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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什剎海之夜

    “什剎海”跟“天橋”差不多,白天已夠熱鬧的了,到了上燈以後更熱鬧,攤販雲集,百藝雜陳,幽人雅士,紅男綠女,到處都是人!

    邁着閒散步四下逛,興來時往攤兒一坐,吃點兒什麼,或者是喝點兒什麼,那種享受不是身臨其境的人是絕難體會的!

    攤兒上有人、岸邊有人、柳樹下有人、橋上也有人,一眼望過去全是人,有燈的地方有人,沒燈的地方也有人!

    費獨行站在高處那座“銀錠橋”上直皺眉,杜毅獻的這妙策可真難住了他,“什剎海”這麼多人,上哪兒找那位海容郡主去!

    她本來與眾不同,不難找,可是現在她裝束打扮跟常人沒兩樣,那還能好找?看了半天沒瞧見一個像的,只有下橋信步走了,走到哪兒算哪兒,碰上就碰上,真碰不上那也沒辦法!

    離開“銀錠橋”有一段路了,還沒瞧見一個像的,費獨行的眉鋒不由皺深了三分!

    吃喝的攤兒上他看過了,説的、唱的、練把式賣藥的攤兒上他也看過了,就是沒有。

    八成兒,那位海容格格今兒個晚上沒到“什剎海”來。

    嗯!可能,説説要來,就不許她改變主意,就不許讓她碰上了什麼事兒不能來了?真是!本來就是來碰運氣的,厭根兒就沒準兒,懊惱個什麼?全當吃飽飯沒事兒出來逛逛了,今兒晚上碰不上,趕明幾個再找機會,總不會永遠沒機會吧。

    正這兒邊走邊想,忽聽一陣吵雜人聲傳了過來,轉眼望去,只見十多丈外那一排排的老柳樹叢裏站着三四個黑影,吵雜聲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這陣吵雜聲驚動了費獨行,當然也驚動了旁人。

    只見遊人紛紛趕了過去!可是怪得很,那些趕過去的遊人一到了那兒就馬上又迴轉身走開了,生似那地方出了吃人的吊眼白額虎。

    費獨行看着奇怪,不由邁步走了過去!

    走近些之後,不但看清楚人了,也聽得見話聲了。

    人,共是四個,三男一女,兩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一個穿長袍馬褂兒,戴頂瓜皮小帽兒的漢子,跟一個穿花布褲褂兒,梳着一根大辮子的大姑娘!

    兩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面朝着這邊地,那個大姑娘人縮在一棵椰樹下,穿長袍馬褂兒的那位就站在大姑娘身邊地,瘦瘦小小的身子背朝着這邊兒,雖然看不見臉,可聽得見他説話,一口清脆的京片子,煞是好聽,沒聽見剛才説了什麼,只聽見一句:“……居然敢在這種地方調戲單身婦女,你們眼裏還有王法沒有?”

    有這一句就夠了,這一句聽得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他加快步履趕了過去!

    只聽兩個中年漢子中的一個道:“你小子眼長在你娘褲襠裏了,也不看看爺們兒是幹什麼的,王法?爺們兒就是王法!”

    另一個冷笑説道:“跟他羅喀什麼,讓他兔崽子爬着回去!”話落,他伸手劈胸就抓。

    “住手!”費獨行帶着一聲沉喝,一個箭步竄到,抬手一格,硬把那漢子震出兩三步去!

    “你們想幹什麼?居然敢在這幾行兇打人,而且是兩個打一個,來,來!跟我比劃比劃?”

    那穿長袍馬褂兒的一怔凝目,年輕,俊俏,還細皮嫩肉的,只聽他脱口叫道:“是你?”

    費獨行也來個一怔:“格格!怎麼會是您哪,您怎麼這身打扮?”那兩個中年漢子臉上變色,被費獨行抬手震退的那個剛拔出一把匕首,聞言不由一怔!

    費獨行轉過臉去,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行兇!你們還要不要腦袋了?”

    那兩個中年漢子臉色大變,腳下後移,要溜!

    “別動!”費獨行冷然説道:“沒有格格的話,誰敢動我打斷誰的腿!”

    另一箇中年漢子忽然笑了:“留神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你説他是銷郡王府的海容格格?”

    費獨行道:“難道你們不信?”

    那中年漢子咧着嘴道:“我信!怎麼不信,爺們兒這雙眼不會速公母都分不出來……”

    只聽那拿着匕首的中年漢子冷笑説道:“好兔息子,差點兒讓他蒙了,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這時候會往這兒跑,先扎你個洞再收拾這小子。”

    他上前一步,挺腕就扎。

    費獨行冷然一笑道:“瞎了眼的東西,不説別的,天於腳下動刀行兇,單這一樣就能要你的腦袋瓜。”

    他側身讓過匕首,抬手扣住了那漢子的腕脈,五指微一用力,那漢子大叫一聲匕首掉了,費獨行揮起另一隻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打得他半張臉紅腫滿嘴冒血,路踉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聽地道:“好小子!你敢打我一”

    費獨行道:“打你這是便宜,你再敢動一動我廢了你的爪子!”那漢子一咬牙:“好小子!”

    他騰身躍起就要撲。

    突然一聲沉喝傳了一過來:“住手,幹什麼這是?”

    只見一個留着小鬍子的瘦高漢子帶着四個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快步走了過來。

    那捱打的漢子得了理了,一指費獨行道:“領班!這個該死的東西打人,分明是江湖莠民……”

    費獨行道:“你再敢罵一句我拔了你的舌頭。”

    “住嘴!”那瘦高小鬍子寒着臉一瞪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我麼?”費獨行道:

    “你這兩個人在這兒調戲單身女子.這位看不過去挺身説了他們幾句,他們竟要打入.我是個路見不平管閒事的聽清楚了麼?”

    瘦高小鬍子臉上變了色,道:“好傲慢的態度!好大的膽子。

    先給我拿下再説。”

    他身後那四個之中過來兩個,就要抓。

    “住手!”海容格格氣白了嬌靨.一聲怒喝道:“無怪乎這兒的遊人看見你們就跑,沒一個敢管這檔子事的,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過來抓人的那兩個之中的一個道:”你不配問,滾一邊兒去。”他們倆三不管他仍抓費獨行。

    費獨行道:“格格!我看這件事您別管了,還是讓我來吧。”

    只見他一抬手,那兩個臉上便各中一巴掌退了回去!都捂住了臉!

    海容格格冷笑説道:“好吧!你給我打,打完了我再找他們的頭兒説話。”

    先前那兩個漢子中捱打的那一個道:“好兔崽子,又來蒙人了,領班!您別聽他的……”

    瘦高小鬍子身為領班自不比他們,一抬手攔住了那漢子的話頭,望着費獨行道:“你剛才怎麼説,誰是格格?”

    海容格格冷冷道:“誰也不是格格,費獨行,給我打。”

    費獨行恭應一聲,就要上前;“慢着!”瘦高小鬍子又一抬手道:“你叫費獨行?和中堂府的護衞大領班費獨行費大領班?”

    費獨行道:“沒想到居然有人知道我,看來我還挺出名的。”

    “領班!”那捱打漢子叫道:“這小子蒙人。”

    “住嘴!”瘦高小鬍子厲聲喝住了他,轉回臉來道:“你説這位是....”

    費獨行道:“鈉郡王府的海容格格,沒見過麼?”

    瘦高小鬍子直了眼:“海容格格!”

    費獨行翻腕托出了他那塊還沒換下的腰牌,道:“領班閣下,我這身份總不假吧!”

    這回,那幾個漢子直了眼!瘦高小鬍子勝上變了色,矮身爬伏在地,顫聲説道:“奴才有眼無珠,奴才該死……”

    海容格格冷冷説道:“我不敢當,你的人別滿嘴髒字地罵我就知足了。”

    瘦高小鬍子翻身爬起,掄掌就抽:“混帳東西,瞎了眼的東西,該死的東西,還不跪下。”

    罵過了,打過了,他自己忙又爬伏在地:“格格開恩!格格開恩,奴才實在不知道”

    剎時間那幾個漢子全爬下了。

    海容格格冷冷一笑道:“不知道什麼,費獨行剛才就告訴他們了,可是你們這些人作威作福慣了,根本就不相信。”

    瘦高小鬍子道:“他們該死,他們該死!奴才回去一定嚴辦。

    一定嚴辦!”

    海容格格道:“告訴我,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瘦高小鬍子道:“回格格的話,奴才是‘五城巡捕營’的。”

    海容格格“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九門提督’轄下‘五城止捕營’的,怪不得這麼橫!好吧,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我找你們那位‘九門提督’説話,你回去跟他説一聲,叫他明兒個到我那兒去一趟!”

    瘦高小鬍子忙磕頭説道:“格格開思,格格開恩!奴才們知過,奴才們該死!奴才們下回絕不敢再胡作非為了。”

    瘦高小鬍子是個明白人,海容格格説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要找“九門提督”説話,只等海容格格找上了“九門提督”,他們幾個的腦袋準搬家!

    海容格格沉着臉道:“你們還要我怎麼開恩?朝廷在‘九門提督’轄下設這個‘五城巡捕營’,是讓你們維持京城治安,警好察惡,除暴安良的,現在你們居然知法犯法迫害百姓!你們還有良心麼?你們還算人麼?我要是就此算罷,饒了你們,朝廷、百姓我對得起哪一方?”

    海容格格説她的,瘦高小鬍子卻磕頭如搗蒜,直叫開恩!

    海容格格跟沒聽見似的,話一説完,立即轉望費獨行道:“費獨行!咱們走!”

    她可是説走就走!轉身往外行去!費獨行自然是恭應一聲跟了出去!

    瘦高小鬍子爬起來跑着跟了上來,嘴裏嚷着開思,就打算繞過來跪攔。

    海容格格冰冷説道:“資獨行!你給我聽着,誰要是再羅嗦個沒完,就把誰先給我斃在這兒。”

    海容格格這番話嚇人,瘦高小鬍子傻在了那兒,硬沒敢再跟她羅嗦了!

    費獨行道:“橫豎都是死!早死不如晚死,看來多活一會兒都好海容格格道:“我也不想殺人,可是要不殺他們那會慣了他們‘五城巡捕’營那些人的下次。”

    費獨行道:“這個我知道,您消消氣吧!我送您回去!”

    海容格格遵:“今兒晚上本來興致很好的,全讓他們給壞了!”

    費獨行道:“敗人遊興!只這一點他們就該死。”

    海容格格道:“別説了,越説我越……”忽然停步凝目:剛才你怎麼説,你要送我回去?”

    費獨行道:“不該麼?格格。”

    海容格格忙搖頭説道:“不行!你不能送我回去,要讓我阿瑪知道……"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我知道我們中堂跟鈉王爺不大對,沒關係,您放心好了,我不會讓您府裏的人看見我,我不送您到門口。”

    海容格格道:“你不知道,我是怕他們難為你!”

    “謝謝您!”費獨行道:“我知道,對您府裏的人,我不能打,可是我能跑,‘北京城’裏能跑得比我快的人還不太多!”

    海容格格突然也笑了,道:“好吧!你送我回去,我不會讓他們近你的。”轉身往前行去!

    兩個人往前走!邊走邊説,漸漸的走遠了,話聲也聽不見了!

    苦的是瘦高小鬍子,他比吃了黃連還苦,進了柳樹叢抓着那兩個部屬一通狠揍,揍完了,苦還沒消,他急得直跺腳口中連聲道;一怎麼辦,這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一陣打竹板兒的聲音傳了過來:“曖!怎麼辦?我説怎麼辦?閉着招子闖了禍,倒黴碰見個蠻格格,作揖磕頭淚漣漣,難把性命拉回還,不回去怕沒飯吃,回去難逃這一關……"瘦高小鬍子等抬眼一看,敢情是個數來寶的,人挺胖一臉的毛鬍子,穿一身破爛,大肚皮露在外頭,髒得都發了亮,只見他打着竹板兒走了過來。

    一名漢子兩眼一瞪道:“臭要飯的!你找死?”

    “曖!”胖要飯的又數上了:“這位爺,別生氣,要飯的説來你聽仔細,要飯的天生窮賤命,這條性命值個屁,要飯的就算伸腿瞪眼嚥了氣,草蓆一裹扔在野地狗不理!奈何要飯的命窮命偏長,不像諸位死到臨頭慘兮兮……”

    “狗X的!”那漢子臉色一變,就要動手!

    要飯的一搖手又數上了:“這位爺,你別罵人,要飯的跟你一樣都是人養的,別看要飯的人窮命賤不值錢,這消災去難救性命,還得我要飯的給諸位出主意!”

    “放你的屁,你……”

    那漢子一擄胳膊真要打。

    瘦高小鬍子抬手攔住了,他望着要飯的道:“要飯的!你能給我們出主意?”

    要飯的不數了,收起竹板兒往腰裏一塞,兩隻銅鈴眼來回一掃,一咧嘴道:“敢請諸位瞧不起我要飯的是不是?”他抬手往旁邊一伸,“噗!”地一聲,五根指頭都進了旁邊那棵椰樹裏!

    瘦高小鬍子幾個看直了眼!

    要飯的往回一拔,柳樹上五個洞,他笑嘻嘻地道:“諸位看看就憑這,像個出主意的人麼?”‘瘦高小鬍子怔怔地道:“要飯的!你!你有什麼主意?”

    要飯的咧嘴一笑,打竹板又數了起來:“要飯的平生無大志,專好給人出主意,諸位活成活不成,只看諸位願不願意聽我的。”

    瘦高小鬍子道:“要飯的!你真能……”

    胖要飯的臉色一沉,道:“能不能,靈不靈,一試便知,要命的踉我來。”轉身往來路行去!

    胖要飯的在前頭走,瘦高小鬍子幾個在後頭跟。東彎西拐一口氣走出了百來文,瘦高小鬍子揣惴不安地問了一聲:“尊駕要帶我們幾個上哪兒去?”

    胖要飯的在前頭冷冷説道:“想要命的跟我來,不想要命的我不勉強,現在就可以折回去。”

    瘦高小鬍子趕上一步賠笑説道:“我們幾個都想……只是不知道您要帶我們上哪兒去?”

    胖要飯的冷冷説道:“你放心,既然是要救你們的命,絕不會把你們帶到閻羅殿去!”

    瘦高小鬍子碰了兩個釘子,硬是沒敢再吭氣兒,要擱在平日他那受得了這個?而如今為這條命他也只有受了。又東彎西拐了一陣,走了約摸百丈,一座黑漆漆的廟宇出現在視線內。

    這坐廟宇座落處相當荒涼,前面是一片雜草地,後頭臨着一片稀疏的樹林子,瘦高小鬍子幾個知道,這是座久絕香火的“土地廟”!

    離那座“土地廟”還有二三十丈!突然一聲低低沉喝傳了過來:“哪條路上的朋友?”

    胖要飯的立即應道:“柳子上的朋友!”

    前面不遠處一片暗隅裏閃出兩條高大人影問:“黃胖麼?”

    胖要飯的“嗯”了一聲,轉眼工夫之後走近,看清楚了,兩條高大人影是兩個滿臉兇殘剽悍色的彪形黑衣大漢,各人腰裏插着一把把系紅綢兒的明晃晃匕首,望之凜人。

    四道兇冷目光一掃瘦高小鬍子等,左邊一名道;“黃胖!這幾個是……”

    胖要飯的道:“‘五城巡捕營’的朋友!你們倆帶他幾位先到偏殿歇會兒,別慢待了,我去見六爺去!”

    兩名彪形大漢中,剛才説話的那名一咧嘴道:“原來是‘五城巡捕營’的朋友,那可真是太失敬了,幾位請跟我們哥兒倆來吧。”

    他轉身也行向了“土地廟”,另一個抱着胳膊站着沒動,直到零高小鬍子幾個跟了上去,他才腳下移動走在最後。

    看看前頭那胖要飯的進了廟,瘦高小鬍子上前一步賠笑道:“對不起!請教一聲,諸位是……”

    那名彪形大漢兩眼一翻道:“黃胖沒告訴你麼?”

    瘦高小鬍子忙道:“沒有!”

    那名彪形大漢一咧嘴道:“那你還是等他來告訴你吧。”

    在遠處沒看出,一近廟全看見了,“土地廟”四周每一處暗影裏站的都有人,清一色的黑衣漢子,個頭兒都夠嚇人的,每人腰裏都別了一把匕首!

    幾個人看得直揪心,可是明擺着的,這當兒已上了老虎背,再想下去恐怕不容易了。

    進了廟,兩名彪形大漢把幾個人帶到偏殿裏,偏殿地上放着一盞風燈,燈焰捻得只有豆般大小,怪不得外頭看不見。外頭看不見,這偏殿裏藉着這點豆般大小的燈光可能看得清清楚楚,瘦高小鬍子幾個嚇了一大跳,地上鋪着乾草獸皮,橫七豎八睡得全是一個個粗壯的黑衣漢子,耳朵裏聽見的有打呼喀聲,鼻子聞見的有汗酸味兒,有腳臭味兒,夠好受的。

    帶路的彪形大漢往地上一指,扯着粗喉嚨道:“你們幾個在這兒先坐坐吧,等黃胖來了,再説。”

    這句話剛説完,從地上霍地坐起個黑衣漢子,一瞪眼罵道:“你他孃的鳥喉嚨不能放輕點兒麼,瞧着人家睡你心裏不舒服?”

    彪形大漢也瞪了眼:“你嚷個鳥你嚷,在這兒睡的又不是你一個,別人都不怕單你怕,你他孃的長得比別人嬌……”

    就在這時候,胖要飯的一步跨進偏殿,沉聲叱道:“媽格巴子,嚷嚷嚷嚷什麼,夜靜有點聲能傳出八里地去!非讓人家聽見才舒服麼,六當家的還沒睡,誰讓他聽見誰倒黴。”

    他來得是時候,這句話還真靈,那漢子一句話沒説又躺了下去,抓起一塊獸皮矇住了頭。

    胖要飯的轉望瘦高小鬍子,道:“你們幾個跟我到後頭去吧,能救你們命的在後頭。”

    他轉身走了出去!瘦高小鬍子等儘管滿頭霧水,一肚子納悶,可只有跟了去!

    跟着胖要飯的挨着正殿邊上一陣走,進了一扇小窄門兒,算是到了後頭!

    後頭是個荒廢的小院子,連廚房帶柴房帶茅房共是四間屋!那是當初有人住的時候留下來的!

    四間屋有三間塌的,只有那間沒塌的裏頭有一點燈光,也跟顆豆差不多大小!

    門口,抱着胳膊站着兩個黑衣大漢,屋裏,有個人影兒。

    到了門口,胖要飯的往邊上一讓道:“進去吧!”

    瘦高小鬍子遲疑了一下,先走了進去!

    這間屋不大,有個抗,有張三條腿的桌子,燈放在桌上,炕頭上放着一條寬皮帶,上頭插滿了一把把短小奇薄的明晃晃小刀,行家一看就知道,那是飛刀。

    炕前站着個黑衣漢子,瘦得跟猴兒似的,偏偏他攜着袖子,袒着胸,一根根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瘦歸瘦,可卻長着一臉大鬍子,凹眼隆鼻,他臉上不帶剽悍兇殘色,但卻一臉明狠相,比剽悍兇殘更壞人。

    胖要飯的跟了進來,沒往前走,堵着門兒,道:“‘六當家的!

    就是這幾個。”

    六當家的那雙森冷目光來回一掃,道:“看樣子倒是幾塊材料。”

    目光一凝,望着瘦高小鬍子道:“聽説你們是‘五城巡捕營’吃糧拿俸的?”

    瘦高小鬍子忙點頭説道:“是的!您……”

    六當家的截口説道:“報個名兒我聽聽。”

    瘦高小鬍子道;“我姓馬,叫馬光武,六當家的您多照顧。”

    六當家的一點頭道:“嗯!咱倆一個姓,我!關外龍家兄弟裏的馬老六,聽説過沒有?

    馬光武大大地吃了一驚,兩眼猛地一睜道:“怎麼?您諸位是六當家的陰陽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嚇了一跳,是不?”

    馬光武一抱拳道:“馬光武有眼無珠……”

    “得了!”六當家的一擺手道:“別什麼有限元珠了,這是這會兒,要擱在平時,怕你們早就動手拿我們了!”

    馬光武忙道:“不敢,不敢!馬光武有幾個膽子敢動關外龍家六當家的哼哼一笑道:

    “或許你是真不敢,放眼當今,敢碰我們兄弟的沒幾個,我們弟兄這趟到京裏來,官家有沒有人知道?”

    馬光武忙道:“沒有,沒有,誰也沒想到您幾位會到京裏來,我要不是今夜親眼見着了您諸位,我還不知道您諸位已經到了京裏了呢!”

    六當家的聽得直點頭,連道:“嗯,嗯!好,好!聽説你是個領班?”

    馬光武忙道:“混飯吃,混飯吃!在您眼裏算得了什麼,在您眼裏算得了什麼。”

    六當家的哼哼一笑道:“這年頭兒吃糧拿俸,混上個領班可不是容易的,沾上一點兒官邊兒就夠神氣的了,當上個領班那就更神氣了。”

    馬光武不知是福是禍,心裏一揪,忙道:“六當家的,您這是罵我,我這個領班純是矇事的混口飯……”

    六當家的跟沒聽見似的,斜着眼看了馬光武一下道:“聽説你們幾個惹了點兒亂子?”

    馬光武忙道:“是的!説起來很丟人……”

    “算不了什麼。”六當家的一搖頭道:“女人本來就最擇跟男人配對兒的,看中哪一個就上!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馬光武賠笑道:“是!是!六當家您説的是,您説得是!”

    他哪敢説個“不”字!關外這幫鬍匪兇狠殘暴是出了名兒的,別説在官家當差了,就是關裏關外的百姓也沒有不知道的,馬光武這些人本就是吃軟怕強的貨色,如今到了這幫人面前,自然就更挺不起來了!

    只聽六當家的道:“聽説現在你們進退兩難!擺在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條!是麼?”

    馬光武勉強一笑點頭説道:“不敢瞞六當家的您,是這樣!”

    六當家的似笑非笑望着馬光武道:“你們幾個就那麼怕死麼?”

    馬光武有點窘,咳了兩聲道:“六當家的,您知道,人沒有不惜命的。”

    “好!老實話!”六當家的道:“聽黃胖説你們想讓我伸把手救你們,是這樣麼?”

    馬光武道:“這是那位爺説的,他能救我們幾個的命……”

    六當家的道:“這麼説來並不是你們幾個的意思,是他多管閒事兒?“不!,’馬光武忙道:“是我們幾個的意思,我們幾個進退兩難,走投無路,正那兒發急發愁呢,那位爺等於是我們幾個的救星,還望六當家的您伸把手救救我們,我們會感激您一輩子!”

    六當家的“哦”地一聲道:“我要是伸把手救了你們,你們會感激我一輩子!真的麼?”

    馬光武忙道:“六當家的您明鑑!我要有半句假話,管叫我道天打雷劈……”

    “言重了,言重了!”六當家的帶笑的臉色突然一寒,變得一絲兒笑容也沒了,兩道森冷目光直逼馬光武,眉宇間那股子明摯之氣凜人,只聽他冰冷説道:“姓馬的!你清楚,你們這些六扇門裏的人,跟我們這種人之間,打古至今就這麼一股樑子在,吃我們這碗飯的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寢你們的皮,一旦犯在我們手裏,留你們個全屍那已是天大的便宜……”

    馬光武嚇白了臉,嚇破了膽!忙道:“六當家的!您……”

    六當家的道:“你緊張個什麼勁兒,我話還沒説完呢。”

    馬光武嚇得一連應了幾聲“是”,硬是沒敢再吭氣兒了。

    六當家的那毛茸茸的唇邊泛起了一絲陰森笑意,道:“既然把你們留個全屍那已是天大的便宜,我還會伸手救你們……”

    馬光武本不敢再吭氣兒,奈何他的舌頭不聽使喚:“六,六當家的……,,六當家的冰冷説道:“閉上你的嘴,聽我把話説完,你不吭氣兒我不會拿你當啞巴。”

    馬光武連心裏都在發顫!一連聲道:“是!是!您請説,您請説。”

    六當家的道:“我乾脆直説吧,免得嚇破了你們的苦膽,待會兒給我弄得屎尿遍地,我本來不管你們的事兒的,可是我的人既然已經把話説出去了,也已經把你們帶來了,我不便不管,也不能讓龍家的人在你們面前失信,如今這檔子事我管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馬光武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裏一鬆身子一虛,差點兒沒摔倒,他如逢大赦一般,忙躬身道:“謝謝六當家的,謝謝六當家的,這是六當家的恩典,我們幾個一輩子感激。”

    六當家的一擺手道:“什麼思典不思典的,別把官場上那一套搬到這兒來用,我聽着刺耳,也別什麼一輩子感激不感激,兩片嘴皮一碰,誰都會,老掛在嘴上沒有用,等到將來再報答我吧,到時候看你們的表現怎麼樣了,既感恩就該圖報,江湖上最恨的就是忘恩負義,只會耍嘴皮的小人,從現在起你們幾個算是龍家的人了,就在這兒住下,這兒少不了你們的吃喝……”

    馬光武怔了一怔,忙道:“怎麼?您讓我們在這兒留下?您是要收留我們?”

    六當家的道:“難不成你們還想回去?也可以!誰不願留下,我絕不勉強。”

    馬光武忙道:“六當家的您別誤會!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只是您説伸把手救我們幾個……”

    六當家的道:“這不就是救你們麼?只要你們在這兒住下,成了龍家的人,誰也奈何不了你們,這麼一來,你們這幾條命不就保住了麼?”

    這是逼上梁山.不由馬光武不點頭,他不是個傻蛋,他知道這時候想抽身會有什麼後果!

    其實,只要能把命保住,有飯吃,哪兒待不是一樣,又有什麼不能幹的?馬光武想通了,也不容他想不通,他將頭連點,連連應是,領班都點了頭,他身後那幾個自是跟着走了。

    馬光武這裏一應是,六當家的馬上就讓門口那兩個大漢帶着他們往前去,給他們安置住處去了。

    這間屋就剩了那位六當家的跟胖要飯的了,胖要飯的走過來道:“六當家的,您怎麼不把他們派用場?”

    “不急!”六當家的一搖頭道:“等大夥兒都到齊了之後再説,這檔子事兒不比別的事兒,大當家的交待下來了,只許成不許敗,這頭一樁事兒要是辦砸了,以後的事兒就不好辦了。”

    “媽相巴子!”胖要飯的突然間一臉狠相,一跺腳道:“就那麼巧,今兒晚上讓我碰見了那小子!可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走,當時我真恨不得給他一飛刀。”

    六當家的陰陰一笑道:“不忙!等咱們把東西拿到了手,還怕他沒有飛刀嘗麼?走吧!

    走吧!我要睡了,真他媽的彆扭,在家裏有人暖被窩,一晚上換一個,跑到京裏來卻一個人地睡冷炕。”

    胖要飯的一咧嘴道:“您要想我這就出去給您弄一個回來。”

    六當家的一擺手道:“給我滾一邊兒去,你想讓大當家的剁我的手?忍着點兒吧,我要一起頭崽子們就亂了,那什麼事兒都別辦了,全得讓人家留在京裏,還站這兒幹什麼?”

    胖要飯的帶着一陣風溜了出去!別看他胖,動起來還真快,真利落!

    離“土地廟”前幾十丈外有不少的小土丘,上頭長滿了雜草,那是片亂墳崗,這時候看上去好逢人,可是偏偏這時候在這片亂墳崗裏有人,沒看見人,不過有人聲,這就夠了。

    只聽一個低沉話聲道:“走吧,老六!那幾個狗腿子不會出來了。”

    隨聽另一話聲道:“怪不得他們敢到京裏來作案,原來狗腿子跟他們有勾結!”

    低沉話聲道:“恐怕不是這麼回事兒,要是的話他們不會進去就不出來了。”

    那另一話聲道:“也許他們還沒有嘀咕完。”

    低沉話聲道:“咱們在這兒等了不少時候了。”

    那另一話聲道:“那……會不會是……要説那幾個狗腿子是讓他們架來的,可又不像,七對一,再怎麼也不會讓那個胖子給架來呀?”

    “不錯!”那低沉話聲道:“這趟子事讓人費解,也不尋常,咱們告訴小師妹一聲去!

    讓她從裏頭查查,走!”

    一聲“走!”亂墳崗裏有兩條黑影閃了一閃就不見了!

    兩條黑影不見了,亂墳崗裏也聽不見話聲了!

    XxX費獨行踉海容格格談得很投機,兩個人有説有笑的!海容格格居然很隨和,一點架子都沒有,這一點跟納蘭貝勒絕然不同!

    説笑間,海容格格突然轉過臉來,一雙清澈的目光盯在費獨行的臉上,嬌靨上一點地笑容也沒有了!

    “我覺得你不該是和坤的人。”

    費獨行“哦”地一聲笑道:“那麼以您看我該是誰的人?”

    海容格格冷然道:“誰的人都行,就不該是和坤的人!”

    費獨行笑笑説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您不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我這個人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壞透了,江湖容不下我,官府也在後頭緊追不捨,沒奈何,我只有找這麼個地方棲身躲避,也只有這個地方要我這種人,在這種情形下既然有這麼個地方收留我,供我吃穿,還有錢拿,甚至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我能不感恩圖報,竭盡所能?”

    海容格格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聽人説過自己壞透了的,你在江湖上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費獨行微一搖頭,笑道:“還是別説的好,説出來您就不敢讓我送您了。”

    “我不怕!”海容格格道:“別看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我的膽比誰都大,説説看?”

    費獨行道:“您一定要聽?”

    海容格格微一點頭,“嗯”了一聲。

    “好吧!”費獨行點了點頭,道:“您聽説過響馬麼?”

    海容格格道:“響馬?”

    費獨行道:“就是強盜,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無所不為?”

    海容格格道:“我懂!你説你是響馬?”

    費獨行道:“嗯!以前是,現在不是,不過論我現在的作為,恐怕比以前還糟。”

    海容格格一雙明眸緊緊盯在他臉上,微一搖頭道:“我不信!”

    費獨行笑笑説道:“格格!響馬的臉上不會寫着字兒。”

    海容格格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説你要真是響馬你就不會説了。”

    費獨行道:“為什麼不會?我怕什麼,當初我不怕人知道,現在我更不怕人知道,現在我有這麼一座靠山,只要我不承認,誰也不敢動我,誰也動不了我,就拿前些日子來説吧,‘五城巡捕營’裏有人認出了我,要拿我,可是一聽説我是和中堂的護衞大領班時,馬上道歉賠不是,直説他有眼無珠認錯了人,恨不得給我跪下!您説,現在我還怕誰?怕什麼?”

    海容格格道:“你説完了沒有?”

    費獨行道:“説完了。”

    海容格格道:“我還是不信怎麼辦?”

    費獨行道:“您要是願意到‘五城巡捕營’,或者是往關外去這條路上打聽打聽問一問,你就會深信不疑了!”

    海容格格道:“那就怪了,每個人都會隱瞞自己不名譽的過去,你為什麼一點兒也不隱瞞?”

    費獨行道:“每個人所以隱瞞自己不名譽的過去,那是因為他怕什麼,而我沒什麼好怕的,而且我以前是這種人,現在是這種人,將來也是這種人,這輩子已經註定是這種人了,我怕什麼,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再説,我的所作所為天已知,地已知,一筆一筆地都給我記了下來,想賴都賴不掉,隱瞞又有什麼用?”

    海容格格道:“你這種論調我倒是頭一回聽到,不能叫自暴自棄,應該叫灑脱。”

    費獨行道:“謝謝您。”

    海容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我認為有很多別的地方可以讓你伸展所長與抱負。”

    費獨行笑笑,微一搖頭道:“像我這種人,什麼地方願意要我,什麼地方敢要我,權勢稍弱差一點兒的,那是給人家惹麻煩,也是給我自己惹麻煩。”

    海容格格目光一凝道:“費獨行!我是跟你説正經的。”

    費獨行道:“敢情您還是不相信……”

    海容格格道:“我相信不相信並無關緊要,就算你以前……”

    費獨行道:“格格,我剛才説過,論起我現在的作為,恐怕比起以前還要糟。”

    海容格格道:“你明知道糟,為什麼還要讓它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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