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降雷火焚葬孟古姐姐,是以据萨满最后决断,先将孟古姐姐的骨灰下葬于自家小院内,三年后才宜迁葬别处。
自此孟古姐姐生前所居院落封闭,除了留下照看坟墓的两名老嬷嬷,其他人等一律遣出,送至别殿当差。
可是那座奢华的别殿我却一直没有回去居住,仍是住在孟古姐姐隔壁的那座简陋小院。努尔哈赤有时会来,见我固执己见,总是皱着眉头,隐忍不发。
转眼年末,努尔哈赤探望我的次数日渐频繁,我始觉怪异,出言相询,他看了我足足三分钟,最后说道:我在准备你的册封大典!
我一怔。
我要你做我的大福晋!
正在往花瓶里插梅的右手不禁一颤,而后,我冷冷一笑:贝勒爷这么急着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靠近我,从身后环抱住我,将梅枝从我手中抽走,五指牢牢的与我纠缠在一起。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也很粗糙,我想缩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急么?我等了你多少年?十年!这样子也叫急?他嗤笑。
如果没有萨满的预言,您或许会愿意再等个十年!
他突然用力将我往后一拉,使我的后背重重的撞上他的胸口:萨满的预言?你难道真不记得了?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可是打从一出生,便被族内最具权威的萨满法师烙下这八字箴言了!他的左手悄悄抚摸着我的脸颊,刺刺的令我的皮肤感觉有些痛,我承认一开始想要你,是因为你的名气,你的美貌,甚至为了那个预言,我不惜狠心将你牺牲掉可是
爷!既然如此,为何不照着你当初所想的那样继续坚持下去?我打断他的话,害怕听到他接下去准备要挑明的深意,贝勒爷!江山你不想要了?
他遽然将我的身子扳过,直直的面对他。
他的脸色铁青,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过了好半晌,他嘴角抽动,古怪的扯出一丝冷笑来:这就是你的选择?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旧不肯接受我?
我撇开头,漠然的望着瓶中的红梅,花开得正鲜正艳,芳香四溢,可谁曾想过,当花叶凋零,红颜老去时,又会是何等凄凉的光景呢?
红颜易老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将他与我紧紧缠绕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
手分开,垂下他僵直的站在我面前,沉默片刻,终于转身。
门扉轻轻阖上,远远的听到葛戴低声说:恭送爷!
明万历三十二年初,赫图阿拉的最高女主易位。
努尔哈赤的大福晋富察氏衮代被降,遣送至五阿哥莽古尔泰府邸颐养,另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为大福晋。
是年,阿巴亥十四岁。
举族震惊!
阿巴亥荣升大福晋之后第二月,努尔哈赤即新娶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免床笫欢爱缠绵,冷落下新立的大福晋。这不禁又叫那些局外之人,愈发不懂这位淑勒贝勒爷的心思,到底阿巴亥是得宠还是失宠?
然而转眼,众人的困惑得以消除。
万历三十三年,阿巴亥诞下麟儿排行为十二阿哥的阿济格。
明万历三十四年,海西辉发部族民遭叶赫掳掠招诱,人丁流失严重。辉发部贝勒拜音达礼将其子送至建州为质,请求换取努尔哈赤的信任,助兵攻打叶赫。
皇太极恨极叶赫,此机正中下怀,力主发兵,然而他人微言轻,尚不能独立于政殿之上,又如何教人采纳他的建议。于是搁置交由四旗旗主公议,舒尔哈齐老谋深算,未置一词,褚英年轻气盛,但求有仗可打,求得功绩,便力主发兵。
代善似乎偏与褚英作对,但凡褚英的抉择,他总会慢条斯理的推出一番言辞驳却,这让褚英恼火万分。
一时庭议无果,争论不休
而我每当看到皇太极脸上越发阴沉,笑意全无的冷峻表情,总不免心生一种不祥之感。
九月底,三年期满,孟古姐姐迁葬至尼雅满山,陵墓由包衣奴才觉尔察氏一户看守。因为实在厌烦再在赫图阿拉呆下去,我恳请守墓三月,努尔哈赤勉强首肯。
于是,十月初我带着葛戴一行在皇太极的护送下前往尼雅满山岗。
入夜,葛戴替我铺好被褥,我正散了发髻,预备上床歇息,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葛戴开门一看,竟是皇太极,不由诧异道:爷,您还不歇
你下去!不容她把话说完,皇太极已沉声吩咐。
葛戴些微愣了下,随即低头默默行了跪安礼,退下。
怎么了?还在为那件事不痛快?我知道叶赫是他的痛,但也觉得此刻就他的能力而言未免太过急进了些。
见他沉闷悒郁的站在门口不说话,不由心里一软,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乖,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你留在这里陪我几天,瞧瞧你教我的骑术可有长进了
此时的皇太极虽然已经高出我半个头,但我总不免把他仍是看做当年的奶娃娃般疼惜,特别是在孟古姐姐故世之后,我发觉这个原本便沉闷不多话的少年愈加变得冷若冰霜,活脱脱成了一座了千年不化的大冰山。
他任由我抱着,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那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轻笑:好!我叫葛戴给你打铺子
不!我和你一头睡!
唉,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抚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早些年的稚气已完全找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我听说贝勒爷正打算让你搬出内城,另赐府邸,你是否也该考虑娶房媳妇安置了?
他目光一凝,挥手将我的手打掉,厌恶的说:不用你来操心这个!自顾自的脱了外褂长袍,利落的爬上床,他将丢在床角的一个绣枕与我的枕头并排放好,然后伸手拍了拍床板,过来!
我嘻嘻一笑,少年家的脸皮子果然薄,说不得随即感慨,我毕竟取代不了孟古姐姐的位置,无法在私生活上干涉他太多。
慢腾腾的走到床沿,缓缓放下幔帐,忽然腰上一紧,竟被他横臂一勒,一个跟斗掀翻,滚到了床里。
我低呼一声,等到眩晕感消失,才发现自己已仰面躺在床的里侧,皇太极正抓着我的一绺头发在把玩。
我睡外侧!我爬起来想越过他,却被他按了回去。
你睡里面!
我瞪他:小孩子睡里面
我长大了!他跟我诡辩。
长大了就不该再赖着跟我睡,下去!我不客气的抬脚踹他,没想竟被他敏捷的探手抓了个正着。
他的手很大,竟将我的一只脚牢牢包裹住。
这下子,我的老脸可就再也挂不住了,面上噌地烧了起来,连带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烫:臭小子!没大没小,快放开!
他啧啧发出怪声,松手放开我的脚,我抬手在他光溜溜的前额上打了个暴栗,然后爬到外侧:睡觉!
身子陡轻,竟是又被他拦腰跟摔麻袋似的给摔到了床里。
你
我睡外面,以后都这么睡!不容置疑的口吻,幽邃深沉的瞳仁,在那一霎竟使得我有瞬间的恍惚。
然后他躺下,拉着我的胳膊让我也躺了下来。耳畔清晰的传来他时而急促,时而无声的呼吸。
以后再不能这样了!我闭上眼,轻轻叹息,你大了,以后
唇上一阵温软,我蓦地睁开眼,皇太极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孔在我眼前放大。他眼底高深莫测,瞧不出是喜是怒,陡然间我发现自己对他完全的不熟悉,不了解。
他的亲吻犹若蜻蜓点水,似乎并没有任何深意,之后他撑起上身,将床尾的锦被抖开,盖住我俩。
被子上带着股微薄的凉气,我缩了缩肩膀,他的胳膊从被下缠绕上我的腰,将我轻轻抱住。
皇皇太极
睡了!他轻声吐气,以后都这么睡!
霎那间,因为他的话,心里升起一股暖暖的,酸酸的情愫,情感在这一刻竟像是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眼泪夺眶而出。
丑女!越哭会越丑!他在我身侧如此说。
我不是丑女!
我知道。他突然笑了,笑容沉甸甸的,这竟是我这三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笑,不由痴了,几乎忘了自己正情绪化的在他面前流泪,可我不在乎,你美也好,丑也好,对我来说没任何不同。他拍了拍我的手,声音涩涩的,睡了,好困!
说完阖上眼,翻了个身,背向我,沉沉睡去。
我却瞪大了眼,眼泪鼻涕流了个稀里哗啦,当真毫无半点形象和美感可言。
这是第一次,来古代后的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不在乎我的美丑,不在乎我的皮囊,不在乎我外在的这身东哥式的第一美女也许皇太极并不知道自己无心说出的一句话,竟已能让我缕孤独寂寞的灵魂感动个半死。
呜我压抑着哭声,翻过身,脸朝里侧任由自己哭了个尽兴。
也不知到底哭了多久,朦朦胧胧间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然后便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里懵懂恍惚的听见有人用一种异常低柔的语气在我耳边说:此生,你是我的唯一
接下来的两月,皇太极每日陪我遛马游玩,只字不提回赫图阿拉一事。虽然他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已对攻打叶赫之事忘怀的模样,我却清楚的知道他暗地里仍在密切关注着赫图阿拉政殿上的一切动向。
十二月,当大雪纷飞,茫茫笼住整座尼雅满山岗时,皇太极终于对我提出要回赫图阿拉。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讲,只是回身嘱咐葛戴替他收拾行囊。
他在我枕边安心了两个月,终于仍要回到那个纷争不断的漩涡中去了。
到年底我来接你回去!他瞅着我,轻轻的说。
我淡淡一笑:其实这里清清静静的,住着也没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他的眼眸幽黑,但是我希望你能在赫图阿拉有你在,我会觉得安心。
正给他系斗篷带子的手不禁微微颤了一下,我心里酸酸的,忙吸了吸鼻子:嗯,年底我等你来接我。
临出门时,他忽然又转过身来,用力抱了抱我,然后一语未发,放开我迳直出门。
我的眼睛有点发酸,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容易多愁善感。我赶紧甩开悲伤的情绪,准备找些别的事情来填充一下自己失落惆怅的心绪。
这时葛戴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我一见她,忙说:快,把去年咱们腌的那坛狍肉脯子拿出来,今儿个天太冷,咱俩喝点酒暖和暖和。
格格!她苦着脸说,这里又不是赫图阿拉,哪里来的狍肉脯子?现成的狍子倒有一只,是昨儿个爷才打的,撂在厨房还未拾掇干净呢。
呵我傻傻一笑,是吗?我竟一时忘了。
见她仍是垮着脸,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禁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瞅了我一眼,仍是低下头去,须臾猛然又抬起头来:昨晚给爷送信的侍卫,奴婢认得
她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把我说懵。
格格,是蒙古喀尔喀巴约特部贝勒恩格德尔,和其他四部贝勒一齐到了赫图阿拉!
等等等,什么跟什么?一长串生僻的名词将我弄晕了,我慢慢的消化,却只听明白了五个字。
蒙古喀尔喀
格格,你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不可能明白!我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啊!这么些年,耳朵里尽是充斥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词,我好容易搞懂了女真海西、野人、建州之间的复杂关系,现在居然又出现了奇怪的蒙古部落?这真是要人命!
蒙古现在又是什么局面?就目前而言我只知道一个那里有个和皇太极一般大小的少年,两年前登位做了蒙古帝国的大汗林丹汗。
蒙古各部此刻应该是在这位林丹汗的统治之下吧?虽然各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贝勒,但也就好比君主和诸侯的关系。
算了,我头大,蒙古内部问题比女真更难搞!
格格葛戴一声高喊将我飘远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她一脸焦急的抓紧我的手臂,摇晃着我,格格!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八爷吗?格格
什么呀
葛戴脸色渐白,失望至极的放开我,扑嗵跪下:奴婢死罪!
葛戴,你都在说些什么呀?不要动不动的就说死啊活的,你明知道我不爱听这些
格格果然是没心的格格她肩膀耸动,忽然委屈伤心的哭了起来,八爷待格格那么好,格格却无动于衷,半分也没将爷放在心上奴婢替八爷悲哀
葛戴我咋舌,满头雾水。
八爷这回被召回城,定会被贝勒爷指定娶个蒙古格格,难道这样子你都不会介意吗?八爷的心
蒙古格格?皇太极?
要皇太极娶蒙古女子?
我脑子一下懵了!怎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历史上的清太宗,他的妻子不就是蒙古人?那个赫赫有名的孝庄
心一下就揪结起来!原来这么快!两个月前我还满不在乎拿皇太极的婚姻大事开着玩笑,可是当发现这个玩笑即将成为现实时,我不禁觉得气闷郁结,胸口像被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葛戴仍在哭诉着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得茫然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呆呆的望着那张古拙的床榻。
皇太极要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
他果然已经长大了!
以后当真再不可能并枕共眠
尼雅满山地处荒僻,我远不如皇太极那般有渠道可以互通消息,是以在他走后三天,耐不住葛戴苦苦相求,便让她回赫图阿拉打探消息。
这之后我又等了三天,仍是音讯全无,这不由叫我愈发担心起葛戴的安危来,想到之前实在不应该放一个小姑娘单身回城,若是路上有何闪失,这可怎么得了。
越想越难安,于是在床上辗转翻覆,一宿未眠,只等窗纸上蒙蒙透出一层光亮,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声呼道:音吉雅!塞岳!
叫了好几遍,却也没见那两丫头进来,忙不迭的穿衣下床,冲到门口才把门拉开一道缝,突然门板由外向里被人大力推开,我猝不及防的竟被撞倒在地,正要埋怨几句,忽然眼前一暗。
一只大布口袋竟兜头罩下,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
谁?干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鼻端闻到一股极重的羊骚味。
紧接着隔着一层布袋子,一条又宽又厚的布带绑住了我的嘴,虽然还能哼哼两声,却已经无法大嚷大叫。在这之后手脚也被飞快的捆上,我被打包成了一只大肉粽,动弹不得。
我惶恐的挣扎,喉咙里呜呜的发出哀鸣。
什么人?!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我被颠颠的扛出了门,七拐八拐,上上下下的颠簸了好长一段路后,忽听有个刺耳的声音问道:得手了?
扛着我的人没吱声,兴许有点头,然后刚才那个声音嘿嘿笑了两声:这就是那个第一美女么?
隔了布袋,我感觉悉悉窣窣的有只手摸到我脸上。
唔唔
别乱来!她不是你我碰得的不要命了?
啧啧可惜了。
其他人呢?
都已经遣下山了
那咱们也快走,贝勒爷该等急了!
好!
一路飞奔,看得出这帮掳劫我的人很急,我被颠得七荤八素,脑子却谨记着刚才对话中提到的贝勒爷!
贝勒爷?!
哪个贝勒爷?
这个世界里啥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贝勒爷!在我熟知的人里头,好像个个都是贝勒爷!
到底会是谁?
惴惴不安的想了一路,当我最后确知自己被扔进一辆马车后,我索性将心一横,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不管了!反正不管是哪个贝勒爷派人抓我去,最终目的不外就是为了劫美劫色,外加劫名劫利,他总不至于会杀了我若真要杀我,方才在山上他的狗腿子早就可以一刀将我宰了。
静
我知道这屋子里有人!
但他不说话,就连呼吸也似乎刻意屏住了,无声无息。
隔着厚厚的布袋子,长时间得不到充足氧气换气的我,开始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视线有些模糊,手脚被绑的时间太长,血脉不和造成肌肉刺麻僵硬。
可是那个明明就存在于这房间内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到底打算绑我到几时?
心里暗暗生出一股恨意,如果可能,我真想揪住他狠狠扇他两耳光!
可惜,这只能是妄想!因为此刻被按在刀板上待宰的那个人,是我!而握刀的,是他!
这场耐力比拼赛,当真非比寻常的折磨人!
无论如何,我在明,他在暗,吃亏的人总是我!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忽然身子缓缓软倒,砰地声从椅子上摔在了地上。
晕厥是假,可是这一摔却是货真价实,没敢让自己掺半点水半边身子重重的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我咬牙忍住,眼睛里差点没迸出泪来。
果然过了不久,脚步声匆匆接近,然后我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布喜娅玛拉!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他连喊了三四遍我的名字,终于在确信我的确昏迷之后,开始动手解开缚住我手脚的绳索。
悉悉窣窣随着布袋被拿开,明亮的光线耀上我的脸,我紧张得心跳怦怦加快,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布喜娅玛拉那人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将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我能感觉到他下巴上坚硬的胡茬子扎上我的额头,划拉得我的皮肤又痒又痛。
是谁?他到底是谁?
头顶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有团阴影向我罩下我倏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
他冷不防地被我吓了一跳,神色慌乱间混杂着无尽的狼狈与尴尬,在他黝黑的脸上一闪而过。
呵然后,他咧着嘴笑出了声,好聪明的姑娘!
比起他来,我的惊讶只多不少。肺里呛进一口冷气,我骇然失声:拜音达礼!
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海西辉发部贝勒拜音达礼!
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越长越美了他的眼神盯得我浑身不舒服,我戒备的向后挪移,以便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可知我是努尔哈赤的女人?我厉声喝问。
哈!他冷冷一笑,这件事,天下间不知道的恐怕没几人。只是那又如何?他用两根手指戏虐的挑起我的下巴,目光阴沉沉的怪腻,别说他没给你定下名份,即使已将你收入内闱那又如何?你此刻在我手上,便是我的人!
我打了个寒噤,拜音达礼看似相貌忠厚,实则骨子里自有一股阴鸷,就连说话也显得阴阳怪气,将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我不敢冒险揣度他的心思,只得虚与委蛇,假装惊恐无状的尖叫:你怎敢如此放肆无礼?你莫忘了,如今你辉发正有求于建州,你却将我掳劫至此,你意欲为何?
哼。他轻轻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我的确曾向努尔哈赤求援,要他助我攻打叶赫,夺回我的奴隶和财产,甚至不惜将我的儿子遣作人质,可那又如何?现如今我已没必要再做这等傻事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被我厌恶的躲开,他也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的瞅着我,眼底深处似有一簇幽暗的火苗在燃烧。
你想以我为人质要挟努尔哈赤?你少做梦了!努尔哈赤岂会为了一个女人而
他会不会那又另当别论了!拜音达礼凑近我,笑容暧昧而透着古怪,你可知道,你哥哥布扬古惧怕我会联合建州攻打叶赫,许诺只要我肯撤兵,不仅愿把叛离的奴隶原样给送还辉发,还愿把你布喜娅玛拉嫁我为妻!
咚!心脏漏跳了一拍!
布扬古!又是布扬古!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一张攥在手心里的王牌筹码,随时随地的可以把我当一种诱惑抛出去?
我冷笑:布扬古凭什么替我作主?他将我扔在建州不闻不问多少年?如今他凭什么又来对我指手画脚?
拜音达礼神色诧异而又古怪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他凭什么?凭他是你的兄长,凭努尔哈赤毁约未曾娶你过门,现如今更是立了乌拉那拉氏做大福晋,彻底抬高了乌拉的地位,而蔑视了叶赫的尊严。你难道忘了,你一日未嫁,你便仍得听从于布扬古
我错愕的呆了呆,而后了然。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呢,这里的女子地位低下,打从出生就不是自由之身,作为附属于男人的私有财产,不是属于这个,就必定属于另一个,反正自主权绝不会属于自己!
就像现在的我,在没有被贴上努尔哈赤的标签时,所有权必然仍属于兄长布扬古。
我悲哀的冷笑,不只为自己,也为古代所有的女子而感到可怜可悲!
布喜娅玛拉,我想不通的是,凭你的美貌和智慧,无论如何都会使努尔哈赤待你如珠如宝,可为什么偏偏让乌拉的一个小丫头后来居上,抢了你的地位和名份?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努尔哈赤吗?他如此看轻于你,看轻于叶赫,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叶赫老女,乌拉那拉氏年轻貌美,会比我受宠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以叶赫和建州这几年的关系,我姑姑侍奉多年尚且失宠,以致落得含恨而终的悲惨下场,我又能如何?乌拉与建州姻盟不断,关系非比寻常,乌拉那拉氏能后者居上,谁又能说这不是必然时局导致?
我一面胡诌应对,一面不断的思忖,布扬古把我另许拜音达礼,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叶赫未必当真会怕了辉发,如果惧怕,当初就不会抢夺部民和奴隶,可为何一转眼就完全变了呢?
难道
哈哈拜音达礼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努尔哈赤那老小子,当真以为布占泰会是个心甘情愿受他控制摆布一辈子的主么?布占泰装傻充愣了这么多年,对建州百般讨好,为的什么?还不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乌拉成熟强大的时机嘿嘿,如今乌拉羽翼渐丰,恐怕努尔哈赤再难掌控住布占泰那头豺狼。乌拉反噬之期已近,努尔哈赤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他离灭族之日也必将不远矣!
我凛然!
好复杂的局势!
没想到赫图阿拉内一片平静繁华,而城外却已成山雨欲来之势!
恍然之间,我领悟到布扬古的用意!
是了!他是想趁着这个混乱诡谲的时局,将我抛进这场混水之中,搅得原本一触即发的事态更加敏感而复杂,而他却可趁机混水摸鱼。
建州若因为我跟辉发起冲突,能够打起来最好,若是无效,这背后还有个乌拉垫底。搞不好布扬古又会故计重施,再度将我抛给布占泰,使得三个原本就有嫌隙的部落,打着争夺我的借口,然后三方拼得个你死我活
最不济的结果,建州、辉发、乌拉也会因此而元气大伤!而置身于局外的叶赫将重新成为女真族最强的一部,在战乱过后,大兴风雨!
而我这个冠有女真第一美女之名的王牌,则将在这场战乱里起到最佳导火索的作用!
这个恐怖的推测在脑海里渐渐成型,我不寒而慄!
布喜娅玛拉,跟我回扈尔奇城吧拜音达礼柔声低喃。
我往后一退,后背抵住了墙壁。
扈尔奇城?!若是真到了那里,恐怕很难再得以保全,我势必会被拜音达礼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惶然心悸,耳畔似隐隐飘过皇太极轻柔的话语:
到年底我来接你回去
嗯,年底我等你来接我
这一路走得甚是艰辛。
听说整个建州已然严防布控,四旗兵丁遍布每个角落严密搜寻,边界盘查更是严苛。
为了避开耳目,拜音达礼一行人扮作普通百姓企图蒙混出境,我被打扮成寻常妇人,弄成一副灰头土脸的蠢蠹样,被逼着跟随他们一路往辉发行去。
到古代十数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遭这种罪,平日里一大堆丫头仆妇将我伺候得连喝茶倒水都不用亲自动手,真是养尊处优惯了,现如今猛地让我体会底层平民生活,还真是一下子适应不来。
骑马赶了几天路,长途跋涉不说,碰上穷山恶水,沟沟坎坎,便不得不下马步行。我的一双娇气的脚底板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然后水泡破皮溃烂,痛楚难当,两只脚一落地便针扎般疼。
拜音达礼想必也了解我不适应吃这种苦,于是每次总会是安抚我说,到了扈尔奇城后会如何如何的补偿于我。
我只能默然无语,不知该表现出万分高兴还是极度憎恨。
拜音达礼喜怒不形于外色,我很难猜度到他的真正心意,于是只得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继续跟着他们埋头赶路。
到得后来,脚底水泡终于发炎变成脓疮,开始大面积溃烂化脓,拜音达礼见我这回实在无法走路了,便亲自背了我走,时而停下休息时也不再派人严密监视我。
想来他认定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连路也无法走了,哪里还能逃跑?况且我一路表现良好,十分配合,完全没有半点拂逆的样子。
他对我的戒心大减,我内心窃喜,暗地里立即琢磨开该如何寻隙逃走。
脚烂了算什么?哪怕此刻我的双脚具废,即便用爬的,我也要逃走!
跟他回扈尔奇?做梦!
这天日落歇脚,拜音达礼照例打发手下支帐篷,打野味,烧雪水,好一通忙活。我冷眼坐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呵着冻僵的手指,眼珠四处打量。
这里四周密林环抱,皑皑白雪覆盖之下,一眼望不到几点翠色,更加看不出有丝毫的人烟。我暗暗摇头,不是个很理想的逃生之地。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林子深处嗷地传出一声浑厚的怪吼,没等我明白过来,拜音达礼和两名烧水的手下神情紧张的站立起来,其中一人因为心慌竟然碰翻了铁锅,锅内的烧开雪水哗地翻出,全浇在他自己的腿上。
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捧着烫伤的膝盖痛得直打颤。
蠢东西!拜音达礼毫不留情的扬起马鞭,照着那人脸上就是一鞭子。
啊惨叫声陡起,不过不是那名挨抽的手下发出的,而是传自于密林深处。
拜音达礼悚然失色,他边上另一名手下大声叫道:糟了!爷,怕是咱们的人碰上大虫了!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嗷嗷又是两声长吼,这次连我都听出来了,那是老虎在咆啸,而且数目还不止一头。
拜音达礼从马鞍上飞快的解下挎刀和弓箭,箭囊负上肩背,锵地声腰刀出鞘:走,去看看!若能打到两头大虫,那今日的收获倒也不错!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头,对我笑说:你等着,今晚给你炖虎骨汤喝!
天色将暗,他连同手下一共只有十三人,去掉我和那个被烫伤的倒霉鬼,他仅凭这么几个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能和两只东北虎搏斗?
我暗自摇头,不知道到最后谁将成为谁的晚餐!
虽然我巴不得拜音达礼被老虎一口吞掉,但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不由少了几分把握,看样子他经常狩猎,打个把只老虎跟吃顿饭一样简单。
目送他和手下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我立即回头瞪向那名倒霉鬼:喂,给我倒碗水喝!
他瘸着腿,正呲牙咧嘴忍痛重新起锅融雪烧水。听我吩咐,忙哈腰说:格格请稍待片刻
我冷哼:我口渴了,你把那马鞍上的水囊递给我吧!
他有些为难:格格,那水太冰
没关系,你取来便是。
他无话可说,只能一瘸一拐的转身替我拿水,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腾身站了起来,忍着足下钻心似的刺痛,搬起视线瞄准的一块五六斤重的石头,没有半分犹豫,对准他后背狠狠砸了下去。
他闷哼一声,身子沉重的倒在雪地里,脸朝下,背朝上。
我捧着石块,心脏怦怦地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吞了口唾沫,慌慌张张的扔掉手里的凶器。也不敢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只是心惊胆战的勉强撑着身子从他背上踩过,飞快的攀住一匹白马,翻身骑了上去。
正欲策马狂奔,忽然想到一件事,于连忙是勒转马首,从马鞍一侧的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咬咬牙拔出,一刀刺向身旁一匹黑马的马臀。
那黑马吃痛受惊,咴地嘶叫一声,高高扬起前蹄,蹶腾了两下,嗖得蹿了出去。
我如法炮制,一连扎伤了七八匹坐骑,将马儿赶得四下逃窜,这才一勒马缰,嗬了声,双腿一夹马肚,纵马疾驰奔出。
我的骑术一向不佳,这几年还是皇太极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抓刀恶补,才勉强算是过关。不过持久力仍是不好,在马背上坐得时间太长,我就容易产生屁股发麻,全身骨架被颠散等一系列骑马后遗症,需得用好长时间才能休复,所以,我轻易不纵马狂奔。
但这次是逃命,逃命的时候哪会去管后果如何?
这一刻,我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绝对不能被拜音达礼抓回去!抓回去的话,我就算是不死九命猫妖化身,也非得被恼羞成怒的他给活活扒下一层皮来!
天色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我原本就完全没方向感的乱跑一气,这会子深山老林的,眼前一抹黑,更加不知哪边是生路,哪边是山崖,只得勒了马缰,无奈的放任马儿自行溜达。
约莫在山里绕了一个多时辰,忽觉脸上一冰,抬头望去,微薄的月光下,扯絮撕棉般飘起了鹅毛大雪。
我心里不由一凉。
果真是天要亡我!身处如此恶劣的地理环境下,现在居然连老天爷也来捉弄我!
没过多久,我全身冻得跟冰坨子似的,手脚僵硬发麻,□白马也是一个劲的喷鼻、哆嗦。我又饿又冷,只得弯下腰伸手搂着马脖子借点暖气。
马蹄得得轻响,在空旷寂静时而野兽发出一声嘶吼的山林里默默回响。
饥寒交迫,我悲哀的想,恐怕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不知道皇太极能不能找得到我的尸首?但愿别教野兽给啃得尸骨无存
好暖温暖的感觉一点一点渗进我的体内。
眼皮吃力的撑开一线,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在不远处跳耀,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光亮处朦胧模糊的来回晃动,令我心头一暖:皇太极眼睑沉沉阖上,我呻吟一声,安心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个压低的男声问:她醒了没?
我心头一惊,想起拜音达礼,竟一个咕噜翻身坐起,直愣愣的睁大了眼。
一只手停在我鼻端前,一个陌生的少年满脸惊讶的看着我。
咦,她醒了!身旁有团墨绿色的影子一晃,一张皎洁如花般美丽的脸庞凑近了我,大大的杏元眼中盛满笑意,哥哥,你一来她就醒了呢。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长相甜美可亲,与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少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少年见我醒了,微微一笑:醒来就好,阿丹珠,叫你的丫头把熬好的肉糜粥端来,这位姑娘想必饿了。
我的确是饿得狠了,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问:你们是谁?
这时少女已然掀了帐篷出去,剩下那位少年含笑盘膝坐到毯子上,随手往炭盆里添加木料:我叫乌克亚,方才出去的是我妹妹阿丹珠,我们昨儿个路经此地,阿丹珠执意要到山上来打猎,是猎犬发现了被雪掩埋大半的你他边说边回眸冲我一笑,我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一表人才,俊雅秀气,身上穿了一袭貂狐裘皮,就连背上拖着的长辫上也坠了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这通身的气派绝非一般山野猎户所能拥有。
你们到底是谁?
我问的有些突兀,乌克亚却没生气,只是些微愣了愣,转而又柔声笑说:忘记介绍了,我们是东海瓦尔喀部族人,姑娘你是哪人?为何会孤身一人迷失在山里?
几句话便轻描淡写的把局势整个扭转,这下子轮到我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叫步悠然,我是汉人,我原打算上长白山挖野山参的
乌克亚瞅了瞅我,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原来是你汉人汉人参客冬天一般不进山,你是新手吧?在大雪封山的冬天独自进山,太危险了。
我面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喃喃说:是。
正觉气氛尴尬,帐帘一掀,寒风卷着雪花将蹦蹦跳跳的阿丹珠送了进来:姐姐,你喝碗粥吧,这粥是用哥哥昨天打的新鲜鹿腿肉搅成肉糜熬的,味道很不错呢。
我连身称谢,将粥碗接过,狼吞虎咽的将一碗粥喝得一干二净我真是饿极了,哪里还顾忌什么吃相。
阿丹珠噗嗤一笑,我有些尴尬的放下碗,讪笑。
不够还有她笑着在我脚边坐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双脚上被白布裹得个严严实实,脚趾和脚后跟麻酥酥的有阵钻心痒痒,我曲起腿,正想伸手去挠,却被阿丹珠一把按住,别动!哥哥才帮你上好药,你的脚全被冻烂了,若不是哥哥懂点草药,及时帮你敷药,恐怕你这双脚真就烂没了!
我吃惊的扬起头,乌克亚正笑吟吟的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我来不及说出感激的话语,他已然笑说:以后每天换药,过上一个月也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我不敢保证会否落下什么病根,我毕竟不是大夫,回头还是找个大夫瞧瞧的好!
我无语,这双脚没有废掉,能够成功的逃离拜音达礼的魔爪,我已是感恩戴德,喜出望外,那还顾得上管这以后的事?
姐姐你好美啊!阿丹珠忽然挨近我,笑嘻嘻的搂紧我的胳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姐姐这么美的美人呢。姐姐你是哪里人啊?不如你跟我们回斐优城去好不好?我阿玛和额娘见了你,肯定欢喜好不好?好不好嘛?你跟我们回斐优城过年好不好?哥哥她拖长了音,回头瞥向乌克亚。
乌克亚只是淡淡的一笑:那得看步姑娘的意思。
我现在根本就是无处可去,想着与其回赫图阿拉继续过囚禁生活,不如跟他们兄妹到斐优城去一试?也许那里的生活会更适合我,也许在那里我可以彻底抛弃东哥的身份,以我步悠然的名义真正的活上一回
好!我轻轻吐气,莞尔一笑。
皇太极对不起!我爽约了,我不能回赫图阿拉!我不愿再背负着布喜娅玛拉之名,痛苦压抑的活下去!
哇!姐姐答应了!哥哥我们回斐优城!我们马上动身回斐优城!阿丹珠欢快的笑声感染了我,我忍俊不已。乌克亚宠溺的看着妹妹,然后瞥了我一眼,也笑了起来。
瓦尔喀部乃隶属野人女真的一支,首城斐优座落在风景秀丽的图们江左畔,隔江相望便是朝鲜国。
斐优城周长两千多米,墙高丈余,基宽三丈,东西南北各设一门,门前立有角楼。斐优城历史悠久,虽然在规模上远不及赫图阿拉,但我十分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
瓦尔喀部首领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乌克亚兄妹的父亲!对于这一点我并无多大惊讶与意外,毕竟最初见面时,乌克亚一身不俗的装扮和谈吐,已让我约莫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乌克亚在众多兄弟中排行十三,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乌克亚虽为侧福晋所出,但因为聪颖能干,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极受老父亲的喜爱。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皇太极黯然神伤,努尔哈赤显然不可能有策穆特赫慈蔼可亲,对子女呵护有加,同为侧室所出的皇太极若想在部族内有一番作为,得到父亲的赏识,绝不会像乌克压那样来得如此简单容易!
至于我的身份来历,我谎称自己乃是一名孤儿,父母双亡,家就住在明朝边境的卫所附近,为了生计,想学着邻居入山采参,贴补家用
这种谎言,每说一遍我的纯熟度就提升一级,练到后来即使睡着了说梦话也能说得滴水不漏。反正我也只是把我在现代的身世,稍微加工润色一下讲给大家听而已,算不得是撒弥天大谎。
正月十五那夜,乌克亚提了盏纸扎的莲花灯来找我,阿丹珠在他身后笑嘻嘻的提了盏玉兔灯,隔了老远就听见她喊:步姐姐!步姐姐!哥哥说你们汉人喜欢在元宵节扎灯玩,是也不是?
我笑颜逐开:是啊。这灯扎的很漂亮,哪儿买的?
哪里也买不到!阿丹珠一昂头,骄傲的说,是哥哥亲手扎的,有钱也买不来!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娇生惯养的阿哥,居然会做手工活。
给你。乌克亚将莲花灯递给我,眸瞳在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给我的?啊谢谢!我满心欢喜,兴奋的将莲花灯接在手里,荷心一点橘红色烛火,正跳耀着发出暖融融的微光。
步姐姐!你真像月宫里的仙女嫦娥啊阿丹珠将玉兔灯提到我的面前,无限感慨的说,在姐姐跟前,我就只能做仙女身边的小兔子
鬼丫头!我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大笑,什么嫦娥仙女的,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再美的人也会老去,一副皮囊算得了什么?说这话时,我无意间从乌克亚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讶的赞叹。
步姐姐,明天哥哥要去和海西乌拉的那帮野蛮人谈判,我好担心
海西乌拉?!
我扭过头,乌克亚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为什么要和乌拉的人谈判?
没什么。他淡淡的回答。
什么没什么?阿丹珠不满的大叫,乌拉人蛮横霸道,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多次欺压我们族人。那个胡达利最最可恨了,掠夺咱们族民妇人,还还她猛地扭腰一躲脚,月光下那张涨红的小脸布满怒气,回头冲着乌亚克嚷,阿玛和哥哥就知道一味的忍让,上回他强要了哥哥的未婚妻子,你们居然也能忍得下这口气。这回他若是开口要我,甚至要步姐姐,你们也由他么?
乌克亚剑眉一轩,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微微起了变化,他极快的扫了我一眼,清脆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就是嘛!阿丹珠犹自忿忿不平,所以,明天你一定不能示弱,胡达利若要再强横无礼,你就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晓得你的厉害哥哥的身手那么棒,又岂会怕了他?
我见乌克亚凝眉欲言又止,便哄着阿丹珠说:姐姐觉得有些冷,你帮姐姐到屋里拿只手炉来好么?
阿丹珠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打断她的话,想打发丫头去拿,却发现自己孤身和哥哥出门,并没有随身带丫头出来。她不好意思拂了我的意,只得讪讪的说:好吧。
等她走开,我凝目望向乌克亚:乌拉如今很厉害么?
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避开目光,抬头看着月色:嗯,很厉害。
整个瓦尔喀加起来,抵得住乌拉几分兵力?
他似乎想不到我会把话问得这般直白,愣怔了下,才道:十分之一也不及!
我心里怦地一跳!真想不到短短几年之内,乌拉的实力能增长到如斯地步。
那么整个辽东,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了么?
有!
谁?
海西的叶赫,以及建州!他背负着手,缓缓将视线从月亮上拉了下来,侧过头看向我,我今天建议阿玛,弃城迁族!
弃城迁族!
短短的四个字蕴含的却是石破天惊的份量!
你们打算投靠谁?我失声惊呼。
叶赫不足取!现今掌权的首领贝勒那林布禄和布扬古都非等闲之辈,然而容人之度有限,终非成大器者!我看好建州的努尔哈赤!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柔和了许多,阿玛答应考虑我的建议了。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呢?瓦尔喀若是举族投奔努尔哈赤,我这不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得重新回到赫图阿拉去继续坐牢?
可是我能说些什么呢?乌克亚的决策眼光犀利得没有半点瑕疵和错误。的确,再在斐优城守下去,最后瓦尔喀铁定会被乌拉吞掉,与其做亡国奴,还不如趁早替自己找个可靠的主家。叶赫的确不足取,因为不久后的历史将证明,由努尔哈赤率领的建州才是真命所归!
我幽幽的叹口气,心底一片茫然。
这个世界太乱!乱得我真是一点容身之处也没有!
天大地大,我究竟还能去向何方?
翌日,阿丹珠竟穿了一身男装来找我,令我惊讶不已。
步姐姐,你也换了男装,跟我出城去!快快!她催促着,哥哥他们已经出城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教训那个胡达利!她眼珠一转,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他骄傲自大的很,这次身边带的随扈肯定不会多过十人
你不要胡闹了!我惊讶得瞪大眼,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白痴。她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拖兄长的后腿,乌克亚早晚会被她害死。
我没胡闹!她从腰上拔出一柄精致小巧的弯刀,凭空霍霍挥了两下,刀刃薄而锐,闪闪发出银光,步姐姐,我的刀法是哥哥亲手教的,我可是曾经独自一人猎杀了一头豺狼呢。她自信满满的噘起红润润的小嘴,哥哥就是不肯动手教训胡达利,其实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哼一想起被那畜生欺辱的妲砮姐姐,我就恨不能
我的表情开始僵硬扭曲,应对无措。天哪!我从没见过像阿丹珠这样大胆出格的格格,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可没一个是这样子的。
走吧!
愣怔间发现自己竟已被丫头换上了长袍马褂,把子头也拆了梳成长辫,头顶戴了貂狐冬帽,完全一副男儿打扮。
阿丹珠拖着我的走往外走,我缩手:不行!你会坏了乌克亚的大事!
大事?他有何大事?不过就是求和罢了!阿丹珠翻身利落上马,马鞍旁挂满搭链,仅是箭壶便挂了三副。
我倒抽一口冷气,阿丹珠是认真的!她并非是在说笑而已!
步姐姐!你不愿跟我去那就算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让胡达利知道,我们瓦尔喀人不是好欺负的!她一勒马缰便要纵马奔出,我急忙冲过去抓住马辔,叫道:等等!我随你去!
当务之急,也只能先跟了她去,必要时想办法再阻止她的任性冲动。
唉,唉,这个阿丹珠,还真是个麻烦的丫头!
好姐姐!她在马上飞扬一笑,笑容在阳光下如一株灿烂盛放的鲜花。
我只得上了另外一匹马,夹了夹马腹,紧跟在她身后,一路飞奔出东门。
由于是两人双骑,赶得又急,所以才出城没多久,便隐隐约约的看到前方逶迤而行的一长串马队。
是哥哥他们阿丹珠勒马原地踏了两步,咱们绕过去,相信胡达利的队伍就在前边不远了。
阿丹珠,等等我试图喊住她,可她像是根本就没听见我的叫声,骑着马飞快的绕过小山丘。
我的骑术明显不如她,她纵马奔得奇快无比,一转眼,竟甩开我四五百米。我急得满头大汗,马蹄溅起地上的雪花,得得得的马蹄声响犹如丧钟般敲响在我心底。
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当我绕过山丘,便听一阵短兵交击声铿锵传出,我心里一惊,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下,马儿吃痛,唏呖呖的长嘶一声,飞驰跃出。
只见一片空旷雪地里,四五个人缠斗在一块,阿丹珠挥舞着弯刀,手脚慌乱的与围困住她的人相抗,她的坐骑倒在一边,马腹上插了三支羽箭,鲜红的血蜿蜒流淌在雪白的地上,红白相映间是那么的刺目惊心。
阿丹珠!我厉声尖叫,纵马飞跃过去时,只觉得视线一阵模糊,被雪色倒映反射的阳光刺晃了眼。
还有一个!
抓住他
一把长刀劈了过来,我伏在马背上略一低头,冬帽被削飞。
是个女的!有人惊呼。
心慌意乱间,一个响亮的声音朗声喝出:我要活的!谁也不许伤了她!
是!爷
我被马带着转了几圈,有三四个过来抢夺我的马辔,我慌得没了主张,随手抄起马鞍旁配置的一柄长刀,抓在手里当木棍使,用尽全力往这些人的胳膊上敲去。
顿时有人惨呼退开,但转眼涌上的人更多。
步姐姐耳听阿丹珠一声凄厉的长叫,我抬头慌乱扫视,却见她竟被一个青年男子强搂上马。
容长脸,丹凤眼在那个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布占泰!但此人绝非布占泰,他比布占泰年轻许多!
会是什么人?
步姐姐救我阿丹珠凄厉的挣扎。
青年男子把她横放在马前,嘴角噙着冷冷的一抹笑意,目光冷冽的逼向我。我心里一寒,抖抖瑟瑟的将长刀从刀鞘中抽出,尖叫:走开!再不走开!休怪我下手无情!
也许是我的音量太小,竟然完全没有起到恫吓的作用,那几个人开始拉我的腿脚,企图把我拉下马来。我闭了闭眼,手中挥舞长刀,毫无招式的乱砍一气:滚开
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慌乱间我感觉到手心里湿濡的一片,红红的是血!
手一颤!长刀脱手坠落,铎地声□了雪泥里。
抓住她!那容长脸的青年暴喝,手指指向我,不许伤了她一根头发!
惊骇中身子一歪,竟被人扒拉下马,身子跌落到雪里的同时,听到那青年的怒骂声:蠢猪!怎么让她摔了?!
我被拽出雪堆,脸上冰凉,嘴里呵出的暖气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胸口剧烈的震动着,那是我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心跳。
咻破空之声尖锐的划过耳际。
身旁有个男的惨叫一声,眼珠凸起,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四肢抽搐着扑嗵仆倒在我身上,我吓得往后疾退。
什么人?!
咻咻!箭矢破空声不断。围困住我的那些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我瞪着一地的尸首,震骇得无法动弹。
步姑娘!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有人搂起我的腰,将我从湿冷的地上拉了起来,可有受伤?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眼前晃动的五官渐渐变得清晰。
乌克亚!我一把攥紧他的胳膊,阿丹珠
我知道。他沉声,双眼死死的盯住对面,忽尔高声喊道,胡达利!我瓦尔喀诚心求和,你为何咄咄相逼?
我咄咄相逼?明明是你小妹子半道伏击偷袭,若非我机警,怕是这颗脑袋早不架在脖子上了!乌克亚,你倒挺会恶人先告状!
胡达利!这件事也别忙着先计较谁对谁错。我妹妹性子鲁莽,确实有错,回去后我自当严加管教。你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暂且放了她?
胡达利狭长的眼眸冷冷一挑:不计较?你杀了我这么些个奴才,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这丫头现在在我手里,按着咱们女真人交战的规矩,她此刻已是我的俘虏。你若想要回她,便该拿等价之物来换!
好!乌克亚直起身,你先放了她,我回斐优城后,自当奉上牛羊各一百头!
胡达利哈哈一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睥睨,右手食指伸出来回晃了晃:不够!
不够?
不要你的牛羊!我要她!他食指一点,笔直的指向我,我只要她!你拿她来换!
不可能!乌克亚搂紧我,咬牙,这姑娘不是我瓦尔喀族人,也非我瓦尔喀奴隶,她是自由之身,岂容你侮辱?
换不换随你!要不然你妹子就得跟了我回去!
我不要!我不要阿丹珠伏在马背上痛哭,双脚悬空踢腾,你杀了我!你有种杀了我!胡达利我宁可死,也不要跟你
闭嘴!臭丫头!胡达利毫不手软的在她背上抽了一鞭,虽然冬袄厚实,却仍可清楚的看到阿丹珠身子颤慄得抖了下。
可恨!乌克亚忽然放开我,挽弓搭箭。
咻得声,那枝箭笔直的朝胡达利喉头射去。
胡达利也非等闲,那箭离他只有一尺距离时,他竟将头快速往左侧一偏,箭落了空。
乌克亚!反了你一句话未完,乌克亚翻身上马,一声喝令之下,随从的十余名手下顿时杀了出去。
我被留在了原地,眼看着瓦尔喀人在乌克亚的率领下包围住了胡达利的手下,在人数比例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很快乌拉人被砍杀殆尽。
胡达利一看情势不对,竟调转马首企图逃跑,乌克亚紧追不放。我远远的瞧见他们在马上拿着大刀互斫,只几个回合,乌克亚的随从已纷纷追至,胡达利突然将阿丹珠推落马背,混战中,阿丹珠险些被马蹄踏到。
我惊骇得捂住了嘴,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胡达利借着阿丹珠成功制造了混乱,随即骑马逃遁。乌克亚记挂妹妹的生死安危,无心恋战,于是喝阻手下追击。
我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乌克亚已经将面无血色,陷入昏迷的阿丹珠抱在了怀里,我颤声问:怎么样?她
她没事。乌克亚的脸色略些苍白,但面对我时,仍勉强扯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倒是让你受惊了,真是抱歉!
我摇摇头,饱受惊吓的心脏得到稍许安定,可双腿却不停的哆嗦,险些瘫到地上。
幸而是有惊无险!但是但是,瓦尔喀和乌拉的关系
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我不安的看向乌克亚,那张年轻的、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破釜沉舟的毅然。
与乌拉的和谈破裂,时机紧迫,策穆特赫贝勒不得不痛下决心,发出书函向建州努尔哈赤求援,表明瓦尔喀部落愿举族迁至建州,投效于淑勒昆都仑汗,只请求建州发兵支援,接取家眷。
说起这个昆都仑汗,还是之后听乌亚克无意中谈论努尔哈赤生平时,我才知晓原来去年年底,以巴约特部首领贝勒恩格德尔为首的蒙古喀尔喀五部贝勒会见努尔哈赤,竟共尊努尔哈赤为昆都仑汗。
汗之称谓,在蒙古族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尊称,没想到努尔哈赤在蒙古的威望竟有如此之高。
书函送出后三日,乌拉大军攻占瑚叶路诸部。一时间,朝鲜国境内的会宁、稳城、钟城、庆源、庆兴和茂山,这东略六镇周围以及东北各部女真无不听从乌拉首领贝勒布占泰号令。
其后,由乌拉博克多贝勒率领的乌拉骑兵开始不断骚扰瓦尔喀部,大肆掠夺人、畜、谷物、铁器,甚至大军一度进逼至斐优城城外一里范围。
二月,乌拉铁骑步步紧逼,斐优城虽在乌克亚的率领下,瓦尔喀部族士气未曾受到太大的影响。然而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巨大,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如此拖耗下去,斐优城早晚得沦陷。
眼看着乌克亚劳心劳力,一天天的憔悴消瘦,我原先还对于向建州求援之事惴惴不安,到如今却也万分期待着援兵快些赶来,要不然满城妇孺老幼都将不可幸免。
阿步!乌克亚跨上楼头的第一件事便问,可有异状?
我含笑摇头。
因为是非常时期,乌克亚规定举城男女老幼,但凡拎得动刀剑棍棒的都得整装备战。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于是索性穿起男装,腰上配置了把短剑,像个男儿般守卫起斐优城。
可惜我一没学过箭术,二没练过武功,所以只能守在角楼上当个哨兵。
乌克亚神容憔悴,但笑容仍像往日般挂在脸上,看得人不由精神振奋他是个极好的统帅,有他在一日,军心便永不会消失。
阿步,累不累?累的话我让阿丹珠替你
不用!这点苦算得什么,至少我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虽然危机四伏,但是此刻我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我步悠然真心。
乌克亚看着我的笑容有些失神恍惚,他已经很多天没阖过眼了,我觉得他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就比如现在,他眼睛虽然睁着,但给我的感觉,似乎神智已然睡过去了。
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他惊了下,猛然道:什么事?
我噗嗤一笑:没什么然后拍拍他的肩,柔声说,困得话,就在这里眯一下,我替你守着,有什么情况马上叫醒你。
他愣了愣,一把握住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动:谢谢谢谢你,阿步。
没什么好谢的,应该的。
乌克亚也是真累了,身披厚重的甲胄,拣了处干净的墙角倚着坐下,也不敢解下身上的箭囊腰刀,便直接将头歪着闭上了眼。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城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城南门的角楼燃起了袅袅狼烟,我心中一懔,随即往左看去,只见隐约可见南门城外有一股骑兵冲进了屯寨。
乌克亚!乌克亚!我急忙唤醒他。
乌克亚从地上惊跳而起:什么事?
乌拉兵!是乌拉的铁骑!
有多少人?
不是很清楚,估摸着起码上千!
屯寨内的屋舍很快被人放火烧了起来,大人小孩的呼叫哭喊声顺着风吹进了我的耳朵,我心中揪痛。瓦尔喀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外围屯寨,内城中仅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以及首领贝勒家的内眷亲属。
速将东门和北门的士兵调至南门接应!
我连忙将牛角制成的号子拿起凑到嘴边,鼓足劲呜呜的吹了起来。吹这号角挺费力,我只吹了一分钟便感觉胸闷气喘,趴在栏杆上呼呼的喘气。
我出城去!乌克亚转身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不行!你是主帅,你不能轻易涉险!
乌克亚痛心疾首的瞥了我一眼,我心里颤一下,竟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望着他倔强坚毅的背影慢慢从楼道口消失,我黯然,胸口憋闷得直想大声吼上一嗓子。
我只能默默的守在角楼里,看着远处屯寨内的熊熊烈焰映红一片,与夕阳橘红色的落霞交辉在一起,绚烂的色彩刺激得我眼睛酸痛。
泪无声无息的滴落。
战争的严苛和残酷再一次□而真实的展现在眼前。
我无法逃避!
厮杀声从风中传送过来,我知道一定是乌克亚带了瓦尔喀残存不多的兵力赶去支援,可是杯水车薪,却又能救得了几何?
步姐姐!步姐姐阿丹珠仓惶的呼声从楼下一连迭声的传来,她慌慌张张的爬了上来,你瞧见我哥哥没?
我看了眼她,将头慢慢转向火光处。
他他果然去了!阿丹珠颓然的坐倒在地,他怎么那么傻她忽然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我斩钉截铁的说,安慰她的同时也在鼓励自己。
阿丹珠爬起来,趴上栏杆远眺,过了好一会,忽然噫呼惊叫:那是常柱和胡里布她抓紧我的胳膊,拼命跳脚,是常柱和胡里布
是什么人?
她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是乌拉的大将!他们很厉害的哥哥哥哥她颤声抽噎,肩膀耸动。
屯寨内黑烟滚滚,直冲云霄,厮杀声却越来越弱我攀住栏杆的手抖得厉害,几乎快支撑不起自己身体的重量。
乌克亚!乌克亚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泪水渐渐漫上眼眶,这时眼前突然一花,一团红艳夺目的光芒冲入我的眼帘。我揉揉眼,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阿丹珠却已然叫道:那是什么?
红色的旗幡!红色的在那个刹那,我脑海里竟荒谬的浮现出抗战片中飘扬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空,屹立不倒的五星红旗,那种陡然间涌出的得救般的狂喜让我兴奋得血液倒流。
正红旗的旗幡!是建州的正红旗我激动得大叫大嚷,转身抱住阿丹珠泪流满面,是他们来了!是建州的援兵来了!我们有救了!瓦尔喀有救了!斐优城有救了!乌克亚乌克亚
正红旗真的是建州的援兵来了吗?阿丹珠不敢置信的望着我,喜极而泣,是真的吗?我们有救了?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转身冲下楼,步子迈得急了些,在最后几级台阶竟踩了个空,一个骨碌栽到了楼底。
步姐姐!
我脑袋有点发晕,忍痛爬了起来:没事!没事!不打紧!阿丹珠,你快去告诉你阿玛,让他召集全城老少全部人力,打出城去!快
阿丹珠满口答应着去了,我揉着摔痛的右膝,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我不由僵住了。
正红旗!那不就是心脏怦怦怦怦剧烈跳动起来,我压抑的张嘴呼气,心乱如麻。
是他吗?是他来了吗?我该怎么办?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周围凌乱的脚步不断,然后是一阵阵欢呼声。我猛然回过神,发现这时城门已然大开,斐优城内的百姓夹道欢迎,建州铁骑正雄赳气昂的进入内城。
迎风飘动的一幅幅白色旗幡,让我的心再次受到无比的震撼!
怎么还有正白旗?!
目光一掠,我随即在骑兵中找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浓眉大眼,憨态可掬的笑容,正骑在马上向周边的瓦尔喀族民挥手致意我的眼眶一下就湿润起来,笨扈尔汉,那种傻傻挂在脸上的招牌笑容真是常年不变,明明年纪已经不小了,怎么还是一副傻憨可笑的模样?
视线往他边上一扫,我又看到了费英东,这下子眼泪可当真藏不住了,唰地滚落下来。幸好周围的人都在激动的尖叫,有的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我夹在其中也算不得举止突兀古怪。
我默默的低头,不着痕迹的溜回自己的小屋呆着,只觉得内心一阵紧张,一阵忧虑,当真百感交集。
入夜时分,阿丹珠果然找来了,人尚未进门便已嚷嚷开:步姐姐!步姐姐!晚上阿玛替建州勇士们接风洗尘,要开庆功宴,哥哥让我叫你一同去!
我急忙抹去泪痕:庆功宴?啊你哥哥他没事吧?
没事!哥哥说,幸亏建州的洪巴图鲁及时出现,替他挡开背后偷袭的一刀,要不然哥哥现在早没命了!阿丹珠兴奋得两眼放光,步姐姐!你听说过洪巴图鲁吗?我刚才来时远远的见着他跟哥哥在园子里说话来着。哇!他好年轻,好神气
我头顶一阵眩晕,呼吸急促。
洪巴图鲁我如何不认得?!
哥哥所料果然不差,建州的淑勒贝勒待人宽厚,有容人之度,你可知道这次他派了什么人来接我们?
我茫然摇头,其实心中却已然有数,只是不敢把那个熟捻的名字喊出来。
淑勒贝勒派了他最得力的弟弟舒尔哈齐贝勒,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啊洪巴图鲁便是他的长子。阿丹珠忽然红颊生晕,扭捏的小声说,姐姐,你说如果在庆功宴上我给洪巴图鲁献舞,他会不会注意到我?
我猝然回眸,古怪的盯紧她:你说什么?
讨厌啦!她娇羞的跺脚,你明知道我说的什么!
你
是啦!是啦!阿丹珠把胸一挺,率直的说,我是有点喜欢他啦!他长得年轻帅气,又那么英勇能干,是女孩子都会喜欢啊!我喜欢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我瞠目,阿丹珠果然不是一般的格格!我揉着眉心,苦恼的说:我不是说你唉,他他在赫图阿拉是有妻室的
我知道啊!像他这般的勇士,怎么可能还没有妻室?她笑嘻嘻的往我肩上一拍,这个我早就知道啦!我可没指望还可能做他的大福晋,不过至少让他也喜欢我,这总可以吧?我要做他最喜欢的那一个!
什么古怪逻辑?我无语!阿丹珠是我见过的最洒脱不羁的少女!她不同于这个时代养在深闺中的斯文有礼、唯唯诺诺的格格们!可是她毕竟也仍旧是个古代人!她的思想再如何不拘小节,也不可能脱离这个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框子去。
步姐姐!你在想什么?对了!哥哥让你快些准备,我让我的丫头留下帮你梳头,你还是不会梳我们女真人的把子头哦!她咯咯娇笑,不过不会也没关系,你以后呵呵,你以后做了我的嫂嫂,自然有的是下人服侍,什么都不用你动手!
臭丫头!我又惊又气,站起来作势打她,居然拿我来寻开心,小心你哥哥知道,撕了你的嘴。
是是是她逃出门去,站在院子里大笑,谁不知哥哥现在疼你多过疼我?
还胡说?我先撕烂你这张嘴!我才迈步,她早哧溜钻出了院门,没了人影。
她留下的那个小丫头怯怯的走了进来,行礼:奴婢伺候姑娘更衣梳妆!
我收敛起笑容,茫然的转身,任由她摆弄。脱下男儿装,换上长袍外褂,然后被动的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望着镜中的人儿换上熟悉的装束,高高梳起把子头,我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缓缓捏紧。
终于还是逃不掉!
有些事即使刻意去回避,也总不能真正的躲开!既然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那便直颜面对吧!至少这一次就某种程度而言,努尔哈赤确实是做了件好事!
我叹了口气,指着匣盒内一朵由粉色宝石镶嵌而成的头花,说:替我把这个簪在两髻中间,其余的除了耳坠,什么首饰都不必再戴!
忐忑不安的在拱门前徘徊不定,我摇摇摆摆的在原地踱了将近半个小时,仍在犹豫该用何种方式进场才更合时宜。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恰好转身,冷不防的撞上一个人,高高的花盆底子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脚背上。
哎唷!一声痛呼,我被吓得跳后一步,忙不迭的打招呼: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边说边退,尴尬得脸如火烧。
等等!忽然有个声音叫出了口,你是
我抬头,惊愕的发现站在面前,对着我呲牙咧嘴的人竟然是扈尔汉,而刚才发话之人,是站在他身后一尺距离的建州将领杨古利。
杨古利,我对他不是很熟,在建州十余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之所以在众人中对他印象格外深刻,是因为当年攻打哈达部时,撇下我最后仓促逃亡的孟格布禄便是由此人亲手擒获。
据闻杨古利乃是野人女真珲春库尔喀部首领贝勒郎柱之子,自打投效努尔哈赤后,屡建奇功,他亦算得建州的一员虎将,骁勇善战,颇受努尔哈赤器重。
愣忡间,扈尔汉眨巴着眼,似乎也认出我来,伸手指着我:哦哦结结巴巴的哦了半天,却没哦出半句整话来。
我噗嗤一笑,歪着头睨他:哦什么?我记得阿济娜年初就该生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是个女孩他憨憨一笑,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腼腆。
布喜娅玛拉格格!还是杨古利头脑清醒,一步跨前,打千道,果然是格格!格格如何会在这里?你可知贝勒爷得知格格被人掳劫失踪后,心急如焚,几乎焦虑成疾?
真夸张!我看他满脸一本正经,可是为什么说出的话却那么夸张可笑?忠于主子也不是这般做作的吧?
如今得见格格平安,真乃万幸杨古利缓了口气,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嘿嘿,托你的福啊,我们可是又有大仗可打了!扈尔汉笑得极为畅快,你可知你叶赫的老哥又把你许给辉发的拜音达礼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啦!总之,他拜音达礼这回铁定要倒霉了,居然敢跟咱们昆都仑汗抢老婆
许是杨古利嫌他唠唠叨叨个没完,把他往后一拽,追问我:格格这回会跟我们一起回赫图阿拉吧?
我不想回去!我半真半假的玩笑,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总不能跟了乌拉兵到乌拉城去见布占泰吧?贝勒爷要对付辉发,讲究远交近攻,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到乌拉城去接我呢。我不回去,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干嘛要跟乌拉兵到乌拉城去?他布占泰算个鸟?走走!不说他,我上了趟茅厕肚子又空了,再回去干他个几斤也没问题说罢,催促着杨古利快些走。
格格是否要去赴宴?杨古利眼底眸光微微闪了下,若有若无的在探索着什么,表情有些怪异。他不像扈尔汉莽莽撞撞,毫无心机,我想方才的一番玩笑话多少让他对我的印象有些改观其实我也知道,在许多建州将领眼中,我多半被人冠上狐媚妖女之名,是属于专门蛊惑他们主子的坏胚女人。
要去赴宴?那同去!同去!扈尔汉喜出望外,竟一手挽住杨古利,一手拖住我的胳膊,快点!我肚里的馋虫犯了,再不喝酒,就要我的命了!
我哈哈大笑,毫无矜持可言:扈尔汉,我今天跟你干一杯如何?
隔了一道门,可以感受得到屋内的腾腾热气,我拍了拍冻冰的脸颊,吁了口气,正要摆个优雅的姿态跨进门槛,却没想扈尔汉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竟踉跄着跌进门去。
喂!大阿哥!二阿哥!快来瞧瞧我找着谁了!他那超级无敌大嗓门一下子把满场的欢声笑语全给镇住。
我局促不安的挂着别扭的微笑站在原地,寂静无声的大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我有些想笑,偏心里涩涩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阿步乌克亚诧异的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可没等他挺直腰板,他左右两边噌地蹿出两道身影,飞快的向我冲来。
东哥!
东哥!
两个人,两只手!同时抓住了我的左右臂膀。
我唇边的笑容终于僵硬的消失,褚英毫不客气的挥起另一只手打在代善手腕上,啪地声脆响,我的心跟着一跳。
代善没吱声,甚至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他只是沉沉的望着我,那双清冷如水的眼眸透着惊喜、痛楚以及更多的怜惜他的手仍是执著有力的抓紧了我的胳膊。
阿步!就在兄弟二人僵持不下时,乌克亚离开座位走了过来,惊讶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滚了一圈,发生了什么事?
啊没事!我打哈哈,暗地里双手用力一甩,试图挣开他二人的束缚,可是使的力对他们似乎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火气升腾上涌,刚要发飙,忽然右臂上一松,竟是代善不动声色的将手拿开了。我匆匆一瞥,不敢再去接触他的眼眸,头稍稍往左一偏,对上了褚英幽暗深邃的瞳眸。
撒手!我呲牙低吼,摆出一副他再不放手我就立马咬人的恶毒姿态。
他眸光一暗,心有不甘似的缩回了手。
于是,我重新回过头来,换上一张无比开心的大笑脸迎上乌克亚:没事!两位爷跟我闹着玩呢。乌克亚,我们喝酒去!
我正想上前挽他,忽然斜刺里人影一晃,褚英有意无意的竟插到了我俩之间的空档里,慢慢跟着我们走回座位。
我只得假装不知他的用意,在酒席上也尽量不去接触他们兄弟二人慑人的目光,只是和乌克亚谈笑风生。然而一切欢笑的背后负担了太多沉重的郁闷,我忍不住开始喝酒,那种辛辣刺激的酒精经由喉咙下滑入腹,渗透进五脏六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我下意识的想将自己灌醉,醉了便可以不用再面对这种既尴尬又别扭的场面。
我从没试着喝这么多酒,我的脸颊烫得如火燃烧,视力有些飘忽,心跳忽悠着时快时慢,胃里翻腾胀气,难受得有些恶心,可我偏偏就是不醉我大笑着,说一些连自己都觉得轻佻浮躁的话语,时不时的腻着乌克亚让他讲一些有趣的笑话逗乐。我行为癫狂,然而偏偏理智告诉我,我仍是清醒着的,我知道我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对面褚英几欲杀人的目光,以及代善悒郁忧心的眼神。
阿步,你醉了终于,乌克亚按捺不住夺下我手中的酒盅。
我嘻嘻一笑,摇头:我没醉!
从来没有喝醉酒的人会承认自己醉了!褚英磨牙,眼眸凌厉的一瞪。
嘁!我自然没好脸色给他看。我喝我的,要你多管?无视于他警告似的目光,我扭头,却无意间撞入了代善温柔的视线中。
心跳霎时停顿。
够了,东哥别再折磨自己了他的声音分明很低,嘴角只是轻轻的嚅动了下,我却出奇的听得如此清晰明白。
心里原有的那道裂痕终于又被生生撕开,我能听到伤口滴血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我随即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悄然拭去眼泪,闷闷的说:我醉了
我叫阿丹珠陪你回去休息,可好?乌克亚轻声询问。
我点点头,身子酸软得不想动弹。
一会儿乌克亚找人去把阿丹珠唤了来,我被两小丫头扶着,脚步虚浮的正要离开,忽然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痛得我险些大叫出来。
东哥格格!你还欠我一杯酒咧!
我回头,扈尔汉正咧着嘴对我笑,手里高举着一只硕大的青瓷海碗。
扈尔汉!褚英暴跳如雷。
干什么?扈尔汉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微醺的脸上竟也有股与生俱来的倔强。
费英东和杨古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拉住了已有七分醉意的扈尔汉。
做什么?做什么我哪里醉了?我不过想要和东哥格格干一杯罢了她答应过的
我的头有些胀痛,眼波瞄到桌面上的一碗酒,顺手端起:扈尔汉!我答应了你的,自然说到做到!作势敬他,然后在众人惊呼声中仰头灌下。
冰冷的酒水顺着我的下颌滑进我的衣领,我感觉体内像是要炸裂开。呵出口气,我扬了扬空碗,扈尔汉瞪大了眼,翘起大拇指大叫了声:好!也将手里的海碗凑到嘴边,仰头干尽。
一片轰然叫好声中,我脚下一软,若非两丫头机灵,我倒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东哥
东哥
阿步
视线开始模糊,瞧不清谁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伸手胡乱的摸了一把,手感不错,胡渣子刮得很干净,没有扎手的感觉。
会是谁呢?我喉咙里咯咯逸出一声轻笑。管他是谁呢!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听见阿丹珠用困惑的声音在问:你们叫谁东哥?东哥是谁她?她明明是步姐姐嘛步姐姐便是步姐姐!还有哪个步姐姐?步悠然姐姐啊
我黯然苦笑,谁会关心步悠然的存在与否?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要的不过是东哥而已!
翌日从床上爬起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身旁服侍的小丫头眼神怪异,似乎强忍着想笑,偏又不敢放肆。我困惑不解的纳闷到晌午,阿丹珠终于姗姗而来,一进门看到我在喝茶,竟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步姐姐她的声音异常尖锐恐怖,竟吓得我一口茶水噗地喷了满桌子。
她急匆匆的进门,一把抢过我的杯子,怔了怔,尴尬的笑说:呵我以为你在喝酒
我狐疑的瞥了她一眼,她突然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只差没直接趴到地上打滚。
好不容易等她笑够了,在我不停的催问下,她才闷闷的憋住笑,搂住我的肩,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后,我顿时糗红了脸。
原来我昨晚灌下那碗酒后没多久竟大哭大闹,逮人就骂,将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搅了个一团糟!
一瓶疯!我昨晚上灌下肚的可远不止一瓶啤酒的量啊!悲叹一声,果然酒能误我!现在光瞧阿丹珠打量我的眼神,就可知昨天我疯得有多离谱,可怜我竟是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之后的两日,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见人,好在大伙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搬迁,倒也没人顾得上再来取笑于我。
据说舒尔哈齐等人在乌克亚的协助下,用了三天的时间,将斐优城周边五百户居民先行收纳,同时致书朝鲜国边镇官员,说明这次出兵没有侵犯朝鲜之意,以示邻邦友好。
到得二月十九,斐优城内家眷收归妥当,瓦尔喀全部族人整装待发。舒尔哈齐命扈尔汉、费英东二人领兵三百人,护送外城五百户族民先行。
我随策穆特赫一家内眷同行,于第二日离开斐优城。
想到终于还是要回赫图阿拉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慨。阿丹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一路上她唧唧咯咯嘴里讲个不停,我却忧心忡忡,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时而掀帘探视窗外风景,总能引来两道灼热的目光,害我心神不宁的赶忙缩头。
乌克亚骑马紧随在马车一侧,若有需要可随时唤他,阿丹珠时不时的掀帘与他讲话,我却窝在车厢内不敢再探头。
自那晚以后,我作为布喜娅玛拉的身份彻底曝光,阿丹珠头脑简单,想法单纯,知道与不知道没啥两样,她仍是喜欢喊我步姐姐。但是乌克亚乌克亚虽未明说,但言谈举止间却已与我客套生疏了许多。我虽然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却仍是免不了感怀难过。
这一日走得甚是顺利,正白、正红两旗分左右两翼随车队扈从,舒尔哈齐则率正蓝旗压后。时近晌午,途经钟城地界,褚英下令全军原地休息,堆灶烧饭。
我没什么胃口,只啃了一块干粮,便草草结束了午餐,正想趁着车队休息,随意走动一下,忽听左翼正白旗中一阵骚动,褚英突然翻身上马,喝道:整军备战!
我吃了一惊!身旁的阿丹珠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叫道:好啊!终于还是来啦!我一把拽住她,惊呼:你可别再添乱了!
内眷们惊慌失措的纷纷爬上马车,我一个没留神,阿丹珠竟甩开我的手跑了,我连声惊叫,她只是笑着冲我喊:你放心!我只想在他身边看他如何杀退乌拉人有他在,没人能伤得了我!
我一震,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他是指褚英!可褚英早带着五百正白旗士兵冲到前面去了。我脑子一阵犯浑,心里一急,目光自然而然的在人群里搜索起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他居然也不在!
乌克亚!乌克亚!情急之下,我只能一路小跑的去找乌克亚,可是乌克亚为了安抚随行族民亲属,早不知闪到哪里去了,乌克亚
一人骑马踱到我身旁,弯腰:格格!不必惊慌,请回到车上去吧!
我抬头,见是杨古利,脱口问道:代善呢?他在哪?
二阿哥?他愣了下,他和大阿哥带兵一起去了乌碣岩!
发生了何事?
他没吱声。
我火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跳下马,犹豫了会,才压低声音说:昨儿个夜里,先行的五百户瓦尔喀族民在乌碣岩遭到乌拉兵袭击,扈尔汉连夜将人迁往山巅困守,费英东带了二百兵力守住要隘与乌拉兵对峙方才接到飞报,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敢轻忽懈怠,各自领了旗下五百士兵前往乌碣岩救援!
乌拉来了多少人?情况危急么?
杨古利蹙起眉头,面呈忧色:据报这次乌拉为了阻碍瓦尔喀投诚建州,由布占泰的叔父博克多亲率一万兵卒拦截我们!
什么一万兵卒?我打了个冷颤,建州统共只来了三千人,即使再加上瓦尔喀的老弱残兵,也不及对方一半人力。乌拉出动那么多人,为何褚英和代善只带了一千人去?还有三贝勒爷呢?
三爷的正蓝旗殿后,已派人去通知,相信不久之后便会赶去乌碣岩支援!
我正要开口再问,忽听身后车队起了一阵惊慌的骚乱,无数声喝斥勒马声四下响起,山道上陡然间冲下一支军队来。
是乌拉骑兵!
乌拉强盗来啦
救命啊
也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一片惊叫声中,竟有无数的内眷福晋格格从马车内花容失色的跳下,像群没头苍蝇般的乱跑一气。
人影晃动间我仿佛看到乌克亚的身影在人堆里一晃而过,我想唤住他,可眨眼又已不见。
格格!请上马!杨古利将自己的坐骑牵到我跟前,催促我上马。
我犹豫不决,如今这情势到底该怎么办?场面太混乱了,乌拉人尚未攻到近侧,瓦尔喀人就已经自已炸成一锅粥了。
格格,请
欧
一片呐喊助威声响彻山道,忽然两面夹道竖起一面面乌拉的旗幡,迎风招展,分外撼动人心。
杨古利身手敏捷的跨步跃上一辆马车,立在车辕之上,指着对面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对面果不其然响起一阵肆意的长笑,过得片刻,笑声一顿,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朗声道:我乃乌拉大将雅可夫是也!你小子何人?换尔等主帅出来讲话!
我眼光匆匆一掠,竟瞧见山坡间密密麻麻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为首叫阵的那位雅可夫此刻就骑马站在山坡上,手里持握一柄红缨长枪,看上去虎虎生威。
我胆怯的退后一步:杨古利,你打仗很厉害吧?
他不明其意的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轻声回答:还行!顿了顿,口气强硬的道,格格,请上马叮嘱声中,只听四面厮杀声骤然逼近,惨呼声不绝于耳。
我飞快的转身,踩了脚蹬上马,坐稳后用力在马臀上拍了下,马儿往前嗖地蹿了出去。隔得好远,就听身后杨古利的声音在厉吼:我乃建州舒穆禄杨古利是也!紧接着锵地声,似有什么兵刃起了剧烈碰撞。
我仓促回头瞥了一眼,却只看到血雾漫天蓬飞,雅可夫的身子仍是笔挺的坐在马鞍上,可一颗头颅竟像颗足球般咻得划过长空,带着血滴滚落到了我的马前。
马儿受惊,险些失蹄,我心有余悸的抓紧马辔,牙齿咯咯打颤:嗬驾
杨古利只是让我上马,却并没有说明让我去哪,此刻我满脑子晃动的尽是雅可夫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竟一个劲的催着马拼命往前跑。等我彻底清醒的回过神来时,这匹马竟已载着我奔出了两三里地,驰入一片荒林山岗。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因为紧张而微微抽缩。歇了片刻,我正打算勒转马首回去,忽听头顶山巅之上隐隐传来厮杀声,我刚刚才稍许落下的心顿时有被提了上来,未等想明白,忽见山头一路流水似的冲下一群乌拉兵来,竟是一个个丢盔弃甲,哭爹喊娘的往山下狂奔。
我急忙勒马转到一块大岩石旁藏身,这时山上大批乌拉兵疾速往下退,山上厮杀震天,穿着正红、正白两旗不同颜色甲胄的建州士兵,分别从左右两侧包抄夹击,山顶原先固守的士兵从正面冲了下来,领头之人隐约可辨,正是扈尔汉与费英东!
我看得血脉贲张,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害怕,竟兴奋得手足微微发颤。
兵败如山倒,从山上退下来的乌拉兵形如潮水般涌向平地,眼看向我这边冲来,我无处容身,只得狠狠心催马往后狂奔。
啊!是个女的
有个女的
抓住她!肯定是瓦尔喀的娘们
我慌了神,平时就不怎么娴熟的骑术此时愈发连三分水平都发挥不出来,没跑多远,便被乌拉兵团团围住。
我惊愕的低头,却听见底下一片低咽的惊呼,每一张面带血污的脸孔都是同一种惊骇震撼的表情。我趁机使劲一勒缰绳,马嘴险些被我拉裂口子,马儿吃痛,抬起前蹄,暴躁的胡乱踢腾。站在我跟前拦路的四五个乌拉小兵,被马蹄踢了个正着,惨叫着口吐鲜血跌出老远。
我纵马闯出包围圈,只听身后一片呼叫,我吓得全身僵硬,拖拖拉拉的跑了十几米后,竟被吃痛失了常性的马蹶腾得撂下背去。
捧着头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三个圈,我全身似乎都快散架了,正想着这回真是死定了,忽然边上有个耳熟的声音大叫:把手给我!
我下意识的把右手高举,只觉手腕上一紧,整个人已腾空。一阵眩晕,然后腰腹处收紧,有只胳膊牢牢的环住了我,我茫然的瞪着前方晃动的人物景色,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侧坐着又骑上了马背。
头顶呼哧的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没等我抬头,那人已颤声说:幸好来得及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你了
我心神一震,猝然仰头看去,褚英苍白惊惶的神情毫无遮拦的呈现在我眼前。我身子一软,险些滑下马去,他左手紧紧搂住我,右手提了一柄长刀,不断砍杀进逼的敌人。
点点血沫溅上我的脸颊、我的外袍,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抱紧我!褚英突然狂喝一声。我不敢不从,当即合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厮杀声,惨叫声,短兵相交声似乎一切激烈的声响都抵不上他此刻强烈的怦怦心跳声。
这个男人这个我曾经视作至亲朋友,却又伤害我最深的男人!
这一次,他却救了我的命,在生死一发间,他如天神般闯入敌阵,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
心,矛盾的揪结在一起!以后我该如何答谢他的救命大恩?还能像以前那般理直气壮的怨恨他吗?
我无法得知
大哥一道醇厚的嗓音打破那桎梏住我的怦怦声,我倏地睁开眼,侧目望去,代善就在前方三米远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缓缓的,一点点的往这边靠近。
眼睫抖了下,泪水倏然而下,我上身竟不受控制,着了魔般的往前倾去,喃喃:代善
腰上一紧,勒得几欲窒息,褚英的瞳仁中似要烧出火来:休想!不许去我不许你去我不会把你让给他!除非我死!
我愕然眼泪哗哗直流,他望着我无声的落泪,竟似看痴了。略一分神间有人围了过来,刀光闪动,褚英闷哼一声,身子急遽一颤,我感觉手上暖融融的湿了,缩回一看,竟是满手鲜血。
啊!我失声惊呼。褚英的左侧肩后胛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血正汩汩的往外直冒。
洪巴图鲁!哈哈建州的洪巴图鲁也不过如此简直不堪一击!
这个笑声好熟!我回头,看见一脸狰狞狂笑之人竟是乌拉的胡达利博克多之子,布占泰之堂弟!
举目环顾,不禁骇然失色,代善迟迟未至,竟是被一人纠缠住,两人斗得异常凶狠。代善手持阔指长刀,眼眸犀利,仿佛一柄利剑直透人心扉!我微微抽气,那样浑身充满霸气的代善,我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
记忆中那个淡泊儒雅,有着一双温润眼眸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骁勇果决,浑身透着力道和霸气的男子,渐渐合二为一。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思维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嗯身侧的褚英又是一声闷哼,我幡然觉醒,这才注意到因为我的存在,褚英处处受制,竟被胡达利压打得险象环生。
放我下去!我尖叫。
不要乱动!他闷声低斥,左臂微抬,竟是硬生生的替我挡下一刀。
胡达利!好个卑鄙的胡达利!他为了能战胜褚英,竟是频频将攻势集中到我一人身上。褚英为了维护我,已是伤痕累累,虽说都不是致命的伤口,但是看到浑身浴血的他,我心直抖。
褚英!让我下去!我痛声哭喊,早知自己是累赘,还不如让胡达利一刀砍了我!
胡达利的刀尖又向我挑了过来,我想也不想,上身往前一冲,直接抢在褚英动作之前扑向钢刀。我等着领略刀尖扎入体内时的那份刺痛感,可是没有胡达利在刀尖触到我袄褂的一刹那,缩回了手,刀尖只是在轻轻我厚厚的棉褂上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我愣住。
东哥蓦地,代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竟似发狂般向我冲来,浑然不理他身后之人正用刀斫向他的后背!
不不要
当!火花四溅。
我的喊声噎在了喉咙里,那柄钢刀并没有砍在代善的背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一柄长刀拦截住。
嘿嘿!我扈尔汉来会会你!刀身一绞,三匹马错身而过。扈尔汉接替下代善的位置,代善乘隙纵马向我奔来。
东哥!东哥他焦急的喊着我的名字,你受伤了?!重不重?
代善!滚开!褚英咆啸,东哥的事不用你管!
不要吵了我尖叫,现在在打仗!拜托你们团结一点!我不想死在这里
两人互瞪了一眼,亲兄弟之间的火药味竟似比对待仇敌更加凶猛。
我内心一寒,忽听身侧传来一声冷笑:东哥莫非你便是女真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我回头一看,胡达利正寒着一张脸瞪着我,布占泰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夺回的女人,原来就是你!他狭长的眼线微微眯了起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瞄我的眼神太阴鸷诡异了。
这时乌拉兵卒已被建州追兵逼得疾退,与扈尔汉缠斗的大将勒马后退,叫道:胡达利,赶紧撤!
身后扈尔汉心有不甘的挥舞长刀,奋起直追,不停嚷嚷:常柱,有种你小子别跑,咱们再行打过!
胡达利冷冷一笑,勒转马首,随常柱之后退走。
我大大松了口气,乌拉人终于大军撤退。建州以一千人对抗数倍于己的兵力,能不败而胜,实在侥幸。
猛然清醒回神,忽然在代善脸上看到一抹阴冷的残笑,他缓缓张起巨弓,修长的指尖拈起三枝羽箭
褚英在我头顶冷哼一声,随着那一声轻哼,代善的手指遽然松开。弓弦嗡地一声,三枝羽箭疾追胡达利后背。
胆敢伤东哥,岂容你如此轻松遁逸?代善冷笑。
褚英又是一声冷哼。
三枝羽箭笔直的射向胡达利,他回身用长刀挡开一枝,常柱又替他挡开一枝,可第三枝箭矢却是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了,他背影一颤,左侧后肩上已然中招。仓惶奔走间,扈尔汉仰天大笑:厉害吧?我们二阿哥还没使全力呢,不过是给你小子一个教训胡达利,回去告诉你老子,叫他趁早带着一万人滚回乌拉去,少他妈的出来丢人现眼!再敢胡来,我扈尔汉见一个杀一个!
胡达利的身影跑得早没影了,他却仍是意犹未尽的啧啧有声,二阿哥,什么时候把你这手绝活也教教我,听说你能将三枝箭的力道控制得轻重缓急各不相同,从而令对手防不胜防?下回可得让我开开眼界!
代善轻轻一笑,敛眉耸肩,眸底凌厉的波光褪去,剩下的仍是一脉温润儒雅。
我的心怦怦狂跳,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只是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将我全部的心力耗尽,待到精神放松下来后,我随即感到四肢无力,微微颤抖着瘫倒在褚英的怀里。
褚英胸口一震,突然将另外一只胳膊也揽了过来,紧紧环抱住我,朗声:暂且收兵!下令全军戒备!乌拉人随时可能会再来偷袭!
乌拉兵马退至图们江对岸,犹如一头蛰伏中的猛虎,随时随地可能扑过来撕咬。
两军隔江扎营对峙,傍晚时分,舒尔哈齐才率领正蓝旗逶迤而至,问起情由,他语焉不详,推脱因路况不熟,队伍被困守在山后云云。
褚英面上已有怒意,代善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妥。
其实舒尔哈齐解释未加援手的理由甚为牵强,连我这个旁观者也瞧出了某种猫腻,而他身旁的两员部将常书和纳各部,态度格外蛮横高傲,竟似一点也没将褚英、代善两位阿哥放在眼里。
入夜,我在帐篷内正欲歇下,忽然听到帐外有人声低语。
格格已经歇了。
是么停顿许久,那声音才叹息道,那便算了
我急忙掀帘而出,唤道:等等!乌克亚你找我什么事?
那人果然是乌克亚,漆黑夜空下,他消瘦的身影让人感觉有种恍惚的孤寂和伤感。
阿步他轻声嗫嚅,然后转瞬目光凝聚,表情严肃起来,布喜娅玛拉格格,请问你可曾见到阿丹珠?
阿丹珠?!对了!阿丹珠白天的时候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怎么把阿丹珠给忘了?
她没回来?
我找不到她
我心里冰凉:你等等,我去找个人!顾不得套上外衣,深一脚低一脚的摸黑往褚英的营帐那边赶。
谁?!门口的侍卫突然出声喝阻。我一震,这才感觉后怕起来。
孤身一人,我如何胆敢贸然进去见褚英?
正犹豫不决,帐帘忽然一动,褚英□着上身,低头走了出来:去把医官给我找来那丫头笨得连换药也含含糊糊的讲了一半,抬头惊愕的与我四目相交,然后僵呆。
那个我
进来!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的将我拖入帐内。
帐内温暖的空气刺激得我鼻头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身子抖成一团。
笨蛋!怎么只穿夹袄就敢跑外头乱晃?冻病了怎么办?他冲我吼。
你还说我?你不先瞧瞧你自己!我指着他的光膀子,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我这是在包扎伤口况且,我是男人,体质比你强百倍!他从毯子上抱来一条毛毡子,兜头将我裹住,动作粗鲁得差点将我推倒。
我目光转了一圈,他这帐篷里烧着暖炉子,倒也不觉多冷,于是便想把毡子拿掉,可转念一想,却反将毡子拉住,把自己裹得愈发严密。
下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匍匐在褚英脚下,颤颤发抖的两个小丫头顿时如获大赦般站了起来,逃也似的出去了。我冷眼旁观,见他自己扭着头,反手绕到肩背后去绑纱布,却笨手笨脚的怎么也弄不好,满脸的狼狈,我不由心里一软,开口说:我来吧。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将纱布绕到他胳肢窝底下,他微微一颤,肌肉绷紧。
我碰到你伤口了?我觉得没用什么力啊?只不过他全身上下遍布的大小伤口,确实教人不忍目睹,看多了有种心惊肉跳的寒碜感。
没他咝咝的吸气。
于是我只得更加放柔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替他裹伤,眼光无意间落在他左侧肩头一个清晰的齿状疤痕上我心里顿时像是被人用力捅了一刀!
手里动作变得甚为僵硬,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把衣裳赶紧穿上吧,小心当真着凉,明儿个能不能闯过乌拉兵的围堵,带领大伙度过危机,还得靠你呢。
东哥他回过身,眼眸中的浓情炙热让我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我轻轻应了声,眼下这种情况当真很不乐观。建州带来的兵力原就不多,可舒尔哈齐那支正蓝旗却显得有点靠不大住的样子
东哥!
嗯?什么事?
你还是老喜欢走神!
我发呆那会,他竟已穿好衣衫,大大咧咧的坐在毯子上,随手从边上取了一坛酒,自斟自饮起来。
受了伤还喝酒?
不妨事!喝了暖暖身子,驱驱寒他笑容扩大,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东哥你在关心我?没等我回答,他已自己接口,啊,真好!你终于还是关心我的!
我无语,他爱自我幻想且随他去吧,当务之急是追问阿丹珠的下落。
今天在乌碣岩你可见着一位小姑娘?
他眉头一挑,露出一抹困惑的表情。
她大概这么高!我比划给他看,脸圆圆的,很可爱很漂亮,一讲话就喜欢笑
为什么找我问?他闷闷的,显得颇为不悦,虽然我的丫头很多,女人也多,但不代表每一个我都会有印象吧?
我气结:阿丹珠可不是你的女人见鬼了!她怎么会瞎了眼,喜欢上你这样的男人!
他噌地站起,额头青筋暴起:你说什么?我这样的男人?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堪吗?
我不想跟他多费唇舌,拂袖:我走了!只当我没来过!
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临出门前,他突然吼出这么一句。
我又羞又怒,血气上涌,再也忍耐不住压抑的冲动,转身一个巴掌抡在他脸上。
我愤恨的怒视他,他脸上闪动着复杂莫名的神情,过了好半天,他忽然口气一软,悲伤的喊了一声:东哥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头也不回的冲出帐篷。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很冷,我冻得缩手缩脚,心里窝着的火气倒是被冻得消了一大半。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隐隐有脚步声追来,吓得我赶紧猫腰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待到仓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才吁叹口气,慢慢直起腰。
转身欲走,却出其不意砰地撞上一堵厚实的墙,再仔细一看,那哪是堵墙?分明是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吓得失声尖叫,可没等叫出声来,唇上已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给捂住。
嘘别怕,是我。熟悉的,醇厚的声线
我惊呆,一颗心小鹿乱撞。
吓着你了?代善放开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望着我,虽然光线昏暗,可是我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东哥一阵窣窣声后,带着他独有温暖气味的毛毡斗篷裹住了我。
寒意欺人的夜里,月辉清冷,眼前的男子令我心绪紊乱。我有满腹的话想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无语。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靠近:是阿步么?
我惊跳起来,慌乱应答:是我。匆匆忙忙的撇下代善,从岩石后跑了出来。
乌克亚独立在雪地里:我等了你好久,总不见你回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毛毡斗篷,话语一顿。
我立即醒悟,脸上微微一热:走吧,先回去再说。
走了十余步,脚步稍缓,忍不住回眸搜寻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夜色漆黑,迭影憧憧,却哪里分得清哪是人影,哪是树影?
若非肩上的斗篷体温犹存,我几乎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我一时的幻觉。
天方破晓,安逸的军营中忽然起了骚动,原来竟是对岸的乌拉兵拉开了阵势,放眼望去,乌压压的看不到头。
己方将士看到对岸敌军人多势众,不免露出怯意,如此紧要关头,若是军心动摇,岂非未战先败?
我远远的站在军营后,正暗自焦急,忽听三千将士齐刷刷的爆出一声呼喝,然后欢声雷动,振臂高呼,竟是分外振奋人心。
我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忍不住爬上一驾车辕,高高的站立远观。
只见正红主旗飒飒迎风飘动,代善站在高处,挥手致意,朗声高呼:阿玛素善征讨,今虽未至,然我兄弟二人领兵到此,尔众毋得愁惧乌拉贝勒布占泰早年被我建州擒捉,铁锁系颈,收而养之,免死而后助其遣归主位。年时未久,布占泰其人依旧,此人性命乃从我等手中释出,何足为惧?尔勿以此兵为多,天助我建州之威,淑勒贝勒英名夙著,此战必胜
随着他高昂的话语,群起鼓舞欢呼。转眼语毕,即有扈尔汉、费英东、杨古利等大将越众而出,在代善面前单膝点地,誓约:吾等誓死效忠!这无疑是在烧滚的油锅中加了一瓢水,油锅顷刻间炸了!
建州和瓦尔喀的兵卒将士一个个精神振奋,激动莫名。就连我这个局外之人,远远的见了,也不禁热泪盈眶,激动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在这种情绪高涨,军心大振的推动下,建州兵卒竟然开始主动出击,奋勇渡江。我眼瞅着前方杀声震天,在满目皑皑冰雪的天地里,那样的场景,仿若梦幻虚影
紧紧抓握双拳,我神魂激荡。
这便是战争!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马革裹尸,血卧疆场
钟城乌碣岩之战,由午前开战,拼至日暮,建州将士越战越勇,战况惨烈,乌拉兵虽有一万之众,却被追杀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到得夜晚,忽尔天降大雪,风雪交加,天气异常恶劣。
我焦急万分的苦熬了一夜,到得天明时分,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偷偷溜出帐外,骑马沿着江边一路巡视。
但见厚厚的雪地里一片狼藉,乌拉兵的尸体随处可见,殷红的血和着泥泞白雪,情景何等的惨烈!
我心有恻悸,虽不忍睹,但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满目苍夷。
少顷,建州班师回营,虽然士卒狼狈,神情间难掩疲乏之态,但人人兴致勃发,满面欢笑。
最后清点战场,因昨夜天寒,乌拉伤兵冻毙甚多,连同战死之人,仅亡死于朝鲜国境内的就有近三千人,而在图们江这一侧的,竟有五六千人,合计约七八千人。建州俘获战马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战果丰硕得惊人!
然而此战始料未及的是,褚英身负重伤,最后竟是被费英东等人勉强抬了回来,侥幸活得一命。
当我听到消息,找到褚英营帐掀帘进入时,里头已经聚满了人。每个人都是寡言少语,气氛凝重得有些窒息。褚英面色惨白,只是默不作声的躺在毯子上,任由医官疗伤。
我站在他们一大群人身后,正感进退为难,忽听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逸出。扈尔汉大嗓门不耐的吼道:大阿哥,不是我说你,这次险些坏事你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么?若非二阿哥见机快,一刀砍了博克多的脑袋,你早被他们父子两个联手
够了,扈尔汉。代善不温不火的简单一句话,竟神奇的压住了扈尔汉的火爆脾气。
那女子的抽泣声越哭越响,终于褚英不耐的发出一声低吼:烦不烦哪!滚出去!许是喊的时候使力太过,竟迸裂了伤口,医官吓得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处,连连低呼:爷稍安
于是代善淡然吩咐:你先出去吧。
那女子低低的嗯了声,闷闷的说:那那我走了,你你别再骂人了,小心伤口
褚英厌烦的扭过头。
那女子的身影终于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我惊愕的瞪大了眼:阿丹珠?!
步姐姐!满脸憔悴的阿丹珠一见我面,飞身扑进我怀里,委屈的放声大哭。我连忙搂住她随口说些安抚的话语,可是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目光触及褚英火辣辣的眼神,心里一紧,顿时恍然。
这位是瓦尔喀策穆特赫贝勒家的小格格吧?舒尔哈齐沉沉的开口,老成锐利的眸光从我脸上慢慢滑过,若是大阿哥当真喜欢,便由我来保个媒,想来策穆特赫不至于不给我这份面子
阿丹珠停止了哭泣,一张梨花带雨般纯美的小脸上羞得通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传递出难掩的喜悦。
我不要!褚英断然拒绝,一点也不卖额其克的面子,哪个说我要她了?
他的目光仍是死死的盯在我的身上,我心里一寒,打了个颤,忙说:阿丹珠,我们回去吧!边说边伸手去牵她的小手。
谁知阿丹珠听了褚英的话后,咬着下唇,气得娇躯直颤。但随即,她高高的昂起头:我就要嫁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冒死赶来救我?总之,无论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这辈子除了你,我阿丹珠谁都不嫁!
全场呆若木鸡,好半天扈尔汉咂吧着嘴说:这小姑娘够爽快!倒有些蒙古妞儿的味道!
得,这下子回赫图阿拉可有得热闹了!费英东呵呵一笑,伸手搭在杨古利肩上。
是啊,回城办场喜事,顺带喝庆功酒
扈尔汉一听酒便来了劲:哎,哎要说庆功酒啊
那个胡达利真孬,他老子倒还算是条汉子,可惜不及二阿哥
胡达利死得太便宜了,费英东,你那一刀未免太便宜了这小子
我说那个常柱和胡里布倒是把好手,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这回活捉了他俩,不知
七嘴八舌的嘈闹成一团,我早已无心理会,一心只是拖着满脸通红的阿丹珠往外走。
步姐姐他是喜欢我的吧?出了门口,阿丹珠紧张的问我。
望着她那双充满热情和期待的眼眸,我顿时茫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