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被一堆乱石封死,大小的石块层叠散乱,像是自天上掉下来的一群陨星,但寒山重知道这不是陨星,这是加以人工的阴毒诡谋。
他的那双如剑的眉毛结了起来,瞳孔中的光芒在刹时变得冷森而悠远,嘴唇残酷的紧闭着,在他跃过石堆的瞬息,戟斧与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着谷口约有二十丈远,无数人影正在闪晃扑腾,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下了数十个人,不全是尸体,因为还有惨痛的呻吟声播扬在寒夜的空气里,只是分不出哪些是死人,哪些还留着一口气……
靠在那片落尽了叶子的灰白树干边缘,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正起落如电的搏击着一个手执红色笛子的黄衫老人,那慈眉善目的黄衫老人——阎王笛子沙心善!
无缘大师显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条条片片,而且,沾满了血迹,这些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敌人的,嗯,他的敌人,一个身材粗壮结棍,浑身肌肉盘虬的青胡子大汉!
这蓄着满颌青胡子的魁梧大汉,一身武功十分惊人,行动之间不但强悍,身躯更是快得有如风掣流电,在扑击迎拒的闪游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无缘大师只怕一下子还不容易占到他的便宜!这人的手里,拉着一条以银色链练环扣接的斗大尖锥,另外,有三十多名穿着各色衣衫,形容狰狞的大汉,在一个身形狡诈滑溜的四旬瘦小汉子率领下围攻着两个人——两个长发披拂,行动踉跄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已看见横卧地下的钱琛,这己弃邪归正的钱琛,他却躺在地下,半边脸孔染满了鲜血,一只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侧的肋骨白森森的戮破了肌肤穿出体外,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在他周围有着五具尸体僵卧,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深深插进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杀他的是阎王笛子沙心善,而缠链手贾如钩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锥——或更多锥!这种死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长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中便可判断出死者是致命于何种凶器,而此刻,凶手正在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转攻着那两个女子-梦忆柔及郭双双的数十个形态邪恶的大汉,已有一部分发觉了他,但是,这些角色似乎并不认识这突然来临的人是谁,他们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罗网已经缓缓罩了下来,其中两个大汉一使眼色,怪叫着道:
“裘大哥,又有个兔崽子上门了。”
裘白避过了郭双双的连环七剑,身形闪晃中挥出九掌,头也不回的道:
“苟老三,你带五个弟兄去拾掇他!”
一个穿着羊短马甲,灯笼裤的斜眼汉子答应一声,回手招呼了五个同伴匆匆跃出战圈,像六头猛虎似的冲向寒山重!
斜眼汉子一横手中的大板斧,邪气的盯着寒山重大笑道:
“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还多了个皮盾儿哩!”
裘白正逼得气喘吁吁的郭双双往后倒退,郭双双一面还得护着功力不济的梦忆柔,周围的猝袭者又是刀剑齐上,淫恶的哄笑秽语也不堪入耳的钻进了她们蒙不住的耳朵,裘白这时却已听见了那苟老三的讽语一一
这几句讽辱对方的俏皮话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这位瘦小的江湖客心里,他差一点吓瘫了,全身猛的一痉挛,宛如见了鬼似的蓦然窜了出来。
寒山重盯着冲向他来的六条大汉,防防笑道:
“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流市井无赖,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你们只怕连边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大板斧一扬猛砍,口里骂道:
“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戟斧的尖刃已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候闪之下似有鬼一般戳进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连痛苦还不曾感到,他的肚肠已被全盘扯了出来,戟斧的锋口一斜,轻轻的一声“咔嚓”,这位吊着一双眼的好汉已丢失了他那颗斗大的头颅!
这时,白狼裘白的仓皇叫声已来不及的传到:
“快追,他是寒山重——”
苟老三的尸体尚未倒下,一腔热血方才标溅,寒山重在一个猛烈的旋转下已同时斩死了三个目瞪口呆的敌人,其他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上逃走的念头,那紫红的皮盾已似来自虚无,将他们凌空砸了出去。
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六条生命己告终结,他们的父母养育了他们数十年,该不知道他们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朋友们,这才叫打架,这才过瘾2”
笑声中,他直扑向前,生硬的道:
“飞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约就要成精了!”
飞狐裘白慌忙后退,边骇然大叫:
“万毛子,阿洪,快来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两位仁兄不禁都伤了,他们深知飞狐裘白的功夫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强,而且,平时也狂得厉害,怎的与对方连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吓成了这付德性?这是怎么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风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裘白惊得只顾东窜西躲,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转,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九条躯体血肉横飞,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部打着转转横摔了出去!
皮盾闪映出一片紫红色的芒彩,那么美妙的翻起斜砸,三柄鬼头刀接着两条倒刃鞭震飞空中,斧刃犀利的颤动跳跃,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风一样的跳动中,又有七个大汉尸横尘埃!
殷红的鲜血沾染在斧刃与盾面上,当旧染的血迹还在淋漓流洒,新的血迹却已喷洒了上去,厉呼悲嚎之声似是永远不会停止般凄怖的连接着响起,仅只在人们呼吸的间隙里,围攻梦忆柔和郭双双的三十多名凶汉已躺下了二十多:
寒山重宛如一个饱受了千年怨气的恶魔突破了十八层地狱出来,戟斧旋舞着,皮盾滚动着,而在斧与斧的飞闪里,盾与盾的刺冲里,一条条的生命便陨落了,陨落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剩下三个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电,“嚓”的一声划开了其中一个的膛,另一个瘦子还没有来得及奔逃,坚硬的皮盾已将他的脑袋生生砸进了颈腔,最后一个大麻子心胆俱裂的嚎叫一声,丢了兵器,“扑通”就朝寒山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侧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刹那,右腿已倏而伸缩,将这位麻子仁兄一脚踢出去三丈远近,整。个下领完全与上边的脸孔分了家,像半个烂柿子一样飞出去老远。
郭双双扶着梦忆柔,两个人都喘成了一团,身上沾满了鲜血,长发都披散在肩头,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两张俏脸儿白得似纸,尤其是郭双双,更是全身抖索得厉害。
寒山重注视着她们,静静的道:
“你们坐下。”
疲惫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双双搀扶着梦忆柔坐了下去,寒山重没有表情的道:
“谁伤了你们?”
郭双双吁了口气,困乏的道:
“还好,我们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梦亿柔却颤着嗓子道:
“山重,郭姐姐伤了……是那个刚才逃走的人下的毒手,还有其他的刀伤……郭姐姐都是为了护着我……”
寒山重目光游转,嗯,飞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阎王笛子身边不远,在指手划脚的叫嚷着什么,阎王笛子显然已没有闲暇再加顾及,他与他的对手司马长雄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不用多久,即将分出生死胜负了!
轻沉而洒脱的,寒山重向阎王笛子沙心善那边移了过去,裘白已经看到了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骇的大叫道:
“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经过来了,你快想想办法呀,沙大哥……”
沙心善闪电般躲过了司马长雄“仰云博龙手”中的“九九夺命式”,一口气不及回转,又吃对方狂风暴雨般的霹雷掌势逼得连连后退,他汗水纷洒,一张老脸涨得发紫
裘白的语声几乎已变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段,他哽着嗓子大叫:
“沙大哥,姓寒的来了……这个杀胚……”
沙心善身形飘忽,在满身汗湿里翻腾游走,竭力寻隙反攻,一面破口大骂:
“你是个死人?过来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没看见我在拼老命?我他妈的又不是闲着一-”
他的叫骂未已,“嘶”的一声裂帛声传来,一只衣袖已被司马长雄扯落,惊得他慌忙跃闪,红色笛子的光华已有些晃摇得杂乱无章了。
寒山重悠闲地站住,冷冷的道:
“沙老鬼,偷袭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你表演故技的最后一遭了,你已老迈,该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见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汗如注,心脏紧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旁边站着一头猛狮,而眼前的对手也是一条凶狠啊!
寒山重斜着眼望望畏缩在一侧的裘白,笑笑道:
“老狐狸,你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姓寒的来侍候你2”
裘白激灵灵的一颤,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寒山重摇摇头,道:
“怎么?江湖上的风浪越磨越软了你啦?拿出点男子气慨来,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么多人围攻两个少女一样,不要这么快就失了威风!”
沙心善的笛子连成一道朱虹点戳砸扫,劲风如啸中,他愤怒的叫道:
“狗娘养的裘白,你怎么一点种也没有,和姓寒的干呀,你死了老子陪你垫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听见没有?裘白,阴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飞狐狸裘白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道:
“姓……姓寒的……是,是谁告诉你我们杀了杜明?”
“邵标,姓裘的,这不会有假,自古以来,便有一句俗训相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裘白神色一变,破口大骂道:
“千刀剐的邵标,天雷打的邵标,老子要分他的尸,喝他的血,他竞敢出卖我们……”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
“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现在,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仇怨再说。”
裘白脸孔发青,他不住搓揉着双手,鼻孔大张,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详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刚刚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来自云霄的冷芒已暴飞到裘白头顶。
怪叫一声,裘白拼命跃躲闪避,瘦削的身躯真宛如一头躲避鹰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转,像煞烈阳的毫光骤收倏散,那么狠,那么毒,“呱”的一声,裘白的一大块头皮已被削落。
带着一头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乱的回了五掌两腿,寒山重轻轻松松的躲过,边淡淡的道:
“裘白,与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窝囊了!”
这位老狐狸此刻哪里还顾得到敌人的讽刺,他一个急俯身躲过了闪电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个小角度的翻转,足尖一旋斜跃而出,寒山重“嗯”了一声:
“想逃?”
皮盾“呼”的旋转着横扫出去,招到一半,又划了个浅浅的弧度移动半尺,戟斧却朝一侧的空间斩去,而这空间,刚好是裘白窜出去落脚的脑袋位置——假如裘白窜出去的话。
吓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闷哼一声,又拼命倒仰回来,于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转出半尺后的弧尾——那浅浅的弧度之尾!
“砰”的一声闷响,裘白一个跟路抢出好几步,“哇”的喷了一口鲜血,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侧避,戟斧的锋刃一闪,血花溅处,他的一条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飞落尘埃!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创口的鲜血大量涌出,像一股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语声温柔得出奇:
“裘白,在往年,你曾于我手上栽过大筋头,那时,记得你是为了个女人,花小怕,是么?你身为花小怕的堂叔,却想诱奸,我适时经过坏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却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当时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你的罪恶实在过大,我不能再饶你,所以,你要用性命来抵偿。”
飞狐裘白喉咙里咕噜了一阵,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息着,语声暗哑得带着浓重的痰音:
“你……你才是……才是摧残……女……女人的……刽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她们甘心情愿,姓寒的从不诱惑,更不强迫。”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裘白的嘴巴扁瘪而紧的往扯:
“死……死为……厉鬼……我……我……也要……寻你索……命……”
寒山重双眸中有一股清冷而莹澈的光辉,他淡谈的道:
“来吧,裘白,我寒山重等着,无论是白昼,还是夜路。”
喉咙里又响起一阵“咯”“咯”的痰,裘白的一双眼睛猛然一瞪,带着死鱼似的瓷光盯着寒山重,那双眼睛毫不眨动,那么冷硬,那么沉滞,又那么木油,断落的手臂伤处,仍然在一滴滴的淌着血,只是,那血已经红得泛紫了
轻轻哼了一声,寒山重没有一点表情的走开,那边梦忆柔与郭双双的情形已好转了一些,郭双双正睁着她那美丽的眸子望着寒山重,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怯悸。
寒山重也望着她,冷冷的道:
“好些了?”
郭双双摇摇头,答非所问的道:
“山重,你仍是那么狠,年岁的增长,好像没有磨去你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平静的道:
“不错,年岁的增长,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江湖的阴诈,仇敌的狠毒,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叹息了一声,郭双双幽幽的道:
“我,我并不指责你,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地位,我只是请你替梦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个安定的家,以及一个不用整天为他担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触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也正在望着他,眼神中流露着祈求与哀悲,但却深刻而悠远。
一仰头,寒山重转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缠链手贾如钧,贾如钧与无缘大师之战,已经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实说,无缘大师遁身空门已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段悠长的日子里,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是勤练武功,增进本身艺业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己足足够得上一流高手地位,当然,也并不能说是顶尖儿的人物,缠链手贾如钩在滇南一带,乃是最最有名的黑道匪帮头子,一条链锥不知残了多少人命,溅了多少热血,他的一套“流星锥”法加上七绝“翅子红”,是出了名的难惹难招,当年寒山重折倒他也还费了一番手脚,目前无缘大师与他对上手,虽然在沉稳方面大和尚够得上一个“深”字,但是,在猛辣两字诀上,贾如钧却强上三分,双方这一拉平,场面可就热闹了。
寒山重缓缓酸了过来,现在,场中只有两对还在厮杀:司马长雄与沙心善,贾如钧和无缘大师。
司马长雄的“仰云搏龙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绝活,凶悍强劲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这套绝活,全是加进去“乌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电的身法,越发加虎添翼,不可力敌,难怪阎王笛子在江湖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也丝毫便宜都占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态呢。
寒山重抬头望望天色,沉沉的道;
“长雄,天亮以前结束较斗。”
司马长雄身形起落翻飞中豪壮的答应一声,掌势在片片乌云里更是纵横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盖地2
阎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缩宛如蛇信吞吐,点戳扫砸之间力道带着空气,都在“嗤”“嗤”裂响,在迷漫的黑色氤氲里,闪动着这条朱红色的光华,情景有着刺目的怪异与突出。
那边——
缠链手贾如钧紧闭着嘴唇,一把青胡子怒张蓬刺,两只眼睛仿佛铜铃,他全身肌肉绷紧,坟起如栗,在肌肉的突虬里,链锥旋舞如流星飞旋,严密而紧凑,几乎找不出一丝空隙,嗯,他在这把家伙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够得上深厚了。
无缘大师的灰袍飘拂,进退之间有若灰鹤掠空,清逸中夹杂着洒脱出尘的韵致,出手里“铁袖功”衬着“大空拳”、“一气掌”混着佛门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稳定,与他的对手打得难分难解,看样子,这位“苦僧”已是动了那不易生烟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脸,满手都是血迹,他熟悉的耸耸鼻尖,这种腥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腻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进了一步,低沉的道:
“我来吧。”
无缘大师袍袖猛挥,有如两块铁板撞向敌人,在呼呼的劲风搅动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丝犹豫,缠链手贾如钧上身倏扭,飞锥在两片袍袖中擦过,直砸无缘大师面门,他纹丝不动的下身却淬然问斜起,急蹴对胚骨,一招双式同时施展,无缘大师哼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掠退三尺——
三尺的空间极为短促,甚至在无缘大师的袍袖中擦过,然而,一条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恒来,“嚓”的一声已接替了他的位置,几乎不分先后,“当”的一声撞击声里,缠链手的飞锥已被荡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着一丝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滞,上手就是一抡狂若暴风骤雨般的猛砍快斩,他那裹在黑色劲装里的瘦削身子,显露出一股特别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的威悍犷野的气韵,仿佛一个五岳巨山都压不住的黑色魔神!
缠链手贾如钧连意念还没有转过来,一口气之间已被寒山重逼得步步后退,手忙脚乱,骤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飘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笑道:
“老朋友,这种熟悉的挨打滋味可还曾记得?”
贾如钧一甩头,滴滴的汗球子四抛溅洒,他咬牙切齿的挥动着飞锥拼力还攻,一面大吼着:
“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垫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转翻飞,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练环绕,在对方的飞锥纵掠里伸缩劈砍,挡拦砸扫,瞬息之间,二人己电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大斜身一侧又猛然倒射而回,戟斧带起一道晶莹浑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长空泻落,在一片澎湃浩荡的无匹劲力中笔直劈向贾如钧,光耀闪处,周遭的气流有如潮水般波动回涌,呼噜噜的排挤冲激,那片浑厚的光是如此强烈与明亮,简直已看不见那展出这片光芒的攻击者,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全被这片光芒充填了,这,竟然是与那剑术中的至高修为“身剑合一”发挥出相同的功能,但是,用剑与斧的途径却完全不同了,换句话说,使剑到达这种地步较易,用斧也能达到这种境界,真是匪夷所思了。
贾如钧心腔猛然收缩,连头皮都发麻了,他恐怖的大叫一声,右臂抖颤如浪,飞锥闪动似云滚风啸,猛劲的挥舞溜泻,锥与锥的连续纵横中,团团的锥影仿佛流星布空,交结电织!
于是——
一连串的,竟如骤雨的,几乎不是人们的耳膜所来得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属撞击声蓦地传出,点点的火花飞溅进射,似正月的花炮烟火齐放,那么壮丽,那么焙目,又那么惊心动魄。
自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号,而那尖锐的惨号划过一道深刻而无形的弧抛向黑暗,贾如钧强健魁梧的身躯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击着,急速而痛苦的一个转子,一个转子往后踉跄歪斜,每一个旋转就洒出一大片热血,在瞬息中看见他的面孔,老天,那脸上的五官,竞已完全扭曲得变了位置,这哪里还像一张人脸?简直是一个在地狱里酷刑煎熬下的厉鬼!
寒山重双目冷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凝注着他,戟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自戢端淌下,他的皮盾已斜,挂在肩上,整个的形态能凝结出一片极致的安宁与沉静,眼看着贾如钧一头栽倒尘埃!
无缘大师暗暗宣了一声佛号,叹了口气,他行到贾如钧身侧,检视了一下这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悍敌,这一看,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下的贾如钧暴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牛眼,浑身上下,竟然有着近百处血肉翻转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是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入而切口整齐,宛如一张张婴儿启开的小嘴:
愣愣的注视着他颔下的那把胡子,青胡子上凝结着血丝,无缘大师暗哑着嗓子道:
“寒施主,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着,半晌,道:
“当然,他怎能不死?”
无缘大师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
“今夜真算开了眼界……用斧也能练成上乘剑术的修为……”
寒山重懒懒的伸伸腰,淡漠的道:
“大凡一件兵器,总有它不可预料的妙用,任何一种武学上的成功,只在于习练这武学的人是否有恒心及毅力,并非仅是依恃着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剑的妙用,而剑又何尝不能充作别的兵刃使用呢?大师,在下用斧,老实说,已到达可以比拟剑术中的‘大落红’的境界了!”
无缘大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大落红”乃是剑道一门里至高无上的绝技,比诸同为一流的深奥剑法“黄花蕊”“白莲瓣”等尚要更进一步,休说是用斧练成此种火候,便是一个用剑用上数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没有这等造诣,要知道,习成剑术之上乘功夫,光凭苦干还是不行,主要的,在于颖悟力之深浅及反应之力强弱,每进一层,更要在养气与澄意上下功夫,这门艺业,并非全在“力”上,“意”的锻炼亦占着极重的因素。
无缘大师怔怔的望着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千万倍,像一座人云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无可测,在寒山重的身躯里,仿佛蕴藏了太多的奇异,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还有太多压挤出来的残酷I
依然打了个寒噤,无缘大师低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方才显露的一招,不知称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见施主用过!”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战中的司马长雄与阎王笛子一眼,平静的道:
“浪迹江湖十年以来,此招在下仅只用过两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称此招为‘长芒’,因为此乃脱胎剑术之式,是以在下不愿多用,往昔遇瞄眼庄主房尔极,在下便一直隐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为主,斧盾之外的招术,在下能以收敛就尽量收敛,武林中人,都喜欢自己独创一格而不入俗流,是么?”
无缘大师是忍住了一句什么话,连连点头道:
“当然……晤……当然……”
寒山重略一扬头,道:
“大师,大师有所提示,还请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约大师不会隐讳忠告而独善吧?”
无缘大师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哑的道:
“老僧方才只是想说,嗯,只是想说,施主的行事作风也是爽脆得独创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说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师原应该说‘狠辣’才对,是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无缘大师忙道:
“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大师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会不愉?记得佛家有云:‘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又说‘混沌大干,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虽然尽量克制,有时却仍因嗔念难悟而双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时日逐次磨练才能消弥在下这恶习……”
无缘大师合十道:
“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开一眼,多留一步,则天下苍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寒山重武林扬名,两道横行,却未曾沾善良之辈的鲜血,大师只要为那些与寒某有仇的恶人祈告即足,苍生之中,好人自会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们亦绝未受过于扰。”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
“天快亮了,那阎王笛子,总是见不得光明的……”
转首朝着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
“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
“那是阎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
“正是。”
无缘大师又想了想,缓缓地道:
“这人该下地狱了,寒施主,这人该下……”
寒山重一笑道:
“为何?”
闪闪的眸子掠过一片闪闪光辉,无缘大师深沉的道:
“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开始,便未曾听到此人行过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恶者,必得恶报,老僧心有预感,这沙心善遭报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么,又应于在下手上了?”
无缘大师尚未说话,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马长雄与沙心善拼斗之处,司马长雄正飞快十七掌挥出,身影暴闪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奋的大叫道:
“院主,久违院主的‘长芒’了!”
寒山重欣悦的扬扬眉道:
“稍停你或将再见一次。”
阎王笛子沙心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电闪般暴卷而回,朱红的笛子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层层淡红的光芒随着啸声似波浪般圈圈扩展,劲风回旋里映着满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声,叱道:
“这是他的‘摄心八式’!”
司马长雄瘦长的身体急快的左右闪晃,宛如一条在狂风中摇摆的垂柳,在摇晃中乌紫色的双掌连连劈击,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见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连串飞泻而出!
朱红与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云霓相互搀合倾挤,两条人影又在刹那间跃开,几乎在跃开的同时,电掣般再度回扑交击,动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眯起眼睛,冷冷的道:
“现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备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险险让过司马长雄的猛烈九掌,立即还攻八笛,破口大骂道:
“寒山重,咱们是死冤家,有种的你亲自下来拼个胜负!”
司马长雄双目不瞬,又稳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阴阴的道:
“姓沙的,你先搁下我才轮到下一场!”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老沙,以前我饶你那次饶错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为人这般无耻,我应该活劈了你才对。”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缩攻击,右手笛子长戳短点,大吼道:
“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会还有机缘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颊,有趣的道:
“谁叫你不动手?上次相见,我分明剧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胆小如鼠,白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如今么,你应该知道这机会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老沙,你认命了吧!”
沙心善气得双目冒火,热血沸腾,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声,宽大的袖口已被司马长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头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窜了出去,司马长雄有如一片暴风雨中的黑云随影追进,冷沉的叱道:
“认栽了吧?”
乌紫色的右掌蓦斩倏起,大掌却幻成一个个的小弧,那么飘游不定却又强而有力的连串砍出,劲风交错,气流涌荡,好凌厉的乌心掌!
阎王笛子沙心善喉咙里闷啤了一声,猛然仰面倒贴向地,要沾着尘埃的一刹那,淬而以极小的幅度往一侧翻滚出去,红色的笛子掠过一点红芒,拿捏得准确无比的骤然插向司马长雄眉心。
司马长雄嘴里“哼”了一声,原式不变照式扑下,头侧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射出两股带着血的煞光:
两条人影在远处看来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弹,就在两条人影分开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溅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就地打了几个踉跄,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层失去血色的惨白,他剧烈呛咳了两声,又如一阵旋风般暴转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云搏龙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绝之式,“戮心散鳞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边脸已被鲜血染满,他形容狰狞的蓦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红笛子简直看不见的猝然挥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样,那么歹毒的迎上了司马长雄垂直插下,像两把利剑般的连续十一掌!
司马长雄冷冷一哼,单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他急冲蓦止的力量划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浅沟,尘土飞扬中,他又低哼了一声,随着他这声充满了冷酷的鼻音,一阵紧急的肉掌击撞在物体上的沉闷响声连串的传来,司马长雄旋转着歪斜抢出七八步,摇摇晃晃的勉强站住,他的右肩里,赫然深插着一根笛子,一根朱红的笛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雾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斗的寻丈之外,阎王笛子沙心善正奇异的卧在地上,他整个的躯体都蜷曲着,脑袋却软软的伸在自己的双跨之间,两只眼睛古怪的瞪视着夜空,一条腿就摆在胸腔下,满身的鲜血,衬着他这异常的形状,衬着他那呲着牙,扭曲的五官,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凄厉与恐怖的感觉,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这种不忍卒睹的丑恶形态么:郭双双与梦忆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惊悸的垂下,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一股劲的在喃喃宣着佛号……
寒山重飞身扶住了司马长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白,这将是两败惧伤的场面,但是,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夹攻敌人呢?纵使敌人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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