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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金明池等了一会,见他光是眼露忧色而不开口,心知情况不妙。转眼望去,但见齐茵也忧形于色,顿时相信纪香琼不是装假,因为齐茵乃是率性天真之人,如若假装忧愁,定能一眼瞧穿。

    夏侯空取出一颗丹药让她服下,过了片刻,纪香琼满面泛起红潮,极是娇艳动人。同时她的精神也振作起来,笑着道谢过了,一跃而起。

    金明池按照预定的第一个计策,开口说道:“走吧!我们须得赶快截拿住三绝老人,暂时分作两路兜捕,齐茵姑娘我们脚程快些,可以多走点路,绕个大圈,再渡汉水到襄阳与他们会合。他们直接扑奔襄阳便行啦!”

    齐茵听了也同意道:“如此甚好,走!”

    四人分作两路,金、齐二人展开脚程,自东而北再折向西,这样绕个大圈,才迳穿樊城而到襄阳会合。

    行程虽长,但入黑之际,已可碰头会合。

    夏侯空和纪香琼一同直奔樊城,相距只不过十余里之遥,所以不久就抵达樊城了。

    一路上纪香琼都面泛红潮,久久不退,此是夏侯空灵丹的特性,不足为异。但夏侯空仍然不时泛起忧色。

    他们在樊城溜了一圈,查不到什么痕迹。当下雇船渡江,直赴襄阳。

    不久,他们已在一家酒栈之上对酌,静等太阳西坠后,金、齐二人赶到会合。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们谈得甚是投机,纪香琼最后说道:“你此后须得与我们在一起,才不致被同门人加害,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才行。”

    夏侯空微笑道:“莫说三章,就是一百章,鄙人亦愿遵守。”

    纪香琼道:“第一章是,你从今以后不得杀人。”

    夏侯空道:“使得,第二章呢?”

    纪香琼道:“第二章是,你须利用你的学问济世救人,凡善即为,莫问大小。”

    他点点头,纪香琼又道:“第三章,你每日把孟子和墨子这两家学说细考其义,接着就须研考朱子理学,直到你认为其理甚真,不能不信服的地步,才可停止。”

    夏侯空微微一笑,道:“这末一章约法,厉害不过,竟要从根本推翻我的思想体系。好吧,我都依你。”

    纪香琼万万想不到,一个如此自负而又博学多才之人,一旦陷入情网之中,竟然这般驯顺。又由于她自知很难再把感情分给他,所以暗觉愧疚,怜悯地望住他,不知不觉对他无限同情。

    她真心地道:“你肯答应这三章约法,我当真愿意留你在一起。”

    夏侯空道:“谢谢你,可是我却不能陪你,实在遗憾之至。”

    这答案似是十分突兀,但其实已在纪香琼算中,所以她面上虽然装出惊讶的表情,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只觉得感动和愧疚。因为她乃是私用情感的陷阱使他这么做的。

    夏侯空解释道:“我这就到一处极隐□的地方去,久则五载,快则三载,便可以重履人世找你。”

    纪香琼故作不解,道:“你不怕你师父找到你么?”

    夏侯空道:“他老人家虽是智谋如海,无所不察。可是决计想不到我会为了你,而隐居于那等险峻不毛之地,我已决意为你炼一种灵药,可以挽救你的绝症,又能长驻芳颜,永不凋谢。这三五载之功,便是要采其中一种主药。”

    她啊了一声,道:“我觉得很好,你不必花费这等工夫心血。”其实她的绝症,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前文说过,她暗运玄功,使面色苍白,又禁制住自己经脉,让他切脉诊视。

    夏侯空摇摇头,又道:“你仗我早先那粒灵丹之力,三五年之内,只要不再耗费心神,绝无大碍。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几年很快即逝,若不及早转谋对策,将来便来不及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马上就先走一步,免得金兄罗嗦,我只敢要求你一件事。”

    纪香琼感动地道:“说罢,我一定替你做到。”

    夏侯空双眼射出热情的光芒,轻轻道:“我想请你每天晚上,为我祈祷平安。”

    纪香琼点点头,但眼中已涌现泪光。夏侯空站起身子,拢袖一揖,便潇□地走了。

    纪香琼呆住不动,过了一会,这才清醒过来,内愧地想道:“他若是知道他完全是被我玩弄于掌上,不知将会如何地恨我呢?”

    她独自在酒楼上痴坐了许久,天色已黑,满城灯火之际,金、齐二人才联袂而至。

    金明池首先就注意到夏侯空不在,问道:“夏侯兄呢?”

    纪香琼泛起凄凉的微笑道:“他走啦!”

    金明池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上那儿去了?我们不是讲好一道追诛三绝老人的么?”

    纪香琼深深叹息一声,垂下眼皮,没有做声。那光景,极像是她因夏侯空之虽开,而感到别恨难遣一般。

    金明池斗然发现,这个爱着黄衣的美女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一样,以往他对她毫不留意,脑中也极罕得想到她的心情。

    但现在却突然觉得她是个成熟而美貌的少女,她另有一种令男人动心的吸引力,而绝对不是一个未解风情的黄毛丫头。

    他呆呆地凝视着她,过了一阵,才道:“为什么你要让他走呢?”

    纪香琼道:“他说他必须赶紧下苦功潜修勤炼。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三绝老人既已逃出了庄,殊难缉获。倒不如趁他尚未禀报万孽法师之前,觅地遁修。”

    金明池道:“但你却因他离开而感到很痛苦。”

    纪香琼缓缓颔首道:“不错,我心中难过得很,却不知何故如此?”

    金明池皱一下眉头,却没有再说。他们吃喝过之后,便觅店投宿。一共要了两个房间,金明池自是独居其一,二女却共居其一。

    这可不是他们舍不得花钱,而是生恐有仇敌暗算,纪香琼眼下功夫减弱不少,所以有齐茵保护她,方始安全。

    二女同眠一榻,齐茵轻轻道:“金明池现在好像很注意到你,但愿他当真回心转意爱上你,这样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纪香琼道:“他的心里我很明白,那是因为他一向都晓得我对他很有意思,可是现下突然好像变了心意,转而爱上夏侯空一般。这使骄傲的他感到受不了,从而对我从新估价。这正如大多数的人得到幸福之时,漠然视之。但一旦失去,才发现那幸福的价值。由于心理的影响,使人往往觉得所失去的幸福,比实际上的价值更大。”

    齐茵笑道:“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等道理来。”

    纪香琼道:“姊姊你瞧着好了,我越是装出怀念夏侯空的样子,金明池就对我越好,你信不信?”

    齐茵道:“这样,他岂不是贱骨头么?”

    纪香琼道:“人就是这样轻贱,任何宝贵之物,如若很容易得到,他就会毫不顾惜。反之,越难到手,便越拚命追求。”

    齐茵放心地透口气,道:“好极了,我总算了却一宗心事啦!”

    纪香琼道:“姊姊还未到高枕无忧的时间,要知他对我热心几日之后,仍然会恢复以前的情形。”

    齐茵几乎跳起身,道:“那我真受不了,唉!我若不是顾虑到爹爹和阿陵的安危,我才懒得敷衍他呢!”

    她马上就发现这话说得不妥,连忙又道:“我可不是认为金明池才貌不行,他也是人中之龙,矫夭不群。可是我的心已给了阿陵,便很怕他对我有意思了。”

    她突然想出一计,道:“这样好了,我明天就托词离开你们。金明池见不到我,自然就不肯放过了你。”

    纪香琼苦笑一下,忖道:“我自命是才智杰出之人,一直以为任何难题到我手中,都能迎刃而解。但这男女之情,却使我束手无策,必须齐姊姊退让才有希望。纵然如此,我和金明池能维持得多久,还是一个大问题呢!”想到此处,不由得长长叹一口气。

    这一夜,纪香琼几乎不能成眠,却又不知何时入寐。酣睡中突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瞧,敢情已是日上三竿,房间中甚是光亮。

    金明池双眉紧皱,道:“齐茵呢?”

    纪香琼吃一惊,起来一瞧,但见室内已失去齐茵踪迹,但她的包袱尚在。

    她道:“她几时起床的,我怎不知道?”

    金明池道:“昨夜你们谈到什么时候,才睡觉的?”

    纪香琼闭目寻思一下,霎时间恢复了一向的聪明,心想:“齐姊姊一定是为了找不出堂皇正大的理由,才悄然而遁,留下包袱之意,只不过想多瞒金明池一会而已。等一等,假如我要悄然离开,将会用什么方法?对了,布置一些格斗过的痕迹,又点住我的睡穴。”

    当下故意还惺忪未醒地打个呵欠,说道:“我们大概谈到很晚,然后我忽然睡着了,我实在太疲倦啦!可是初时又因为想着夏侯空的下落而睡不着。”

    她一提起为夏侯空失眠,金明池顿时面色变好,柔声道:“你不是疲倦而睡着,而是齐茵点了你的睡穴。”

    纪香琼讶道:“点我的睡穴?”

    金明池道:“不错,因为她发现有敌人潜入窥伺,所以点了你的睡穴之后,等候敌人潜入此房,才出手伤敌。想是你的长剑放在就近的地方,故此她用剑击敌。而敌人也是当世高手,居然只伤不死,还逃跑了。”

    纪香琼道:“你怎会知道?”

    金明池道:“这门边遗下血迹,所以我推测出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恨的是她不通知我一声,又至今尚未返回,令人忧虑。”

    纪香琼淡淡道:“齐姊姊的武功,不在你之下,你何必耽心?”

    金明池愠道:“什么?你这话真是外行得很,须知她武功虽是得自邵仙子真传,可是一则她心机不够多,二则功力火候俱不及我,是以若论起对付武林高手的话,她是还不及我。

    不过,邵仙子创有一路鞭法,专门克制家帅的武功路数,所以我才会小挫于她手底而已。”

    纪香琼不能不信,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仍然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金明池道:“当然啦!你说她这一去竟不回来,是不是使人耽心?”

    纪香琼想了一阵,叹一口气,道:“若在往时,我可以想出一百条计策去找回齐姊姊,但现下却头昏脑胀,任什么都想不出来。”

    金明池眼中射出嫉妒的光芒,冷笑道:“你心中老是记着夏侯空,自然任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旋即发觉自己这等神态,有失风度,便又柔声道:“但你不必着急,我自会想出计较。”

    纪香琼道:“你快点出去查访一下吧,目下光天化日,谅那些恶人们不敢对我怎样。”

    这话全是“欲擒故纵”,其实正是提醒他不可抛下自己而出去查访。

    金明池果然中计,道:“不行,万孽法师和袁怪叟岂是一般的黑道人物可比?别说此地乃是客店,即使是总督衙门,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但这就难办了,他金明池虽然狡猾机警不过,对追踪暗访之道极为擅长,可是带着一个女孩子,许多地方便不能进去,而事实上,唯有娼楼赌馆等地方,才最易找到线索。这一来,真使他束手无策了。

    但不久他就想出一条妙计,匆匆写了两封信,派店伙送出。一顿饭工夫不到,四个襄阳城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齐齐来到客店,求见金明池。

    金明池请他们到房间落坐,介绍过纪香琼,便依计行事。

    那金明池和纪香琼同行之事,已传扬各地,无人不知,所以众人对她极为礼敬,暗忖这位美貌姑娘,无疑将来是金明池夫人。

    金明池先向众人打听齐茵的消息,这四位本地武林人都毫无所知。金明池便郑重地说道:“我是昨日才碰见齐茵姑娘,前此在齐家庄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认得她。又知道想查出齐南山下落,唯有从她身上追索才行,她也承认打算动身去找寻父亲。孰料她昨夜悄悄遁逃,我可不能连晚上也监视她的行动,所以直到今晨方始发觉。此地乃是诸位势力范围,想必可以派出多人,查问出她的行踪。”

    那四人都答应了,匆匆别去。

    纪香琼道:“原来你竟想到利用天下武林人物做耳目,人人皆知齐南山手中握有金浮图之钥,闻得此讯,自然群起追查了。但你替齐姊姊惹的祸事,未免太大了。”

    金明池面色一沉,道:“她原本说是到襄阳来找寻她父亲,但昨日到此,她却一字不提,我也不说话,因为她此举,分明好像害怕我也垂涎那金浮图之钥一般。哼!哼!我敢打赌,她父亲不会在此地。”

    纪香琼装出焦虑之容,道:“但即使如此,你又何苦替她惹下如此大祸害呢?”

    金明池转怒为笑,道:“你今日当真远不及往日聪明了,我此举无异是暗中保护她。试问有许多武林高手闻风云集,暗暗追蹑着她,大□门的袁怪叟想下手也当感到困难。至于将来那金浮图之钥一事,只须齐南山交出真的钥匙,何祸之有?”

    纪香琼可不能不同意这说法很对,而她更知道齐茵其实不是前赴济南寻父,而是到开封赴那薛陵百日之约,所以她放心得很。

    他们在客店中等了两天之久,便接到消息说,齐茵向北直上,行踪极是隐□,也走得不快。眼下闻风而去的,少说也有十位名震一时的高手。

    金明池立刻带了纪香琼动身追赶,十日之后,已追到开封地面。可是这时才接到消息说,齐茵敢情忽然在一日一夜之间,赶了五百余里,由许昌折向西行,经洛阳而直奔潼关的方向,好像要前赴西安。

    金明池在路上已选购了两匹长程健马,这刻闻得讯息,也不急忙赶去,他已查出追踪齐茵的人,计有沧浪一剑叶高、武当剑客沙问天、少林高手云峰禅师、黄旗帮左坛主七步开碑姚海、右坛主秦三义、香□子蔡金娥、恶州官阎弘、霹雳手梁奉等人,声势浩大异常。这些人若然联手的话,大□门纵是由袁怪叟亲自出马,也未必就能顺利劫走齐茵。

    他和纪香琼随后沿着大道向西而行,一路上探听到各种消息,晓得又有三四个罕得现身江湖的高手赶到了。

    数日后他们到达洛阳,正在街上找寻晚膳的地方,突然间两个壮汉在马前躬身行礼,其中之一,双手奉上一封柬帖。

    金明池取过一瞧,便递给纪香琼。原来这封柬帖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具名,邀他赴宴。

    详细说明应邀的人数,又说明若然蒙他允许莅临的话。便将亲自迎迓引路,写得十分客气。

    他颔首应承了,便有一人飞奔而去,余下的一人在马前领路。

    金明池道:“应邀的人,俱是当日在齐家庄现身争夺金浮图之钥的人,他们竟还留在洛阳,甚是使我迷惑,难道齐茵也在此地不成?”

    纪香琼摇头道:“不对,齐姊姊一定忽然又折换了方向,使他们白白奔驰一趟,所以他们被形势所迫,结聚在一起,而现在他们定必正派出无数眼线,查访齐姊姊确实去向。”

    金明池微微一笑,道:“走吧!到那儿瞧一瞧便晓得了。”

    两人策马驰去,转过一条街道,但见朱公明率了两名弟子迎上来。七八丈处一座府第前的台阶下,站着不少人,便是少林云峰大师他们。

    金明池傲然俯视着马前的朱公明,竟不下马。

    朱公明若无其事,抱拳道:“朱某人一听两位路过此地,极是欣慰,遂急急命贱□邀请。”

    纪香琼一言不发,那双大眼睛直向那边的人望去。

    朱公明身后的两个徒弟,都泛起怒色,这两人一个名叫祖绍,排行第二。一个名叫奚坚,排行第三。他们入门以来,眼见不论是天下那一路英雄高人,见了师父,总得十分谦恭有礼。

    而这两个年青男女,却如此冷傲,全然不把师父放在眼中一般,这股怒火,可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金明池冷冷道:“朱公明,你老实说一句,何以要请我?”

    祖绍首先忍不住,大喝道:“呔!住口,家帅的名讳,岂是你叫的么?”

    奚坚接口道:“这□当真是井底之蛙,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祖绍又紧接着喝道:“你下来,祖二爷今日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徒。”

    金明池神色不动,亦不开腔。纪香琼却尖声道:“好一对蠢货,且听你师父的训诲吧!”

    她这两句话好生厉害,若然朱公明生怕金明池杀死门下弟子,果真回头斥责他们,无疑承认不敢惹金明池。但如若不是如此,则祖、奚二人必有性命之危。

    朱公明落在这等尴尬为难的处境中,仍然神色如常,微微笑道:“纪姑娘不愧是隐湖□屋传人,只这两句话,即见锋芒了。”

    他稍一停顿,又道:“金兄既然没有出手之意,这一宗过节就此揭过,两位何妨驻马小饮几杯?”

    纪香琼冷笑一声,道:“俗语有道是姜是老的辣,果然不错。”

    她转眼望住金明池,又道:“反正你虽行侠义之争,但却不贪虚名,今日宁可被人误会横蛮无理,也得非出手惩戒这两个蠢货不可。”

    金明池道:“对,喂,你们那一个出言找死的?”他和纪香琼一搭一档,此唱彼和,一副完全不认为还有一个朱公明在场的样子。

    祖绍厉声道:“祖二爷在此。”

    金明池点点头,森冷的眼光从他头上望到脚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才道:“很好,我三招之内,就能把你打得四脚朝天。”说时,飘身下马,举步走上前去。

    朱公明可真不相信他三招之内,就把祖绍打得四脚朝天,所以也不拦阻,只道:“金兄即管教训他一次,好教他以后知所戒慎。”

    金、祖二人就在街心对峙而立,七八丈外那一群人,一瞧敢情有事发生,便齐齐奔过来。

    金明池朗声道:“朱大侠既是不相信兄弟识得这三招,那就借令高足试验一下。”

    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送入众人耳中,顿时又一齐煞住脚步,凝目望看。

    纪香琼也提高了声音,道:“明池,你当真能在三招之内,迫他仰天跌倒四脚朝天么?”

    金明池道:“若然这一点点能耐都没有,朱大侠岂肯掷柬邀宴?又焉会亲自出迎?不过口说无凭,总得抖露出来才成。”

    朱公明眉头一皱,心想自己虽是老谋深算,从来只有算计人而未曾被别人算计过。但这对年青男女,却都是千伶百俐之人,竟使得自己陷于有口难辩之境。

    朱公明是第一回合落了下风,但他仍然平静如常,笑道:“两位好说了,快快让诸位高朋好友,开过眼界之后,好入席痛饮。”

    他这一着反击得厉害而又露骨,因为他已拿话扣住他们两人,动过手之后不能不入席,如若他们拂袖而去,定必使在场之人,全都大大不满,因而将来很容易鼓动大家,同心合力去对付金明池。

    假如金、纪二人入席饮酒的话,他便又大有矶会诱使金明池处处树敌,终于又演变成群起围攻他们的局面。

    金明池傲笑一声,喝道:“小心了!”双肩微晃,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欺近敌人。

    祖绍见他左肩微沉,料他要出右脚,当即斜退半步,功聚五指,准备抓住敌人之脚。

    金明池果然嗖一声发脚迅攻,但起的是左脚而非右脚。

    这一来,祖绍的手势便差了数寸距离,迫不得已,拱腰缩退两尺,仍然五指直伸,向他右脚插落。

    他五指之势再发,已有劲力触及金明池的右脚,这五股指力,居然锐利如剑。

    金明池不知如何硬是煞住踢起之势,反倒下沉了尺许,向前疾蹬,这一来,变成改攻对方脚胫骨,也是脚未到劲力先及。

    祖绍万万料不到敌人煞得住踢起之势,而且能迅即变式改攻胫骨,仍然用的是这一脚,心中一凛,迫不得已向上一跃,顿时双脚离开三尺之高。

    金明池喝声“着”,一掌当头拍落。

    他掌势出处,发出极响亮的风声,任何人都可以从掌风声中,听出这一掌的威势,非同小可。

    祖绍自然更加感觉得出,当下唯一的破法是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的上乘气功,硬是迫使自己身形往下跌坠。

    众人瞧得清楚,但见那祖绍弓着腰有如一只大虾米一般向下急坠,而金明池的脚尚未收回,恰好是向他脚尖压落。

    不过人人都知道,金明池这刻决计无法从右脚上发劲使力,所以不要过于替祖绍着忙。

    说时迟,那时快,祖绍猛跌下去,忽然翻个身,“砰”一声背脊落地,果真是四脚朝天。

    算起来又恰好是三招之数,人人都看得呆了。但他们可不单是因为金明池武功绝世而发呆,却是因为这刻金明池一只脚,踏在那祖绍肚腹上,形势凶险非常。

    祖绍全然动弹不得,因为敌人的脚尖,传出一股劲道极为凌厉,他运聚功力抵拒这股力道远来不及,焉能动弹?设若他即使豁出性命,出手反击敌人,但劲道一分,首先就得被敌人踏死。

    金明池仰天长笑,尚未开口,纪香琼已大声道:“朱公明,你是当世知名的大侠,我们倒想知道你教出来的门徒,乃是何等样的人?”

    朱公明晓得这妮子又有刁钻古怪的主意,这刻只好缄默不言。

    金明池道:“对呀!咱们试他一试。”其实他全然不晓得怎生试法。

    纪香琼高声道:“奚坚,你若是肯上前向金明池叩头求饶,他便饶了你师兄一命。但如若你不愿意,还有一法,那就是由你上去跟金明池放对,至死方能罢手,你自家选一条路吧!”

    奚坚听清楚之后,顿时骇得出了一头热汗。要是不肯叩头求饶,师兄须送命,而另一条路,则是上前放对拚命,至死不休,这条路又断断行不通。但见他面上热汗滚滚流下,半晌还没有声音。

    这等难题,任谁也无法决定,霹雳手梁奉刚要开口,却又被纪香琼的话声所阻,只听她尖声说道:“这件事,是朱大侠门户名誉攸关的大事,外人不得出头调解,除非是有意代替奚坚与金明池放对拚命,才有资格讲话。”

    这番话又封住了别人调解之路,朱公明见她脑筋极快,心计高人一等。暗忖无怪由三绝老人、夏侯空以及胡望三人主持的一处基地,被他们破去,果然真有几手玩艺儿。

    他心中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能够保持他的声誉侠名,那怕牺牲了一百个徒弟,他也不心痛。此是万恶派及大□门的一贯作风,不足为奇。

    不过旁的人却替他感到万分难受,觉得像朱公明这等一代大侠,竟陷入这等困境之中,实在使人为他难堪。

    但此地虽是高手如云,却无一人胆敢挺身而出,与金明池放对拚命。这是因为他的武功,人人皆见,确实高出群雄一筹。

    静寂了好一会工夫,纪香琼仰天冷笑道:“奚坚,你倒想妥了没有?”

    奚坚那张本来还蛮英俊的面庞上,布满了汗水,双眼之中浮现红筋。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在这种无法自拔的处境。以往二十余年的经历,全都是顺心遂意,受尽别人奉承的。

    因此他一向抱有极大的野心,总想轰轰烈烈的闯一番事业。正如任何一个走惯了顺风路的人一样,总会过份的估高了自己的能力,也从不想像得到恶运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的这一关,使他面对真正的现实了,他必须在“死亡”或“耻辱”两条路之中选取其一。

    他全然不敢考虑到,自己若是选择“死亡”的话,万一金明池因为当着天下群雄眼前,不好意思取他性命。

    这乃是唯一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然而拿自己的性命去希冀这万一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干的。

    又过了一会,气氛越发紧张和尴尬,一众高手都感到面上无光,只因直至这刻,还没有人敢挺身而出,说几句公道话。

    朱公明算来算去,都认为奚坚定必挺身挑战,这样的话,他的侠名更着了,虽是牺牲了一个门人,亦大是值得。所以众人之中,其实以他最是轻松得意。

    金明池等得不耐烦了,厉声道:“我数五下,你若然还默不作声,我就一脚踏死这□。”他环视全场一眼,接着便念出数目字,他念得很慢,可是这一来,益增紧张的气氛。

    转眼已报出“三”字,奚坚面色大变,无力垂下头颅。

    一声佛号打断了金明池的声音,众人转眼望去,却是少林寺高手云峰禅师。

    他合什当胸,踏前两步,大声道:“金大侠请稍等一下。”

    金明池目射凶光,流露出满腔杀机,厉声道:“好极了,大师有何指教?”

    任何人都能够一眼瞧出,金明池已是满腔杀机,因此谁若是上前架梁,谁就别想活命。

    云峰大师那么老练的江湖道,见了他双眼的凶光,也不由得一阵心悸,勇气全消,柔声道:“金大侠只限至五之数,未免太急促了。”

    金明池道:“好!我从头数起,数到第十之前,奚坚便须有个答覆。”他开始计数,但在场之人,无不深知再多数一百下,还是老样子,时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勇气”。

    金明池缓缓的报出数字,到了第十之时,奚坚突然咬牙跃到金明池面前。

    群雄都松了一口气,连朱公明也是如此。

    金明池却凶悍地瞪着他,等他说话。

    奚坚忽然像□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道:“我认输啦!”

    说时,双膝跪倒,当真叩了一个头。

    朱公明以及群雄都楞住了,金明池仰天大笑道:“哈!哈!原来朱大侠的门下,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可见得世上许多事,都令人想不到的。”

    他收回右脚,回头向纪香琼问道:“咱们还要不要赴他之宴?”

    朱公明挥挥手,命奚坚和刚刚爬起身的祖绍走开,接口道:“纪姑娘出的这个主意,委实令人佩服,轻描淡写之间,就毁去一个年青人的前途。朱某甚盼有机会多与两位盘桓,瞧瞧纪姑娘可还有什么绝妙主意没有?”

    这人不愧是当世第一等老奸巨猾之士,几句话一说,顿时使群雄都感到纪香琼的主意,实在十分恶毒可憎。而另一方面,又不啻是暗中向纪香琼挑战,要与她斗斗智计。

    纪香琼岂甘示弱,笑道:“朱大侠好说了,假如你不怕眼见许多不可告人的事件发生,那么我就劝劝明池答应赴宴。”

    金明池道:“对!你尽管使用计谋,我们总要揭发一些蒙蔽了天下耳目的恶事出来。”

    朱公明随即邀众人返府入席,不久,这一群当世武林高手,都围坐入席。

    酒过三巡之后,朱公明说道:“朱某听说金兄和纪姑娘行色匆匆,暗想必是与齐南山儿的令媛有关,恰好我们许多人都想打听齐兄的下落,所以特意邀两位前来,免得你们徒劳跋涉。”

    梁奉洪声道:“朱兄的话一点不假,兄弟亦曾听他这么说的。”

    朱公明接口道:“现下我们已动用了所有武林认识的朋友,查探齐姑娘的行踪,金兄和纪姑娘如若相信得过,不妨在此处一起等候,迟早会接到报告。”

    金明池傲然一笑,道:“诸位找寻齐南山,不用说,也是为了金浮图之钥了,只不知诸位上次前赴大雪山的经过如何?”

    香□子蔡金娥抢着说道:“那一次幸而你没有去,否则也得活活气死!敢情那座金塔已被冰雪所封。我们几个人费尽无穷气力,总算把那座三丈高,千丈方圆的金塔给找出来,并且铲除四周冰雪,这以后的情形你猜怎样?”

    金明池一笑,道:“何必再猜,难道那根金钥,能够开启这座浮图不成?”

    蔡金娥道:“当然不能开启啦!但最气人的是,这座金浮图四方八面都有钥匙洞。这座金塔的四壁,都是两方尺的格子,每格有一个匙洞,由底至顶莫不如此。因此,我们不能不每一个匙洞都尝试一下。”

    纪香琼笑道:“这数目也很可观的了,任何人也得试上几日才试得完,何况你们几个人都要轮流去试,更延搁时日,令人心焦。”

    蔡金娥诧道:“你怎知我们还要轮流试过,才肯死心塌地?”

    纪香琼道:“这道理很简单,普天之下,随便挑出两个人,一同要打开一个锁头的话,其中一个人试过不能打开,另一个定必要试上一试才甘心。这只是指很平常普通的情形之下,尚且如此,那金浮图何等重要?任谁不肯轻易信任别人,乃是一定之理。而试过之人,又怕万一真的被别人打开了金浮图,所以也不肯离开,这亦是毫无疑问之事。”

    蔡金娥笑道:“姑娘当真聪明不过,当时我们数人果然如此,任何一个人拿了金钥逐个匙洞去试之时,可没有一个人肯移开眼睛的,可惜终于失望而归。”

    她虽是笑得很是娇媚,可是心中妒火醋劲大发,泛起暗暗加害此女之心。因为她深知此女一日在场,她的光芒定必把自己淹没,再也没有人肯向自己多看一眼。

    纪香琼一向擅长观测人心,尤其精于窥察别人作伪之情,是以那香□子蔡金娥眼中,不自觉地闪掠过的妒意,旁人全没看到,而她却了然于心。

    她向朱公明问道:“朱大侠这一次亲自出马,谋取金浮图之钥,这本不足为奇。只因天下谁能不渴望踏入那道『权势之门』呢?不过朱大侠上一次好像毫无兴趣,而这一趟却亲自出马,使人甚感不解。”

    朱公明听了这话,心中很怀疑她已经从齐茵口中,知道了一些隐□之事。事实上齐茵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纪香琼拜齐南山为义父,一同渡过两年之久,她才是真正帮助过齐南山之人,也因此深悉当年朱公明暗袭齐南山之事。

    现下表面上,朱公明是为了那金钥而追查齐南山的下落,但她心知朱公明其实是想查出齐南山是否不曾丧命?如若当真未死,便需查明他当日身受如此严重复杂的掌伤之后,怎能不死?

    他当然十分怀疑是有人及时救活了他,而这个救了齐南山之人,定必是武功高明之士,否则齐南山决不可能活下去。

    算来算去,只有齐茵是第一可疑之人。她在齐家庄战况正激烈之时,悄悄离开,其后一直不曾露过面,很可能是齐南山约定她在某一处会合,她等了许久,四下走动时发现了齐南山。

    第二个嫌疑人物是金明池,因为他其后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很可能是他碰上齐南山父女,以他本身绝世功力,救活了齐南山。因此,金明池才会如此不客气地对付自己,以及本门之人。

    除了他个人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使他设法接触金明池的,那就是他师父万孽法师的密令,密令中说明三海王华元的水晶宫,业已完全被敌人所破,华元的部属,竟然无一生还。而最末被害的周青鲨的□体被发现之处,金明池曾于他受害时经过。密令中认为普天之下,除了金明池之外,无人能破水晶宫,杀死华元及一众部属。

    朱公明必须先查明这一切,然后方能向金、纪二人下手,恰好赶上了群雄伺蹑齐茵行踪之事,他便出面邀集群雄,同时也把金、纪二人约来。

    他深信金明池为了齐茵之故,定会参与。这是假定金明池与齐南山有关系而言,果然金明池折辱过祖、奚二人之后,仍然应邀赴宴。可见得他当真与齐家大有关系,才会赴宴,以便探听群雄的动静,以及暗暗帮助齐茵。

    关于纪香琼这个女孩子,他只觉得头痛而已,却不曾怀疑到她。因为她既是隐湖□屋一脉,定必与齐家全无关系。而根据最近败逃的三绝老人的报告,她乃是爱上了金明池,才会与他结伴而行。

    不过此女如此智慧机警,诡计百出。若是容她继续帮助金明池,祸患之大,难以测料,因此她也是急于诛杀的对象之一。

    朱公明举□敬了众人一□,朗声道:“上一次,只有六位高手前赴大雪山,其后朱某也赶去了。这倒不是鄙人贪得之意,而是为了两事不得不赶去。一是好奇。二是这金浮图传说多年,定有不少使人眼红的宝物□技,鄙人诚恐这些好朋友们意见相左,以致闹出事故,才急急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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