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亲了?”
“尚未。”
“订亲了,有未婚妻?”
“没有。”
“有论及婚嫁的知心人,或是心有所属了?”
招架不住的禄至连连摆手。“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小姐莫要追问了,婚姻之事不在考量中。”
福娃啊福娃,这次真的被她害惨了,下次再闯祸,他绝对不帮忙,省得道友死一堆,她依然逍遥。
他难得怨起福仙惹是生非的本事,原以为他们四小仙齐力寻拂福尘理应不费吹灰之力,谁知一落人间就分散了,好事没遇上一桩,霉运倒是接二连三。
先是被只无良狐狸说服,助他报三百年前的恩情,而后又是不肯罢手的病弱女子缠婚,有理无理都是理,硬要定下白头盟。
这人界未免太可怕了,他才几日没下凡送禄,人间男女全变了,教他有苦说不出呀。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打从上一回陪同师尊禄神下凡,人间已过了一甲子,自是截然不同,如今女子亦可入朝为官了。
“既然了无牵挂何不爽快些,我汤府虽非大户人家,好歹小有积粮,你干脆点娶了我,好过四处行医,为人卜卦,受颠沛之苦。”
“我……”他有口难言,总不能坦白说他是仙人吧。
“哎呀!公子,你怎么能拒绝小姐的好意?瞧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要是不应了这桩喜事,回头人家一条白绫吊了颈,你于心何忍,背负了一条人命可成不了仙……”哼!我的恩人苦苦求你,你还敢拿乔。
狐小小瞧见禄仙救治汤负心的全部过程,眼见恩人的心愿可能无法达成,他遂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小小——”禄至声音一沉,冷瞪这只扯他后腿的小狐狸。
“汤小姐,我家公子无妻无子无家累,上无爹娘,下无兄弟姊妹,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若不嫌弃他身无分文,为人无趣又乏味,不用说娶了,招赘也无妨,我替老爷感谢你对公子的青睐有加。”他的恩人呀,总算不用再受苦受难。
他不是第一回报恩了,可是老天似乎跟他作对一般,每一回都无功而返,若非刚好错过了便是来得太晚,只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受尽苦难,而他却束手无策。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下重本,先和阎王座前的四小鬼魑魅魍魉打交道,美女、房子、金银珠宝年年烧化,探出恩人的投胎处,他才好隐身保护。
五岁、七岁、十岁、十二岁……他多费心你呀!这几个年头都是她的生死大关,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连仙草也盗来为她续命,改变她早亡的命运。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有君子风度的笨仙,他不拐来怎么成,狐狸是狡猾的,管他妥不妥当,先拿来挡一挡再说。
“小小,别妄作主张,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禄至眼露冷意,告诫小狐狸别火上加油,他不想破戒,火烤狐狸。
狐小小笑得两眼快瞧不见,咧开两排小白牙。“公子害臊了,你明明欢喜得很还装难为情,不就担心家无恒产养不起老婆吗?公子别忧烦,小小卖身为奴给你银子,来年生个胖儿子叫我狐哥儿。”
三百年,他等得够久了,再报不成恩,家乡的花狐狸都要跟银狐跑了。
“小小,你真要惹恼我?”凡事最好适可而止,禄至心口一阵火气,面色微沉道。
狐小小仍旧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开怀无比。“公子,你就别推辞了,好花不折会烂在枝头,你就忍心花开无人折,空待凋零?莫忘了你的一口气还在她身上。”
蓦地一震,禄至想起了一件事——
对凡人而言,仙人的一口气等同于精血,是修仙的捷径,若能潜心修炼,心无旁骛,修个半仙绝非难事,三、五百年便能位列仙班,不须如兽禽成仙还得过个天劫。
对他来说,救命的一口气不算什么,收不收回无所谓,待她寿终之日自会随魂魄飘出躯壳,消化在天地间,与树木水石灵合,养聚山川灵气。
可是拥有仙气的凡人之躯却是低等妖物的美食,只要吃了她,不用修炼便平白多了好几十年妖力。
“再说公子你都亲了人家还想开溜,这个理到哪里都说不通,还是便宜小小喝杯喜酒,给公子你贺喜,一次施恩就抱得美人归。”嘿嘿,谁教你治病治到人家的小嘴上。
狐小小眼中闪过狡色,窜到汤负心身后,小手贼溜地往她背上一推,将人推向禄至。
“这件天大的喜事得让大伙高兴高兴,小小马上敲锣打鼓,让大家也来乐一乐。”他装模作样的吐吐舌,小身板飞快地溜出。
“你……”
本能扶住她的禄至快气炸了,居然算计他,让他陷在两难的处境里。
“你不想娶我?”汤负心噙着泪,语带哽咽。
“我……呃……”不能娶。
“正好,我也不想嫁你。”娘亲说过,男人皆不可靠。
“咦?”他怔住。
“但你还是得娶我,我需要一个夫君,一场众所皆知的婚礼,你能配合最好,否则我抹了脖子也要当你夏家的节妇。”她死也要嫁他。
禄至神色古怪地盯着她,好半晌后,吐出一句,“你想逃避谁?”
闻言,汤负心脸色大变,放在他胸前的柔嫩小手倏地捉紧,双颊渐变苍白。
“狐小小你给我过来,本仙好心助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将我困在这一方宅院。”亏他还怜惜他修行不易,有意助其修炼。
能把从不发火的禄仙挑弄到难掩怒容,这只小不隆冬的小白狐也算是有本书,比仙居两位老是闯祸的小仙还有能耐,轻轻撩拨了几下就野火燎原,烧着了自个儿的狐狸尾巴,硬生生被烧成三根枯枝。
“哎呦!我的大爷,别拎我后颈呀,狐狸皮要掉了,掉皮的狐狸就不值钱了,你得给我一条活路。”明明有伤在身,他则恩么还动作俐落,一伸手就拎住他,真教狐颜羞愧。
“我会保持狐狸皮的完整,绝对让你死的有价值。”杀狐妖他绝不手软,一击毙命。
狐小小闻言干笑,举起狐足双掌合并求饶,“我保证以后不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还有下一次?我记得福娃很想要一条狐皮围脖。”这只刚好,狐毛柔软,全无杂毛。
禄至恼怒地将狡猾成性的狐小小打回原形,虽然只剩六成仙术,但治治狐狸还游刃有余,除了没法御风飞行和与其他仙友联系外,仙术大致上都能使用,过着小妖小精怪还能应付,一掌打不死也会半残。
眼前情景着实怪异,若是有采买的婆子经过,或是小厮,丫鬟瞧见,那可就不得了,不是活活打死,便是一把火烧成灰,免得狐狸化妖为害百姓,家宅不宁。
毕竟有谁见过姑爷拎着尾巴烧焦的狐狸上下左右晃动,狐狸还能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人话?虽然身为新郎官的禄至尚未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不过在狐小小的大肆宣扬下,这位新姑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白狐报恩】是好事,可狐狸开口说话绝对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狐小小笑得开心,得意自己牵起一桩旷世因缘,全无想过仙凡恋的后果,难怪生性严谨又中规中矩的禄至会怒火中烧,彻底被惹毛。
他原本只打算找到其他小仙便回仙居,拂福尘一事他决定不管了,专心养伤,修炼更高层的仙法,没想会被只狐狸摆了一道。
想走走不了,可不走难道真要和凡间女子拜堂成亲吗?
想想就头大,他只好把始作俑者捉来泄愤。
“哎呀!别说得这么无情嘛,以我俩的交情,你哪狠得下心夺我狐命,不就给你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犯得着吹胡子瞪眼吗?我们家那个小花还在山里等我呢,我想她想得相思成灾,狐身瘦了一大圈。”他哀怨地一叹气,望月……望日思爱侣。
“你这副肥样叫相思成灾?”他摇着四肢肥短的白狐,手中颇沉的重量难以取信于他。
狐小小振振有词的反驳,“我是以吃来消除寂寞,拼命地把胃塞满了让自己难受,用身体上的不适转移思念之苦,不然日子怎么怎么过得下去,没尝试过人间情爱的你哪体会得出个中滋味。”
“你倒是给自己找了好理由,就不怕我一走了之,留下这烂摊子让你收拾?”他本有此打算,让小狐狸自食恶果,但是……
想起那张伏在他怀中痛哭失声的娇弱面容,即使神仙也动容,心有不忍。
贴在胸口的她离他的心很近,近到他感受到她的伤心和无助,一声声的抽泣,一声声的委屈,顺着她的泪水沁入他平静无波的心房,那处静止的湖心如被风轻拂过,漾起涟漪。
禄至眉头一紧,不甚愉悦地感觉到心跳有点乱,他承认楚楚可怜的汤负心让他有些放不下,但仅是怜悯她身在逆境中不得不的强韧。
从未识得情爱的他不晓得,神仙一旦有怜悯便是思凡,由怜生爱,不知不觉便情根深种,等他发觉有异时已泥足深陷了,来不及割舍深入骨子里的那抹倩影。
狐小小笑得奸诈。“以禄仙高洁的品性怎会撒手不理,而且她体内那口仙气是你亲口给的,你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放任她被妖兽撕扯入腹。”
神的慈悲,仙的不忍,他算计的便是他们的仁善,料定他们不会抛下凡人不管的。
“狐小小,我真是小看你了。”一时不察竟落入了小小的圈套,看来自己修行不足,尚待补强。
小狐狸用爪子捣脸、装羞。“哪里,哪里,小小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我也只能做做阴损的缺德事……”
“缺德事?”禄至眉毛挑高。
自知嘴快,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他赶紧赔笑,收回失言。“是积德积福啦!汤府先祖有余荫,才招来你这尊禄仙,也是你和汤府有缘,才能有缘千里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