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芹刚坐到位子上打开早餐吃着,便见肿着一双眼的姚姚杀到她办公桌前,劈头就是一串话:“芹姊不是答应要帮我联络穆先生,为什么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雪芹先咽下嘴里蛋饼,才说出预先想好的借口。“找不到他人呐,我有发简讯给他,他没回我也不知道。”
“穆先生一定是讨厌我了啦?”姚姚竟然蒙脸哭了起来。单看她俩动作,外人定会以为雪芹正在斥骂姚姚。
雪芹头开始痛了。“好了啦!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你忘了穆法会加入演出?”
“但穆先生只说他会考虑——”说到这姚姚突然抬头看她。“还是芹姊有办法说服穆先生加入?”
雪芹勉为其难点头。
“太好了!”姚姚破涕为笑。“那我要扮演Pads(巴里斯)伯爵!”
雪芹大概知道Pads伯爵是剧中茱丽叶的未婚夫,跟茱丽叶有不少对手戏。没想到姚姚准备得这么充分,已经事先把《罗密欧与茱丽叶》原著看过一遍了。
“我是没意见……”不知怎么搞的,雪芹突然对姚姚这种积极态度,感觉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这么说定——噢不!”姚姚改口。
“我怕芹姊一忙就忘了,所以请芹姊马上写下来。”
有没有这么急啊?雪芹瞠目结舌。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姚姚坚持,拿出提案记下她名字。“这样可以了吧?”
“谢谢芹姊,我就知道你向来很照顾我。”
“好了好了,我要工作了,你回去了。”听着姚姚感激的话语,雪芹非但不觉开心,反而觉得压力沉重。
“我们随时电话联络,我等芹姊好消息。”
雪芹吐口气继续吃她凉掉的早餐,这时她搁在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起一看,噗地一笑。
有没有那么巧?姚姚刚走,穆法马上打电话来。
她边吸奶茶边对手机讲话:“你算得真准,再早个三秒打来,我一定穿帮。”穆法在电话里低笑。“她早上又来烦你了。”
“别提了!嗯?你这么早打来有事?”
“剧本改好了。”这么快!雪芹差点呛到。“你昨晚没睡对不对?干么啊,我又没催你!”
“反正早晚都得弄,就想赶快弄完让你早点安心,好了,我去睡一会儿,剧本看晚点我送过去,还是你要过来拿?”
“这你就不用烦恼了,快去睡。”
“跟我说好好睡。”穆法在手机那头撒娇。
一听他讲话声音变了,雪芹就知他真的累了。说也奇怪,年纪比她小的他,却很少利用他年龄优势,让爱照顾人的她放心不下。所以一听他撒娇,又知道他是为了她熬夜,雪芹心就会像吸饱了水的海绵般,一拧,全是疼惜。
“好好睡。”
“好。”穆法说完收线。
她瞪着手机想了一下,突然收拾包包自座位上站起。
“外出?”见雪芹走来留言板写行程,主任问:“尾牙剧进行得怎么样?”
“今天会拿到剧本,明天一早会把提案交给经理签名,就应该能开始进行。”
“前天杂志社拍的照片也要确认。”
“知道。”雪芹挥挥手步出办公室。她低头看了下手表,距离今天第一个行程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打算去生鲜超市买点面包火腿跟起司,带去放在穆法家冰箱,这样他睡醒肚子饿,自己在家弄弄就有得吃。
她太了解他了,她这个贴心的哥儿们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善待自己。在吃的部分她不多费点心,他铁定又会饿到全身乏力才会出外觅食。
拎着两只大塑胶袋,雪芹嘴里“嘿咻、嘿咻”地爬着公寓楼梯。她包包放着一串穆法给她的备份钥匙,就跟他很熟她家一样,她来他家次数多到数不清,就连鞋柜都有她专属拖鞋,厨房也有她专属杯子跟碗筷,只差她人没住在里边。
走进穆法家厨房打开冰箱,果真如她所料,偌大冰箱只摆了半瓶家庭号鲜奶跟一瓶可乐。
还难保鲜奶还能喝咧!
她拎起鲜奶看了下日期,然后做了个恶心表情。十天前到期的鲜奶还在冰!她捏着鼻子将出现怪味的“鲜奶”倒进流理台,打开水龙头冲掉那股馊味。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将袋子里食物整理好关起冰箱门,雪芹坐下写了张文辞并茂的字条,叮嘱他一起床就要帮自己弄东西吃,文末还写上“若不照办,看我怎么治你”。
在字条尾巴画上一把见血的刀子后,她把字条拿进他工作室,贴在他电脑萤幕上。他熬夜改好的剧本已订好放在键盘上,雪芹该拿了就走,可人刚走到客厅,她突然改变主意。
穆法应该没事吧?!他电话里难得的撒娇语气不断搔挠她心,记得前一次他撒娇是他得了流行感冒,病得奄奄一息时——雪芹推开穆法房门探头,只见穿着白背心睡裤的他面门而睡,略长的刘海任其散在额上。
她靠近床摸摸他头,确认无恙后露出安心笑容。
“小芹。”他突然眼未睁唤了一声,害她吓一跳,以为吵醒他了。但低头仔细看,他睡得很甜,眼睛连张也没张。
“睡就睡叫我干么!”她轻戳他脑门,这一看才发现他眼睫毛好长,浓浓盖在眼眶下,恍若两把羽制的扇。
她忍不住打量他脸,细白皮肤直挺的鼻配上微翘的嘴,横看竖看就是个帅哥胚——穆法很帅,她当初第一眼就发现了,但后来交情太好,她偶尔还会忘了他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
也难怪姚姚会那么积极主动——雪芹挑挑眉起身,突然瞄见床头柜上盖着帧方相框。
谁的照片?她好奇地跨上床拿起欲瞧,碰巧穆法翻身,她一个腿滑,竟跟着倒在大床上。
重死了!被牢牢压倒的雪芹在心底哀嚎。瞧眼前画面多可笑,横背在她身上的包包歪斜挤在她脸侧,一条腿却被穆法压住动弹不得,而她的手还紧紧揣着相框不放。
她使劲挤出他身下,气得将差点勒死她的包包往地上一损。定眼一瞧相框,她眼一瞠,怎么是她的照片?
她来这么多趟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芹瞪着美目盼兮的自己纳闷,她不记得她拍过这照片呐,这照片哪来的?
“嗳……”她直觉地想摇醒他问清楚,可一出声突然想起他忙到早上才睡,算了。
“晚点再好好拷问你,没事摆我照片在房间——这么离不开我啊!”顺口溜出的话一入耳,雪芹突然觉得哪不太对。不可能,他俩是哥儿们,是好兄弟、好朋友,穆法应该不会喜欢她,她从没听他说过……
大概是哪搞错了!嗯,她越想越对,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一定是搞错了!
又多看了照片里的自己一眼,雪芹放回相框背起包包,毫不迷惘地出门工作去。在杂志社编辑部里,雪芹再度接到姚姚的连环轰炸。一开始因为没时间接,她调了静音振动,没想到姚姚不死心地一再打来。
“等我一下,我先接个电话。”雪芹叹口气按下接听键。“喂……”
“芹姊,我是姚姚。我是想问你,穆先生到现在都没打电话给你吗?你不是说有传简讯给他,他不可能没收到吧……”
即使将手机拿开一手臂远,雪芹犹可听见姚姚不断抛射的问题。我的天呐!她捏捏鼻心,这丫头以为她很闲是不?成天打电话烦她。
坐她对面的杂志编辑看着她问:“怎么啦?瞧你一脸苦样。”
“为情所困的同事。”雪芹以嘴形回答,后又对着手机搪塞了两句,才勉强劝服姚姚收线。“比工作还累!”她叹道。
杂志编辑觉得好笑。“我一开始以为你跟你男友吵架,没想到竟然是女同事。”
“我现可是孤家寡人,哪来的男友!”雪芹没好气地回嘴。
“既然这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杂志编辑凑向前眨眨眼。
“我没女友,你没男友,我们俩身高又相当,堪称天上一双地下一对……”
“堪你个头啦!”雪芹毫不留情巴了一掌。
“小我三岁也敢说要追我?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对不会接受年纪比我小的男人。”
“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
“我就是介意,介意死了!”雪芹对初恋男友的戒忌犹存,大概一辈子也改不了对小男人的偏见。除非哪个人能让她确定,他的心智年龄确实比一般人成熟,但这太难了,人还没相处她已先把人赶跑,根本没人有机会展现成熟心智。
“冥顽不灵!”杂志编辑恨恨道:“好,你就别哪天刚好爱上年纪比你小的男人,我绝对笑死你!”
雪芹加重语气回应:“放心,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当晚,雪芹留在办公室写提案,直过八点才完成工作。拎着同事顺手帮她带的便当,她脑袋昏沉沉的,只想快点爬上床睡觉。
她掏出公寓钥匙开门,没意料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唤:“雪芹。”她吓一大跳,还没插入门锁的钥匙跟着落下。来人靠近拾起,她急忙取走,人跟着后退一大步。
她定睛一看,怎么会是江安治?!
楼梯间灯光照亮江安治瘦了一圈的脸,雪芹心一酸,如此苍白、无神采的江安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往,他总是自信潇洒,视旁人于无物的。
只是眨个跟,她又马上戒备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她可没忘江安治不应该知道她住哪,她从没跟他说过。
江安治涩涩一笑。“当然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打听到。”
“找我干么?”
“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不听我解释?”雪芹别开头。“我不是早请穆法帮我传达,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江安治跨近一步。“你还在别扭我未婚妻的事?我说过我愿意为你解除婚约!”
这人怎么讲不听!雪芹一叹。“我说过不用了。”
“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骗子!雪芹瞪着江安治后边的大门,隐忍着不破口骂人。
她想为他保留点颜面,若这会儿不是站在随时有人出入的大门前,看她不骂得他狗血淋头才怪!
江安治还在那苦口婆心。
“我喜欢你啊,雪芹!你怎么忍心拒绝我,让我这么难过?”
相对于他的依依挽留,一直别开头不愿正眼看他的雪芹,显得格外冷酷。“你回去吧。我累了,我要休息。”她下逐客令。
“我不走。”江安治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雪芹一惊来不及闪躲,只能定定被他按住。“你今天非要给我一个肯定答覆,不然我不会离开。”
“江安治,为什么一定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就不能好聚好散?”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不懂为什么有了未婚妻,就不能追求你?!结婚还能离婚,不是吗?”
“是!但你说的已经不是我要的爱情。”雪芹豁出去。“专一、诚恳,这些感觉你并没有给我,你要我怎么放心跟你在一起?我还没出现,你跟你未婚妻处得好好;我一来,你就要跟她解除婚约……那以后呢?如果再有下个黎雪芹,我是不是又得被抛弃?”
“这种事……怎么可能……”
“就是会发生!”雪芹抢白。“我就是你未婚妻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你没有办法专一爱一个人,我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放开我!”雪芹挣扎不休,连手里包包跟塑胶袋都掉落在地。江安治拦她不住,只好俯头吻她。
错估自己的魅力,也是错估雪芹的个性,他以为一个吻足以安抚她、让她不再挣扎,可没想到,那只会让她彻底厌恶——
雪芹卯足全力,狠刮他一巴掌。
江安治呆呆摸着刺痛的脸颊,看着表情愤恨的雪芹,哪里有一点被安抚的痕迹。她手一抹被吻红的嘴,熠熠眼瞳里燃烧着两把怒焰,散发不可逼近的魄力。
“不要再接近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下一次再让我看见你,我绝对报警处理!”话说完,她伸手抓起包包扭头便走,待江安治回神想追,哪里还有她踪影——
“臭江安治——王八蛋!门怎么老打不开啊!”雪芹抓着穆法家的备份钥匙拚命想把钥匙插进锁孔,弄了半天终于打开了。
气死了!连门锁也要欺负她!进门后雪芹猛地丢开皮包钥匙,拚命擦着被吻过的嘴。穆法这时坐在工作间里画画,戴着耳机听音乐的他理当听不见外头声响,但就在雪芹皮包落地的同时,他似有感应地离开座位。
出来,便见雪芹背着他坐在玄关阶梯上,他出声低唤:“小芹?”一听见穆法声音,她强忍已久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
“穆法——”她起身两、三个箭步扑进他怀中。
他结实抱住她,看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钥匙与皮包,“发生什么事了?”直到她哭声稍歇,他才小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江安治……那个臭王八蛋打听到我家在哪,他跑去找我……”哭声混着解释,好半天她终于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穆法揽着她来到客厅沙发,中途还拿了盒面纸帮她擦泪。
“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那种人呐……”
“好了,让我看看——?他审视她哭红的鼻子跟嘴唇,樱桃似的小嘴有一点肿,江安治那王八蛋!他恨恨想。
“他还做了其他事吗?”
“强吻已经够离谱,你还想他做什么?”她瞪大哭红的眼。
对!他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是我失言,我太生气了。”
“不怪你啦!”雪芹火气只旺了那么一会儿,她干么没事把脾气发在穆法身上,他是无辜的。一想到江安治现在可能还等在公寓楼下,豆大泪滴又掉落。
“怎么办?穆法,我现在好怕一个人回家……”说到这,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铃响,是她的手机,雪芹吓了一跳闭上嘴,一颗眼泪还挂在她脸颊上。
“应该是他打来的,电话已经响好几次,我没看——”
他拍拍她要她别慌,起身去拿她手机,一看,果真是江安治。
他打开低低说了声“喂”,眼一瞄雪芹,只见她整个人伏在沙发上,抓起枕头紧压住自己的头。
看来她是真的吓到了。穆法恼怒正在跟他说话的江安治,边走向厨房边压低声音回话,三分钟后回来,手里多了杯柳橙汁。他一屁股坐她身旁,雪芹抬头,他将杯子递给她。“你晚上先住我这,我待会儿去帮你拿点换洗衣服。”
她啜着果汁闷闷地点头,好一会儿才瞄看他手里的手机。“他打电话来干么?”
“他的事交给我处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来打扰你。对了。你晚餐吃了吗?”她肚里的饿鸣帮她答了这问题。
“我有买便当,可是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他揉揉她的发,不让她再回忆。
“你买来的吐司跟火腿还有,我帮你弄份三明治。”雪芹一个人坐沙发上发呆,一想到刚才,感觉眼泪又要落下,她摇摇头,吸吸鼻子,蹭到厨房门口。穆法在里边忙,一见她来,他温暖一笑。
“再一分钟。”她点点头,呆立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
“怎么说?”正在涂奶油的穆法转头看她。
“我竟然以为可以跟江安治好聚好散。”他从烤箱里挟了片火腿放在吐司上。
“为什么不想是他太喜欢你了,才会做出那些冒失举动?”她倚身靠墙,只消闭上眼,江安治那宛如发狂的眼立刻浮现脑中。
“他的眼睛……我在他眼里看到愤愤不平、看到被辜负、看到他觉得我不可理喻,我不认为那是喜欢。”他将烤好的三明治放在盘上。“别把他的问题揽在自己身上,坐下吃,别想了。”
这时的雪芹就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食物果真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半份三明治下肚,雪芹心里惊惶也跟着去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短期间大概很难忘得了。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我说的是真的。”她手指头把玩盘里的面包屑,重提刚才话题。“跑来这的路上我一直想,那就是我要的爱情?开头的欺骗、被发觉时的恼羞成怒,最后是死不放手……”她摇摇头,一脸百思不解。“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感情里边不是应该存在尊重啊、为对方着想之类的吗?”
“是啊。”穆法点头。
“那为什么我会遇上江安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吗?为什么让我心动的男人到最后,竟然没办法给我安全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我跟你在一起都比跟他还要快乐。”
因为我爱你啊!穆法望着雪芹的眼无声倾诉。江安治对她的喜欢,充其量是小孩看见新奇玩具的喜好,要不到,当然气不过。而他,却是靠着长长时间反覆思索,熟悉,内化,一天又一天,直到现在,他已无法过着不爱她的生活。
他是这么想的——所有付出去的感情都会回馒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希望她幸福,也乐意让她感觉幸福,因为到头来开心的人还是他;他希望她快乐,因为他也会因此感觉快乐。
“别想了。”他取走她留下的空盘,带她进他房间。“我的T恤短裤你先将就穿,我床让你。”
“你睡哪?”他笑。“客厅那么大,在地上铺一铺就能睡了。”他一推她身体。“快去洗澡,你的脸花得跟猫咪一样。”
雪芹摸摸脸,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模样的凄惨。他又说:“手机跟钥匙借我,我去帮你收拾行李。”
“但那个人——”
“我说过交给我处理。”他端起她脸认真说道:“你就安心住下,住到你觉得可以放心回你家睡觉为止。”
她看着他点了两下头,穆法转身要走,她却又拉住他。
“嗯?”
“你要小心喔……”她捏捏他衣摆说话。“我要你好好去好好回来,不许你身上有任何伤口。”
她怕他会跑去找江安治打架,虽然跟人动手不是穆法的习惯,可她心里就是放心不下。穆法心头一暖。
“放一千一百万个心。”他揉揉她发,然后将她往浴室门一推。“快去洗澡,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