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爪王見是師兄金刀叟邱銘,對自己這麼讚許,忙向前施禮道:“師兄不要這麼謬讚。我今夜幾為匪徒所辱,幸仗着這幾位盡力與匪徒周旋,才保得我淮陽派威名未墜,小弟實感汗顏無地。”金刀叟邱銘含笑道:“師弟,你是越老越世故了。走,這位夏朋友真夠朋友,我們深更半夜招擾不算,還把人家隔年自釀的好酒敬客。來來來,你也辛苦了一夜,愚兄慷他人之慨,我敬你三杯。”那獵人也笑説道:“裏請裏請,兄弟沒有別的敬客,兩壇薄酒,略盡地主之誼吧!”
鷹爪王等遂着金刀叟邱銘,以及獵户們走進院內。只見門內地方很是寬闊,藉着天然的地勢蓋的房子,石牆圈起兩株高大的青松。這兩株樹的樹幹,粗可台圍。兩株樹如同兩柄傘蓋一樣,濃蔭匝地,把這院內如張起碧紗天幕。迎面是三間石屋,兩廊一邊各有一間;石屋建築的雖是十分簡陋,可是分外顯着古樸。姓夏的獵户,進得院來,搶行了幾步,把迎面的屋門打開,互相客氣着,走進屋中。
這石屋從外貌上看,並不怎樣,進到屋中才顯得寬大高爽。這三間是兩明一暗,這兩間通連着,陳設更是簡單,只是收拾的淨無纖塵,雖是十幾位全在這落了坐,依然顯着屋中空曠。那獵人請大家落座之後,吩咐夥伴燒茶敬客,隨即請教一班武師的姓名,由鷹爪王一一給引見了。
原來這獵户名叫夏逢霖,在這雁蕩山寄居了四、五年,手下有四十多名弟兄,全倚此為生。為人刨也豪放,頗有江湖中人的氣魄。此次突然遇到西川雙煞,強霸鐵佛寺,還要勒索獵户們按時供獻,更逼得獵户們全要離開此地,另闢山場。哪知竟正當夜遇了救星,竟會來了這麼一班俠義道,把鐵佛寺的匪徒驅逐,把匪黨的巢穴全挑了。這一來獵户們可以安居樂業,哪會不把這班俠義道敬若天人。
這時經大家一通過姓名,更知道這裏面有許多江湖聞名的綠林道,獵人夏逢霖殷勤招待,叫手下各弟兄給大家打淨面水,跟着把桌凳擺開,請大家稍進飲食,稍解徹夜的勞頓。這時東方已經發白,大家見這獵户一片真誠款待,這陳年佳釀,更是清香四溢。佐以山居常用的食品——醃菜、滷蛋、風肉、鹿脯這些野味,在座的人全是輕易不常入口的。
飲着這種佳釀,吃着野味,全是十分暢快。這才彼此敍了起來,鷹爪王先把那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調到一旁,悄悄問起江南兩鏢客未接請帖,怎竟親親相臨,並與大家怎樣集合的?祝龍驤遂把與太極柳逢春、愴州武師計筱川等,起身路遇江南武師伍宗義,司馬壽昌的情形,向堡主報告了一番。
原來清風堡綠竹塘,自從鷹爪王率羣雄下浙南之後,只過了兩天,又有山東兗州隆義鏢主雙刀金和、西路鏢師鄧謙、北路鏢師蔣恩波和太極柳逢春、滄州武師計筱川,全陸續齊集綠竹塘。副堡主徐道和,對於來的人,不論是本門,外派全是熱誠的款待。祝龍驤被留下歸第二路赴浙南,就因為燕趙雙俠,雖説是遊俠在外未歸,可是鷹爪王準知道雙俠必能得着信息,並且這老弟兄最是維護本門,對於本派的門徒,只要有援助的地方,不怕遠隔千里,也要趕去應援。所以叫祝龍驤晚走兩天,萬一雙俠趕到,或是有甚麼示諭,也好隨時飛報自己。趕到這幾位武師一到,副堡主徐道和,因為掌門師兄把一切事全託付自己,更是竭誠款待來賓。
徐道和的意思,是想着自己不論如何,也要使賓至如歸,才對得起那掌門的師兄。自己雖是這麼想挽留着所來的一班俠義道,在這裏多盤桓幾天,只是這班人一到清風堡綠竹塘,一見堡主已然率眾離開綠竹塘,趕奔浙南雁蕩山,全要即日起程南下,為淮陽派盡力幫忙,以盡江湖道的義氣。
更有和淮陽派交情重的,更想着得給人家盡一番力,更是催着大家趕緊走。
祝龍驤把鷹爪王的意思向大家説了,請大家稍安勿躁,堡主雖是率眾先走,可是就是到了浙南,也是得先踩探十二連環塢老巢的所在。叫我們留守清風堡的,等到的稍晚的,再隨同大家趕到浙南東平壩集合。可是任憑副堡主徐道和怎樣挽留,大家也要即日起身。副堡主徐道和見大家堅意諄諄,遂不再過於挽留,立刻給大家預備程儀和白鵝翎。這次是燕趙雙俠的徒孫祝龍驤、衡山鳳凰崗飛刀盧建堂、鐵蒺藜賈玉堂、十八盤嶺的太極名家柳逢春、滄州武師計筱川,兗州隆義鏢店雙刀金和、鏢師鄧謙、北路老鏢師蔣恩波、臨城趙雲龍弟子孫玉昆、孫玉崗,這一行一共十人,從清風堡起身趕奔浙南雁蕩山。
他們其實起身不過較堡主鷹爪王只晚着三天,可是沿刻的情形已經差多了。是那些發捻已經四路調集兵馬,所有湖黎民商肆,多半緊閉門户的緊閉門户,逃亡的逃亡,入官兵的地方,盤查的更緊,直到入了浙境,才漸漸的好走。這日來到石柱關,這裏有浙江境內的第一個大鎮甸。這石柱關也是官兵駐防最要緊的地方,這一班武師任憑服裝怎樣往商人的形色上打扮,也掩不住那武夫的本色。
這時浙江省駐防石柱關是一位提督,督飭他麾下鎮鏢協副,沿着本省要衝步步防設,把這一帶把守得鐵桶相似。這一來凡是經過石柱關的,全要受一番嚴密盤查才能過關。這一來清風堡的第二路接應一到石柱關,大家就皺了眉頭。只見關口這駐札一哨服裝整齊、器械鮮明的兵士,一位將官督率着一班兵士,對於過往的商旅檢查極嚴。這一來所有過關的人就耽誤了很大的工夫,等待過關的排出多遠去。
這時太極柳逢春低聲向師弟計筱川道:“師弟,你看這個關口過着可不易,只要一個語言若不好,立刻就得被扣留下。我們別再在這裏弄出麻煩了,我們何不從別處繞走。”
當時北路鏢師蔣恩波忽的向李武師擺手道:“不用着急,我的眼力要是不差,後邊來的那行人,並四騎騾馱子,很象是武師專走暗鏢的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和三才劍司馬壽呂。”
這時蔣恩波一打招呼,大家全聽見了。衡山飛刀盧建堂和鐵蒺藜賈玉堂,也聽見了。這兩位武師和扛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也認識,也回頭注目查看。果然遠遠走來這行人,內中正是那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三才劍司馬壽昌。
遂向蔣老鏢頭道:“蔣老鏢頭的目力真好,果然是他們二位。”蔣鏢道:“你們二位和這哥兩個,也有交情麼?”盧建堂點頭道:“我們也是七、八年的老交情了。”這邊説話的工夫,那一行人已漸漸走近。
只見這班人是四騾馱子、兩名夥計、兩位鏢客、四名騾夫。眨眼間來到近前,大約是已經知道過關須經過盤查,不敢硬往前闖,到丁這一行守候過關的商民百姓的後面站住。這位蔣老鏢師遂向衡山鳳凰崗武師盧建堂、賈玉堂兩人一點首道:“咱們過去看看這二位,問問他們二位是保哪裏的鏢。”三人遂奔到後面,遠遠招呼道:“二位鏢頭,這是從哪兒來,往哪裏去?”伍宗義,司馬壽昌正跟手下趟子手説着話,忽聽有人招呼,忙看時,全失聲招呼道:“哦!你們三位怎麼會到一處,這也是等候過關麼?”
蔣武師點頭道:“我們正是等候過關才能遇上二位鏢頭,要不是過關耽擱時刻,此時已走出十幾裏地,哪又能與二兄相會哩?”司馬壽昌道:“我們這是保一票暗鏢,不料竟與好友相遇,真是幸會的很。我們在前途已經聽見行人説過,這裏關口過形嚴苛,只怕我們未必得容易過去。”飛刀盧建堂道:“伍二哥,你們雖保的是暗鏢,可是總有鏢行罩着,諒還不致受甚麼刁難。我們這次一行十人,恐怕一個答不對就許被扣留。我們這正商量着想從別處繞走,可巧二位仁兄到來。二位常走這趟道,我們應該怎樣走,請二位不客氣的指教吧?”司馬壽昌道:“我看我們索性合為一路,只説全是鏢行人。這走鏢的人數,歷來沒有限制,雖是人多些,大約還將就的過去。”伍宗義道:“我也是想這麼辦。咱們一同過了這道關卡,落店後大家合聚一晚,以解征途勞頓。”這時那關前屯聚的人已過去大半,伍鏢師道:“我們別再遲疑,恐怕叫他們看着疑心。”蔣鏢頭遂把眾人合在一處,有不認識的略作引見。又候了半晌,這才捱到了關前,由一條杆棒鎮江南伍宗義向前答話。這兩位江南鏢客本有鏢店設在江南各巨鎮,所有江南道上全走的開。這時到了關上,由伍宗義一報鏢局的字號,説是振威鏢局,敢情這主意想的倒是真對了,關上的兵弁,只略事盤詰了幾句,立時放行。
一行人並騾馱子,暨一班武師,過了石柱關。這裏是入浙東的一個重鎮,掂量好了在百福驛落店。這裏商旅輻輳,熙來攘往。入鎮不遠,路東是永安客店,伍宗義手下的夥計向前打店。店家見來了大撥的客人,向前招待。問出是振威鏢局的暗鏢,店家見竟有十幾位鏢師,心想,這不定是甚麼價值鉅萬的金珠細軟,要不然絕不會用這麼多的鏢客護鏢。
騾馱子進店,鏢客武師們往裏走,祝龍驤跟在後面,入店門時向店兩旁略一瞻顧,耳中忽聽得北鎮口一帶,一片鐵蹄翻騰,如飛的馳過一騎快馬。馬上人全是緊裝勁服,帶着馬蓮坡的大草帽,背後揹着單刀,手提着馬棒,策馬如飛。雖是行人如織,這人偏要施展他的不平庸騎術,眨眼間已到了店門首。這馬上人到了近前,陡的一勒繮繩,把牲口在門首一大旋,立刻在門口轉了一個圈,往店門裏死盯了一眼,跟着一抖繮繩,如飛的馳去。這時祝龍驤心裏一動,自己隨着師祖在江湖也闖蕩了好些年,一看就明白這是採盤子的無疑。這種江湖道本是屢見不鮮,本無足置意,只是這個採盤子的竟在經過店門前時,向自己這邊注視,自己從那壯漢的神色上,看準這採盤子的一定是跟這撥暗鏢來的。
祝龍驥想要招呼已走進店去的老師博們,看看這壯漢倒是哪一路的綠林盜,只是這壯漢並未把牲口勒住,眨眼間已經走出老遠。祝龍驤才張口一聲喊,自己想到這麼冒昧,豈不叫大家恥笑,已喊出一個“蔣”字,底下急忙頓住。北路鏢師蔣恩波一回頭問:“招呼我麼?”祝龍驤也走進店來,囁嚅道:“沒甚麼事,進屋再説吧。”
店家給開了三間正房、兩間廂房,這一班武師、鏢師,全在三間正房裏面吃茶,趟子手騾夫們全在廂房歇息。振威兩位鏢師卻對於鏢貨絲毫不敢放鬆,親自督竊騾夫們把八隻紅木箱子卸下宰,親自限隨着把這八隻紅木箱子滿放在暗間牀旁牆角。這種箱子的尺寸,跟平常旅行的箱子不一樣。這八隻箱子個個尺寸全不一樣,有的長有四尺,高僅五尺,寬有一尺五寸;有的僅二尺見方,有的成扁方形。這八隻箱子有的一人託着,分量極輕,看情形只有紅木箱子的重量,裏面沒有什麼分量。有的箱子不大,一個騾夫竟搬不動,兩人搭着,還顯着很吃力。象太極柳逢春等全是老江湖,一望而知這票暗鏢定非平常的金銀細軟,一定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之屬。
兩鏢師並沒明説所保鏢貨,兩個客人,全是唯利是圖的商人,更對於鏢物諱莫如深。這班武師鏢客也守着江湖道的禁忌,絕不打聽騾馱子馱的木箱裏面是甚麼,而令振威鏢局的人不快。只是這兩個客人,自過石柱關,淮陽派來的這班人竟和伍宗義,司馬壽昌一會到一處,約定過關後就一同投店盤桓。兩個廣東口音的客人,似乎十分不快;不住的看了這個看那個,不時的和那夥伴眼瞅着這班人,口中用他本省鄉音竊竊私議。從神色上已能看出這兩個人,絕不願意淮陽派這班人和他們同住同行,生怕這班人或有見財起意,半道變心。原押鏢的只兩人,這邊卻是十多位,實在懸虛。兩粵商實想故意把這班人得罪走了,只是護鏢的兩鏢客,和這班武師十分親近,看的出來絕非泛泛之交,自己又不敢貿然的開口得罪人。趕到大家落了店,安住了腳,江南兩鏢客眼裏多麼歷害,已經看出兩個粵商對於自己招攬這些朋友,有些不痛快。所謂“光棍眼裏賽夾剪”,一見即識!可是兩位鏢客全是江湖道上成名的主兒,別看年歲全不大,倒是闖過大江大浪,素以俠肝義膽馳譽江湖,並非平庸之輩,這種鏢客另有一種氣魄。伍宗義弟兄既看出兩粵商不滿意,只是怵於全是武道中人,不敢過於得罪,只是他們臉上只要一帶着那種怠慢不恭的神色,請想這班老師們哪個肯任他得罪?
司馬壽昌忙着把兩粵商讓到裏間,自己用話暗點了兩句,叫兩粵商得心裏明白:這班人莫説還全是兩人的好友,就是你們跟他們這班素昧平生,客旅鏢車遇在一處,搭伴同行,你只要處處按江湖道上的義氣,敬奉着他們,倘或遇上意外的波折,準保能替你們賣命,還用不着你們知情。你們若是不識好歹,無故的得罪了他們,倘若變臉來跟你們開個玩笑,只怕你們吃不了兜着走。並且客人拿着幾十萬的珠寶古玩託付到我們振威鏢局,一定是信得及我們,我們的朋友若有絲毫的靠不住,我們也不敢招攬。其次是拿着我們振威鏢局十幾年的威名作擔保,不用客人你懷疑,我們也不能含糊啊!當時兩粵商對於司馬壽昌的話也不敢承認,也不敢不認,只含糊的説了兩句敷衍的應酬話,立刻用別的話岔開。
這時只是司馬壽昌和兩客人講話,伍宗義卻在外面張羅一班朋友。司馬壽昌剛要往外走,伍宗義也進來。裏間的軟簾掛着,伍宗義回頭看了看,見沒有人進來,遂向司馬壽呂低聲道:“二弟,我們這兩天可得小心。昨天在柴家集碰見那撥騎士,全是驃悍猛厲,顯明是綠林道中人,我故意露了露我們本來面目,哪知他竟不拾我們的碴兒。可是臨到晚來落店,竟見那四人中的一個細眉毛額有疤痕的,竟跟到店裏假作查找朋友,旋即走去。我看那匪徒的路子不對,正想反跟他,摸摸他的底,可是那匪徒機警異常,被他逃去。不是我自起矛盾,我們前途多留意。石柱關無意遇上淮陽派門下的這幾位老師,和鏢行同道,這一來我們的聲勢一壯。如果那匪徒果真是屬意我們,這一來就許知難而退。師弟,這個話千萬不要透出去,免得叫人竊笑。”司馬壽昌點點頭道:“好吧!也許與我們無關也未可知。”説完這句話,一同走出屋來。這時祝龍驤正因為蔣鏢頭問及進店招呼的事,祝龍驤只得把適才看着那騎馬的壯漢,行色扎眼,頗似綠林道踩盤子的,告訴蔣鏢頭,並説:“我見他似乎對於我們店中十分注意,我方要招呼大家察看他,跟着匆匆的走去了。”跟着大家紛紛猜測,認定了祝龍驤説的不差。那麼大家不能不留意,真要是讓人家把振威的鏢剪了,不僅是江南兩鏢客全把已往的萬兒折了,這回栽的更值,連這些位武師鏢客全跟着栽在這,這個跟頭簡直説栽不起。司馬壽昌把兩道劍眉一挑,向祝龍驤道,“祝師弟,你説的這人可是帶大馬蓮坡草帽,穿一身短裝,白襪灑鞋,打着倒趕千層浪的裹腿,騎一匹青駒馬的麼?要是這小子,這可沒有別的説的,他這叫自找倒楣,我倒要摸摸他,看看他,究有多大道行!”一條杆捧鎮江南伍宗義立刻向司馬壽呂擺手道:“師弟,事情真相未明,是否真是衝着我們來的?江湖道上綠林人‘上線開爬’不算甚麼生色事,我們要是見着這一類人就要動手,那可叫多事。好在是福不是禍,是禍脱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他哪時到了我們跟前,我們哪時跟他招呼,只要他不懂面子,我們也就無須乎客氣了。”
當時這弟兄二人一番話説得聲色驚人,頗有目無餘子之意,所有淮陽派這班武師鏢師倒不好答言,還是北路鏢師蔣恩波發話道:“伍二弟,我們雖説是沒遇上甚麼,可是我們也得稍事提防,以免變生不測。象伍二弟和司馬老兄算是振威鏢店的金梁玉柱,露的起臉栽不起跟頭。這次真要是挑着鏢旗,這趟線又是踩出來的,絕不會再生意外風波。可是現在走的是暗鏢,就許有人誠心來和你們弟兄較量一下子。你們接的住,接不住,可就關係着振威鏢局的整個的臉面。既有了暗中跟蹤的,保不定前途就許要動手。”
“從百福驛到獨龍關,很有些青紗帳險阻難行的地方,我看總要謹防一切。話又説回來,我們此次赴浙南雁蕩山十二連環塢,是赴鳳尾幫踐約赴會。我淮陽派掌門人與鳳尾幫結下不解之仇,第一路已隨我們堡主走了三天。我們這是第二路,鳳尾幫各地遍佈黨徒,這次是想要跟淮陽派分雌雄決勝負,所以暗中已經各出全力較量上,説不定就許是為我們來的。我們不管他是哪一路的綠林道,若是鳳尾幫的倒沒有什麼,我們是自有對付他們之法。倘或真是江南道上的綠林道,那也叫他乘興而來,敗興而返!我們好歹得把他們打發了,也算我們幫個小忙吧!”蔣鏢師把話説完,兗州隆義鏢主雙刀金和,為人憨直,一旁接言道:“任憑他是哪種路道,他既然朝着我們來的,我們索性就接着他。據我看,只要明天見着他,簡直就動他,不再跟他繃着。”那座中的武師鄧謙道:“怎麼我看現在人家既是不挑明瞭,我們也不能太冒昧了。萬一和咱們沒有牽連,我們別弄個船不翻往河裏跳,索性先暗中摸摸來人的底。”這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議論。
這裏才説着話,忽的院中一陣人聲喧譁,大家全一怔神,只聽一個江北口音的粗聲粗氣的向店家口角。聽説話情形,似乎因為來人要正房,店家告訴他正房已有客人住了,可是這個江北老客十分倔強,説甚麼也得要兩間寬大的客房,要不然簡直就要把店房給拆了。
這一班武師們哪聽的慣這個?孫玉昆、孫玉崗,年少性暴,頭一個站起來,步到屋門口推開門往外看了看。只見院中站着一個彪形大漢,他這個相貌和口音不對,南音北相,穿着一身藍衫褲,白襪灑鞋,新剃的頭,大辮子在脖子上一盤,大辮穗,在脖子後搭着,左手裏提着一個大馬蓮坡草帽,月白綢子裏,右手提着一隻馬棒。孫玉昆覺着這人的裝着打扮,和方才他們説的差不多,遂回身向祝龍驤一點首。祝龍驤忙站起來湊到門首,就孫玉昆手指處往外一看,不由從鼻中吭了一聲,道;“原來是這小子……”底下的話沒容説出來,被孫玉昆用手把口掩住,立刻把底下的話嚥住,放低了聲音道;“怎麼?這小子真來了,這小子倒真有膽子!”
這時那江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也隨着到了門首往外查看,不由有些吃驚,暗詫這小子好大的膽子,莫非吃了熊心豹膽,還居然敢來這裏卧底,這倒出乎意料之外。這時院中因為有客人出來勸解,由店夥給勻兑了兩間通連的屋子,這壯漢才算氣恨恨的進了房間。據他説是一行五個人,他是前站,那四人隨後就到。這些事店家絕不願細問,你住幾間房子給幾間房錢,誰管你幾個人呢。
當時這壯漢一進屋,這裏祝龍驤才回身向大家説道:“我們倒不用費事,這小子自己找上門來,我們倒要看看他敢怎樣?”內中太極柳逢春搖了搖頭道:“我看來人雖是跟蹤進火窯(唇典謂店房),諒他還未必就敢在這裏動我們。伍二弟,我可冒昧請示一句,你這票鏢有甚麼貴重的東西,大約是被匪徒們探出,或許疑心我們這兩撥人一會合到一處,怕把他們所要得的這宗東西暗中送走,所以不避嫌疑,競來到我們眼前。他有監視我們之意也未可知。”伍宗義忙答道:“柳老師傅話可説遠了,我們全是道義之交,哪有不可告人之事?我這撥鏢全是紅貨,這兩位粵商,是專跟海外交易,這撥鏢究竟值多少錢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我們保的是十萬銀子。可是客人叫注意第六隻最小的木匣,説是那一隻箱子最重要,價值全數的七成。實際全是甚麼貨色我們也沒有過目,不敢隨便説。柳老師的話倒是很對,或者他就許是這麼來頭,依柳老師,我們應該怎樣應付呢?”太極柳逢春道:“我們只給他個見怪不怪,任憑他怎樣,我們只把人分拔好了,以逸待勞,靜以臨變。他怎樣下手,約請了甚麼綠林的高手,我們這裏仍然不動聲色,他不動咱們不動。不論他出甚麼花樣,對付敵人的只管對付敵人,護鏢的只管護鏢,叫他甚麼招兒也使喚不上,咱們能把鏢護到杭州就行了。”衡山武師飛刀盧建堂道:“柳老師的計劃倒是很好,不過我看還是先把這小子的來路摸清了,免得我們一個被迫到無可如何時,不敢放手。”
當時大家商量妥當,司馬壽昌隨即暗暗通知了手底下的趟子手騾夫等,對於對面廂房的那個江湖道,多多留神,縱然看着有扎眼的地方,也要別露一點神色。趟子手們全是久走江湖的弟兄,自然領悟這種吩咐。司馬壽昌又到了店門外,假作閒溜達,把店房附近的上下道路全踩了一下子。老鏢師蔣恩波也從店裏走出來,見司馬壽昌在門外站着,明白他是就着白天,把店房出入的道路全踩好了,以備夜晚變生意外,不致亂撞。蔣老鏢師不禁佩服這少年鏢客,臨事頗有經驗,自己向司馬壽昌微笑點了點頭。司馬壽昌道:“蔣老師,這是往哪裏去?”蔣老鏢師道:“我到街上買一點零碎東西,去去就來。”司馬壽昌隨着也進了店,才走到院中,見説的那個匪徒也正由屋中出來,向司馬壽昌死盯了一眼。司馬壽昌也不是省油燈,卻把頭一扭,好象衝着店房的櫃房説話似的,怒叱道:“小子,招子放亮了吧!早晚犯在爺們手內,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這時那壯漢已走出兩步去,扭着頭瞪了司馬壽昌一眼,隨高喊夥計説:“給我把門鎖了,屋裏可有值錢的東西,丟了你們可得照樣賠我。”
夥計們大約是被他那種強暴的情形給唬住了,對於他這種無理的話,也不敢辯別,只諾諾連聲的答應着。司馬壽昌也跟着走進了房間,那伍宗義問道:“師弟,那小子出去了,你在院中説那個話有甚麼用?我等和他們鬥心不鬥口,把他驚走了,反不如叫他守在我們眼皮子下容易提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