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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她是他的伤口

    这时,铁手、麻三斤、陈风已全走入“崩大碗”酒铺的店里来了。

    铁手还扶着个受伤的人儿。

    龙舌兰。

    龙舌兰其实伤得并不重。

    可是她伤在脸。

    所受的伤其实不过在颊上划了一道血口子而已。

    但她也伤在心。

    她是一位敢于闯荡江湖的女侠,出身于世家,自小受到宠护,练得一身好本领,凡事都非常顺意,她也懂得谦虚反省,人也聪明剔透,知晓防范未然,知道充实自己,也颇能洁身自爱,持正行侠,成为京城里一位相当知名、武林中人公认的“女神捕”。

    不过,她这次却失了手。

    受到了挫败,也遭受到敌人的挟持。

    ──偏偏那是一个极其可怕、残狠的杀手。而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也可能那就是“子女杀手”这种人“怜香惜玉”的方式。他们专以“虐香碎玉”来”怜香惜玉”。

    “香”和“玉”遇上了这种人,能保不受虐遭毁,已属万幸了。

    龙舌兰再勇敢、再坚强、再想维持“我是女神捕舌兰”的形象也不顶事了,因为这一刀,正伤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

    人都只有一张脸。

    ──对谁而言,青春都只有一次。

    只有龙舌兰却在她风华正茂之际,脸上挨了这一刀。

    她呼痛。

    她哭泣。

    她热泪流落到伤口槽子里去,更使她雪雪呼痛起来。

    她每呼一次痛,铁手的心就痛一次。

    他知道她崩溃了。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

    他为她止血。

    他的手仍定。

    ──可是,有谁知道他的心,已乱成一片、撕成七块、碎成千片、扭成一团!

    他宁愿那一刀是划在他脸上、心上,甚至脖子上都好,来换去龙舌兰所受的那一刀。

    龙舌兰什么都没说,只抓紧他的手,哀哀而泣。

    他却知道她什么都说了:

    她是为了听他的活,才会吃那么一刀的。

    她是个漂亮女子,这一刀,她挨受不起。

    他对不起她。

    ──那伤口本来该是他的。

    他得欠她一辈子!

    他心里乱,但外表平静。

    而且定。

    许是因为他天生的样貌就气定神闲,本身的气态就云停渊峙,也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一种什么危机,所以他在这心乱、心动、心痛、心里极不好受的时际里,他的外表仍镇定如恒。

    只是别人轻易发觉不出:他眉骨上都布满了汗,汗湿背衫,那不是瀑流飞雾溅湿的,他的手仍然很稳,但运作已有点乱:

    要是不乱,他又怎会才接住了尤舌兰,便伸出手指在她伤口上,痛得她叫了一声,铁手才忙说:

    “……对不起。”

    他见伤口仍在冒血。

    他想捂住它,不让它流血。

    ──一个老练精强的名捕如铁手者,如果不是心乱如麻,又怎会犯上这种失措之举呢?

    他的心虽乱,动作也有失措处,但他的判断力没有减低,说话也很冷静,观察力依然明晰。

    所以他不再追击那剩下的十名杀手。

    ──追击已然无益。

    他们的领袖已殁。

    他不想杀他们,也已无心去抓他们:他的心,已挂龙舌兰的伤口上。

    而今仇已深结:

    若让陈风、麻三斤去抓拿这十名杀手,只怕一定杀而不赦,他不想妄造杀孽。

    他只立即走入“崩大碗”的店子里。他只算是迟小欠一步看见地上那个“五脏尽裂而殁”屈圆之尸首,但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自店里暗处缓步行出的掌柜老头儿。

    铁手向那在幽阁中的老人拱手拜礼。

    “温前辈在‘崩大碗’伏下解毒之药,在下不胜感激。“那老人微微颔首,连咳三声,才缓缓的说:“没我解药,你也一样能过得了,谢我什么?不要叫我前辈。我不喜欢。”

    铁手微微一怔:“前辈是温六迟:六迟先生还是温八无,八无先生?”

    “老人”“嗤”地不知是不屑是不快的应/哼/笑了一声,干咳着声音,说:“那个与王小石交好的温六迟?他算什么?虽说他和我都是给逐出‘老字号’姓温的人物,可他属活字号‘解毒’一系,我原属死字号“放毒”一脉,本没啥交情。论辈份,我可是他叔父。再说,他只不过是:起床起得迟、家成得迟、婚结得迟、子女来得迟、名成得迟、业立得迟些而已。我呢?我是‘八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家无定无情无志气──他比得上我?”

    铁手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老字号’温家的供奉温丝卷八无先生,游夏有眼不识泰山,在此拜见前辈。”

    老人忽尔一阵呛咳。

    咳声掏心呕肺,顺黑夜里令人意悚心寒。

    只听他断断续续的道:“我不喜欢当前辈。要叫,叫我老头。“然后他嘿嘿地道:“你今对我执礼甚恭,是不是想要我治好她的伤?”

    铁手居然一个字答道:

    “是。”

    那温老头儿却忽然改了话题,拿了桌上一盏油灯,蹲了下来,细察伏地而死的狗口杀手,看了一会,又连串的呛咳起来,仿佛肺里都给抽空了,只剩下了阴气与寒气,在那儿价空刀空枪的交迸怒鸣。

    咳了好一会,他才抬头问:

    “谁下的手?”

    陈心欠仍立在那儿,向陈风一指。

    老头忽尖咳一声,道:

    “好一个杀人的捕快,不如去当刽子手!”

    稿于一九九四年三月廿六至廿九日:“炮轰事件”至冰释前嫌,更如鱼得水;为祖儿推拿疗伤;“新武侠小说报”开始连载“杀人的主动”;“温语录”封面可观;闻吻体香;舒二函才情动人;晨星寄来台湾版新书:“红电”、“蓝牙”、“绿发”;黑龙江残疾读友曹龙海来信,甚受感动;北京读友何远庆来信极有水准;安徽读者夏飙来札为追读我书心焦如焚,我也心急如焚。

    校于一九九四年三月三十日:观音诞,倩儿来电,是为分袂首次回到昔日情义、像她自己、像我珍惜的她之赵洋电话;大慰,无怨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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