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另一项拿手绝活是能言善道、舌粲莲花,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死人还能从坟墓堆里活过来。
换言之,狐狸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反正能成事就一定是好计谋,管他手段多卑劣。
“你真认为本仙拿你没辙吗?狐有三十六幻相,到时就由你拜堂,幻化成本仙的样子。”真当他好算计吗?由着一只半吊子小狐摆弄。
闻言,狐小小霎时背脊一寒地说“小狐不进庙,你知道为何啊?”因为庙里有神呐。
他一只小小狐狸才几百年道行,说是狐仙实则还差上一大截,进了庙还不魂飞魄散,一尊门神将就足以拍飞他,地上多了一具狐尸。
“这与我何干?”禄至眼露些许笑意,乐见小狐苦苦挣扎。
“汤府的正厅除了祖宗牌位外,还有尊玉雕的观音菩萨像,每次在那我都是绕着路走。”不入厅堂是他的保身之法。
禄至眉头锁紧,似在考虑要不要先和观音大士打个招呼,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将他私下凡尘一事告知师尊。“这件事要如何善了?”
他指的是和汤负心婚事。
“娶她不就得了?”狐小小的想法简单,还有什么好想的?
禄至面色凝重,横睇 一眼,“我是玉帝钦点的禄仙,岂能触犯天规。”
与凡间女子私定终生是一条大罪,轻者拘禁天牢五百年,重者消失仙籍,贬入轮回,受生老病死之苦。
狐小小趁他分心时挣脱掌控,往前一跃,跃坐他肩头,嗤哼取笑,“你未经允许私自下凡就不犯天规?而且我听山神爷爷说过,你们四小仙常常互相掩护,一仙犯了错,其他三仙都会帮忙遮掩,至今还未有一仙真正受惩罚。”
“哪座山的山神?”居然敢泄露他们的秘密。
他聪明的不说,省得山神爷爷被秋后算账,“反正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就当下凡游历一番,顺便修修道法,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人家也没求你一生一世,只是想要短暂的陪伴。”
如果禄仙对她生了情、动了心,想为其延寿,那就最好了,这就是狐小小的盘算,利用日久生情这一招,好延长恩人的寿命,甚至能福、禄、寿、喜四全,无憾而终。
禄至生恼,“说得容易,你怎知上头不会发现下界的种种行为,两年虽短却也是一劫数,我和她都不该多此一劫。”
事情尚未发生,他已先为汤负心着想,不忍心她短寿又逢劫,多灾多难。
“还有,她不像过事就慌了手脚的人,怎会因我的碰触而坚持下嫁,甚至哭得如此凄惨,其中内情必定不简单,你最好给我一字不漏地说仔细了。”他还不至于愚昧到看不出内有隐情,任其蒙蔽。
“这件事呀……”一件他挑明了问,狐小小一僵,迅速从他肩头挑开,四肢灵活地攀上 枝叶紧密的白杨树,瑟缩地躲在树干后头。
“恩?”禄至黑眸眯起,更坚信此事绝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那个……你晓得汤小姐十七岁了,以婚嫁年龄来说有点晚了,不过……看在汤府的财产上,上门求亲的人不在少数……”总有那么几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渣,想人财两得。
“然后?”定有下文。
狐小小呵呵地干笑,脖子一缩,“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但是她自知时日无多,因此主动退婚,不愿耽误对方的大好前程。”
“她有未婚夫?”禄至错愕,心底涌现一股不明的复杂思绪。
“退婚了,退婚了,小爷敢打包票,而那个上官家也不罗嗦的退还订亲信物,还火速地为长子另择一门贵亲,就是唯恐汤府后悔。”婚事告吹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可能。
但狐小小没说的是,上官家长子抵死不从,他认定汤负心,一心要与之白头偕老,不肯从父命另攀高门。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惊动了要与上官家结亲的县令大人,他因此不悦地施加压力,一方面对上官家施官威,要他们好好教导儿子,乖乖娶他女儿,一方面打压汤府的铺子,让汤负心瞧瞧民与官相争的下场,要她识趣点勿做妄想。
“狐小小,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当当只是未婚夫,你不会把我推进这个局。”看他缩头缩尾的心虚样,肯定大有文章。
“我……呵呵……没事,没事……”有事的是他,老婆是他的,自然要出面排解排解。
“你……”禄至还想捉住想狐小小做一番审问,谁知手才伸出,一道身影由远而近,边跑边喊——
“姊……姊夫……不好了,有……有人带着聘金上门,说要……要娶大姊……你快去阻……阻止,大姊很生气……”好喘,若是有杯茶止渴就好了。
汤知秋心里才这么想着,一杯茶就出现在他眼前,他也没多想,一口饮尽,这才缓过气。
“慢慢说,别急,我听着。”禄至一挥手,杯子就不见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汤知秋拉了人就想走,“姊夫,我们要快一点,那个人是无赖,绝对不能让他娶走大姊,他是贪花好色,坏事做尽的大烂人……”
烂人?无赖?他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
“大姊根本不想嫁,拒绝了好几回,可是县丞的公子三番两次请媒人上门说亲,更可恶的是他不是迎娶正妻,而是纳妾,第十七房小妾!”他们汤府再不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有嫡长女予人做妾的道理,是羞辱。
“所以是强娶为妾?”原本缓行的禄至忽地大步向前,速度快得汤知秋差点追不上。
禄至也不知哪来的怒火,人家不肯嫁还硬娶,侵门踏户地欺人女弱弟幼。
他没想过自己也是被逼上的,一不娶、一要嫁,自己就这样成了汤府的姑爷,小舅子姊夫喊得很顺口。
“而且只带了三抬聘礼就像把人带着,我们汤府一个管事的身价就不只三抬了,明摆着欺负人。”要是他有武功,一人几十拳打出门槛,看谁还敢来欺负大姊。
禄至安抚的轻拍汤知秋,沉稳的说“不气,不气,他横由他横,公道自在人心,有姊夫在,谁也伤不着你们姊弟俩。”
不自觉中,他已将汤府姊弟纳到羽翼下,虽是不识情,却也动了那么一丁点心,不须人逼迫便揽起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以一府的男人身份出面。
身后一蹦一跳的狐小小捣着嘴偷笑,一晃眼,一名十岁左右的男童以尾随其后,手上多了一根棍棒。
“姊夫……”听着这话,汤知秋的心口热了起来,热泪盈眶地想着,姊夫真好。
【第四章】
“何必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被本公子看上是你八辈子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我都没嫌你身娇体弱,把药当饭吃,你还摆什么大家闺秀的谱,把媒人当臭虫赶,若非你还有几分姿色,让本公子瞧着心痒难耐,不然娶个病美人回府供着多不划算……”
聘礼是三抬,破瓦罐充白瓷,破了个洞的獐子皮混充上等皮毛,绫罗绸缎无半匹,发霉的轻纱下是一捆又一捆的麻布和生绡,质料粗得连汤府下等丫鬟都不屑裁衣来穿,顶多抹抹桌子擦擦栏杆,谁拿来正经使用。
倒是那只雁挺肥的,只是随便用条草绳勒住脖子拖着走,把大雁折腾得奄奄一息。
这样的场面说好听点是下聘,其实更贴切的说法是土匪抢亲,一行浩浩荡荡数十人,除了趾高气扬的县丞公子陶一飞外,其他人一看就知是壮声势的打手,皮粗肉厚,横眉竖目,有的脸上还有刀疤,根本是下山打劫来着。
“嫁娶要心甘情愿,男不欢,女无意的算是哪门子亲,我这长年的病痛也好不了,陪嫁一口棺木怕也触夫家楣头,要是一进门就克死一家子老老少少,负心心中有愧。”
汤负心表面上句句为陶府设想,可那话中的刀锋是一把比一把锐利,把人家一家老少全给咒了,谁出嫁后头就跟着一口金丝楠木棺,还把命硬挂在嘴上的。
看谁不信邪想来试一试,比比看谁的八字重,若她一人抵百条人命,不亏本。
“少说些废话吓唬人,本公子想娶,你就得嫁,带上汤府的地契和银两,今儿个就跟着本公子回去成就好事,若是伺候得让本公子满意,说不定还能抬举你当姨娘。”那比豆腐还白皙的冰肌玉肤,教人看了心痒痒,想狠咬一口。
托着腮,汤负心笑意盈人,眉眼有说不出的媚人风情。“有聘有礼才是嫁娶,陶公子上哪收来的破烂,负心看了不免好笑,原来陶家已经衰败到这等地步,连我家看门的下人都摇头说臭,此事若是张扬出去,你让县丞的颜面往哪搁,丢都丢死人了,羞呀!”
被这么贬低,原本神气活现的陶一飞气得涨红脸,拍桌站起。“汤负心,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不知道我一句话就能让汤府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再做一句本公子,右一句本公子,被拒婚的羞恼让他下不了台,当场翻脸了,粗鄙语气脱口而出。
“哎哟!负心可吓出一身冷汗了,你这一方土皇帝我哪得罪得起,开口就要抄家灭族比当今皇上还狠,陶家要反我哪阻止得了,瞧这王爷派头,真是吓死负心了。”她左手端起瓷杯小抿一口茶,一手疲累地任由身侧的丫鬟轻轻揉捏。
“你……你在胡说什么?谁说我陶家有对圣上不恭之意了!你这臭丫头牙尖嘴利,想把脏水往陶家泼,未免太胆大妄为,污蔑朝廷命宫,我要命人把你拘起来,带回县府审问。”陶一飞又急又气,一张脸涨成青紫色。
当官最怕被说谋反,历代上位者皆十分忌讳,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捉人再说,有罪无罪入了大牢,那还有什么下场,不是砍头、诛九族,便是贬官外放,这辈子别想再回天子脚下当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