来呢!”那官彦深见她沉思不语,还以为她觉得为难,于是便道:“紫阳山门于段兄弟有大恩,就是我九龙门派的恩人。今日堂主玉成此事,我九龙门上下同感大德,日后必有所报。”意思是说,只要她帮忙促成这件事情,那么九龙门派从此便成了紫阳山门的兄弟之邦,以后只要紫阳山门有什么需要,只要一句话,那绝对是水里来,火里去。

    张瑶光道:“官盟主太客气了,这件事情我会仔细考虑考虑。不过我有信心,结果一定会让大家皆大欢喜。”在她来说,她这边已经开始欢喜了,到时候段日华真的放过去,那官彦深也是非欢喜不可的。

    柳辉烈与左元敏等人,对她的回答有些吃惊,倒是官彦深大喜,说道:“那么我这一杯酒,不就可以提前与段兄弟喝了?”张瑶光避重就轻,道:“不就喝一杯酒,何必弄得那么严肃。”

    官彦深哈哈地笑了一笑,提起酒杯又放下,说道:“不过有件事情要是能确定的话,那我这杯酒,肯定是可以提前干了。”谈话间,酒菜陆续端上,官彦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打住,开始劝大家多用酒菜。一来也正是用餐时刻,大家早就饿了,二来刚刚说话者话说太多,听话者听得太久,都想将注意力稍微转移一下,放松一下精神,于是便开始吃喝起来。

    过了半晌,官彦深忽与王叔瓒说道:“王兄弟,这次你从汴京回来,有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还是有什么新鲜事?我听说汴京城里不论城南城北,大小市集,到处都是喧嚣繁华,而且夜以继日,通晓不绝,店铺错杂,百货罗列,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东西买不到。尤其到了晚上,街坊巷弄,瓦肆酒楼更是特别热闹,不知是也不是?”

    王叔瓒道:“盟主说得不错,这汴京城是天子住的地方,繁华荣盛,自然天下第一。”官彦深道:“我一直没有机会到汴京城去瞧瞧,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席上众人一开始谁也没有特别留意,讲到后来,却听得王叔瓒说道:“……新奇的玩意儿还真不少,我就听说城里群芳楼有个姑娘,酷爱武道,本身也会两下子,她挑选客人的方法,就是摆擂台,谁要是打赢了,她那天晚上就做谁的生意。”

    旁人听了倒还罢了,这左元敏听了,立刻留上了心,只听得官彦深说道:“座上还有女客,你可别说得太露骨。”王叔瓒道:“盟主,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我只挑正经的说。”

    这席上的女客一共有三位,夏侯如意是王叔瓒的晚辈,父亲在侧,自然不便多表示意见。至于张瑶光与柳新月则想听听看官彦深的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所以也不吭气,静静地听下去。

    那官彦深道:“原来还有正经事?不过你说的那个女人这么爱摆擂台,成天打打杀杀的,有人爱看吗?”王叔瓒道:“这盟主可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女子每摆擂台,参赛者得先缴足前金二十两,然后她先等着这些参赛者大打出手,互殴一顿之后,她再现身,与胜出者一决胜负。”

    这样的规矩与众不同,纵使是一开始就觉得不雅的夏侯如意,此刻也当听奇闻轶事,专注起来。官彦深续道:“一开始就要人二十两银子,这个姑娘未免太过夸张。”王叔瓒道:“一点都不夸张。这二十两银子前金还是不退的,这姑娘貌若天仙,听说有人只缴前金不上台,为的就只是想站在台下,多看这位姑娘几眼。”

    那张瑶光、柳新月与夏侯如意等一干女子,听到这世上竟有这般美丽的女人时,都不禁呆了。除了夏侯如意在心中直呼不可能之外,那张瑶光与柳新月向来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一开始只是想听这王叔瓒如何胡说八道,到了后来,心中颇有:

    “老娘我到要听听看,你到底美到什么程度?”想一较高下的不服气心理。

    官彦深顺着大家的好奇心,继续往下问道:“哦?居然有这种事?”王叔瓒道:“这还不够,擂台赛胜出者,得任选拳脚兵器,并在台上打败她,这是第一条件;第二,胜利者仍需再付床头金一百至五百两不等;最后……”官彦深戏剧性地问道:“还有最后?”王叔瓒道:“最后胜利者还需将击败这位姑娘的那招武功,传授给她。”

    那柳新月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位王……王大叔,这些事情你是亲眼见到的?

    还是听人家说的?”王叔瓒笑道:“我是听人家说的,向江湖同道打听,知道的人,也都说确实如此。”

    柳新月心下释然,说道:“道听涂说,不免加油添醋,过分夸张,大叔既有兴趣,为何不亲自去求证?”王叔瓒道:“说来不巧,我到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不在群芳楼了,据老鸨说,她前些日子接了一位贵客,后来就突然失踪了。”

    柳新月这下可更放心了,说道:“那真可惜了。如此一来,这传言究竟就只是传言而已了。”

    王叔瓒道:“这倒不尽然。因为他最后的这一个客人,名气太大,所以消息已经在汴京传开了。我们日后只要碰到这位老兄,旁敲侧击一下,真相应该不难水落石出。”

    席上除了左元敏与官彦深之外,人人都想问一声:“这人是谁?”可是谁也没有开口,倒是王叔瓒非常知趣,续道:“这人名头很大,想来也不至说谎,他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夏侯兄弟并称‘南夏侯北追风’的追风剑燕虎臣。”

    席上知道燕虎臣名头的,都轻轻地“噫”了一声,王叔瓒更与柳新月道:“不过他来去如风,要碰到他可不容易。其实姑娘只要问一问住过汴京城的,或从汴京来的人,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便在此时,张瑶光与柳新月,不自觉地便看了左元敏一眼。

    虽然只是一点细微的动作,可是那王叔瓒与官彦深的四只眼睛,老早就等在那里,要看她们的反应。张柳两人,就算只是眼角一瞥,都不能逃过官王两人的眼光。

    更何况那柳新月随即问道:“小左,你先前不是住过汴京吗?有听过这件事情吗?”

    官王两人相视一眼,知道左元敏的身世,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只是那汴京城那么大,住了不知有几十、几百万人,就算左元敏随口编个“不知道”,或是“没听说过”,是非常轻而易举,也相当自然的事情。可是柳新月怀疑云梦美貌的口气,左元敏老早就听出来了,没有机会解释便罢了,这时她既然主动问到自己头上,要再装做不知道,在他心中却是已经办不到的事情了。

    张瑶光道:“这事干什么问小左?汴京城那么大,难道你是说小左去过那种地方吗?”柳新月恍然大悟,道:“是啊,小左年纪轻轻的,那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左元敏轻轻地道:“这位王……前辈说得没错。”张柳两女一愣,左元敏随即补充道:“因为我住在附近,所以我知道。群芳楼夜夜笙歌,灯火通明,蔡河边上人声吵杂之日,就是擂台比武之时。”

    张瑶光听了,未做任何反应。那柳新月与左元敏中间,隔坐着张瑶光与樊乐天,她倾出上半身,两只眼睛盯着左元敏,低声问道:“那你说,你去看过这个姑娘没有?”

    左元敏讪讪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那王叔瓒只当作没有看到他们的这些小动作,继续与官彦深道:“盟主,经我细查,这位姑娘虽名云梦,但她并不姓云,而是姓李,虽然年轻,身边却带了一个少年,名义上是姊弟,但据老鸨所知,实际上却是母子。”

    那左元敏“噗嗤”一声,将刚刚吃在嘴里的一口米饭,喷了出来——

    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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