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这风浪人力招架不住,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谨之、慎之。」白发、白眉、白胡子的长者语重心长,每说出的一句都彷佛带着千斤重量,苍凉的声音中满是悲痛。
「皇宫内的情形如何?刚回京尚未了解通盘局势,只知几路人马有围城的趋势。」他们也在观望、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不白白浪费隐藏数年来的实力。
「皇上病重,皇后遭到软禁,太子嘛……目前危在旦夕,属于他的那颗星晦暗不明。」
皇上病重?
怕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一旦皇上重病不能亲政,太子一派就成了人人想拉下马的箭靶,先控制了皇后的行动使其后继无力,再一个一个拔除其党羽,剪去羽翼,四面楚歌的太子便难以杀出重围。
太子要面对的不只是大皇子以长逼宫,还有三皇子的强大武力,外有各地藩主蠢蠢欲动,内有妖魔为祸,想必是捉襟见肘,里外煎熬,两位皇子的前后夹击更是叫他进退无路,坐困愁城。
太子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困难的处境,朝中大臣已多日未上朝,朝廷的兵权有一半不在太子手中,近郊的武卫营他调动不了,而唯一有能力辅佐他的宰相被困在宫中,没法和近臣连系。
「师父,你为什么会在宰相府?!」好像是早一步在此等候,对于他们的归来日算得分毫不差。
面皮一抽的青崖道长略显僵硬的一转头,看向质问的女徒弟。「想见你们就来了。」
曲款儿摆明不信,一双眸子直直盯着他瞧。
青崖道长连忙转移话题,自问自答道:「啊!你问太子的那颗星宿的是哪颗?凡是命格非凡者都有本命星升天,大皇子是贪狼第一星,属水,化气为桃花,主祸福,三皇子是火星荧惑,生于寅,旺于午,墓于戌,庚午戌为火局,标准水火不相融命盘。」
「……所以太子那一颗本命星不会正好是紫微星吧?紫气东来,化为帝君,命格尊贵。」
「这……呵呵,天机不可泄露,黄口小儿勿做猜想。」青崖道长暗暗叫苦,他这徒儿未免太聪慧了,精明得一眼就看破。
「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分明是自圆其说的搪塞语,钦天监那些老头会看不出天象有变?他们肯定早早就求助于你,让你来看大寒皇朝的国势。」一看到师父,她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二师兄会说「等你见着了师父自己问他」,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们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京城会合。
唯有她被蒙在鼓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世道都已乱得人人自危了,身为国师的师父为何迟迟不现身,忍心见万民受水火之苦而不伸援手,明明他的心还没硬如铁石,能够见死不救。
「哎呀,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慧极必伤,少知道就少一些烦恼,为师有为师的苦处。」别再用清算旧账般的追问,她再问他也不会说,绝对守口如瓶。
「你怎么不说你又算计了我什么?明面上外放出京历练,实则是替新帝收买人心,拔除恶瘤,用五年时光走遍大寒皇朝的每个角落,能吏良才登录在册,日后定有大用,庸才贪官先一步剔除,只留下贤明官员。」无官不奸,奸臣大范。
面对徒弟的怒气冲冲,他只能苦着脸。「你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对时事政局摸得特清楚,想瞒都瞒不了。」
弟子太厉害就显得师父很无能,他是很骄傲教出举世无双的好徒弟,可是徒弟长威风了,他的脸面往哪里摆啊?
「那是你老以老神仙自居,忘了人是长脑子的,你的徒弟不只会吃,还会察言观色,枢人老底,你那点本事就被藏了,都发臭了。」天机是用来参透的,不然人间哪来会掐会算的阴阳师,还不是老天爷办事不牢,要人来擦屁股。
曲款儿从不信世事绝对,人定胜天,命是自己的,想活得精彩不行吗?是长寿、是短命不过是画笔一抹,有的鲜艳,有的黯淡,有的能在黑夜里发光,端看涂的是什么色彩。
她最讨厌「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凡事只能靠着别人,顺着别人的意思,那么来此一世有何意义?蝉鸣一夏也曾灿烂过,人还不如小小的夏蝉。
「反了,反了,徒弟教训起师父来了,你这是大逆不道,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一汽大众气呼呼的瞪着不肖徒弟,雪白胡子飘呀飘的。
他哪有藏,只是没说而已,她不是连术魂那种逆天的玩意都养得出来,还用得着他明言吗?
「师父,我们哪有师门,你的清风道观是给修道的道士住,你说说你十个徒弟中除了大师兄有哪一个是道士?」大师兄是识人不清,被拐上山,师父还骗他当道士就有肉吃。
结果是师父吃肉,大师兄吃素,傻乎乎地替人守住道观,可观主不是他,他顶多算打杂的杂丁。
「你……你……伶牙俐齿,牙尖嘴利,老二,你怎么不管管她,为师把小师妹交给你就是让你磨磨她的锐气,可为师看她都长角了,一顶能顶死人。」
计策想得很美好,做起来却很失败,青崖道长原本的用意是想着宫仲秋这徒弟也挺阴险的,精于算计,那就把麻烦精丢给他,「以毒攻毒」看能不能调教出明珠般的秀婉闺秀。
谁知明珠的确是明珠,却不是他要的雪白圆润,宛如月之华,反而是颗烈火珠,性子像烈火一样不驯,只能好好跟她说,不能用强迫的方式使其屈服,否则一把火烧光他的胡子。
「师父,徒儿看小师妹挺好的,伶俐聪慧,善于巧舌,能辩能道不骄矜,能斩妖除魔,降服恶鬼,四海之内定能留名万世,把所学发扬光大,成为一代宗师。」小师妹无一处不好,处处是宝。
闻言,青崖道长用惊悚的眼神看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爱徒,满脸痛心。
「你……你是谁,你不是本道长的徒弟。」
「师父,众叛亲离了,要反省反省,看你这些年多疏忽对徒弟的爱护,我们翅膀长硬了就要把你踢开。」曲款儿朱唇一掀,媚眼乱抛,一副要背祖忘宗的模样。
「你们……你们……」他看了看噙笑而立的二徒弟,他眼中只有一道跋扈嚣张的红影,再瞧瞧恣意而为的女弟子,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和两个空前强大的狂人计较,为师势单力薄,敌不过、敌不过呀!」
他老了,接下来是年轻人的时代。
「师父,玄冥是不是水神?」曲款儿单刀直入的问。
水神?!宫仲秋内心惊讶但表面不显。
青崖道长没有马上回答,他眼神深远的往远处看了一眼,而后才幽幽吐出。
「看来你的眼睛比为师利,为师凝聚了多年功力猜勘破祂的真身,玄冥是水神,亦为雨师,掌管一方水域,平日只在自个儿的河域活动,收到玉帝旨意才行云布雨。」
水神不同于天上的神仙,祂只是人间的神仙,说是神却无神格,比名列仙班的仙人低了一等,未经传召不得私自上天庭,守着渭水三千五百年,始终过不了最终那一劫。
玄冥已修得龙身,八对锋利的龙爪,可龙身蛟首化不了龙,执念过深困住了祂的修为,因此闯不过最后一层关卡。
「祂既然是神,为什么要破坏天道运行,造成百姓受苦,生灵涂炭?」神就该福泽万民,为人带来生机。
青崖道长没好气的一瞪眼。「我是人不是神,哪能事事皆知,不如你代为师去问问。」
曲款儿唾弃他的无耻。
「师父怕死我就不怕?何况我上哪找祂,上穷碧落下黄泉吗?」无头苍蝇,瞎找。
「祂在皇宫。」他幽然一叹。
「皇宫?!」和皇帝老儿在一起?
此话一出,伸手握住柔白小手的宫仲秋黑眸倏地一凛,他的外祖父也在宫里,和如此危险的神同处一地,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时时挂念外祖父的安危。
他在宫中虽然安插了眼线,好随时回报宫内的情形,方便他着手布局,可是他要对付的并非是灵智未开的魔兽,而是等级提升好几级的神,凡躯肉体能以何力道抵抗?
其他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三元及第中了状元后,很快就因为拒绝皇上赐婚公主而被贬出京城,「文曲星」的传闻再无人提及,慢慢地沉寂在百姓们的记忆里。
可是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事的确不假,天上星宿又怎会不敌人间水神,所以当年玄冥第一步就是要灭了他,在他长成气候前先除后患,以免将来反成阻碍,反咬他一口。
谁知他出京的一路上都有曲款儿这位顶级大术师护着,加上又不是水神亲自出手,因此多次遭难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于是,紫微星旁的辅星文曲星依旧明亮,光芒四射的支撑着帝星不殒。
「呵呵,多可笑,一群不自量力的毛娃儿妄想对抗本座,真是有趣得紧。」天道?哼!由谁决定?
天无道,任其行,花开花落谁来定。
皇帝所居住的正乾宫内有着反季的花卉,春兰秋桂,夏荷冬梅,数十种不分季节的花树一株株无土无盆,根节分明的腾空而立,花香满溢,处处绿意,嫣红托紫的招来蝴蝶、鸟雀穿梭其中。
若只是如此,大概会以为到了人间仙境,认为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花有清香鸟有语,一道瀑布从天而降,但水只在半空不落地,水声潺潺,沁人心脾。
可是在美如幻境的奇景下方是一张黑檀木雕九龙护星大床,床上躺了一位苍老的男人,他出气多、入气少,凹陷的双眸浮起青紫色,两颊因消瘦而突起,颧骨外露。
他是皇上,大寒皇朝的一国之君,数年前他还是英姿勃发的中年男人,不见老态,能御数十嫔妃,上马能拉弓,一箭射穿三里外的小鹿,下马能行拳,破空震碎装满酒的酒缸。
可不过短短的几年,他像风干的果子迅速萎靡,由内而外均被掏光,身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勉强维持着生命,连话也说得不太清楚,唯有意识还清明。
他不是生病,而是一点一滴被吸光精元,在他身边有一只头上长双角的黑猿拍拍吃饱的肚子,仰着面呼呼大睡。
「小老头儿,你想你的外孙能活到见你一面吗?本座非常期待他们带来的惊喜。」死不了的日子太无聊了,日复一日相同的景致,春天桃花开满树,冬天梅子结成果,看都看腻了。
一张兽形大榻旁,一团蜷缩着的活物伸展四肢,瘦了一圈的宋东玑脸色略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就是玄冥口中的小老头儿。
「老夫的外孙比老夫有本事多了,我老人家都还没死,他哪敢不孝的先走。」他活够本了,早走一步又何妨。
兽形大榻上没有人,只有一道看不清容貌,若隐若现的半透明身躯,由外观来看隐约是个男人。
「在本座面前尔敢言老?」找死。
玄冥轻轻一拂手,老相爷立刻有如泡在寒冰池里,顿时寒意透骨,整个身体几乎僵硬成冰,连牙关打颤都打不动。
可是过一会儿又温暖起来,冰化为水,四肢回暖,又冷又寒的感觉消失不见,只剩下温人心窝的暖意。
还不想他死的玄冥将他当成猫狗耍弄,在神面前,人渺小的有如花草鸟兽,有生命,无仙根。
「呵呵,是称喊老夫小老头儿,老夫自是称老了。」他这把年纪还不老,胡子都白了。
玄冥蓦地沉下脸,水波透蓝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