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爪王见是师兄金刀叟邱铭,对自己这么赞许,忙向前施礼道:“师兄不要这么谬赞。我今夜几为匪徒所辱,幸仗着这几位尽力与匪徒周旋,才保得我淮阳派威名未坠,小弟实感汗颜无地。”金刀叟邱铭含笑道:“师弟,你是越老越世故了。走,这位夏朋友真够朋友,我们深更半夜招扰不算,还把人家隔年自酿的好酒敬客。来来来,你也辛苦了一夜,愚兄慷他人之慨,我敬你三杯。”那猎人也笑说道:“里请里请,兄弟没有别的敬客,两坛薄酒,略尽地主之谊吧!”
鹰爪王等遂着金刀叟邱铭,以及猎户们走进院内。只见门内地方很是宽阔,借着天然的地势盖的房子,石墙圈起两株高大的青松。这两株树的树干,粗可台围。两株树如同两柄伞盖一样,浓荫匝地,把这院内如张起碧纱天幕。迎面是三间石屋,两廊一边各有一间;石屋建筑的虽是十分简陋,可是分外显着古朴。姓夏的猎户,进得院来,抢行了几步,把迎面的屋门打开,互相客气着,走进屋中。
这石屋从外貌上看,并不怎样,进到屋中才显得宽大高爽。这三间是两明一暗,这两间通连着,陈设更是简单,只是收拾的净无纤尘,虽是十几位全在这落了坐,依然显着屋中空旷。那猎人请大家落座之后,吩咐伙伴烧茶敬客,随即请教一班武师的姓名,由鹰爪王一一给引见了。
原来这猎户名叫夏逢霖,在这雁荡山寄居了四、五年,手下有四十多名弟兄,全倚此为生。为人刨也豪放,颇有江湖中人的气魄。此次突然遇到西川双煞,强霸铁佛寺,还要勒索猎户们按时供献,更逼得猎户们全要离开此地,另辟山场。哪知竟正当夜遇了救星,竟会来了这么一班侠义道,把铁佛寺的匪徒驱逐,把匪党的巢穴全挑了。这一来猎户们可以安居乐业,哪会不把这班侠义道敬若天人。
这时经大家一通过姓名,更知道这里面有许多江湖闻名的绿林道,猎人夏逢霖殷勤招待,叫手下各弟兄给大家打净面水,跟着把桌凳摆开,请大家稍进饮食,稍解彻夜的劳顿。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大家见这猎户一片真诚款待,这陈年佳酿,更是清香四溢。佐以山居常用的食品——腌菜、卤蛋、风肉、鹿脯这些野味,在座的人全是轻易不常入口的。
饮着这种佳酿,吃着野味,全是十分畅快。这才彼此叙了起来,鹰爪王先把那燕赵双侠的徒孙祝龙骧调到一旁,悄悄问起江南两镖客未接请帖,怎竟亲亲相临,并与大家怎样集合的?祝龙骧遂把与太极柳逢春、怆州武师计筱川等,起身路遇江南武师伍宗义,司马寿昌的情形,向堡主报告了一番。
原来清风堡绿竹塘,自从鹰爪王率群雄下浙南之后,只过了两天,又有山东兖州隆义镖主双刀金和、西路镖师邓谦、北路镖师蒋恩波和太极柳逢春、沧州武师计筱川,全陆续齐集绿竹塘。副堡主徐道和,对于来的人,不论是本门,外派全是热诚的款待。祝龙骧被留下归第二路赴浙南,就因为燕赵双侠,虽说是游侠在外未归,可是鹰爪王准知道双侠必能得着信息,并且这老弟兄最是维护本门,对于本派的门徒,只要有援助的地方,不怕远隔千里,也要赶去应援。所以叫祝龙骧晚走两天,万一双侠赶到,或是有甚么示谕,也好随时飞报自己。赶到这几位武师一到,副堡主徐道和,因为掌门师兄把一切事全托付自己,更是竭诚款待来宾。
徐道和的意思,是想着自己不论如何,也要使宾至如归,才对得起那掌门的师兄。自己虽是这么想挽留着所来的一班侠义道,在这里多盘桓几天,只是这班人一到清风堡绿竹塘,一见堡主已然率众离开绿竹塘,赶奔浙南雁荡山,全要即日起程南下,为淮阳派尽力帮忙,以尽江湖道的义气。
更有和淮阳派交情重的,更想着得给人家尽一番力,更是催着大家赶紧走。
祝龙骧把鹰爪王的意思向大家说了,请大家稍安勿躁,堡主虽是率众先走,可是就是到了浙南,也是得先踩探十二连环坞老巢的所在。叫我们留守清风堡的,等到的稍晚的,再随同大家赶到浙南东平坝集合。可是任凭副堡主徐道和怎样挽留,大家也要即日起身。副堡主徐道和见大家坚意谆谆,遂不再过于挽留,立刻给大家预备程仪和白鹅翎。这次是燕赵双侠的徒孙祝龙骧、衡山凤凰岗飞刀卢建堂、铁蒺藜贾玉堂、十八盘岭的太极名家柳逢春、沧州武师计筱川,兖州隆义镖店双刀金和、镖师邓谦、北路老镖师蒋恩波、临城赵云龙弟子孙玉昆、孙玉岗,这一行一共十人,从清风堡起身赶奔浙南雁荡山。
他们其实起身不过较堡主鹰爪王只晚着三天,可是沿刻的情形已经差多了。是那些发捻已经四路调集兵马,所有湖黎民商肆,多半紧闭门户的紧闭门户,逃亡的逃亡,入官兵的地方,盘查的更紧,直到入了浙境,才渐渐的好走。这日来到石柱关,这里有浙江境内的第一个大镇甸。这石柱关也是官兵驻防最要紧的地方,这一班武师任凭服装怎样往商人的形色上打扮,也掩不住那武夫的本色。
这时浙江省驻防石柱关是一位提督,督饬他麾下镇镖协副,沿着本省要冲步步防设,把这一带把守得铁桶相似。这一来凡是经过石柱关的,全要受一番严密盘查才能过关。这一来清风堡的第二路接应一到石柱关,大家就皱了眉头。只见关口这驻札一哨服装整齐、器械鲜明的兵士,一位将官督率着一班兵士,对于过往的商旅检查极严。这一来所有过关的人就耽误了很大的工夫,等待过关的排出多远去。
这时太极柳逢春低声向师弟计筱川道:“师弟,你看这个关口过着可不易,只要一个语言若不好,立刻就得被扣留下。我们别再在这里弄出麻烦了,我们何不从别处绕走。”
当时北路镖师蒋恩波忽的向李武师摆手道:“不用着急,我的眼力要是不差,后边来的那行人,并四骑骡驮子,很象是武师专走暗镖的一条杆棒镇江南伍宗义和三才剑司马寿吕。”
这时蒋恩波一打招呼,大家全听见了。衡山飞刀卢建堂和铁蒺藜贾玉堂,也听见了。这两位武师和扛南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也认识,也回头注目查看。果然远远走来这行人,内中正是那一条杆棒镇江南伍宗义,三才剑司马寿昌。
遂向蒋老镖头道:“蒋老镖头的目力真好,果然是他们二位。”蒋镖道:“你们二位和这哥两个,也有交情么?”卢建堂点头道:“我们也是七、八年的老交情了。”这边说话的工夫,那一行人已渐渐走近。
只见这班人是四骡驮子、两名伙计、两位镖客、四名骡夫。眨眼间来到近前,大约是已经知道过关须经过盘查,不敢硬往前闯,到丁这一行守候过关的商民百姓的后面站住。这位蒋老镖师遂向衡山凤凰岗武师卢建堂、贾玉堂两人一点首道:“咱们过去看看这二位,问问他们二位是保哪里的镖。”三人遂奔到后面,远远招呼道:“二位镖头,这是从哪儿来,往哪里去?”伍宗义,司马寿昌正跟手下趟子手说着话,忽听有人招呼,忙看时,全失声招呼道:“哦!你们三位怎么会到一处,这也是等候过关么?”
蒋武师点头道:“我们正是等候过关才能遇上二位镖头,要不是过关耽搁时刻,此时已走出十几里地,哪又能与二兄相会哩?”司马寿昌道:“我们这是保一票暗镖,不料竟与好友相遇,真是幸会的很。我们在前途已经听见行人说过,这里关口过形严苛,只怕我们未必得容易过去。”飞刀卢建堂道:“伍二哥,你们虽保的是暗镖,可是总有镖行罩着,谅还不致受甚么刁难。我们这次一行十人,恐怕一个答不对就许被扣留。我们这正商量着想从别处绕走,可巧二位仁兄到来。二位常走这趟道,我们应该怎样走,请二位不客气的指教吧?”司马寿昌道:“我看我们索性合为一路,只说全是镖行人。这走镖的人数,历来没有限制,虽是人多些,大约还将就的过去。”伍宗义道:“我也是想这么办。咱们一同过了这道关卡,落店后大家合聚一晚,以解征途劳顿。”这时那关前屯聚的人已过去大半,伍镖师道:“我们别再迟疑,恐怕叫他们看着疑心。”蒋镖头遂把众人合在一处,有不认识的略作引见。又候了半晌,这才挨到了关前,由一条杆棒镇江南伍宗义向前答话。这两位江南镖客本有镖店设在江南各巨镇,所有江南道上全走的开。这时到了关上,由伍宗义一报镖局的字号,说是振威镖局,敢情这主意想的倒是真对了,关上的兵弁,只略事盘诘了几句,立时放行。
一行人并骡驮子,暨一班武师,过了石柱关。这里是入浙东的一个重镇,掂量好了在百福驿落店。这里商旅辐辏,熙来攘往。入镇不远,路东是永安客店,伍宗义手下的伙计向前打店。店家见来了大拨的客人,向前招待。问出是振威镖局的暗镖,店家见竟有十几位镖师,心想,这不定是甚么价值巨万的金珠细软,要不然绝不会用这么多的镖客护镖。
骡驮子进店,镖客武师们往里走,祝龙骧跟在后面,入店门时向店两旁略一瞻顾,耳中忽听得北镇口一带,一片铁蹄翻腾,如飞的驰过一骑快马。马上人全是紧装劲服,带着马莲坡的大草帽,背后背着单刀,手提着马棒,策马如飞。虽是行人如织,这人偏要施展他的不平庸骑术,眨眼间已到了店门首。这马上人到了近前,陡的一勒缰绳,把牲口在门首一大旋,立刻在门口转了一个圈,往店门里死盯了一眼,跟着一抖缰绳,如飞的驰去。这时祝龙骧心里一动,自己随着师祖在江湖也闯荡了好些年,一看就明白这是采盘子的无疑。这种江湖道本是屡见不鲜,本无足置意,只是这个采盘子的竟在经过店门前时,向自己这边注视,自己从那壮汉的神色上,看准这采盘子的一定是跟这拨暗镖来的。
祝龙骥想要招呼已走进店去的老师博们,看看这壮汉倒是哪一路的绿林盗,只是这壮汉并未把牲口勒住,眨眼间已经走出老远。祝龙骧才张口一声喊,自己想到这么冒昧,岂不叫大家耻笑,已喊出一个“蒋”字,底下急忙顿住。北路镖师蒋恩波一回头问:“招呼我么?”祝龙骧也走进店来,嗫嚅道:“没甚么事,进屋再说吧。”
店家给开了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这一班武师、镖师,全在三间正房里面吃茶,趟子手骡夫们全在厢房歇息。振威两位镖师却对于镖货丝毫不敢放松,亲自督窃骡夫们把八只红木箱子卸下宰,亲自限随着把这八只红木箱子满放在暗间床旁墙角。这种箱子的尺寸,跟平常旅行的箱子不一样。这八只箱子个个尺寸全不一样,有的长有四尺,高仅五尺,宽有一尺五寸;有的仅二尺见方,有的成扁方形。这八只箱子有的一人托着,分量极轻,看情形只有红木箱子的重量,里面没有什么分量。有的箱子不大,一个骡夫竟搬不动,两人搭着,还显着很吃力。象太极柳逢春等全是老江湖,一望而知这票暗镖定非平常的金银细软,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之属。
两镖师并没明说所保镖货,两个客人,全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更对于镖物讳莫如深。这班武师镖客也守着江湖道的禁忌,绝不打听骡驮子驮的木箱里面是甚么,而令振威镖局的人不快。只是这两个客人,自过石柱关,淮阳派来的这班人竟和伍宗义,司马寿昌一会到一处,约定过关后就一同投店盘桓。两个广东口音的客人,似乎十分不快;不住的看了这个看那个,不时的和那伙伴眼瞅着这班人,口中用他本省乡音窃窃私议。从神色上已能看出这两个人,绝不愿意淮阳派这班人和他们同住同行,生怕这班人或有见财起意,半道变心。原押镖的只两人,这边却是十多位,实在悬虚。两粤商实想故意把这班人得罪走了,只是护镖的两镖客,和这班武师十分亲近,看的出来绝非泛泛之交,自己又不敢贸然的开口得罪人。赶到大家落了店,安住了脚,江南两镖客眼里多么历害,已经看出两个粤商对于自己招揽这些朋友,有些不痛快。所谓“光棍眼里赛夹剪”,一见即识!可是两位镖客全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主儿,别看年岁全不大,倒是闯过大江大浪,素以侠肝义胆驰誉江湖,并非平庸之辈,这种镖客另有一种气魄。伍宗义弟兄既看出两粤商不满意,只是怵于全是武道中人,不敢过于得罪,只是他们脸上只要一带着那种怠慢不恭的神色,请想这班老师们哪个肯任他得罪?
司马寿昌忙着把两粤商让到里间,自己用话暗点了两句,叫两粤商得心里明白:这班人莫说还全是两人的好友,就是你们跟他们这班素昧平生,客旅镖车遇在一处,搭伴同行,你只要处处按江湖道上的义气,敬奉着他们,倘或遇上意外的波折,准保能替你们卖命,还用不着你们知情。你们若是不识好歹,无故的得罪了他们,倘若变脸来跟你们开个玩笑,只怕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并且客人拿着几十万的珠宝古玩托付到我们振威镖局,一定是信得及我们,我们的朋友若有丝毫的靠不住,我们也不敢招揽。其次是拿着我们振威镖局十几年的威名作担保,不用客人你怀疑,我们也不能含糊啊!当时两粤商对于司马寿昌的话也不敢承认,也不敢不认,只含糊的说了两句敷衍的应酬话,立刻用别的话岔开。
这时只是司马寿昌和两客人讲话,伍宗义却在外面张罗一班朋友。司马寿昌刚要往外走,伍宗义也进来。里间的软帘挂着,伍宗义回头看了看,见没有人进来,遂向司马寿吕低声道:“二弟,我们这两天可得小心。昨天在柴家集碰见那拨骑士,全是骠悍猛厉,显明是绿林道中人,我故意露了露我们本来面目,哪知他竟不拾我们的碴儿。可是临到晚来落店,竟见那四人中的一个细眉毛额有疤痕的,竟跟到店里假作查找朋友,旋即走去。我看那匪徒的路子不对,正想反跟他,摸摸他的底,可是那匪徒机警异常,被他逃去。不是我自起矛盾,我们前途多留意。石柱关无意遇上淮阳派门下的这几位老师,和镖行同道,这一来我们的声势一壮。如果那匪徒果真是属意我们,这一来就许知难而退。师弟,这个话千万不要透出去,免得叫人窃笑。”司马寿昌点点头道:“好吧!也许与我们无关也未可知。”说完这句话,一同走出屋来。这时祝龙骧正因为蒋镖头问及进店招呼的事,祝龙骧只得把适才看着那骑马的壮汉,行色扎眼,颇似绿林道踩盘子的,告诉蒋镖头,并说:“我见他似乎对于我们店中十分注意,我方要招呼大家察看他,跟着匆匆的走去了。”跟着大家纷纷猜测,认定了祝龙骧说的不差。那么大家不能不留意,真要是让人家把振威的镖剪了,不仅是江南两镖客全把已往的万儿折了,这回栽的更值,连这些位武师镖客全跟着栽在这,这个跟头简直说栽不起。司马寿昌把两道剑眉一挑,向祝龙骧道,“祝师弟,你说的这人可是带大马莲坡草帽,穿一身短装,白袜洒鞋,打着倒赶千层浪的裹腿,骑一匹青驹马的么?要是这小子,这可没有别的说的,他这叫自找倒楣,我倒要摸摸他,看看他,究有多大道行!”一条杆捧镇江南伍宗义立刻向司马寿吕摆手道:“师弟,事情真相未明,是否真是冲着我们来的?江湖道上绿林人‘上线开爬’不算甚么生色事,我们要是见着这一类人就要动手,那可叫多事。好在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哪时到了我们跟前,我们哪时跟他招呼,只要他不懂面子,我们也就无须乎客气了。”
当时这弟兄二人一番话说得声色惊人,颇有目无余子之意,所有淮阳派这班武师镖师倒不好答言,还是北路镖师蒋恩波发话道:“伍二弟,我们虽说是没遇上甚么,可是我们也得稍事提防,以免变生不测。象伍二弟和司马老兄算是振威镖店的金梁玉柱,露的起脸栽不起跟头。这次真要是挑着镖旗,这趟线又是踩出来的,绝不会再生意外风波。可是现在走的是暗镖,就许有人诚心来和你们弟兄较量一下子。你们接的住,接不住,可就关系着振威镖局的整个的脸面。既有了暗中跟踪的,保不定前途就许要动手。”
“从百福驿到独龙关,很有些青纱帐险阻难行的地方,我看总要谨防一切。话又说回来,我们此次赴浙南雁荡山十二连环坞,是赴凤尾帮践约赴会。我淮阳派掌门人与凤尾帮结下不解之仇,第一路已随我们堡主走了三天。我们这是第二路,凤尾帮各地遍布党徒,这次是想要跟淮阳派分雌雄决胜负,所以暗中已经各出全力较量上,说不定就许是为我们来的。我们不管他是哪一路的绿林道,若是凤尾帮的倒没有什么,我们是自有对付他们之法。倘或真是江南道上的绿林道,那也叫他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我们好歹得把他们打发了,也算我们帮个小忙吧!”蒋镖师把话说完,兖州隆义镖主双刀金和,为人憨直,一旁接言道:“任凭他是哪种路道,他既然朝着我们来的,我们索性就接着他。据我看,只要明天见着他,简直就动他,不再跟他绷着。”那座中的武师邓谦道:“怎么我看现在人家既是不挑明了,我们也不能太冒昧了。万一和咱们没有牵连,我们别弄个船不翻往河里跳,索性先暗中摸摸来人的底。”这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
这里才说着话,忽的院中一阵人声喧哗,大家全一怔神,只听一个江北口音的粗声粗气的向店家口角。听说话情形,似乎因为来人要正房,店家告诉他正房已有客人住了,可是这个江北老客十分倔强,说甚么也得要两间宽大的客房,要不然简直就要把店房给拆了。
这一班武师们哪听的惯这个?孙玉昆、孙玉岗,年少性暴,头一个站起来,步到屋门口推开门往外看了看。只见院中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他这个相貌和口音不对,南音北相,穿着一身蓝衫裤,白袜洒鞋,新剃的头,大辫子在脖子上一盘,大辫穗,在脖子后搭着,左手里提着一个大马莲坡草帽,月白绸子里,右手提着一只马棒。孙玉昆觉着这人的装着打扮,和方才他们说的差不多,遂回身向祝龙骧一点首。祝龙骧忙站起来凑到门首,就孙玉昆手指处往外一看,不由从鼻中吭了一声,道;“原来是这小子……”底下的话没容说出来,被孙玉昆用手把口掩住,立刻把底下的话咽住,放低了声音道;“怎么?这小子真来了,这小子倒真有胆子!”
这时那江南镖客伍宗义、司马寿昌,也随着到了门首往外查看,不由有些吃惊,暗诧这小子好大的胆子,莫非吃了熊心豹胆,还居然敢来这里卧底,这倒出乎意料之外。这时院中因为有客人出来劝解,由店伙给匀兑了两间通连的屋子,这壮汉才算气恨恨的进了房间。据他说是一行五个人,他是前站,那四人随后就到。这些事店家绝不愿细问,你住几间房子给几间房钱,谁管你几个人呢。
当时这壮汉一进屋,这里祝龙骧才回身向大家说道:“我们倒不用费事,这小子自己找上门来,我们倒要看看他敢怎样?”内中太极柳逢春摇了摇头道:“我看来人虽是跟踪进火窑(唇典谓店房),谅他还未必就敢在这里动我们。伍二弟,我可冒昧请示一句,你这票镖有甚么贵重的东西,大约是被匪徒们探出,或许疑心我们这两拨人一会合到一处,怕把他们所要得的这宗东西暗中送走,所以不避嫌疑,竞来到我们眼前。他有监视我们之意也未可知。”伍宗义忙答道:“柳老师傅话可说远了,我们全是道义之交,哪有不可告人之事?我这拨镖全是红货,这两位粤商,是专跟海外交易,这拨镖究竟值多少钱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我们保的是十万银子。可是客人叫注意第六只最小的木匣,说是那一只箱子最重要,价值全数的七成。实际全是甚么货色我们也没有过目,不敢随便说。柳老师的话倒是很对,或者他就许是这么来头,依柳老师,我们应该怎样应付呢?”太极柳逢春道:“我们只给他个见怪不怪,任凭他怎样,我们只把人分拔好了,以逸待劳,静以临变。他怎样下手,约请了甚么绿林的高手,我们这里仍然不动声色,他不动咱们不动。不论他出甚么花样,对付敌人的只管对付敌人,护镖的只管护镖,叫他甚么招儿也使唤不上,咱们能把镖护到杭州就行了。”衡山武师飞刀卢建堂道:“柳老师的计划倒是很好,不过我看还是先把这小子的来路摸清了,免得我们一个被迫到无可如何时,不敢放手。”
当时大家商量妥当,司马寿昌随即暗暗通知了手底下的趟子手骡夫等,对于对面厢房的那个江湖道,多多留神,纵然看着有扎眼的地方,也要别露一点神色。趟子手们全是久走江湖的弟兄,自然领悟这种吩咐。司马寿昌又到了店门外,假作闲溜达,把店房附近的上下道路全踩了一下子。老镖师蒋恩波也从店里走出来,见司马寿昌在门外站着,明白他是就着白天,把店房出入的道路全踩好了,以备夜晚变生意外,不致乱撞。蒋老镖师不禁佩服这少年镖客,临事颇有经验,自己向司马寿昌微笑点了点头。司马寿昌道:“蒋老师,这是往哪里去?”蒋老镖师道:“我到街上买一点零碎东西,去去就来。”司马寿昌随着也进了店,才走到院中,见说的那个匪徒也正由屋中出来,向司马寿昌死盯了一眼。司马寿昌也不是省油灯,却把头一扭,好象冲着店房的柜房说话似的,怒叱道:“小子,招子放亮了吧!早晚犯在爷们手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这时那壮汉已走出两步去,扭着头瞪了司马寿昌一眼,随高喊伙计说:“给我把门锁了,屋里可有值钱的东西,丢了你们可得照样赔我。”
伙计们大约是被他那种强暴的情形给唬住了,对于他这种无理的话,也不敢辩别,只诺诺连声的答应着。司马寿昌也跟着走进了房间,那伍宗义问道:“师弟,那小子出去了,你在院中说那个话有甚么用?我等和他们斗心不斗口,把他惊走了,反不如叫他守在我们眼皮子下容易提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