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了厨房,虽然做过一顿饭了,可是厨房里还是收拾得非常的干净,让人看着心里舒服。
两个人吃饭,只几个碗,好说,很快的,姑娘把碗洗好,也收抬干净了,刚解下围裙,姑娘身躯一晃,竟昏倒了。
纪珠吓了一跳,他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姑娘,扶还不行,姑娘的身子发软,纪珠没奈何,索性拥住了姑娘:“姑娘,姑娘。”
姑娘没反应。
总不能就这么把姑娘搁在厨房里,纪珠只好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抱起姑娘,走出厨房,急急奔向厅堂。
他可没看见,姑娘的娇靥红红的,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也直眨动,他也没细听,否则他一定听得见,姑娘一颗心跳得怦怦响。
进厅堂直人西耳房,进房就觉一股醉人的幽香传来。
纪珠轻轻地把姑娘放在床上,就在这时候,姑娘竟醒了,一脸讶异神色,话有点有气无力:“我,我怎么了?”
纪珠见姑娘醒了,心头不由一松,道:“姑娘昏过去了。”
芙蓉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在厨房,我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微一怔:“是,是你把我——扶回屋的。”
这一间是多余的,总不会是姑娘自己走回来的?
纪珠点头道:“是的。”
姑娘的娇靥上做现红云,闭上了一双美目。
纪珠定定神,忙道:“姑娘歇会儿吧!’
他打算退出去。
可是姑娘道:“你等等。”
她支撑着要坐起来,但是显然很吃力。
纪珠只得过去扶姑娘仰起身靠坐着,他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芙蓉道:“我不碍事,只是身子没复原,虚了些——”
纪珠道:“暂时姑娘不能再操劳了。”
芙蓉道:“不要紧,只是一阵子,过去就好了,也不能老躺着,总得试着活动活动。”
纪珠道:“那——”
芙蓉道:“你别急着走,你我都不是世俗儿女,没那么多避讳,此时此地,又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坐下陪陪我,我有话跟你说。”
纪珠只好坐下了。
芙蓉道:“我想问你,一直没机会,你怎么要回辽东去了?”
纪珠道:“人家不要我了,我不回去干什么?”
芙蓉~怔,旋即道:“我就怕-一果然,看来是我害了你!”
纪珠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姑娘要是害了我,那么又是谁害了姑娘?”
芙蓉道:“不,你闯‘雍王府’,是为救我,我对你只有感激。”
纪珠道:“姑娘不必说什么感激,更不必认为是害了谁,我为什么要到京里来,姑娘很清楚的,我并不热衷这个,如今他们不要我,那是更好一一”
芙蓉轻轻一叹,幽幽道:“东宫不要你,你还有个家好回,‘雍王府’不要我,我不但没家可回,甚至连个亲友都没有。”
纪珠忍不住道:“姑娘是——”
芙蓉道:“我是个孤儿,自小就被姑娘,也就是白夫人所收留,她养育我,教我武艺,带我行走江湖,与其说她是我的主人,不如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欠她太多恩情——”
纪珠道:“白夫人又是怎么个出身、来历?”
芙蓉道:“她原是个江湖人,后来嫁给个将军,将军在一次战役中阵亡,她守了寡,也就重回了江湖,没多久就被四阿哥罗致,白是那位将军的姓,至于她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她从不用提起她的过去,所以我从来也不敢问,她不是个坏人,可能以前受过什么打击,性情怪一点。”
纪珠道:“那么姑娘今后——”
他没多想,所以问姑娘今后。
芙蓉神值一黯,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她伤心人别有怀抱,是个可怜的女人,我也欠她很多恩情,要是能得到她的谅解,我希望还是回到他身边去。”
纪珠“呢”了一声。
芙蓉又道:“拿这次的事来说,她可以杀我,我也绝不会怪她,多亏了你,因为你,四阿哥跟年爷破例说了话,她饶了我的死罪……”
纪珠道:“为了我,四阿哥跟年羹尧破例说了话?”
芙蓉道:“你不知道,四阿哥一向爱才,见着你这样的,自是爱得不得了,尤其年爷,对你更是极力推崇。”
纪珠道:“对年羹尧,我仰慕已久,这次一见,也觉得他是个少有的英雄.至于那位四同哥,我也早听说过,卅五个皇子之中,数他雄才大略,睿智英明——”
芙蓉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实情,四阿哥、年爷跟你,你们彼此都各具慧眼,也都是惺惺相惜——”
纪珠没接话。
芙蓉道:“只为这么一点事,东宫就舍弃你这么一个人才,不但是大不管,且是大损失,也可见东宫多么没有眼光,没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
纪珠道:“那也怪不得他,‘宗人府’奉旨查明回奏,东宫不能不担心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储位——”
芙蓉截口道:“这又是优柔懦弱,没有担当。”
纪珠微一笑道:“这么说有欠公允,他罗致这么多人,为的就是打击别个,巩固他的储位,如今眼看储位就要受到威胁,别的还有什么不能舍弃、不能牺牲的,我并不怪二阿哥,只是我担心他的储位不会长久,迟早会落在别的阿哥手里。”
“你这么想的么?”
“二阿哥太仁厚了,太过的仁厚使他流于儒弱,也使他流于忪懂,最后终必害了他,所以,太过的仁厚.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那么以你看——”
“将来必是四阿哥、八阿哥二人分天下,至于鹿死谁手,那就很难说了。”
芙蓉看了看他,还待再说。
只听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芙蓉道:“这是谁?”
纪珠道:“只怕是铁大哥他们来了,我去看看。”
芙蓉脸一红,就要仰身坐起。
纪珠道:“你不合适,不必强打精神出去。”
芙蓉道:“我已经不得事了,屋里躺着像什么话。”
纪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行了出去,刚到院子里,敲门声又传了过来,他忙应道:“来了,来了!”
他没猜错,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铁英带着秦玉松。
铁英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吵了你们的觉了?”
纪珠莫名其妙的脸上一热,道:“不,早起来了。”
秦玉松打过招呼见过礼,纪珠把两个人让了进去,等进了堂屋,芙蓉已梳过头发,穿着整齐候在那儿了。
“铁爷。”姑娘福了一福。
铁英忙答一礼,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你嘴里出来的这个爷字儿,我听了浑身不舒服,姑娘,我托个大,你能不能也跟着纪珠兄叫我一声铁大哥?”
铁英的确是够费心思的,可惜他不知道姑娘肩负着任务。
姑娘芙蓉头微低,轻轻叫了声:“铁大哥。”
铁英乐得哈哈大笑:“这才是。”
纪珠觉得怪怪的,他把铁英让坐下,秦玉松是说什么也不肯坐,姑娘芙蓉端上二杯茶,然后陪坐下首。
纪珠道:“铁大哥一早来有事儿?”
铁英道:“这儿跟我自己的家似的,没事儿就不能来么?”
纪珠不自在的笑笑,没说什么。
姑娘芙蓉头垂得更低。
铁英道:“今儿个才算是头一天,说什么我也该来看看,我来看看你们缺什么不缺,我先声明,往后我会常来走动,甚至会踢破门槛。”
他简直就把这儿当成了纪珠刚成的家。
纪珠道:“铁大哥给准备得很齐全,不缺什么。”
铁英道:“这得问问我这位妹子姑娘,你又不操作家事,怎么知道缺不缺什么?”
姑娘忙抬头,娇靥上有点地红晕:“谢谢铁大哥,真的不缺。”
铁英道:“不缺最好,万一缺什么,你们随时说,我不是什么大财主,可是你们俩的这点儿吃用,我还供得起。”
姑娘没说什么,她不好说。
纪珠却忍不住道:“铁大哥。”
铁英抬手一拦:“自个儿弟兄,你别跟我见外你要是跟我见外,就算是跟我借的,将来还我不就行了么?何况你们俩也不会长久让我供。”
话刚说完,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纪珠、笑蓉都一怔。
铁英道:“老五,开门去。”
一听这话,心知必是铁英手下的弟兄。
“我去。”
纪珠刚要往起站,铁英已伸手按住了他:“没这个理,兄弟。”
这时候,秦玉松人已到了院子里,等秦玉松再回到堂屋,他并没有带人进来,可是手里多了两大包东西跟一个朱漆提盒。
铁英道:“妹子,这是给你的,全是补品,还有我让他们快马从关外送来的老山参,提盒里是炖的鸡,我托万姑娘给炖的。”
芙蓉一阵激动,站了起来:“铁大哥,这——”
铁英笑道:“你以为大哥是好当的,当人大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什么都别说,把这些都吃了,赶快把身子补复原,补得白白胖胖的就行了。”
转眼望秦玉松:“老五,别拿着了,搁下吧。”
“是”
芙蓉忙道:“谢谢铁大哥,我来。”
她伸手要接,秦玉松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了。
铁英道:“妹子,你就坐下吧!”
芙蓉只有后退坐了下去。
纪珠始终没说话,铁英对朋友,让他没话说,他知道,铁英这一半是冲他,这份情他是不得不欠。
刚把这件事忙完,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这回连铁英也一怔。
秦玉松道:“大概他们有什么事,又折回来了。”
他转身行了出去。
铁英道:“这些家伙,有什么事不一次办完。”
纪珠道:“许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
就这两句话工夫,秦玉松一阵风般回来了,他一进屋就急急道:“大爷,是‘雍王府’的年羹尧。”
铁英、纪珠、芙蓉都一怔。
怎么会是年羹尧?
芙蓉道:“怎么会是——”
铁英道:‘他来干什么?”
秦玉松道:“他说来看芙蓉姑娘。”
芙蓉站了起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秦玉松道:“让不让他进来?”
铁英道:“这得问咱们姑娘。”
芙蓉道;“年爷对我不错、也对我有活命之恩——”
纪珠道:“五哥,请他进来。”
秦玉松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转眼工大,带个身材颀长的英武小胡子进了院子,可不正是年羹尧。
纪珠迎了出去。
年勇尧老远冲他一抱拳:“年羹尧打扰。”
“好说。”
纪珠答了一礼,抬手肃客。
铁英站了起来,芙蓉上前见礼:“年爷。”
年羹尧答礼道:“姑娘,别客气,你已经不是‘雍王府’的人了,如果你愿意的活,咱们是朋友。”
芙蓉道:“芙蓉不敢——”
年羹尧道:“是不愿。不是不敢。”
芙蓉道:“年爷是芙蓉的恩人,芙蓉怎么敢——”
“那你是过谦,”年羹尧道:“就冲你有李三少这么个须眉知己,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是我高攀,也是我的荣宠。”
话落,转向铁英抱拳:“这位想必就是铁霸王。”
铁英答了一礼:“不敢,正是铁英。”
年羹尧道:“对铁霸王,我是久仰了,早想拜识,可是一直没机缘。”
铁英道:“年爷这么说,铁英就更不敢当了,铁英对年爷仰慕已久,倒是真的。”
年羹尧道:“那咱们不但是投缘,而更该惺惺相惜啊!”
铁英道:“那是铁英的荣宠。”
纪珠道:“年爷跟铁大哥请坐吧。”
铁英道:“兄弟,我谈告辞了。”
年羹尧道:“铁霸王别走,我仰慕已久,刚见面,聊还没聊呢。”
铁英道:“年爷,只投缘,一面就够了,只要年爷往后想见铁英,那还不容易,只传出话来,铁英是随传随到,我还有别的事,不陪您了,告辞。”
他一抱拳,带着秦玉松行了出去。
纪珠道:“我送铁大哥,姑娘陪年爷坐坐。”
他没等年羹尧说话,便跟了出来。
转过影壁墙到了大门,纪珠他一把拉住了铁英,道:“铁大哥——”
铁英道:“怎么,兄弟?”
纪珠道:“我跟人家一个姑娘家住在这儿.这算什么?”
铁英道:“你是照顾她呀,兄弟、人家是为你被赶出了‘雍王府’,此地没亲没友,身子又这么虚弱,你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纪珠道:“可是在这儿跟过日子似的。”
“本来就是过日子,在哪儿不是过日子。”
“我不是这意思。”
铁英拦住了他道:“兄弟,你的意思我懂,人家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这关系着人家的名节。不比你承担得要重,再说人家对你也不错——“纪珠忙道:“铁大哥——”
铁英道:“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兄弟,快进去吧,年羹尧究竟干什么来了,这才是眼前的要紧事儿。”
他没等纪珠再说话,带着秦玉松转身走了。
纪珠抬手要叫,可又忍住了。
他跟过去关好了门,皱着眉站了一下,才走了回去。
回到了堂屋,年羹尧跟芙蓉都站了起来。
纪珠忙道:“两位请坐”
三个人落了座,年羹尧座上抱拳道:“承蒙照顾芙蓉,我这里谢了……”
纪珠道:“不敢,是铁霸主遇见芙蓉姑娘的。”
年羹尧道:“铁霸王是位义薄云天的好汉子,也是位值得交的好朋友。”
纪珠由衷地点头:“的确,铁霸王就是这么个人。”
只听芙蓉道:“年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年羹尧道:“有人看见铁霸王的人把你带走了,我只托人在地面上一打听,还能不知道你在这儿。”
芙蓉道:“那么年爷儿来是——”
年羹尧道:“我来看看你,在‘雍王府’中,咱们处得总算不错,所以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着看你。”
芙蓉低下了头。
年羹尧看了看她,道:“芙蓉,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也知道你受的委屈,事实上你做的没有错,我完全赞成你,只是,白夫人有她的规法,四爷不便过于干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进东宫的门,过一阵子我想办法让你回去。”
芙蓉浑然道:“只要我不进东宫的门?年爷这话——”
年羹尧含笑向纪珠:“李三少,我说话直一点,你别介意。”
纪珠道:“好说,年爷有什么话请直管说就是。”
年羹尧转向芙蓉,道:“李二少是东宫的人,以眼下这种情况,我是怕你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东宫的人。”
芙蓉道:“如果是这样,年爷您是多虑了,李三少现在已经不是东宫的人了,跟东宫毫无关系。”
年羹尧微怔:“呢?这是——”
芙蓉头一低道:“就是因为李三少为我闯了‘雍王府’。”
年勇尧呆了一呆,叫道:“就是为了李三少为你闯了‘雍王府’,就为了这件事就把李三少赶出——”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芙蓉点点头。
年羹尧一拍座椅扶手,道:“东宫走了宝了,二阿哥太不知道什么叫人才,我为四爷喜、为四爷贺。”
芙蓉没说话。
年羹尧霍地转过险道:“李三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纪珠淡然道:“年爷什么都不必说,我处之泰然,我到京里来,也并不是为富贵,求飞黄腾达。”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么三少今后打算——”
纪珠道:“我本来要马上离京回辽东去。但是铁大哥让我照顾芙蓉姑娘,暂时不要走,我希望芙蓉姑娘能早一天复原,年爷也能让她早一天回到‘雍王府’去,我好回辽东。”
年羹尧道:“三少这么急着回辽东?”
纪珠道:“在京里待着也没有事,总不能老这么麻烦铁大哥。”
年羹尧道:“铁霸王恐怕不会介意三少所谓的麻烦。”
纪珠道:“那是他的好意,可是我不能。”
年羹尧道:“要是让三少在京里有事呢?三少是不是可以不那么急着回去。”
纪珠何许人,焉能听不懂年羹尧这话什么意思,淡然一笑道:“多谢年爷的好意,我所以到京里来,是为替家父还个人情,否则我绝不会到京里来。”
年羹尧也是个聪明人,听纪珠这么一说,他半句没再多说,立即转移了话题。
年羹尧是来看芙蓉的,纪珠只觉冷着坐在这儿不大对,他找了个藉口,进出了堂屋,当然,他也不能在院子里晃,免得人看见心里不安。
于是,他背着手往大门行去。潇湘子/扫描,aim-9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望见纪珠绕过了影壁墙,芙蓉才道:“年爷,我看恐怕不行。”
“怎么见得?”
“你听他的口气。”
“不要紧,这种事也急不得,操之过急会露出破绽,我自有办法,四爷非要他不可,不成也得成。”
“您是打算——”
“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这种人一不受威胁、二不能利诱,要用对付英雄的办法,能用住英雄的,不外一个义、一个情字。
义,朋友之义,情,朋友之情,或儿女之情,像他这种奇才,难是难对付,可是也最容易对付——”
“年爷——”
“姑娘,你只听我的。别的不用管,我问你,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别让他知道差不多了。”
姑娘眉锋一皱。
年羹尧目光一凝:“芙蓉,我直说一句,你也不要自欺,你愿意他回辽东去?”
芙蓉娇靥一红,低下了头:“我觉得这不是个正当的方法……”
“姑娘,这跟打仗一样,兵不厌诈,何况咱们又没什么恶意,不会害他。”
“我怕他看出来。”
“日子久了,当然他看得出来,可是我不要太久,只要十天半月就够了。”
芙蓉没再说话。
“姑娘,四爷只要能得到他,我跟他一左一右,四爷的大事就算定了一大半,这件事只能成,四爷绝不会忘记。”
芙蓉微微一摇头,道:“年爷,四爷倘有赏赐,请给我家姑娘,我跟他一样,求的并不是这些。”
年羹尧惊然道:“姑娘,你让年羹尧敬佩,那么——”
芙蓉神情微黯:“我在他这儿,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希望尽快达成四爷跟年爷您交付的使命之后,回王府,回到姑娘身边去。”
年勇尧一点头道:“姑娘,你放心,一定快,四爷跟我,比你还急。”
芙蓉没再说什么。
年羹尧又说了两句之后起身告辞。
芙蓉要送,硬被年羹尧拦住,芙蓉只好只送出了堂屋,目送着年羹尧颀长的身影转过了影壁墙。
年羹尧绕过影壁墙,只见大门开着,纪珠背着手站在大门外。
纪珠听见了步履声,也转过了身,一见年羹尧,他立即迎过来几步,道:“怎么,年爷要走了?”
年羹尧笑着道:“我一来、害得三少到外头来待着了。”
纪珠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不愿多说也不好说有我在怕你们不好说话,所以我躲开了,所以干脆不说话。
年勇尧跟着一句:“还请三少多照顾芙蓉,我们四爷会很感激。”
纪珠道:“好说,芙蓉姑娘为我被送出了‘雍王府’我照顾芙蓉姑娘是应该的。”
他想请年羹尧有空常来坐,但是这话他不便出口,如果他这么说,那这儿就真像他的家,他就真像个男主人了。
倒是年羹尧拉一下他的手,殷勤致意:“三少空时常到‘雍王府’坐坐,四爷跟我都会很欢迎的。”
年羹尧态度诚恳,话说得也诚恳,纪珠着实颇为感动。
但是,他只有客气地虚应两句,这时候,他怎么好到‘雍王府’去走动,怎么说他也该避些瓜田李下之嫌。
卅五位皇子,不管贤思,他不打算再帮哪一个,也就没必要再去亲近哪一个,也就没必要再去关心哪一个。
过几天,只等芙蓉一好,他就要回辽东去了,何必再筹个麻烦?
望着年羹尧出行渐远,他转身回宅,关上了大门。
就在他关起两扇大门的时候,不远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转出了两前一后三个人,前头两个人,左边那个赫然是赵君平,右边一个,是个长相马褂,戴顶小帽的老者,年纪五十多近六十,脸色冷峻,后头那个,则是个随从模样的中在人。
只听赵君平道:“这是桂老您亲眼看见的,年羹尧总是您认识的。”
被称桂老的老者冷然道:“那个年轻的,就是辽东来的那个李纪珠?”
赵君平道:“您没听年羹尧叫他三少么?”
被称桂老的老者冷哼道:“咱们回去。”
赵君平忙道:“桂老——”
被称桂老的老者道:“你放心,老郡主面前我有话说,有我作证,二爷面前,你也是有功无过。”
赵君平忙躬身:“谢谢桂老,谢谢桂老。”
他陪着那位桂老,又退进了那条小胡同里,小胡同里停着一辆单套马车,他殷勤而小心地扶着那位桂老上了马车,那名随从登上车辕,赶着马车走了。
马车刚不见,赵君平面前出现个人,他忙躬身道:“见过年爷。”
这个人可不正是年羹尧,只听他淡然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有你的密报,来不及演这么一出戏,桂治芳只回去一报,老郡主就再也帮他说不上话了,要是东宫再派人来采取行动,那热闹更大,让他往这边来,也就更容易了。”
赵君平忙躬身:“是,属下知道。”
年羹尧道:“四爷有功必赏,这一笔自然会给你记下的,你先回去吧,避开铁霸王的那些手下。”
赵君平道:“多谢年爷。属下省得,属下告辞。”
他深深一躬身,走了。
年羹尧望着他走,英武的脸上,仍是没有一点笑意。
四口口
纪珠回到了堂屋之后,绝口不提年羹尧来访的事,倒是芙蓉姑娘有点埋怨:“年爷来了,你干吗一个人到外头去。”
纪珠道:“我坐这儿插不上嘴,你们说活也不方便——”
芙蓉脸色激变,立即截住:“你说这话不是跟我生分见外么,我巳经不是‘雍王府’的人,你也不是东宫的人了,说话还有怕你听的么,有什么不方便的?”
纪珠看姑娘的脸色不对,听姑娘的语气也不对,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一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反正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芙蓉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没拿我当自己人还拿我当‘雍王府’的人,就算我还是‘雍王’的人你已经不是东宫的人了,还不能拿我当自己人么?”
自己人,这三个字堪玩味。
纪珠不是傻子,不会不懂,心里一阵跳,嘴上却不便说什么。
而芙蓉姑娘.似乎也懂得适可而止,低着头走了出去。
望着姑娘那虚弱的身影,纪珠心里好生不忍。
倒不是因为姑娘说的那番话,那是姑娘误会了他,对此,他心里只有异样感受,倒并不觉得歉疚不忍。
他所以不忍,是因为他知道姑娘是上厨房做饭去了,名义上,他是来照顾人家姑娘的,而今还得让人家姑娘拖着个虚弱身子操劳这些家务侍候他,他又给了人家姑娘什么?
怀着一颗不忍、不安的心。纪珠到了厨房,果然,姑娘正在生火,准备做饭,烟熏得姑娘直流泪,呛得姑娘直咳嗽。
纪珠一阵激动,忍不住过去扶住了姑娘。
姑娘喘着道:“上厨房来干什么,快出去——”
纪珠道:“姑娘,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
姑娘摇头道:“我不在乎这些,这些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只要你别把我当外人,我就是再累些也甘心。”
姑娘这话,说得不能说不够明白,纪珠再傻也懂,何况他并不傻,纪珠他也不是草木,不但不是草木。反之,他对姑娘,心里也早就有种异样感受,如今一听姑娘这话,他再也难忍激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姑娘的玉手,紧紧的。
姑娘,似乎站立不稳,一个身子也半靠地偎进了纪珠怀里。
纪珠清晰地感觉得出,姑娘的手好凉,身子颤抖得好厉害。
刹时,厨房里好静,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灶里的烟在袅袅冒着。
半晌,姑娘轻轻的挪离了纪珠,头垂得很低,雪白的耳根都有了红意,只听她轻轻的道:
“你出去吧。”
纪珠实在想留下来当个下手、帮个忙,减少姑娘一点劳累,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在这儿待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再敢看姑娘一眼,转身出去了。
出了厨房吸了一口气,心里平静了些,心里一经平静,脸上不禁发热,他连站在厨房外的勇气都没有,连忙走开了。
回到了堂屋,落了座,脸上的热潮都还没退、热潮没退,脑海里又泛起了思潮,汹涌澎湃,一拨连一拨,而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惊醒了,是芙蓉姑娘进来惊醒了他,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姑娘端着饭菜进来。
他忙起来去接,姑娘跨进堂屋,只看他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硬没敢再看他。
经过厨房的那一落一拥,两个人之间近了很多,事实上是已经成了“自己人”,而两个人之间的话却少了。
一顿饭是在寂静无声之下吃的。
两个人的目光,也没有敢再接触一下。
等姑娘洗完了碗回到了上屋,算是好了点,两个人有话了,但姑娘总带着羞意,纪珠总带着不自在。
可是话还没说两句,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停下,两个人刚凝神,还没来得及交换探询目光,砰然一声,大门开了,紧接着,一个带着激怒的尖锐话声传了过来:
“李纪珠,你出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
只是,这会是谁?
纪珠刚一怔,影壁墙那边飞也似的转过一个人来,一身俏丽的打扮,但是脸色却铁青得吓人,赫然是德谨格格,她就停在院子里,指着堂屋跺了跺脚,道:“李纪珠,你给我滚出来!”
纪珠扬了眉,人也跟着站起来,姑娘跟着站起,纪珠伸手拦住了她:“你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说完话,他迈步出了堂屋,直迎德谨:“格格——”
“不要叫我,”德谨扯着喉咙,声音都岔了:“你还有脸叫我,我妈上东宫去问根由,去给你讲情,哪知道你居然真跟这个女人在这儿租了房子,过起日子来了,你这等于给了我妈一个嘴巴子、叫我妈的脸往哪儿放。”
听见提起老郡主,纪珠忍了忍冲起来的气,道:“格格,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德谨格格冷笑截口:“我亲眼看见,一对成双,我还误会,你李家就是这样还我妈当年那份情的?李纪珠,马上叫那个女人滚,你也立刻给我滚回辽东去,要不然我不但砸了你这座宅子,还跟你没完。”
纪珠听得气猛往上冲,忍无可忍:“格格,你太过份了!”
“什么,我过份?”德谨格格跳了脚:“李纪珠,你好大的胆子,长这么大,就从没人敢这么说过我——”
“格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娘已来到纪珠身边,她这里刚则一声,德谨已尖声截了口:“住嘴,你不配叫我,不要脸的女人,一对狗男女,你马上给我滚——”
德谨的确太过扮了,也有失格格的身份。
纪珠霹雳大喝:“住口!”
德谨为之一惊:“李纪珠,你——”
纪珠朝格格道:“你算谁,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李纪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不是看在老郡主份上,我就把你扔出去,走,给我出去。”
德谨一怔,美目都瞪圆了,脸色也更青了:“什么,你——”
“你”声方落,她人已欺到,仰手一个嘴巴抽向纪珠。
纪珠脸部气白了,刚要出手,哪知姑娘已闪身迎了过去,怒声道:“格格,请听我说——”
一个“说”车刚出口,“叭”地一声脆响,那本来打纪珠的一嘴巴,打在了姑娘脸上,姑娘身子一晃,往后便退。
纪珠看得清楚,伸手扶住了姑娘,抢步上前,这时候德谨又是一个嘴巴抽了过来,他伸手抓住了德谨的腕脉,一排一振:“滚!”
姑娘抢过来伸手搭在纪珠臂上:“纪珠,不能!”
幸亏姑娘这一搭,挡住了纪珠三分力。
德谨脚下踉跄,旧雨楼去十几步,砰然一声援在影壁墙上,然后又砰然一声坐下了地。
这还得了,金枝玉叶,尊贵的德谨,何曾受过这个,她一任大叫:“李纪珠,你,你竟敢打我——”
她往起站,刚站起又坐了下去,但是刚坐了下去,她又站了起来,大叫道:“李纪珠,你,你,我劈了你。”
她就要扑。
“格格,格格——”
大门口传来了仓惶叫声,德谨扑势为之一顿。
就这一顿的工夫,影壁墙那边转过来福王府的总管齐禄,他浑身哆咦着,奔过来就拦:
“格格——”
“你别管,滚一边去。”
德谨手一挥,齐禄踉跄便退,德谨闪身就扑纪珠,齐禄一屁股摔在地上,纪珠那里一把又扣住了德谨腕脉,一抖一振,德谨再次后退。
齐禄爬起来就奔到了纪珠跟德谨之间,面对着德谨,伸手一拦:“格格,奴才是奉了老郡主之命——”
“奉谁的命都一样,今天谁也别想管我,给我滚开。”
德谨仍然大叫,齐禄并没有躲开:“格格,老郡主——
“我叫你滚开。”
德谨扑过来,一个嘴巴子抽向齐禄。
纪珠伸手推开齐禄,抬掌一挥,德谨格格三次后退,她气得都要哭了,愤怒的叫道:
“你看见没有?他打了我,这是他第三回出手,你还拦我,你究竟是帮他还是帮我,我要跟他拼,我要死在这里。”
德谨可真像疯了,说完话,奔过来就扑纪珠。
齐禄急得大叫:“格格——”
就在这时候,紧跟在齐禄大叫之后的一声沉喝传了过来:“德谨,站住。”
这声沉喝声音不大,但却比齐禄的大叫来得管用,德谨格格扑势一顿,覆地转睑望去。
纪珠也抬眼望向喝声传来处。
那喝声传来处,一前四后站着五个人,前头一个,赫然是老郡主玉伦,后头四个,是四个打扮利落的丫头。
纪珠可以不认任何人,但是他不能不认这个老郡主玉伦,当即跨步上前,恭谨一札:“老郡主。”
老郡主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德谨就大叫起来:“妈,他打我——”
老郡主冰冷沉喝:“住口!”
德谨格格为之一怔,齐禄抓这工夫上前打下千去:“奴才无能——”
老郡主冷然道:“你起来。”
齐禄没吭一声,起身退向后。
德谨格格又叫:“妈——”
老都主厉声道:“我叫你住嘴。”
德谨抗声道:“我受了他的欺负,挨了他的打,为什么连话都不让我说。”
“大胆!”
“到这时候您还护着他——”
老郡主厉喝:“来人,把格格给我架到车上去。”
四名打扮利落的丫头恭应一声,走向德谨。
德谨惊声道:“你们谁敢——”
一句话工夫,四个丫头已到跟前,伸手就抓。
德谨既惊又怒:“你们找死。”
挥掌便掴。
但,四个丫头不只是打扮利落,显然也学过练过,德谨刚扬手,她们四个便抓住了德谨,架起来就往外走。
德谨何止惊怒,简直要气疯了,一边挣扎,一边叫骂,但是没用,她挣不脱四个丫头的掌握,老郡主也听若无闻,视同不见。
很快的,德谨被架过了影壁墙,她最后叫了一句:“李纪珠,有一天我非杀你不可。”
纪珠的双眉轩动了一下。
老郡主的冰冷目光投向了他:“纪珠——”
纪珠欠身道:“老都主。”
姑娘芙蓉上前几步,施下礼去:“民女芙蓉,见过老郡主。”
老郡主上下打量姑娘,脸色一缓:“你算不得民女。”
姑娘道:“芙蓉已被逐出‘雍王府’。”
老郡主做一怔:“你已经不在“雍王府’了?”
姑娘道:“是的。”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微抬手:“你起来。”
“谢老郡主。”
姑娘站起身低头退后。
老郡主转望纪珠,脸色又一片冰冷:“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纪珠毅然道:“老郡主,芙蓉姑娘被逐出了‘雍王府’,是因为纪珠被逐出‘雍王府’,她虚弱带病,在京里又没一个亲戚朋友,您说纪珠该不该照顾她?”
“那么你赁这座宅子一一”
纪珠道:“宅子是纪珠一个朋友的,他让芙蓉姑娘暂住安住。”
“可是为什么二阿哥的人说——”
纪珠淡然道:“纪珠已经不是二阿哥的人了,也跟二阿哥毫无关系,他们的人怎么说,纪珠并不在乎。”
“你要知道,你是我推荐给二阿哥的。”
“纪珠自问,所作所为,并没有对不起老郡主的地方。”
老郡主深深看了纪珠一眼:“你既然能这么说,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京里的人并不是都像我,齐碌咱们走。”
老郡主转身行去。
齐禄连忙用上。
经珠跟姑娘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
门外,老郡主登上了“福王府”的马车。
四个丫头这才放开了德谨。
“妈——”
老郡上冰冷道:“不要叫我,谁让你来的.关你什么事?”
德谨道:“妈,我喜欢他。”
老郡主像突然被打了一拳:“这,这是什么时候——”
“我头一回看见他就喜欢上了他。”
老郡主惊声道:“不行——”
德谨道:“为什么不行?是因为他是个汉人,是个江湖人,来自叛逆之家?为什么当年您就能——”
老郡主脸都白了,急叫:“齐禄,赶车,走。”
车辕上传来齐禄一声恭应,马车驰动,一下就驰得好快,转眼远去出了胡同口。
口口口
纪珠跟姑娘,两个人坐在堂屋里,都没说话。
纪珠脸色沉重,姑娘则低着头。
堂屋上静寂得隐隐令人窒息。
还是姑娘美感抬起了头,满怀歉疚的望纪珠:“都是因为我——”
纪珠道:“事由我起,怎么能怪你不是我闯‘雍王府’你也不会被逐出‘雍王府’,你要是没被逐出‘雍王府’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姑娘道:“不是你闯‘雍王府’我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纪珠沉默了,姑娘低下了头而旋即,纪珠道:“没想到,二阿哥的人会知道这件事,知道这个地方。”
姑娘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京城也就这么大个地方,瞒不了人的”
纪珠又沉默了。
姑娘偷偷看了纪珠一眼:“要不然你回辽东去吧,不要管我了。”
纪珠眉梢儿微扬:“姑娘这是什么话,李纪珠岂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
姑娘道:“可是这样对你——”
纪珠道:“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人,他们管不了我,就算我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人,我的私事他们也管不了。”
姑娘没再说话,又低下了头。
只听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影壁墙的那一边,转过铁英跟秦玉松。
纪珠道:“铁大哥来了!”
姑娘也看见了,忙站起来要往外迎。
只听铁英道:“别动,别动,我这就进来了。”
纪珠站了起来,铁英带着秦玉松进了堂屋,见过礼,寒暄了两句便落了座,姑娘倒来了茶。
铁英客气的讲了一声,然后道:“怎么,听说‘福王府’来了人?”
姑娘低下了头。
纪珠道:“是的,刚走没一会儿。”
铁英道:“兄弟,用不着在意——”
纪珠道:“我不会,怎么说老郡主和李家有这么一段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