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小姐莫要口出恶言,辱及自身身份,草民未婚妻虽及不上小姐的出身,但也不能平白受人羞辱。”他打断她的话,表情冷峻地拂袖而去,头不回。
“你……你竟敢……”居然为别的女人辱骂她,一刻也不愿为她停留?!“爹,女儿委屈,你要为女儿做主,我就是要嫁给他为妻。”
一碰到他的心头肉,莫登祥便是疼女儿疼到无以复加的傻父亲了。“别急,别急,爹什么都给你,你想要上官家的小子,爹还能够不点头吗?爹和上官老头已谈好了,八月十五日迎娶,那小子不敢不听父命。”
“爹,你对女儿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了。”汤负心算什么,她有个当官的爹吗?
被女儿一吹捧,莫登祥晕陶陶地抚须大笑,“陶一飞,帮老夫送份礼给汤府,再带上百名官兵守在汤府四周,务必要确保那个病秧子顺利嫁人,不许有人破坏婚礼。”为了万无一失,必要的防范不可少。
“是,草民立刻去办。”陶一飞心里窝火,气愤到嘴的鸭子飞了,但表面仍毕恭毕敬,遵从吩咐。
“来来来,这胭脂要涂浓些,眉毛画淡点……抿一抿唇,上上色,瞧瞧这小嘴儿多讨人喜欢呐,上了颜色就朱颜生泽,活似一朵小红花……”负心都大得可以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岁月匆匆催人老。
“陈姨娘,别再抹粉了,我快被一层层的厚粉压得没法子呼吸了,你就稍停稍停吧,让自己平静一下,不要再落泪了。”到底谁出阁呀?她倒是哭得比当事人还伤心。
“我……我也忍不住呀,想想你刚出生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夫人日夜忧愁怕养不大你,整天红着眼眶盯着你,我看了也心酸……现在都要出阁了。”陈姨娘泪水止也止不住,像不要钱似的一直倒。
汤负心反过来安慰代为抚育幼弟的陈姨娘,“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陈姨娘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怎好哭哭啼啼,让人看了笑话。”
“可是你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姨娘真的很担心你,你这身子怎么为人妻,我怕……”她欲言又止,满脸放不下的担忧,“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不一定要嫁人,以你在汤府的地位,谁又高得过你,何苦让自己劳累……”
“陈姨娘不用再劝解了,我心意议决,阿禄很好,他是好人。”她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人,心胸开阔,为人真诚,表里如一不置妄语,对她是温言软语,爱护有加,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婿。
“你呀!就这点和你娘十成十的相似,固执,不听人劝,认定了什么就一直往前冲,碰壁了也不在乎,头破血流又重来。”即使伤痕累累也不认输。
陈姨娘小名阿满,是汤负心亲娘的陪房丫鬟,七、八岁就被卖入汤府为婢,十岁才在汤秀婉身边伺候,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儿感情不错,犹如姊妹般相处融洽。
汤秀婉嫁给郭敬文后,原本有意抬举阿满为妾,彼此也早就说好了,可是新婚燕尔的夫妻间哪容得下一粒沙,因此此事未再被提起。
而后发生了席艳娘的事,汤秀婉恨丈夫的三心二意,负情忘恩,也气席艳娘的下流无耻,淫贱放荡,因此给丈夫添人的想法就此作罢,提也不提,放佛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一直到她生下幼子,身子越来越弱,她才惊觉孩子不能没有人照顾,但她已无力再护着一双儿女。
为了不让席艳娘入门,称心如意地凌虐她的儿子和女儿,因此她一咬牙,让快二十五岁的老姑娘阿满有了名分,是她唯一认可的姨娘。
“我是娘的女儿,像她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生无回头路,决定了就只能往前走。
陈姨娘压了压她斜插发鬓的喜鹊闹梅金钗,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若是上官少爷来迎娶,我就放心多了,你么小时候玩得多开心,他还趁我们大人不注意偷亲你……”
“不要再说了,陈姨娘,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见不该说的话,拿捏好你的分寸。”汤负心扳起脸,不容许旁人说三道四。
“我是关心……”她露出哀伤神色。
“不必,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只需用心在秋弟身上,他好,你才好,他有事,你也别想好过,懂吗?”她能容忍陈姨娘是因为她向来谨守本分,并未有过造次行径。
“小姐,阿满对你和小少爷是用了十二万分的真心,绝无二心……”她几乎要举起手发誓,急切地想证明忠心。
“大姊,吉时到了,喜娘在催了……咦?陈姨娘你还在啊,怎么没出去招待女眷?”被赶来喊人的汤知秋探头一看,乍见陈姨娘身影,他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她为何还待在喜房,以姨娘的身份添完妆就不能留在主子卧室,必须尽快离开。
姨娘是好听话,实则就是个妾,等同为奴婢,是个下人,若无传唤不得擅自进出,大户人家的规矩严得很,不容许有所偏差。
汤知秋年纪虽幼却也明白规矩,他眉头一皱并未责备,但看出他脸上别扭神情的陈姨娘何尝不懂他话中之意,神色微讪地福身告退,未置一语。
一身喜气的新娘子穿着红嫁裳、凤冠霞帔,由丫鬟写翠、画眉扶着走出喜房,弄梅、弄春跟在后头捧盘端盆,由着头插大红花的喜娘在前头引导,一步一步走向三跨院,来到布置成喜堂的大厅。
郭敬文大概是第一次这么威风,一身崭新衣裳坐在大位,喜孜孜地看着一对新人上前行礼,敬茶又磕头地给足自己面子,让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全场的宾客都带着笑,唯有席玉奴扁着嘴巴,因为她本不在宴请名单上,是她胡搅蛮差才得以用二小姐的身份参与异母姊姊的喜宴,而她娘则被挡在门外,不算亲族。
在看到神仙一般秀逸的姊夫后,芳心暗动的她更加气闷了,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艳容臭得像跌入粪坑,满心的不甘怨恨,认为是汤负心的阻拦才让她落得名不正、言不顺,处处遭人白眼的处境。
“新人拜堂了,老爷坐稳了,可别乐晕了头,新姑爷牵着新娘子朝外一拜,跪——”
司仪一喊,同拜天地。
头上珠钗过重的汤负心不堪负荷,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往前一跌,来不及相扶的丫鬟们惊呼一声,幸亏一直温柔的手臂适时伸出,轻轻搀扶她腰际。
“别慌,我在呢。”禄至温声说。
“恩。”新娘子桃腮微晕,几不可察地一点头。
拜完了天地又转身,改拜高堂。
“叩谢亲恩,拜——”
郭敬文已经笑得看不见眼睛,笑呵呵地直道“很好,很好,良婿佳女,永结同心。”
“夫妻对拜……”
红烛高燃,喜字帖双,一旁观礼的众人笑逐颜开,一个个喜色盈眼,等着开席喝杯喜酒,就在这时——
“等一下,她是由婚约在身的人,拜不得。”那一身红艳……好刺眼。
突如其然一声高喊,正面相对,正要弯腰互拜的新人忽地停住,同时侧身,禄至微微往前一步,半侧身挡住身侧的新娘子,将她置于身后。
红巾覆面的汤负心听出来是谁,她低垂着水眸,看着绣红苗绿的红绣鞋,不做声地敛下眉,纤指攥着嫁衣袖口,一拧一拧地拧出凌乱褶皱。
“这位兄台若是来喝杯水酒,请入席,拙荆与我必诚心款待。”禄至温雅笑容如旧,煦煦若阳。
上官错面色惨淡,语气冷沉,“阁下拜错堂了,汤府千金乃我换过庚帖的未婚妻,请你将她还给我。”
闻言,禄至未动怒,扬唇一笑,“即便我能让,但你能娶吗?既是无缘,何来纠缠,我令身在此,便是她夫君,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难割爱。”
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难割爱,怕是难割爱……汤负心眼眶一热,松开紧拧的红衣,盈亮水眸尽是动容。
“我能娶,只要你不挡路,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早就系上红线。”他怎么能将心爱女子拱手让人,那是在割他的心,刨他的肉,将他撕扯粉碎。
上官错恋慕地看向身着嫁衣的人儿,眼中晃动的是令人心痛的红。
“那么大红花轿呢?媒人笙鼓又在何处,一人前来的你又问过爹娘吗?他们可曾同意你此时言行?”他来的太迟了,指间姻缘线已断。
“……我不退婚,谁也勉强不了我,心儿,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我心里自始自终只有你一人,你别放开我的手好吗?”他心痛地取出青玉蝴蝶璧,成对的,他们当初订亲的信物。
汤负心依旧不语。
“兄台心意难能可贵,在下替拙荆谢过你的浓情厚意,从此天涯海角各占一方,望自珍重,莫要纠结往事。”
禄至的云淡风轻令为情所苦的上官错愤怒得红了眼,他愤然地一吼,“我要听心儿亲口对我说,你不是她,无权替我们决定任何事!”
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禄至头一低,“娘子,你可有话语欲诉诸故人?”
上官错提着心,两眼赤红,他握紧青玉蝴蝶璧,等待那一声熟悉的软嫩嗓音,但他等到的却是——
“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竟是无话可说,“心儿,你好狠的心,我用满腔的热血换来你一句无话可说,你当真心狠如铁……”
“我汤负心不嫁上官错,一是对你无情,二是全无爱意,你与我是旧时,就友伴,是多年知己,但是绝非爱侣,我心中无你。”汤负心倏地掀开喜帕,漆般瞳眸不生波澜。
“你……你……”心中无他?!
上官错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惨白的脸色映着那一身刺目的红,他只觉得世界在眼前裂开,深深将他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