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跟“天桥”差不多,白天已够热闹的了,到了上灯以后更热闹,摊贩云集,百艺杂陈,幽人雅士,红男绿女,到处都是人!
迈着闲散步四下逛,兴来时往摊儿一坐,吃点儿什么,或者是喝点儿什么,那种享受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是绝难体会的!
摊儿上有人、岸边有人、柳树下有人、桥上也有人,一眼望过去全是人,有灯的地方有人,没灯的地方也有人!
费独行站在高处那座“银锭桥”上直皱眉,杜毅献的这妙策可真难住了他,“什刹海”这么多人,上哪儿找那位海容郡主去!
她本来与众不同,不难找,可是现在她装束打扮跟常人没两样,那还能好找?看了半天没瞧见一个像的,只有下桥信步走了,走到哪儿算哪儿,碰上就碰上,真碰不上那也没办法!
离开“银锭桥”有一段路了,还没瞧见一个像的,费独行的眉锋不由皱深了三分!
吃喝的摊儿上他看过了,说的、唱的、练把式卖药的摊儿上他也看过了,就是没有。
八成儿,那位海容格格今儿个晚上没到“什刹海”来。
嗯!可能,说说要来,就不许她改变主意,就不许让她碰上了什么事儿不能来了?真是!本来就是来碰运气的,厌根儿就没准儿,懊恼个什么?全当吃饱饭没事儿出来逛逛了,今儿晚上碰不上,赶明几个再找机会,总不会永远没机会吧。
正这儿边走边想,忽听一阵吵杂人声传了过来,转眼望去,只见十多丈外那一排排的老柳树丛里站着三四个黑影,吵杂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这阵吵杂声惊动了费独行,当然也惊动了旁人。
只见游人纷纷赶了过去!可是怪得很,那些赶过去的游人一到了那儿就马上又回转身走开了,生似那地方出了吃人的吊眼白额虎。
费独行看着奇怪,不由迈步走了过去!
走近些之后,不但看清楚人了,也听得见话声了。
人,共是四个,三男一女,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一个穿长袍马褂儿,戴顶瓜皮小帽儿的汉子,跟一个穿花布裤褂儿,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大姑娘!
两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面朝着这边地,那个大姑娘人缩在一棵椰树下,穿长袍马褂儿的那位就站在大姑娘身边地,瘦瘦小小的身子背朝着这边儿,虽然看不见脸,可听得见他说话,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听,没听见刚才说了什么,只听见一句:“……居然敢在这种地方调戏单身妇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有这一句就够了,这一句听得费独行心头一阵猛跳,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他加快步履赶了过去!
只听两个中年汉子中的一个道:“你小子眼长在你娘裤裆里了,也不看看爷们儿是干什么的,王法?爷们儿就是王法!”
另一个冷笑说道:“跟他罗喀什么,让他兔崽子爬着回去!”话落,他伸手劈胸就抓。
“住手!”费独行带着一声沉喝,一个箭步窜到,抬手一格,硬把那汉子震出两三步去!
“你们想干什么?居然敢在这几行凶打人,而且是两个打一个,来,来!跟我比划比划?”
那穿长袍马褂儿的一怔凝目,年轻,俊俏,还细皮嫩肉的,只听他脱口叫道:“是你?”
费独行也来个一怔:“格格!怎么会是您哪,您怎么这身打扮?”那两个中年汉子脸上变色,被费独行抬手震退的那个刚拔出一把匕首,闻言不由一怔!
费独行转过脸去,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行凶!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那两个中年汉子脸色大变,脚下后移,要溜!
“别动!”费独行冷然说道:“没有格格的话,谁敢动我打断谁的腿!”
另一个中年汉子忽然笑了:“留神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说他是销郡王府的海容格格?”
费独行道:“难道你们不信?”
那中年汉子咧着嘴道:“我信!怎么不信,爷们儿这双眼不会速公母都分不出来……”
只听那拿着匕首的中年汉子冷笑说道:“好兔息子,差点儿让他蒙了,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这时候会往这儿跑,先扎你个洞再收拾这小子。”
他上前一步,挺腕就扎。
费独行冷然一笑道:“瞎了眼的东西,不说别的,天于脚下动刀行凶,单这一样就能要你的脑袋瓜。”
他侧身让过匕首,抬手扣住了那汉子的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那汉子大叫一声匕首掉了,费独行挥起另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打得他半张脸红肿满嘴冒血,路踉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地道:“好小子!你敢打我一”
费独行道:“打你这是便宜,你再敢动一动我废了你的爪子!”那汉子一咬牙:“好小子!”
他腾身跃起就要扑。
突然一声沉喝传了一过来:“住手,干什么这是?”
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瘦高汉子带着四个穿裤褂儿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过来。
那挨打的汉子得了理了,一指费独行道:“领班!这个该死的东西打人,分明是江湖莠民……”
费独行道:“你再敢骂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住嘴!”那瘦高小胡子寒着脸一瞪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我么?”费独行道:
“你这两个人在这儿调戏单身女子.这位看不过去挺身说了他们几句,他们竟要打入.我是个路见不平管闲事的听清楚了么?”
瘦高小胡子脸上变了色,道:“好傲慢的态度!好大的胆子。
先给我拿下再说。”
他身后那四个之中过来两个,就要抓。
“住手!”海容格格气白了娇靥.一声怒喝道:“无怪乎这儿的游人看见你们就跑,没一个敢管这档子事的,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过来抓人的那两个之中的一个道:”你不配问,滚一边儿去。”他们俩三不管他仍抓费独行。
费独行道:“格格!我看这件事您别管了,还是让我来吧。”
只见他一抬手,那两个脸上便各中一巴掌退了回去!都捂住了脸!
海容格格冷笑说道:“好吧!你给我打,打完了我再找他们的头儿说话。”
先前那两个汉子中挨打的那一个道:“好兔崽子,又来蒙人了,领班!您别听他的……”
瘦高小胡子身为领班自不比他们,一抬手拦住了那汉子的话头,望着费独行道:“你刚才怎么说,谁是格格?”
海容格格冷冷道:“谁也不是格格,费独行,给我打。”
费独行恭应一声,就要上前;“慢着!”瘦高小胡子又一抬手道:“你叫费独行?和中堂府的护卫大领班费独行费大领班?”
费独行道:“没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看来我还挺出名的。”
“领班!”那挨打汉子叫道:“这小子蒙人。”
“住嘴!”瘦高小胡子厉声喝住了他,转回脸来道:“你说这位是....”
费独行道:“钠郡王府的海容格格,没见过么?”
瘦高小胡子直了眼:“海容格格!”
费独行翻腕托出了他那块还没换下的腰牌,道:“领班阁下,我这身份总不假吧!”
这回,那几个汉子直了眼!瘦高小胡子胜上变了色,矮身爬伏在地,颤声说道:“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
海容格格冷冷说道:“我不敢当,你的人别满嘴脏字地骂我就知足了。”
瘦高小胡子翻身爬起,抡掌就抽:“混帐东西,瞎了眼的东西,该死的东西,还不跪下。”
骂过了,打过了,他自己忙又爬伏在地:“格格开恩!格格开恩,奴才实在不知道”
刹时间那几个汉子全爬下了。
海容格格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什么,费独行刚才就告诉他们了,可是你们这些人作威作福惯了,根本就不相信。”
瘦高小胡子道:“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奴才回去一定严办。
一定严办!”
海容格格道:“告诉我,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瘦高小胡子道:“回格格的话,奴才是‘五城巡捕营’的。”
海容格格“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九门提督’辖下‘五城止捕营’的,怪不得这么横!好吧,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找你们那位‘九门提督’说话,你回去跟他说一声,叫他明儿个到我那儿去一趟!”
瘦高小胡子忙磕头说道:“格格开思,格格开恩!奴才们知过,奴才们该死!奴才们下回绝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瘦高小胡子是个明白人,海容格格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找“九门提督”说话,只等海容格格找上了“九门提督”,他们几个的脑袋准搬家!
海容格格沉着脸道:“你们还要我怎么开恩?朝廷在‘九门提督’辖下设这个‘五城巡捕营’,是让你们维持京城治安,警好察恶,除暴安良的,现在你们居然知法犯法迫害百姓!你们还有良心么?你们还算人么?我要是就此算罢,饶了你们,朝廷、百姓我对得起哪一方?”
海容格格说她的,瘦高小胡子却磕头如捣蒜,直叫开恩!
海容格格跟没听见似的,话一说完,立即转望费独行道:“费独行!咱们走!”
她可是说走就走!转身往外行去!费独行自然是恭应一声跟了出去!
瘦高小胡子爬起来跑着跟了上来,嘴里嚷着开思,就打算绕过来跪拦。
海容格格冰冷说道:“资独行!你给我听着,谁要是再罗嗦个没完,就把谁先给我毙在这儿。”
海容格格这番话吓人,瘦高小胡子傻在了那儿,硬没敢再跟她罗嗦了!
费独行道:“横竖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看来多活一会儿都好海容格格道:“我也不想杀人,可是要不杀他们那会惯了他们‘五城巡捕’营那些人的下次。”
费独行道:“这个我知道,您消消气吧!我送您回去!”
海容格格遵:“今儿晚上本来兴致很好的,全让他们给坏了!”
费独行道:“败人游兴!只这一点他们就该死。”
海容格格道:“别说了,越说我越……”忽然停步凝目:刚才你怎么说,你要送我回去?”
费独行道:“不该么?格格。”
海容格格忙摇头说道:“不行!你不能送我回去,要让我阿玛知道……"费独行倏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们中堂跟钠王爷不大对,没关系,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您府里的人看见我,我不送您到门口。”
海容格格道:“你不知道,我是怕他们难为你!”
“谢谢您!”费独行道:“我知道,对您府里的人,我不能打,可是我能跑,‘北京城’里能跑得比我快的人还不太多!”
海容格格突然也笑了,道:“好吧!你送我回去,我不会让他们近你的。”转身往前行去!
两个人往前走!边走边说,渐渐的走远了,话声也听不见了!
苦的是瘦高小胡子,他比吃了黄连还苦,进了柳树丛抓着那两个部属一通狠揍,揍完了,苦还没消,他急得直跺脚口中连声道;一怎么办,这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一阵打竹板儿的声音传了过来:“暧!怎么办?我说怎么办?闭着招子闯了祸,倒霉碰见个蛮格格,作揖磕头泪涟涟,难把性命拉回还,不回去怕没饭吃,回去难逃这一关……"瘦高小胡子等抬眼一看,敢情是个数来宝的,人挺胖一脸的毛胡子,穿一身破烂,大肚皮露在外头,脏得都发了亮,只见他打着竹板儿走了过来。
一名汉子两眼一瞪道:“臭要饭的!你找死?”
“暧!”胖要饭的又数上了:“这位爷,别生气,要饭的说来你听仔细,要饭的天生穷贱命,这条性命值个屁,要饭的就算伸腿瞪眼咽了气,草席一裹扔在野地狗不理!奈何要饭的命穷命偏长,不像诸位死到临头惨兮兮……”
“狗X的!”那汉子脸色一变,就要动手!
要饭的一摇手又数上了:“这位爷,你别骂人,要饭的跟你一样都是人养的,别看要饭的人穷命贱不值钱,这消灾去难救性命,还得我要饭的给诸位出主意!”
“放你的屁,你……”
那汉子一掳胳膊真要打。
瘦高小胡子抬手拦住了,他望着要饭的道:“要饭的!你能给我们出主意?”
要饭的不数了,收起竹板儿往腰里一塞,两只铜铃眼来回一扫,一咧嘴道:“敢请诸位瞧不起我要饭的是不是?”他抬手往旁边一伸,“噗!”地一声,五根指头都进了旁边那棵椰树里!
瘦高小胡子几个看直了眼!
要饭的往回一拔,柳树上五个洞,他笑嘻嘻地道:“诸位看看就凭这,像个出主意的人么?”‘瘦高小胡子怔怔地道:“要饭的!你!你有什么主意?”
要饭的咧嘴一笑,打竹板又数了起来:“要饭的平生无大志,专好给人出主意,诸位活成活不成,只看诸位愿不愿意听我的。”
瘦高小胡子道:“要饭的!你真能……”
胖要饭的脸色一沉,道:“能不能,灵不灵,一试便知,要命的踉我来。”转身往来路行去!
胖要饭的在前头走,瘦高小胡子几个在后头跟。东弯西拐一口气走出了百来文,瘦高小胡子揣惴不安地问了一声:“尊驾要带我们几个上哪儿去?”
胖要饭的在前头冷冷说道:“想要命的跟我来,不想要命的我不勉强,现在就可以折回去。”
瘦高小胡子赶上一步赔笑说道:“我们几个都想……只是不知道您要带我们上哪儿去?”
胖要饭的冷冷说道:“你放心,既然是要救你们的命,绝不会把你们带到阎罗殿去!”
瘦高小胡子碰了两个钉子,硬是没敢再吭气儿,要搁在平日他那受得了这个?而如今为这条命他也只有受了。又东弯西拐了一阵,走了约摸百丈,一座黑漆漆的庙宇出现在视线内。
这坐庙宇座落处相当荒凉,前面是一片杂草地,后头临着一片稀疏的树林子,瘦高小胡子几个知道,这是座久绝香火的“土地庙”!
离那座“土地庙”还有二三十丈!突然一声低低沉喝传了过来:“哪条路上的朋友?”
胖要饭的立即应道:“柳子上的朋友!”
前面不远处一片暗隅里闪出两条高大人影问:“黄胖么?”
胖要饭的“嗯”了一声,转眼工夫之后走近,看清楚了,两条高大人影是两个满脸凶残剽悍色的彪形黑衣大汉,各人腰里插着一把把系红绸儿的明晃晃匕首,望之凛人。
四道凶冷目光一扫瘦高小胡子等,左边一名道;“黄胖!这几个是……”
胖要饭的道:“‘五城巡捕营’的朋友!你们俩带他几位先到偏殿歇会儿,别慢待了,我去见六爷去!”
两名彪形大汉中,刚才说话的那名一咧嘴道:“原来是‘五城巡捕营’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失敬了,几位请跟我们哥儿俩来吧。”
他转身也行向了“土地庙”,另一个抱着胳膊站着没动,直到零高小胡子几个跟了上去,他才脚下移动走在最后。
看看前头那胖要饭的进了庙,瘦高小胡子上前一步赔笑道:“对不起!请教一声,诸位是……”
那名彪形大汉两眼一翻道:“黄胖没告诉你么?”
瘦高小胡子忙道:“没有!”
那名彪形大汉一咧嘴道:“那你还是等他来告诉你吧。”
在远处没看出,一近庙全看见了,“土地庙”四周每一处暗影里站的都有人,清一色的黑衣汉子,个头儿都够吓人的,每人腰里都别了一把匕首!
几个人看得直揪心,可是明摆着的,这当儿已上了老虎背,再想下去恐怕不容易了。
进了庙,两名彪形大汉把几个人带到偏殿里,偏殿地上放着一盏风灯,灯焰捻得只有豆般大小,怪不得外头看不见。外头看不见,这偏殿里藉着这点豆般大小的灯光可能看得清清楚楚,瘦高小胡子几个吓了一大跳,地上铺着干草兽皮,横七竖八睡得全是一个个粗壮的黑衣汉子,耳朵里听见的有打呼喀声,鼻子闻见的有汗酸味儿,有脚臭味儿,够好受的。
带路的彪形大汉往地上一指,扯着粗喉咙道:“你们几个在这儿先坐坐吧,等黄胖来了,再说。”
这句话刚说完,从地上霍地坐起个黑衣汉子,一瞪眼骂道:“你他娘的鸟喉咙不能放轻点儿么,瞧着人家睡你心里不舒服?”
彪形大汉也瞪了眼:“你嚷个鸟你嚷,在这儿睡的又不是你一个,别人都不怕单你怕,你他娘的长得比别人娇……”
就在这时候,胖要饭的一步跨进偏殿,沉声叱道:“妈格巴子,嚷嚷嚷嚷什么,夜静有点声能传出八里地去!非让人家听见才舒服么,六当家的还没睡,谁让他听见谁倒霉。”
他来得是时候,这句话还真灵,那汉子一句话没说又躺了下去,抓起一块兽皮蒙住了头。
胖要饭的转望瘦高小胡子,道:“你们几个跟我到后头去吧,能救你们命的在后头。”
他转身走了出去!瘦高小胡子等尽管满头雾水,一肚子纳闷,可只有跟了去!
跟着胖要饭的挨着正殿边上一阵走,进了一扇小窄门儿,算是到了后头!
后头是个荒废的小院子,连厨房带柴房带茅房共是四间屋!那是当初有人住的时候留下来的!
四间屋有三间塌的,只有那间没塌的里头有一点灯光,也跟颗豆差不多大小!
门口,抱着胳膊站着两个黑衣大汉,屋里,有个人影儿。
到了门口,胖要饭的往边上一让道:“进去吧!”
瘦高小胡子迟疑了一下,先走了进去!
这间屋不大,有个抗,有张三条腿的桌子,灯放在桌上,炕头上放着一条宽皮带,上头插满了一把把短小奇薄的明晃晃小刀,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是飞刀。
炕前站着个黑衣汉子,瘦得跟猴儿似的,偏偏他携着袖子,袒着胸,一根根的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瘦归瘦,可却长着一脸大胡子,凹眼隆鼻,他脸上不带剽悍凶残色,但却一脸明狠相,比剽悍凶残更坏人。
胖要饭的跟了进来,没往前走,堵着门儿,道:“‘六当家的!
就是这几个。”
六当家的那双森冷目光来回一扫,道:“看样子倒是几块材料。”
目光一凝,望着瘦高小胡子道:“听说你们是‘五城巡捕营’吃粮拿俸的?”
瘦高小胡子忙点头说道:“是的!您……”
六当家的截口说道:“报个名儿我听听。”
瘦高小胡子道;“我姓马,叫马光武,六当家的您多照顾。”
六当家的一点头道:“嗯!咱俩一个姓,我!关外龙家兄弟里的马老六,听说过没有?
马光武大大地吃了一惊,两眼猛地一睁道:“怎么?您诸位是六当家的阴阳一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吓了一跳,是不?”
马光武一抱拳道:“马光武有眼无珠……”
“得了!”六当家的一摆手道:“别什么有限元珠了,这是这会儿,要搁在平时,怕你们早就动手拿我们了!”
马光武忙道:“不敢,不敢!马光武有几个胆子敢动关外龙家六当家的哼哼一笑道:
“或许你是真不敢,放眼当今,敢碰我们兄弟的没几个,我们弟兄这趟到京里来,官家有没有人知道?”
马光武忙道:“没有,没有,谁也没想到您几位会到京里来,我要不是今夜亲眼见着了您诸位,我还不知道您诸位已经到了京里了呢!”
六当家的听得直点头,连道:“嗯,嗯!好,好!听说你是个领班?”
马光武忙道:“混饭吃,混饭吃!在您眼里算得了什么,在您眼里算得了什么。”
六当家的哼哼一笑道:“这年头儿吃粮拿俸,混上个领班可不是容易的,沾上一点儿官边儿就够神气的了,当上个领班那就更神气了。”
马光武不知是福是祸,心里一揪,忙道:“六当家的,您这是骂我,我这个领班纯是蒙事的混口饭……”
六当家的跟没听见似的,斜着眼看了马光武一下道:“听说你们几个惹了点儿乱子?”
马光武忙道:“是的!说起来很丢人……”
“算不了什么。”六当家的一摇头道:“女人本来就最择跟男人配对儿的,看中哪一个就上!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马光武赔笑道:“是!是!六当家您说的是,您说得是!”
他哪敢说个“不”字!关外这帮胡匪凶狠残暴是出了名儿的,别说在官家当差了,就是关里关外的百姓也没有不知道的,马光武这些人本就是吃软怕强的货色,如今到了这帮人面前,自然就更挺不起来了!
只听六当家的道:“听说现在你们进退两难!摆在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条!是么?”
马光武勉强一笑点头说道:“不敢瞒六当家的您,是这样!”
六当家的似笑非笑望着马光武道:“你们几个就那么怕死么?”
马光武有点窘,咳了两声道:“六当家的,您知道,人没有不惜命的。”
“好!老实话!”六当家的道:“听黄胖说你们想让我伸把手救你们,是这样么?”
马光武道:“这是那位爷说的,他能救我们几个的命……”
六当家的道:“这么说来并不是你们几个的意思,是他多管闲事儿?“不!,’马光武忙道:“是我们几个的意思,我们几个进退两难,走投无路,正那儿发急发愁呢,那位爷等于是我们几个的救星,还望六当家的您伸把手救救我们,我们会感激您一辈子!”
六当家的“哦”地一声道:“我要是伸把手救了你们,你们会感激我一辈子!真的么?”
马光武忙道:“六当家的您明鉴!我要有半句假话,管叫我道天打雷劈……”
“言重了,言重了!”六当家的带笑的脸色突然一寒,变得一丝儿笑容也没了,两道森冷目光直逼马光武,眉宇间那股子明挚之气凛人,只听他冰冷说道:“姓马的!你清楚,你们这些六扇门里的人,跟我们这种人之间,打古至今就这么一股梁子在,吃我们这碗饭的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一旦犯在我们手里,留你们个全尸那已是天大的便宜……”
马光武吓白了脸,吓破了胆!忙道:“六当家的!您……”
六当家的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马光武吓得一连应了几声“是”,硬是没敢再吭气儿了。
六当家的那毛茸茸的唇边泛起了一丝阴森笑意,道:“既然把你们留个全尸那已是天大的便宜,我还会伸手救你们……”
马光武本不敢再吭气儿,奈何他的舌头不听使唤:“六,六当家的……,,六当家的冰冷说道:“闭上你的嘴,听我把话说完,你不吭气儿我不会拿你当哑巴。”
马光武连心里都在发颤!一连声道:“是!是!您请说,您请说。”
六当家的道:“我干脆直说吧,免得吓破了你们的苦胆,待会儿给我弄得屎尿遍地,我本来不管你们的事儿的,可是我的人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也已经把你们带来了,我不便不管,也不能让龙家的人在你们面前失信,如今这档子事我管了,你听清楚了没有?”
马光武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一松身子一虚,差点儿没摔倒,他如逢大赦一般,忙躬身道:“谢谢六当家的,谢谢六当家的,这是六当家的恩典,我们几个一辈子感激。”
六当家的一摆手道:“什么思典不思典的,别把官场上那一套搬到这儿来用,我听着刺耳,也别什么一辈子感激不感激,两片嘴皮一碰,谁都会,老挂在嘴上没有用,等到将来再报答我吧,到时候看你们的表现怎么样了,既感恩就该图报,江湖上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只会耍嘴皮的小人,从现在起你们几个算是龙家的人了,就在这儿住下,这儿少不了你们的吃喝……”
马光武怔了一怔,忙道:“怎么?您让我们在这儿留下?您是要收留我们?”
六当家的道:“难不成你们还想回去?也可以!谁不愿留下,我绝不勉强。”
马光武忙道:“六当家的您别误会!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您说伸把手救我们几个……”
六当家的道:“这不就是救你们么?只要你们在这儿住下,成了龙家的人,谁也奈何不了你们,这么一来,你们这几条命不就保住了么?”
这是逼上梁山.不由马光武不点头,他不是个傻蛋,他知道这时候想抽身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只要能把命保住,有饭吃,哪儿待不是一样,又有什么不能干的?马光武想通了,也不容他想不通,他将头连点,连连应是,领班都点了头,他身后那几个自是跟着走了。
马光武这里一应是,六当家的马上就让门口那两个大汉带着他们往前去,给他们安置住处去了。
这间屋就剩了那位六当家的跟胖要饭的了,胖要饭的走过来道:“六当家的,您怎么不把他们派用场?”
“不急!”六当家的一摇头道:“等大伙儿都到齐了之后再说,这档子事儿不比别的事儿,大当家的交待下来了,只许成不许败,这头一桩事儿要是办砸了,以后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妈相巴子!”胖要饭的突然间一脸狠相,一跺脚道:“就那么巧,今儿晚上让我碰见了那小子!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当时我真恨不得给他一飞刀。”
六当家的阴阴一笑道:“不忙!等咱们把东西拿到了手,还怕他没有飞刀尝么?走吧!
走吧!我要睡了,真他妈的别扭,在家里有人暖被窝,一晚上换一个,跑到京里来却一个人地睡冷炕。”
胖要饭的一咧嘴道:“您要想我这就出去给您弄一个回来。”
六当家的一摆手道:“给我滚一边儿去,你想让大当家的剁我的手?忍着点儿吧,我要一起头崽子们就乱了,那什么事儿都别办了,全得让人家留在京里,还站这儿干什么?”
胖要饭的带着一阵风溜了出去!别看他胖,动起来还真快,真利落!
离“土地庙”前几十丈外有不少的小土丘,上头长满了杂草,那是片乱坟岗,这时候看上去好逢人,可是偏偏这时候在这片乱坟岗里有人,没看见人,不过有人声,这就够了。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道:“走吧,老六!那几个狗腿子不会出来了。”
随听另一话声道:“怪不得他们敢到京里来作案,原来狗腿子跟他们有勾结!”
低沉话声道:“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的话他们不会进去就不出来了。”
那另一话声道:“也许他们还没有嘀咕完。”
低沉话声道:“咱们在这儿等了不少时候了。”
那另一话声道:“那……会不会是……要说那几个狗腿子是让他们架来的,可又不像,七对一,再怎么也不会让那个胖子给架来呀?”
“不错!”那低沉话声道:“这趟子事让人费解,也不寻常,咱们告诉小师妹一声去!
让她从里头查查,走!”
一声“走!”乱坟岗里有两条黑影闪了一闪就不见了!
两条黑影不见了,乱坟岗里也听不见话声了!
XxX费独行踉海容格格谈得很投机,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海容格格居然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一点跟纳兰贝勒绝然不同!
说笑间,海容格格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清澈的目光盯在费独行的脸上,娇靥上一点地笑容也没有了!
“我觉得你不该是和坤的人。”
费独行“哦”地一声笑道:“那么以您看我该是谁的人?”
海容格格冷然道:“谁的人都行,就不该是和坤的人!”
费独行笑笑说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这个人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坏透了,江湖容不下我,官府也在后头紧追不舍,没奈何,我只有找这么个地方栖身躲避,也只有这个地方要我这种人,在这种情形下既然有这么个地方收留我,供我吃穿,还有钱拿,甚至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能不感恩图报,竭尽所能?”
海容格格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听人说过自己坏透了的,你在江湖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费独行微一摇头,笑道:“还是别说的好,说出来您就不敢让我送您了。”
“我不怕!”海容格格道:“别看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我的胆比谁都大,说说看?”
费独行道:“您一定要听?”
海容格格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好吧!”费独行点了点头,道:“您听说过响马么?”
海容格格道:“响马?”
费独行道:“就是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海容格格道:“我懂!你说你是响马?”
费独行道:“嗯!以前是,现在不是,不过论我现在的作为,恐怕比以前还糟。”
海容格格一双明眸紧紧盯在他脸上,微一摇头道:“我不信!”
费独行笑笑说道:“格格!响马的脸上不会写着字儿。”
海容格格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要真是响马你就不会说了。”
费独行道:“为什么不会?我怕什么,当初我不怕人知道,现在我更不怕人知道,现在我有这么一座靠山,只要我不承认,谁也不敢动我,谁也动不了我,就拿前些日子来说吧,‘五城巡捕营’里有人认出了我,要拿我,可是一听说我是和中堂的护卫大领班时,马上道歉赔不是,直说他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恨不得给我跪下!您说,现在我还怕谁?怕什么?”
海容格格道:“你说完了没有?”
费独行道:“说完了。”
海容格格道:“我还是不信怎么办?”
费独行道:“您要是愿意到‘五城巡捕营’,或者是往关外去这条路上打听打听问一问,你就会深信不疑了!”
海容格格道:“那就怪了,每个人都会隐瞒自己不名誉的过去,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隐瞒?”
费独行道:“每个人所以隐瞒自己不名誉的过去,那是因为他怕什么,而我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我以前是这种人,现在是这种人,将来也是这种人,这辈子已经注定是这种人了,我怕什么,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再说,我的所作所为天已知,地已知,一笔一笔地都给我记了下来,想赖都赖不掉,隐瞒又有什么用?”
海容格格道:“你这种论调我倒是头一回听到,不能叫自暴自弃,应该叫洒脱。”
费独行道:“谢谢您。”
海容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我认为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让你伸展所长与抱负。”
费独行笑笑,微一摇头道:“像我这种人,什么地方愿意要我,什么地方敢要我,权势稍弱差一点儿的,那是给人家惹麻烦,也是给我自己惹麻烦。”
海容格格目光一凝道:“费独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费独行道:“敢情您还是不相信……”
海容格格道:“我相信不相信并无关紧要,就算你以前……”
费独行道:“格格,我刚才说过,论起我现在的作为,恐怕比起以前还要糟。”
海容格格道:“你明知道糟,为什么还要让它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