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唧唧,叫寒了一池春水,催黄了绿叶,更教秋色薰染了整座庭园,烟波相映,诗意翩翩。
在所有的季节里,她最爱的便是秋天。
不是因为满园秋色,也不是因为中秋佳节这个月圆人团圆的日子,而是因为──
「启禀公主,第三禁卫队报到。」
他来了!一如往常,在每年的秋天准时报到!
身为宫女的她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在公主的身後大胆扬起原本低垂的双睫,恰巧与他深情的眼眸遥遥相望。
这是他们第一世情缘的开始。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均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备受疼爱的雁家独子也不例外。
雁家是金氏皇朝中众所皆知的显赫家族。
别的不说,就说雁家先祖,正是协助金氏皇朝开国皇帝的大功臣,受封为开国公,加上雁家历代人才辈出,均拜相封卿,这一代的掌事者亦官拜左相,极受皇帝器重,可谓权倾一方。
但是,这样的显赫之家,也有着令人遗憾之事。
比方说,无法治疗癒雁家独子的病体。
说到雁家这个独子,也是个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雁左相有一妻三妾,在三名妾室为他生下数女後,正室左相夫人方生下这个独子,亦为雁家最年幼的孩子。
金氏皇朝中,流传着一则人们津津乐道的传说──雁家这名最年幼的独子出生当晚,为入秋第一日,百桂怒开,浓郁的芬芳飘香百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数蝴蝶满天飞舞至天明,彷佛庆贺着这名幼子的诞生,连夜空中那轮明月亦皎洁无比,亮得足以与金乌媲美。
雁左相见幼子端眉正目,有着挺鼻美唇,登时心花怒放,取名为雁来鸿,从此就像捧在手心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儿子极为疼宠。
可喜的是,在百般娇宠下长大的雁来鸿,性情倒是极佳,待人处事十分温善,完全没有那种名门子弟最要不得的骄纵和乖戾,是故众人都视他为雁府之宝。
只是天底下难有十全十美之事,雁来鸿有着百般的好,只可惜身体生来病弱,而且是年纪愈长状况愈差,即使雁家请来多少知名大夫,甚至斗胆请求皇上遣御医来为他医治,皆无成效。
「抱歉,老夫对令郎的病体无能为力。」
这不是雁左相第一次听见大夫这麽说,只是,当连备受皇上信赖,医术精湛,全天下少有人能及的御医也这麽说时,他真是哀莫大於心死。
位高权重又如何呢?还是无法拯救爱子,教他这个为人父者情何以堪?
雁左相心神有些恍惚,就连管家喊他也听而不闻,直到对方连唤数声才回过神。
「什麽事?」
「老爷,门外有位算命师求见。」
「算命师?」雁左相不免迁怒,「现下都什麽时候了,鸿儿病成那样,又什麽东西都吃不下,本相烦恼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情见什麽算命师?不见,直接打发他走。」
但管家却道:「但是小人见那算命师面相不凡,语带玄机,而且,他说求见您的目的便是为了少爷。」
「是吗?那算命师可有道出姓名?」雁左相半信半疑地道。
「他自称姓田,名字草。」
「什麽?前朝的天师田大人!」雁左相神情遽变,转为惊喜交加,立即起身往大门口快步走去,果然见到一名许久不见的老者意态从容的於门外候着,於是他更为激动地道:「天师,好久不见了!」
「呵呵,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雁左相恭敬的将他请入府中,上座奉茶。
「老夫亦欣然见到左相大人身康体健,且认真於国事,实为我金氏皇朝不可或缺的良臣,所以,当老夫夜观星象,发现异象突生,且掐指算来,竟与左相大人的令公子有关,便赶紧前来。令公子的身子,大夫均束手无策,老夫可说对了?」田天师笑眯了睿智的眼,徐徐地道。
「正是!」雁左相激动地颔首。「鸿儿生来体弱,连御医都说他病体天生,药石罔效。天师是否有什麽办法可以医好鸿儿?」
田天师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很抱歉,左相大人,老夫也没有办法医好令公子,不过,老夫知道什麽人可以医好他。」
「什麽人?!」雁左相大喜,赶忙问道。
「老夫这就告诉您。其实,令公子并非患病,而是与生俱来的宿命。他与他的情人有过三世情缘,却始终阴错阳差,修不成正果,便先後抱憾离开人世,所以他们双双向上天乞求,愿意牺牲部分自我来换取与对方厮守的情缘。令公子所牺牲的便是自己的身子骨,所以今世方会生得这副天生病弱的身躯。」
雁左相听得一愣一愣。这些话若是别人说的,他早就斥责对方满口胡言,可是现下,这话却是夜观星象,日行占测的前朝天师所言……
「那麽,鸿儿的那位三世情人现下人在何方?」雁左相仍是半信半疑。
田天师不答,反而问道:「老夫且先问一句,若左相大人寻得此人,打算怎麽做?」
「这不是显而易见之事吗?即然天师您都说那是鸿儿的三世情人了,那本相便马上为鸿儿上门提亲,迎娶对方入门,成为鸿儿这一世的佳偶美眷,如此一来鸿儿病体又可以不药而癒,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那麽,左相大人是否有门第之见,或任何男婚女嫁上的匹配条件?」田天师神情沉肃地问。
天下父母心,谁不想为儿女觅得一门好亲事?雁左相自是对未来的儿媳有着种种想像与要求,但万般美好的想像,比得上儿子的性命吗?
「没有。只要天师一句话,她确实是鸿儿的三世情人,本相马上请媒婆前去提亲,择最近的吉日为鸿儿完婚。」
「好,左相大人心意如此,老夫甚感欣慰。」田天师如释重负,这才徐徐地笑开来,然後缓缓地道:「令公子的三世情人,今世是个……」
「嘻嘻……哈哈哈……」
「真是个傻子。」晚夫人勉强忍住满心厌恶,极为不悦的转头望向丈夫。「老爷,你确定雁家没有弄错人吗?他们要下聘的,是这个只会傻笑的小傻子?」
「没错啊……应该吧。」晚仪官点点头,又显得不太确定。「那位花媒婆说得非常清楚,夫人你也听见了不是吗?她说她是代雁左相大人来说亲的,而且就是指定了香玉为对象。」
「雁左相大人莫不也犯傻了,指定这个小傻子做媳妇?」晚夫人愈说愈气,不觉提高了嗓门,「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怎麽会有人舍我生得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反而要娶那个小傻子?你说,这是怎麽一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啊……」苦着一张脸,晚仪官的目光亦困惑地瞥向一脸傻笑的女儿。
晚香玉是晚家长女,但并非晚夫人所出,是晚仪官偶然宠幸家中婢女而怀的。若非生下来没多久便发现她生性痴傻,善妒的晚夫人也怕被人说闲话,晚香玉早就落得与她生母一样,被晚夫人赶出家门的下场。
可是如今看来,倒是她养虎为患了?晚夫人不觉眯起双眼,恶狠狠地瞪向晚香玉。
「嘻嘻……唔……」晚香玉即使痴傻,也能感受到晚夫人不善的眼神,於是乖乖闭上小嘴,只敢眨巴着那双大眼睛看人。
晚香玉生得貌不出众,未经仔细打理的长发显得有些青黄参差,瘦小的脸只有巴掌大,眉淡鼻圆唇薄,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颇有动人的本钱,可惜却又因为痴傻的天性而显得无神。
貌不出众之余,她连身段儿也没个看头,整个人就像根竹竿,十八岁的人却比十岁的孩子还瘦得多。
这样一个小丫头,凭什麽能让雁左相家来说亲?而且新郎竟然还是那个天之骄子雁来鸿!晚夫人愈想愈不服气。
「老爷,你看我们明天这样回覆花媒婆可好?我们家的长女性喜清静,无意尘事,若雁家不嫌弃,可否改聘次女或三女?」晚夫人竭力想扭转事实。
「那是不可能的事,花媒婆今日说亲时也提到了,雁大人极看重这门亲事,除了指名香玉,还准备请皇上下旨指婚,新娘岂能随意更换?这可是欺君大罪啊。」晚仪官摇头道。「而且,只要能和雁左相家攀上关系,茱儿、萸儿同样能嫁入好人家,这也就够了。」
也是。晚夫人不得不承认丈夫说得对。
夫婿虽然也在朝为官,却非重要命官,仪官这职位仅是司掌文武百官上朝、退朝以及其他宫廷礼仪的小官,并无实权,自然也没有什麽人对晚家多加重视,如果能和雁左相攀上关系,即使嫁入雁家的不是自己所出的女儿,但凭着是雁家亲家的身分,将来他们晚家应该会是不少权贵优先考虑的提亲对象。
总算想通这一点,晚夫人才悻悻然闭上嘴,不再对这门亲事罗唆。
※※※
自从雁、晚两家的亲事订下後,便引起朝野譁然。
人们不解的是,雁家如此急着娶进门的媳妇究竟是什麽来头,能教雁左相急着替独子下聘,而且还是待最近的吉日一到,便马上迎娶?
不仅迎娶当日前来观礼、赴宴的宾客们如此疑惑,连新郎官本人也不明白。
然而,或许是田天师的话真的灵验,迎娶晚香玉这个三世情人是命中注定、势在必行之事,迎娶当日,雁来鸿竟能够勉强打起精神,让人为他换上新郎的蟒袍,前去大门口等待新娘的花轿抵达。
雁来鸿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
明明前一晚他还病恹恹地卧病床榻,教人烦恼成亲时若是少了新郎官该怎麽办?真要找个人来代他行礼拜堂不成?
可是说也奇怪,经过一晚昏昏沉沉的睡眠後,他今日一早便睁眼清醒,整个人神清气爽不说,连原本虚弱的体力似乎也增强了几分,喜得雁家上下赶忙为他打点好一切。
此时,只见雁来鸿缓步徐行,一现身,便引来此起彼落的惊叹与抽气声,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将视线牢牢盯在这位新郎官身上。
甫满十五岁的雁来鸿唇红齿白,眉宇挺拔,饶是病体瘦弱,肤色更是白里泛青,仍俊美得令人惊艳。
古有西施捧心以为美,今有雁郎抱病引侧目──这场喜事过後,民间就多了这两句顺口溜。
原来不止古时有美女,当今也有美男子呢!
满场惊艳之余,众人的注意力又被一连串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引开。
就见一顶八人大轿,在敲锣打鼓的喧闹声中,周遭环绕着喜娘、媒婆与厮僮、丫头,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场面登时更为热闹。
在一片熙攘喧譁声中,花轿停在雁家大门前。
一名喜娘上前拉开轿门上的大红布帘,瞬间,众人鸦雀无声,期待的视线全落在轿内的新娘上,连雁来鸿也不例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麽早便成亲,但是对於将共度一生的伴侣也有过诸多想像。
她会是什麽模样?是貌美如花或清秀可人?性子是贤淑还是俏皮的?会不会跟娘一样,在爹深夜忙於公务时送上一杯热热的参茶?
雁来鸿期待地看着坐在花轿内的身影,见她自花轿停下来後便一直作势欲起身,身子微微款摆,覆在脸庞上的大红盖头不住晃动,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新娘子怎麽晃个不停啊?
人们心中的期待逐渐变成了纳闷与好奇,雁来鸿更是欲举步向前,察看个究竟。
此时,在一次又一次的晃动下,新娘子的大红盖头忽然滑落,露出她呼呼大睡的小脸。
这个新娘子,在出嫁的路上睡着了?
雁来鸿大感意外。
众皆惊愣时,花媒婆急匆匆的上前,挨在轿边小声地唤着,「晚大小姐,您快醒醒,快醒醒呀!」
见晚香玉一点反应都没有,花媒婆的呼唤声便愈来愈大,可是,也不知道为什麽,花媒婆唤得愈响亮,晚香玉却睡得愈是香熟,而她睡得愈得香熟,花媒婆便更为急切,唤得更大声。
「请让让。」雁来鸿从旁切入花媒婆与轿身间,趁花媒婆一个不留神,人便已经钻进了轿内。
他打算亲自摇醒晚香玉,只是,当他欲伸直手臂之际,她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双眼就这麽睁开来。
冷不防对上那双甫张开便显得黑白分明、清亮如水的大眼睛,雁来鸿登时忘了一切,只能愣愣地回视着她。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彷佛就这麽一眼,便直透他心底最深处,教他体内油然兴起一股难言的骚动,并且迅速流窜至四肢百骸。
他还没能从这样的震撼中回神,旁人已经打断两人的初次会面。
「哎哟,晚大小姐,您盖头掉下来就算了,怎麽把鞋都踢掉了?还有雁少爷,您这麽钻进花轿,有失礼数啊!」
花媒婆的呼喊声不仅让看呆了的众人回神,雁来鸿亦有些讪讪地打算退出花轿。
只是他一动,原本愣愣回视他的晚香玉突然伸出手,一把攫住他的袖子。
雁来鸿微诧,欲振手抽袖,却怎麽样都抽不开,再稍稍用力,她脸上竟然露出欲哭泣的神情,彷佛害怕他离去,他登时不禁心软。
当花媒婆再次喳呼着想将两人分开,欲替晚香玉覆上盖头,好继续接下来的成亲拜堂仪式,却被雁来鸿淡淡的制止。
「不必,我就这样挽着她进屋拜堂。」
「啊?可是这不合礼数……」
只是新郎官都这麽说了,花媒婆也不好再置喙,众人就这样睁大眼睛看着雁来鸿挽着破涕为笑的晚香玉,一步步跨进雁家大门。
大堂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宾客众多。
除了雁左相夫妇,家族中的长辈们及登门恭贺的宾客全都朝这对新人行注目礼。
「唔……」饶是痴傻,晚香玉仍承受不住那些打量的、狐疑的、不豫的和看好戏的眼神,小脸上不再有笑容,更一骨碌往雁来鸿身後缩去。
「乖。」雁来鸿立刻半转过身敞开双臂安抚着她。
那是极为自然的动作,彷佛天经地义,他原本就该这麽对她,直到他抬头见到旁人惊诧莫名的眼神,才领悟自己做了些什麽。
当下,他心中掠过一丝困惑。是呀,他在做什麽呢?为什麽如此善待这个一见就知道是痴傻的姑娘?难道他也犯傻了吗?
只是,当他对上那双睁得大大的,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时,雁来鸿就知道自己输了,本想抽离的手又重新回到她的背上拍抚。
「乖,不用怕。我们要拜堂了。」他极有耐心地再三如是告诉她。
「……白糖?」忽地,晚香玉嗫嚅的小嘴里吐出咬字不清的询问。
「对,拜堂。」雁来鸿自是不知,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句有意义的话语,只是更有耐心地安抚她。「过来我身边,乖乖站好,拜堂。」
「白、白糖。」她还是咬字不清,但音量已稍稍增加。
终於,在雁来鸿耐心十足的引领下,晚香玉从他身後慢慢走回他身边。
雁来鸿重新挽起她的手,朝一旁看呆了的司仪道:「拜堂了。」
「啊?喔、喔!」司仪清清喉咙,这才大声宣布,「诸位请就座,成亲仪式开始!」
自古以来,成亲这件事,不论是繁文缛节或一切从简,拜堂的仪式绝对不可少。
「一拜天地!」
闻声,雁来鸿转身欲朝门外跪拜天地。
当他屈膝矮身时,朝晚香玉微微颔首。
令众人大感意外的,晚香玉像懂得他颔首的意思,乖巧地跟着跪下,磕头拜天地。
「二拜高堂!」
再度如法炮制,雁来鸿起身後转身朝父母跪下磕头,晚香玉亦行礼如仪。
「夫妻交拜!」
雁来鸿转身面对晚香玉,定睛凝视着她的小脸,胸中情潮隐隐翻涌,使得他对最後这道拜堂的仪式更为慎重。
缓缓的,他拢紧双袖,郑重的朝晚香玉深深一揖。
晚香玉像是疑惑着他这朝她行礼的举止,但最後仍一边笑呵呵的一边模仿着回礼。
礼成!厅堂里的人们皆暗自松了口气,司仪更忙不迭地喊出最後一句。
「送入洞房!」
自古以来,此时先行送入洞房亦即新房的,只有新娘子,新郎官则是留在酒筵上接受亲友们道贺,与宾客饮酒作乐一番。
只是凡事有成规便有例外,拜堂仪式完成後,晚香玉一起身便挽住雁来鸿的手,在他还来不及制止前,又对他扬起笑容。
雁来鸿发现自己无法招架这张灿烂的笑颜。「爹,娘,请恕孩儿无法留在喜筵上,孩儿体弱多病,美酒佳肴对孩儿而言实为穿肠毒药,不如让孩儿先行下去休息?」
新郎官不打算与宾客同贺,这还真是前所未闻之事,不过,雁左相转念一想,一来怕晚香玉还会有什麽惊人之举,二来也的确顾忌儿子的身子撑不了太久的场面,便点头准谁许他们一同离去。
新郎官偕新娘子一同回房?这还真是开了先例!
花媒婆、喜娘、仆妇与丫头们,见着雁来鸿泰然自若的挽着晚香玉走进新房,不觉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雁来鸿倒是好整以暇的领着晚香玉在桌旁落坐,不疾不徐地开口:「现下是不是该喝交杯酒了?」
众人这才蓦然回神。「对对对,是该喝交杯酒了。」立刻有人上前为这对新人斟酒。
微带红泽的琥珀色醇酒很快便注满两只小巧的酒杯,晚香玉好奇地将酒杯拿在手中,左转右转地看着,又将它凑向唇边,却被雁来鸿适时拦下。
「不是这样,交杯酒应该是这样喝……」
依照礼数,他想与晚香玉臂勾臂、腕挽腕地喝交杯酒。
然而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麽的晚香玉不愿被他摆布,俏鼻一皱,不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索性将酒杯送到他面前。
雁来鸿一愣,旋即轻笑道:「就这样喝也不错。」
他以唇就杯,将整杯酒一饮而尽,然後将自己的酒杯递向她。
「嘻!咕噜噜噜……」不太优雅,却淋漓畅快地一口饮尽後,晚香玉整张小脸变得红扑扑的,水汪汪的大眼很快的便因醉意而迷蒙,在凤冠霞披的衬托下,显得娇艳诱人。
雁来鸿心头猛然一跳,但表面上仍力持镇定,像是不曾受到任何影响。
「请新人共食这碗甜汤,这是以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煮成,意喻『早生贵子』。」花媒婆以她特有的大嗓门嚷嚷着。
接下来,喜娘与丫头们亦克尽本分,服侍这对新人品嚐各有名堂的点心。
夜色渐深,随着时间流逝,晚香玉所饮下的交杯酒似乎在她体内发作得愈来愈厉害,她的小脸愈发艳红,双眼愈发迷蒙,纤瘦的身子左摇右晃,最後砰一声,就这麽跌下椅子。
「小香儿!」情急之下,雁来鸿不假思索的喊道。
这他第一次这样喊她,从此以後也都一直这样喊她。
小香儿,他的小香儿。
※※※
每年的这个季节,他们往往不顾秋雨的凉冷、秋夜的寒意,甚至是俗称「秋老虎」的炎热天气,在庭园无人的角落幽会。
只有此时,他们方能无所顾忌,呢喃着两人方知的爱语,耳鬓厮磨之余,大胆的交换亲吻与拥抱,将彼此的爱火燃烧得更为炽热……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晚香玉从地上扶抱起来,放在床上。
只是可惜了那床绣着鸳鸯戏水图的枕被,晚香玉一躺下,沾在嫁衣上的尘埃也弄脏了枕被。
几名仆妇与丫头当下暗皱眉头,心里更是默默叹息,这个痴傻如稚儿的新娘子与俊美又斯文的新郎官多不相配呀!真不知道老爷为何要替疼爱的独子谈这桩亲事。
雁来鸿自是不知道他人心里的想法,看见花媒婆把手伸向晚香玉嫁衣的前襟,赶紧出声制止。
「你在做什麽?」说话时,雁来鸿不但伸长手臂突兀地挡下花媒婆的双手,更以修长的身形作为晚香玉的屏障。
花媒婆有点儿意外,随即笑容满面的解释,「雁公子,老身只是想唤醒新娘子罢了。」
「她睡得好好的,为什麽要唤醒她?」雁来鸿不解。
饶是他饱读诗书,但因年纪尚轻,没能想通花媒婆想唤醒晚香玉的目的,只觉得既然人都已经醉倒,就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不就得了,何必非要唤醒她。
「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花媒婆以「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的眼神看着他。「这可是雁公子的洞房花烛夜呢。」
洞房花烛夜……雁来鸿这下子突然懂了,俊脸登时泛红,脑子亦一阵晕眩。难道那杯交杯酒也让他醉了吗?
「不打紧。」他表面从容,实则深觉窘迫。「反正来日方长……行了,你们都下去吧。」真是,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他突然觉得房里其他人望向他的眼神暧昧异常。
「是。」既然新郎官都下逐客令了,众女便褔身退下。
最後离开的花媒婆看了看熟睡的晚香玉,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凑到雁来鸿身旁,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哎呀……该怎麽说好呢?这是理应交给新娘子的《百年好合宝监》,既然新娘子睡着了,那也只好交给雁公子了。呃,可以的话,就将新娘子唤醒,一起欣赏,不然的话……雁公子就自己看着办吧。」
「我明白。」其实雁来鸿只是随口这麽说,因为当他欲接过花媒婆递来的书册时,晚香玉恰好嘤咛一声,他以为她醒了,便立刻撇下花媒婆,来到床沿。
待他确定晚香玉并未醒来,再回过头,花媒婆已经离开了新房。
呃,花媒婆方才说了些什麽来着?
雁来鸿面露茫然,但思索片刻後便决定,既然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将全副心思再度移向床上的人儿,看见她正边喊热边拉扯着嫁衣的前襟。
热吗?雁来鸿没有多想,替她将嫁衣的前襟拉开些,见到里头凝脂般的肌肤与肚兜便适时住手,再为她褪去绣花鞋,整齐的摆放在床脚。
总算将睡着的新娘子打点妥当,雁来鸿这才放松了些。
说来奇怪,他累归累,却精神抖擞,一点睡意也无。
倒是经过一番折腾,口都渴了。他踱至一旁的茶几,倒了杯清茶润喉。
雁来鸿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那对大红喜烛,发现烛盏旁的文镇下压着一本书册。奇怪,房里什麽时候多了本书来着?啊,是了,方才花媒婆想递给他一本什麽宝监,但他没能接过,所以她便把书搁在那里了吧。
雁来鸿一手拿着那本薄薄的书册,另一手拿着茶杯,往太师椅上一坐。
上一刻,他还好整以暇地喝茶翻阅,下一刻,他差点把甫入口的茶水全喷在书册上。
就见被翻开的书册,第一页工工整整的提了「百年好合」四字,接下来却是活色生香的春宫画,画中的男女赤裸裸地拥抱在一起,柔软与硬实的身子纠缠着,唇舌相弄,流露出火热亲昵的况味。
轰一声,雁来鸿只觉得脑子像是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