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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场还席 举座齐掩鼻 背地骂人 一客独惊心

    阿细南方土娼,只管身上白绸小衣穿成了土色,和少章二人对脏,十天半月不换一次,顺领口爬虱子,对于吃上却爱个假干净。又因和马二认识在先,谈最投机。先听马二吩咐柜上代候烟账,无形中加了许多好感。吃饭回来满拟黄七请吃,马二必要请抽,自己除往狠里足抽外,还另要了一两热膏,准备一客不烦二主,带回家去享受。吃黄七过来一说,把马二支向旁边,还说出两便的话,心中老大失望。本嫌黄七小气,马二这么一说正好对上,信以为真。由早起身连吃烟药带抽大烟,受用大多,早就过量,心头作恶。及听说起吃的是别屋酒客的剩菜,越想越翻胃,想用热茶压一压,刚喝了一口,胃里早忍不住,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闹得满床边都是,马二身上又溅了好些。

    烟馆多是饱枪,阿细又是一口茶、一口烟的足灌,热气蒸发,吸了好些烟油子下去,与适才吃的肥腻汤汁一会合起了化学作用,变成黑黄颜色汗汁,马二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就这么一套随身法宝,全仗它在人前晃耀,唬吃套架,平日看得极重,每到烟馆先用布揩,上下里外一路足掸,明明铺上干净,也许用炕管帚扫过,看了又看才肯躺下,惟恐沾上一点灰迹。人虽粗俗,对于这身穿着却是仔细已极,本来整洁如新,一尘不染,不料说过了头,没防到阿细会吐,一看身上斑斑点点满是黑黄色迹印,心疼已极,急得起身一路乱抖,由伙计手上抓过手中便擦,刚说了一句“这是吗事”,忽想起这事还不能发作,只得忍住气忿,不再发话。

    少章以为阿细劳累生病,早慌了手脚,忙要手中,要嗽口水,又令伙计去买仁丹豆寇,乱作一堆。赵四打心里看不起阿细这种娘们,面上却不显色,笑嘻嘻递上手中,拿了振布管帚过来且擦且扫道:“周太太吗不舒服,别是鸿宾楼做的菜不对胃口吧?”一言未了,阿细被他提起鸿宾楼,二次一恶心,又哇的一声。这次来得更凶,竟连隔夜食带胆水都呕了出来。赵四正隔得近,一见不好,仗着心灵手快,手中管帚先做了挡箭牌,跟着身子往后一纵,退势大急,正面攻击虽然躲开,忘了地方太狭,没有防到后面有一刚站起的烟座,两下一撞,一个跌向榻旁小方桌上,连茶壶带茶碗全都震翻,一个更好,先碰倒了榻前方凳,将大腿搁了一下重的,一负痛,嗳呀一声身子一歪正碰在别人烟铺上,烟灯连两半碗茶水全灭,整个击碎。当时一片-琅朴答之声,加上满地臭汁交流,那一股子又腥又馊的气味便久占官毛厕的哥们也耐不住,俱都纷纷掩鼻而出,互相一争路,这热闹就大发啦。

    此事如要换上海、汉口等地人早骂出声来了,毕竟天津人有绅士之风,虽然起心里不愿意,因对方是个堂客,在屋不便深说,至多说了句“这是吗事”。赵四也跟着起哄:

    “你oo我这一身!”可是一到屋外,便骂了起来。别屋闻声出视,纷问吗事,有一刻薄朋友见金五恰不在屋,正好说句便宜的话,给他伤主顾,以报平日索账之仇,便冷笑道:“吗事。”这是本屋掌柜的财星照命。上了一位女财神爷,是县长太太,在任上跟着老爷受老百姓孝敬吃得太多,跑这儿还席来啦。你oo去,满屋金子银子都是这位大大给下的。我们走道碍脚,金银气大重,没法子出来躲一会。吃不了别吃,鸭子翅子死气白赖足啃,又没那大造化,哪儿不好吐,单上这儿呕来,这是吗事?一个堂客教我们说吗?”

    且不说众人嘲笑,最难受的是赵四等伙计,不但不能出外避熏,还得赶紧拾掇,以防掌柜回来发作。少章明听众人在外笑骂,虽觉不是意思,但也无法,只得装未听见。

    阿细本没什病,把满肚子烟油随着隔夜食呕出了些也就平复,重又倒在铺上装腔,指着马二说道:“都是他说方才吃的是剩菜,害我恶心,下次再也不吃鸿宾楼了。”少章知黄七是外场人,满屋都是耳目,恐他走来听见,把阿细一只与汉玉同色的纤手捏了一下,又递了个眼色道:“你自己受凉,胃口不好,怎么说人?我这顿饭就吃得很舒服,一点没有什么。如与那些人同桌,不是一样吃么?”阿细道:“你哪晓得,我曾见堂情撤菜时把人家咬剩的往盘里倒,还有满嘴黄沿牙齿用筷去剔的,什么脏人都有。”说到末句,胃不由己,又往上翻心。总算这次还好,没有吐出,只干呕了两口,把一张灰白花容掺上点猪肝颜色。

    马二本忍着臭气,拿了毛巾水盆和一块打烟板,坐在门侧椅上加工细做,洗刮衣上痕迹,本来一肚子的冤气,反听阿细这一说,才知是为了自己的一席话引起来的呕吐,不由心中舒服,自觉黄七求荣反辱,把县长太太得罪,以后难再亲近,小夹袄裤虽有了污迹,成绩却是极佳,竟欲就势再加上几句坏话,立即接口道:“县长别那么说。咱们是男子,可以眼不见为净,好赖香臭都能凑合。大嫂那是一个温柔女子,千金大大之体,别瞧她有千斤重的分两,那只是一句古语,真要过秤,连五十斤也不准够。素日吃的都是好东西,哪受得了这个?满打我不说,回到公馆三层楼上也是准得还席,也就便宜我小子,刚花三十多块做这一身新库缎的夹袄裤能够保住。你别瞧黄七请人吃折罗,当时省钱,解馋穷摆谱,蒙事,跟着足啃,吃倒是好吃,他那一根枯柴插四根洋火棍的身子骨吃完喽也顶不住,他八十三天不上一回茅房,单今个急碴,管保也是打嘴里往外拉,冲金盆罩影子,朝他妈屎堆里吐去。你啦跟我是胃口好,不信你问大嫂,她早翻心啦。”

    马二只顾连说带比,唾沫横飞,不料高兴得过了火,没留神立处地势较低,阿细吐的臭食虽经伙计扫起,那些臭汁连同打翻的痰桶茶水依然会合,顺流而上,别的伙计听他一说,全都笑得肚疼,没有觉察,赵四明见不说,等快流到马二脚旁才喊:“马二爷,少说闲话,留神底下!”马二正得意忘形,先听头一句,猛想起黄七不是好惹,先前低声向阿细卸底还不妨事,不该这么大声高嚷,他把少章看作财神,已然下本,如知道背后扒他,一翻脸立是一个苦子,何况伙计又和自己不对,少时非把话传过去不可。念头动处猛一着急,心神便乱,等想起赵四叫他留神,也没看清脚底,口应了一句“吗事”,随着脚底发阴,又一着急,本应左闪,反倒提脚顺着臭水来路纵去,蒲的一声踹在臭水汤上,溅得两旁裤单和夹裤上都是斑点,心里一慌往旁便闪,这次倒是将新黄河正道避开,可巧地下正放着洋铁簸箕,里面满是新扫积的秽物,又闹了一脚好的。赵四还说:

    “马二爷那么干净人,我们连喊留神脚底下,非往脏的地间踹,我们两张床单也给脏了。

    客人躲在外边还没进屋,又得另拾掇,等一回擦不行,单这么心急,守在屋里头不出去,瞧这一脚,这是为吗许的?”马二低头一看,鞋已全污,裤腿上;日迹未净,新迹又添上了许多,急得恨不能要哭。赵四已打招呼,不能怪人,只得强忍心痛气忿,和赵四借了一双破鞋拖上,重又取水洗刷。

    门外烟座还直说闲话,不时有人探头问:“赵四打扫完没有?天不早啦,我明儿还有事啦。要不截,劳驾把长衣服给摘下来,剩烟给我,先上别屋里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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