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烈火祖师一呆之际,那怪人已然一声长笑,道:“烈火祖师,後会有期!”
话未说完,双臂向上,猛地一挥,将吕麟谭月华两人,一先一後,从屋顶的破洞之中,直挥了出去,他自己也足尖一点,身形向上拔起,向那破洞之中疾穿了出去,等他们叁人,先後穿出,烈火祖师才省起自己遭人愚弄!这一怒实是非同不可,翻手一掌,“呼”地向上疾拍而出。
那一掌,乃是他毕生,数十年修为,内家功力所聚,势子何等威猛,怒涛裂岸,狂飙陡生,只听得轰地一声大响,整个大厅的顶上,已然坍下了一小半来,烈火祖师身形纵起,飞身而出。
等到他飞出大厅之际,只见谭月华,吕麟和那怪人早已在数十丈开外。
烈火祖师心知要追上他们,已然绝难。
更何况那怪人的武功,也绝不在自己之下,追上了,也未必见得占什麽便宜。
因此大吼一声,一顿足,足下立时现出了半尺来深地一个土坑,恨恨地回到大宅中去不提。
却说吕麟和谭月华两人,一被那怪人挥出,凌空各使一式“平沙落雁”,已然站定,那怪人紧接着飞身而出,拉了他们便奔,奔出了叁五里才歇了下来,那怪人扬声大笑,道:
“烈火祖师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这次却气得他好苦。”
吕麟也拍手笑道:“妙极!妙极!那老头子正应有此报!”
谭月华心中虽也觉得那怪人刚才戏弄烈火祖师,极是好笑,但是,那怪人的来历如何,他却始终未曾弄得清楚。
她只记得父亲曾经嘱咐过自己,若是遇上了那怪人,避之则吉。
她也在一旁,看出了吕麟对那怪人,倾服已极的情形,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吕麟和他在一起,自己的父亲,决无虚言恫吓之理。
因此,便问道:“前辈所托,至今方能说是幸不辱命,不知前辈当日,要我在鬼宫,将麟弟救出,所为何来?”
那怪人摇了摇破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已然迟了!”
吕麟因为绝不知经过的情形,听来也是莫名其妙,谭月华却吃了一惊,心中一动,忙问道:“什麽迟了?”那怪人冷电也似,两道目光,向吕麟望了好一会,道:“我本来,是想将他救出,不令他成为众人向吕腾空作要挟的藉口,但如今……”
他只讲到此处,谭月华更是听出情形不妙,道:“如今怎麽了?”
那怪人却不回答,对住吕麟,口气极是严肃地问道:“吕麟,你身负巨仇,可愿拜我为师?”
吕麟只当那怪人所说,“身负巨仇乃是指他母亲西门一娘惨死而言,并未曾想及其他,一听说那怪人愿收他为徒,心中不禁大喜,可是一个犹豫间,答道:“晚辈尚要叩询父,方可行拜师之礼!”
那怪人“哈哈”一笑,道:“不必问了,你父亲已然死在武夷仙人峰上了!”
刚才,那怪人叁番两次,言语之间,词意闪烁,谭月华已然听出,可能是飞虎吕腾空,已然遭到了什麽不幸的意外。
因此,她一听得那怪人如此说法,虽觉突,尚自在意料之中。
而吕麟在陡然之间,一听得这噩耗,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言喻!
呆了一呆,一张俊脸,突然之际,涨得成了紫姜色,两眼发直,只是出不了声。谭月华一见他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惊,忙叫道:“麟弟,你别太伤心了!麟弟!麟弟!”
可是吕麟却像是完全未曾听到一样,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的紫色,越来越深,几乎成了黑色!谭月华心中一急,眼中泪花乱转,足尖一点,便要向他扑了过去。
可是她身形才展,突然打横一股大力,疾拂而至,将她踉跄推出丈许开外,同时,听得那怪人叱道:“别碰也!”
谭月华此际,方寸已乱,退开之後,珠泪双垂,道:“前辈,他怎麽啦?”
那怪人却是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令你到鬼宫去救也,反倒为武林中留下了一段佳话!”
谭月华此际,为了吕麟的安危,心中着急到了极点,那还顾得害羞?更顾不得少女的矜持,走前两步,道:“前辈,你快救救他?”
那怪人道:“他骤闻父亲的噩耗,心中悲痛莫名,气血上涌,你一碰他,他更是非死不可!”谭月华:“那怎麽办呢?”
那怪人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他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了!如果他能以想通,乃父虽死,自己留着有用之身,尚可以报仇雪恨,则逆涌之气血,便可以渐渐平复,如果他一时想不通,则我也无能为力,无法相助了!”
谭月华泪痕满面,站在吕麟的身边,心中如有十万蚂蚁在噬咬一般,好一会,才见吕麟的面色,由紫而缸,“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谭月华此际,刚好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口鲜血,喷得她一头一脸。
可是她全然不顾自己,一见吕麟面色已然转红,心知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心中一松,连忙举起衣袖,抹去了吕麟口旁的血迹,道:“麟弟,你千万别苦了自己,可急死我了!”
吕麟的眼眶中,也滴下泪来,面色由红润而惭趋苍白,嘴唇颤动,道:“月姐姐……你对我真好?”一双小儿女,情不自禁,紧紧地摊在一起。
那怪人在旁:一声不出,只是背负只手,踱了开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像是他目睹那一双小儿女,天真无邪,相互间如此关注的情景,触动了他无限的心事一样。
好一会,谭月华和吕麟两人,手分了开来,吕麟身子摇幌,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怪人的身前,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呜咽着道:“师傅,害我父亲的是谁,尚祈告知,徒儿好去报仇!”
那怪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麟儿,你父亲,是死在红鹰龚隆的龙形剑下的。”
那怪人此言一出,谭月华和吕麟两人,不禁尽皆为之一呆!
因为那红鹰龚隆,武林之中,无人不知,乃是峨嵋俗门的掌门人。
而吕麟的父亲,飞虎吕腾空,却是俗门中的高手,也是龚隆的师弟。
如果说,峨嵋派这样的名门正派,尚会发生师兄弟残杀一事,是简直无法令人相信的,但是,那怪人的口气,却又不像是在乱说。
两人一呆之下,只听得那怪人又道:“小女娃,自你离开之後,仙人峰上,又发生了极其惊人的变化。本来,武林中争强斗胜,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互受损伤,绝不出奇!”
那怪人讲到此处,谭月华想起他在仙人峰上,不少行为,均对於与众人的争杀,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心想原来他这样做法,是认为武林中残杀一事,根本是无所谓的。
那怪人讲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却想不到,事情的发展,却会如此惊人,不忍卒睹!”谭月华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那怪人摇了摇头,并不回答,道:“等一会再与你详说,你下山之际,我交给你的那个小盒子呢?还在你处吗?”
谭月华忙道:“还在!”伸手入怀,将那只小盒子,摸了出来。
在将那只盒子摸出来之际,她心中不禁想起,才一下仙人峰之际,因为从怀中跌出了那只小盒子,而令得栖霞派中高手,向自己追杀一事来,不由得脱口问道:“前辈,不知那盒中放的是什麽?何以凄霞派中高手,一见便对我下煞手?”
那怪人“嘿嘿”一笑,道:“多年以前,栖霞派七大长老,一齐死在我手下,栖霞派由此衰落,他们看了那盒子,认得是我的东西,因此才对你出手的,倒令你虚惊了一场!”
谭月华一听得那怪人如此说法,不由得呆了一呆,後退了半步,猛地想起武林中传说,为了一意气之争,在栖霞苍龙岭上,触臂会七老,将栖霞派七个长老,一齐震成重伤,後来便因之犯戒,被逐出师门,以後便不再听得他下落的一个人来,不由得大惊,道:“难道前辈便是……便是……”
那怪人一笑,道:“你也不必乱猜了,我便是被逐出师门之後,再也未曾在武林中露过面,昔年红鹰龚隆,尚要尊我一声“师兄”,当年峨嵋俗门掌门明都老人的入室弟子,玉面神君东方白!”
听他道出了名头,吕麟仍然一无所知,但谭月华已在意料之中,却仍不免心惊。
因为,她曾经听父亲说过,道与他自己一辈的人物之中,目前名驰武林的,自己大都可以一敌,唯独一人,早年相会数次,一直败在他的手下。那人便是如今峨嵋俗门掌门,红鹰龚隆的师兄,明都老人的首徒,玉面神君东方白。
那玉面神君东方白,叁岁时,便拜在明都老人的门下,到了二十岁,已然是出人头地,在武林之中,享有极高的名声!
其人聪明已极,领悟力之强,无出其右,二十岁头上,已然得了明都老人,七分真传,明都老人与他,名为师徒,亲如父子。
但是,那玉面神君东方白,却是心狠手辣,意气用事,只要言不合,不论对方是何等样人,立即手下绝不容情,是以屡犯峨嵋戒律。
最後一次,在也二十二岁那年,竟因为极小的缘故,在栖霞山苍龙岭上,将栖霞七老,一齐震死,明都老人在天下群雄,交相指责之下,才召集全体同门,将他逐出峨嵋门墙。
当时,如果玉面神君东方白,肯以认错的话,尚不至此,至多面壁数年,虽然明都老人此际又收多了七个弟子,年龄也都比他大得多,但峨嵋俗门掌门人一位,却稳是他得。
但是玉面神君东方白,却绝不肯认错,就此离开了峨嵋派。
从此以後,再也未曾听过也的消息,此事至今,也已近二十年了。
明都老人在将东方白逐出门墙之後,郁郁不乐,叁年之後,便自死去,将峨嵋俗门掌门之位,传给了红鹰龚隆。
红鹰龚隆,比东方白要大上二十岁,但入门却在东方白之後,因此他要叫东方白为“师兄”,倒并不是东方白乱说。
东方白失踪之後,下落不明,人家只当是在明都老人死後,他总要上山来拜祭,谁知他居然未曾露面。只是明都老人死後叁日,一个大风雨之夜,新坟突然被人掘开,明都老人棺木,也不翼而飞。这件事,峨嵋派中人,深讳莫如,武林中人,知者绝少。
从这件事上,峨嵋派中人,肯定是玉面神君东方白所为,其他人谁有那麽高的武功,因此知他还在世上,峨嵋僧俗两门弟子,武功谁都比不上地,因此也着实戒备了几年,唯恐他前来生事。
直到多年以後,未见他现身,众人才渐渐池将他忘记,二十多年後,红鹰龚隆,也已从壮年而入老年,东方白头上,又罩着面具,是以竟认他不出,只是二十年前,龚隆武功,及不上东方白,二十年後,他武功依然是及不上东方白。
在仙人峰上,红鹰龚隆和东方白的那一对掌,若不是龚隆见机,立即收势,只怕便要吃亏!
当下,玉面神君东方白,道出了自己来历之後,仰天一声长啸,伸指在自己所戴的那个面具上,“拍”地一弹,那面具应声而落。
面具一落间,东方白也已然低下了头来,吕麟和谭月华两人,一起向他望去,两人尽皆一怔,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东方白,武功如此之高,又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吕麟和谭月华两人,只当他一定生得威严无匹,和一般武林中的前辈,相差不远,怎知却是大谬不然。
只见他面如敷粉,鼻若悬胆,两道剑眉,斜飞人鬓,大耳垂轮,唇红齿白,看来竟是只有二十六七岁年纪,竟是一个英俊清朗已极的年轻人,若不是他双眼之中,另具一番威仪,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负有如此盛名的东方白,会是这般模样,可知他早年“玉面神君”之号,亦非悻致!
谭月华一呆之下,又忍不住向他多看了两眼,心中更是出奇。暗称自己的哥哥,何等潇酒出众,但是和他一比,却全都比了下去!
这样的一个美男子,当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为他颠倒?
谭月华一颗情窦初开的芳心,一想到此处,又情不自禁地向他望了一眼,更忍不住双颊绯红起来,心中暗骂自己道:“唉,你怎麽哩?想那些作什麽?”收拾起心猿意马,只见东方白缓缓一笑,更是丰神俊朗之极,道:“你们想不到我看来如此年轻吧?”
谭月华点了点头。东方白道:“我早已踏入中年,但是在我被逐出门墙那一年,曾在无意中册了一枚绿心朱果,那果有驻颜之功,是以二十年来,竟然一点也未有老态!”
吕麟怔怔地听着,突然问道:“师傅,杀我父亲的,既是红鹰龚隆,那我们为什麽还不赶到峨嵋山去,为父报仇?”
玉面神君东方白叹了一口气,道:“红鹰龚隆,也早已死啦!”
谭月华吃了一惊,道:“东方……”她本来想称“东方前辈”的。可是“前辈”两字,在喉间滚了一滚,却又觉得难以启齿,因为东方白看来如此年轻,翩翩风貌,和她自己,差不了多少,这一声“前辈”,实是难以启齿。
因此,迟疑了一阵,便改口道:“东方……先生,仙人峰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东方白似乎也注意到了谭月华的少女情怀,向她望了一眼。
谭月华不知怎地,只感到自己一和他的眼光接触,芳心便怦怦乱跳,连忙低下头去。
东方白淡淡一笑,道:“且先将麟儿的伤势,医愈了再说!”
一面说,一面便打开了盒盖,突然银光四射,虽然是在大白天下,也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谭月华究竟是家学渊源,武林中见闻,极为丰富的人,一见那银光,心中已然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看,只见那盒中所放的,乃是鸽蛋大小,银辉流转的一枚珠子,在银光隐现中,那珠身上,还有一丝红影,像是活物一样,在流转不定。
谭月华吃了一惊,才张口结舌地道:“原……来你给我的,竟……竟是武林中相传……
前古至宝……的雪块珠麽?”
东方白的面上,却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极其普通地道:“你见识倒不错,一见面便认出来了,可见得你很听话,未曾打开来看过,以你的武功而论,一露了风声,只怕就要惹下杀身大祸了!”
夷方白一面讲话,一面便拨开吕麟的头发,将那颗“雪魂珠”,轻轻地按在他顶门的“百汇穴”上面。
那“百汇穴”,乃是奇经八脉的总汇,吕麟只觉得雪魂珠一按了上来,便有一股凉意,顿时直透心肺!
那股凉意,在片刻之间,便已然直透人身奇经八脉,而且,还推动了气血的运转,吕麟连忙气凝神,运起功来。
谭月华在一旁,用心地看着,东方白道:“脱离了武林近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一颗雪魂珠。除了恩师死後,我将他的体,运到大雪山去以外,绝未在武林中生事,费了二十年的心血,还……伤了两个人的性命,才得到了这一颗……雪魂珠!谭月华听出他在讲话之际,语意极是创痛,似乎,那颗雪魂珠,在得到的经过之中,还夹着一件极令他伤心的故事……但是谭月华却未曾向他询问当时的经过,因为她已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茫然地问道:“你费了那麽大的心血,才得到了这颗雪魂珠,为什麽在一见面间,就肯送了给我?”
玉面神君东方白像是怔了一怔,双目缓缓地移向天上,望着轻浮而过的白云,道:“我也不知……”他只是慢慢地讲了四个字,便突然语锋一变,道:“你既然应我之请,肯去鬼宫救人,我答应给你好处,这雪魂珠便是报酬了。”
谭月华看了他的情形,心中一动,明知他後来所讲的那番话,绝非出自诚意,他所要讲的话,此际藏在心中,未曾讲出来。
少女的心思,何等灵敏,谭月华既想到了那一点,便道:“你肯以武林至宝,雪魂珠赠我,我当真是万万意想不到的!”
谭月华和东方白之间,本来,不但辈份上,差着一辈,而且,一个是早已纵横武林,称雄一世的一代宗匠,一个却还是初出茅庐的少女,两人之间的距离,应该极远,谭月华和东方白讲话的口气,也不应该如此地接近,可是谭月华在一出口间,却又觉得东方白和自己之间的距雠极近?
那种只有对同辈人物可以用的口气,竟然极其自然地冲口而出。
直到讲出了之後,才发觉不对,可是想要改口,却又极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是玩弄衣角。
因为,她在讲那句话时,更想到了就算玉面神君东方白要感谢自己,也决不能一出手,便将万古至宝,武林奇珍雪魂珠交到自己手中。
不要说那雪魂珠,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物事,不论中什麽奇毒,受什麽内伤,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不难复原。而且,那颗雪魂珠,还化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心血。
二十年的心血,万古奇珍,武林至宝,他却轻轻易易地交给了自己。
谭月华一想及此处,更是芳心怦怦乱跳,言不发,她虽然低着头,可是却也可以感受到,东方白的限光,正逗留在自己的身上。
谭月华只是凭感觉,彷佛可以觉出,东方白的眼神,绝不威严,相反地,却是那麽地温柔,多情,令得她芳心为之缭乱。
过了好半响,她才轻启朱唇,低声地道:“麟弟的伤好了麽?”
东方白平静地道:“快好了!”
谭月华这才抬起头来,眼光却又和东方白相遇!谭月华心中,“砰”地一跳,连忙偏过头去,只见吕麟瞑目运功,面色已现红润,体态安详,前後总共才一个时辰工夫,便自判若两人!
谭月华望着吕麟稚气尚未全消的脸颊,想起这两天来,和他出死入生的遭遇,又极其缓慢地偏过头去,望了望东方白的侧面。
一个是入世未深,英俊爽朗的少年,一个却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高手,但却偏偏又生得那样年轻,那样迷人,无端端地闯进了自己的心灵。
谭月华心中叹了几口气,只是呆呆地站着,又过了不多一会,只见吕麟倏地睁开眼来,道:“师博,我内伤已经痊愈了!”
顿了一顿,立即又问道:“师傅,我杀父仇人,究竟是谁?”
玉面神君东方白,却不立即回答,一伸手,将那颗雪魂珠递向谭月华,道:“你先将之收了起来再说?”
谭月华忙道:“这雪魂珠,乃是武林之中,人人觊觎之物,只怕我无福保存!”
玉面神君东方白一笑,道:“我既然已给了你,有福无福,与我何关?”
谭月华听得片刻间,他语意冷峻,又具有无上威仪,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将那颗雪魂珠,接了过来。就在她接过雪魂珠之际,手和东方白那一双其白如王的手,碰了一下。
那一碰,谭月华的心中,突然起了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甚至突然间,震了一震,那颗雪魂珠,几乎落到了地上。
那种既震惊,又有一种说不出地,希望再受一次的感觉,谭月华从来也未曾产生过。
当她和吕麟,紧紧地靠在一起的时候,她心中也曾起过类似如此的感觉,但是,却远没有这一次,来得那麽强烈。
她连忙借势收珠,掩饰了自己的窘态,耳际只听得东方白道:“你身中鬼宫奇蛊之毒,趁麟儿尚要运气养神之际,快将雪魂珠在中蛊之处,滚上一百二十转,蛊毒便会被珠吸出了!”
谭月华芳心缭乱,简直下敢抬起头来,强自克制,不去胡思乱想,才将雪魂珠在中蛊之处,依言滚动了一百二十下,只见那一点异色,已然全到了雪魂珠上,渐渐缩小,不一会,便消失无胼东方白道:“我自得雪魂珠後,还是首次使用,万年积雪之英而凝的玄阴至宝,当真是非同小可,也不枉了哉二十年心血!”
谭月华忙道:“那你……”
她一面说,一面想要将雪魂珠还给东方白,东方白却伸手在她手背一推,道:“不必客气了,你收下吧!”谭月华又犹如被电击中一般,心头震了一震,东方白却已然转过头去,和吕麟讲起仙人峰上,所发生的一切意想不到的变故来。
谭同华此际的心情,固然乱到了极点,但是东方白所说的,乃是她所极度关心的事,她不得不暂且收起加春水荡漾的心灵,听东方白细叙根由……
原来,在当日,飞虎吕腾空一接到那以四盘异宝,把也送往姑苏金鞭韩逊家中的那件怪镖之际,在同时,武林中各门各派的高手,也在同时,接到了莫测来历的青王传书。
那青玉传书,说是吕腾空夫妇,由南昌出发,送往姑苏的,那是一样武林中人人想得,和武学昌隆,有莫大关系的物事。
言下之意,大有那物事一经到手,便可以统领普天下武林人物,唯我独尊?
看官!需知不论是正邪各派,在学武之士的心目之中,“天下第一”四字,最是根深蒂固,难以消除,江湖上多少险恶风波,武林中几许血腥事,皆是因为这种心理而起。
因之,虽然那青玉传书,来历莫测,但是接到传书的各门各派高手,却也都为之怦然心动,这才有吕腾空夫妇,从南昌到姑苏的一路上,不断遇到各派高手,拦路截击一事。”
那时候,只有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两人心中,才明白自己所护送的,只是一只空木盒。
可是,在他们到了金鞭韩逊中之後,事情却又出了惊人的变化,那只木盒之中,赫然是一颗人头,而且还是失踪已久的韩逊爱子。
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斗,立时爆发,乃至西门一娘横死,吕腾空远走点苍峨嵋,请来了两派高手,武林中人,也齐会仙人峰上。
当鬼圣盛灵,在仙人峰上,一宣布吕麟在他的鬼宫之中,要吕腾空到鬼宫去,与他商谈之际,众人已然知道,鬼圣盛灵,一定是要挟吕麟以自重,逼吕腾空交出那物事来。
那物事究竟是什麽东西,谁也不知道,连吕腾空也是莫名其妙。
但是仙人峰上众人,却人人都相信,有这样的物事,在吕腾空的手中。
即使他们之中,有的人实际上并不想得到那物事,可是却也不愿意有旁人得了去,用以钳制整个武林,连自己也不能例外。
当晚,有一部份人,认定吕腾空必然会顾全爱子的性命,一定会到鬼宫去与鬼圣盛灵商议,以为在仙人峰上株守,还不如到鬼宫附近去,看着在吕腾空赶到之後,是否有机可趁的好。
因此,这一部份人,便连夜离开了仙人峰。这部份人中,有谭月华和吕麟两人,在鬼宫附近遇到的,有太极门掌门,胖仙徐留本,黑神君、金骷髅,华山烈火祖师以下全部人物等等。还有飞燕门中人物,则因为烈火凤凰之死,也带了她的体,一齐下了仙人峰。
尚留在仙山峰上的,便是峨嵋,点苍两派高手,和武当派、竹林七仙等人物。
那一夜,过得极是平静,在平静之中,酝酿着第二天的杀机。
第二天一早,众人又纷纷聚了拢来。那时侯,玉面神君东方白的面目,还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玉面神君东方白,在得到了雪魂珠之後,本来是想,凭自己一身绝技,在武林之中,另立门派,与武林各大派相抗衡的。但是,却凑巧遇上了这件大事。
那一晚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麽,竟会将二十年来,费尽心血,几乎为它身亡,方自得到手中的雪魂珠,给了谭月华。
地只觉得谭月华在仙人峰上的作为,极是投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差她到鬼宫中去,而又唯恐她在鬼宫中受什麽伤害,因此才毅然地将自己珍逾性命的雪魂珠,交了给她。
那一天早晨,众人纷纷聚在一起之後,东方白仍像以往两日一样,冷冷地道:“一日又开始了,今日谁先动手比试?”
他一语甫毕,峨嵋派中,一个貌相极是威严白髯飘拂的老者,已然“霍”地站了起来,正是飞虎吕腾空,只见他满面悲愤之色,手按紫金刀柄,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此间主人,六指先生请教!”
本来仙人峰在无形之中,形成了武林中高手,非凡盛会之地,谁也未曾下过什麽请帖,主要的事,便是吕腾空要来寻六指先生的晦气。
其馀人,只不过是风闻有其事,才一齐赶到仙人峰顶上来的。
可是,自从众人来到峰顶之後,枝节横生,直到此际,吕腾空才有机会提出了最主要的问题来。吕腾空一说,众人的视线,便一齐向六指先生,望了过去。
只见六指先生、铁铎上人和碧玉生叁人,正坐在一块大石上。
在他们的附近,竹林七仙,神态不一,俱都双眼半合,坐在地上。
六指先生的膝上,还放着一张古琴:只见他神气极是安闲,和飞虎吕腾空的鬓发怒张,激愤之状,恰成一个对比,一听得吕腾空发话,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拂过,发出一阵轻微的“叮咚”之声,道:“吕镖头有话只管说。”
吕腾空“哼”地一声,道:“在下要请问的是,吕某人和你,可有什麽冤仇?”
六指先生抬起头来,道:“吕总镖头此言,说得好没来由!”
吕腾空大声道:“吕某人既然与你,毫无怨仇,你为同要害了金鞭韩逊之子,将体放入我秘制的石库之中,又嫁祸於我,令我将韩公子的人头,送到韩大侠府上?”
此际,当日在场的众人之中,西门一娘,金鞭韩逊,和火凤仙姑叁人,均已死去,知道其中经过的人,只有吕腾空和韩玉霞两人!
韩玉霞一听得吕腾空在这时候,提起了这件事来,方信吕腾空当时在自己家中所说的,全是实话。她性烈如火,向六指先生一瞥间,眼中已然迸射怒火,银牙暗咬,恨不得将六指先生,撕作片片。
一直在她身边的谭翼飞,连忙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玉霞,且莫心急,等事情弄清楚了,再发话不迟?”
吕腾空那两句话,却不禁令得六指先生,为之大大地一呆。
当着天下武林群蒙,他若是不分辨明白,以後如何做人?
因此立即一声长笑,道:“吕总镖头莫非是新丧老偶,伤心过度,因此才胡言乱语了?
在下几时曾见什麽韩公子,又几时曾知你有什麽秘制的石库来?当真是好笑已极!”
吕腾空抬起头来,发出声如霹雳的一阵狂笑声,道:“赖得好,赖得妙哇!你若是什麽都不知道时,我石库秘道之上,六指的手印何来?”
六指先生冷笑道:“天下枝指之人,岂止我一个,我怎知道?”
吕腾空大喝一声,声如暴雷,道:“然则你那日在南昌附近作甚?”
六指先生和铁铎上人,那天,的确是在南昌功的附近,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一出城门,便与他们两人在路上相遇。
但六指先生,却是为了闻得吕腾空之子吕麟,年少有为,想收之为徒而来。
本来,六指先生也可以善言解释,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总是照直而言。可是此际,六指先生却已然被吕腾空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弄得心头怒火顿生,“嘿嘿”两声冷笑,道:
“吕总镖头,你只不过在南昌城中,设了一个小小的镖局,难道就横成这个样子,竟不准人在南昌城外经过了麽?”
这一番话,已然说得不客气到了极点!而且,言下对於飞虎吕腾空,还表示了极度的蔑视!
吕腾空本就怒火填膺,这一下子,全被引发,一声怒吼,叱道:“鼠辈既然做下了这等见不得人之事,还不前来领死?”
六指先生一声冷笑,尚未答话,他身边的铁铎上人,也已一声怒喝,道:“吕总镖头的口气大得紧哇,那日我也在南昌城外,莫非我也有不是了?”吕腾空身形展动,早已到了那四列针椿之上,紫金刀“锵”地出鞘,神威凛凛,道:“你们这群畜牲,蛇鼠一窝,哪有一个是人?”
吕腾空这一说,不单是骂了铁铎上人,分明是连六指先生交好的,碧玉生和竹林七仙等人,也骂进了在内!八人一齐面色一沈。
铁铎上人本就是火爆性子,哪里远按捺得住,“呼”地一声,荡起了负在背上,重达七百八十叁斤的那只大铁铎。
随着一荡之势,身子凌空拔起,已然站在那块平整的石地上,骂道:“老贼敢下来走几招麽?”
当众人未曾开始动手之际,玉面神君东方白,虽然出身正派,可是他为人,却是随自己心意之所至,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绝对不肯受一丝一毫的拘束,是以才闹到终於被逐出了门墙。
他一到曾,便存心令各门各派的高手,各尽全力,比斗一番。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的原因,乃是为了要看看,在自己二十年未涉足武林之间,各门各派之中,是否出了出类拔萃的人物。
在观摩了各门各派高手的功夫之後,也才知自已能否重振雄风。
是以,地才要硬出头,作为大会的主持,定下了石地和针椿,有什麽人要比武的,便需在这两个地方,见一高下。
他还规定,若是在青石板上动手的,每踏一步间,必须留下一个足印。
看来,在平地上动手,总比在那锋锐无比的尖椿上,要容易许多,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在青石板上,每一次都要留下足印,当然要消耗内力,判定胜负更是快速,辨别真实只有更难。
田此,连日来,各人动手,均是在那囚列针椿之上过招。
而铁铎上人,一身内外功,均有相当的造诣,却苦於轻功并非所长。
而且,他所使的兵刃,武林之中,堪称第一,比诸胖仙徐留本的石担还重,若是一站到针椿之上,只怕身子才稳,足背已被针尖刺穿。因此,他便选了石地作为动手之地。
吕腾空“哈哈”大笑,道:“鼠辈不敢上来麽?也好,就成全了你吧!”
身形一纵,已然凌空拔起。
但就在此际,突然听得红鹰龚隆,一声断喝,道:“师弟且慢,且由我来对付他!”一个“也”字才出口,身形一幌,人已然来到那石地之上。手在腰际一探,一柄龙头怪剑,粗如手臂,也分不出何处是刃,何处是脊,已然出手。
吕腾空一见红鹰龚隆,出手为自己对付铁铎上人,正中下怀,身形一沈,又轻轻地落在针椿之上,指名喝道:“六指先生,还不上麽?”
六指先生经他指名叫阵,哪还沈得住气?身形纵动,已然上了针桩。
身子才一摇幌间,倏地跨过了两枚针椿,斜斜一掌,掌势飘忽,一招“天河斜挂”,已疾削而出!吕腾空一招“流爆倒挂”,刀势化为一片光墙,将六指先住的一掌,完全封住,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还不使兵刃麽?”
眼前的六指先生,虽然是他心病恶绝,欲杀之而甘心的人物,但是也却仍然不失正派高手风范,不顾与徒手的敌人相对。
六指先生身子一斜,叱道:“你急什麽,这不就来了?”
话未讲完,只见也右手在左袖之中,抓了一抓,向外一挥。]只听得“呼呼”两声,两只拳头大小的八楞钢,各连着七尺来长的一道铁,已然交替飞出,向吕腾空上、中两路攻到。原来六指先生所使的兵刃,乃是一副流星双。
那流星双,在兵刃之中,最难便唤,犹在於拐、判官笔之上。
当然,和一般别出心栽的独门兵刃,还是不能相比,但却也是独门兵刃中,极不好对付的一种,六指先生一出手,便是一招“双龙出海”,带劲风,攻势极为凌厉。他流星上的铁,足有一丈半长,在这种针桩上面动手,却是占了不少便宜。
吕腾空一见他兵刃出手,便知道要不是先料理了也手上的兵刃,取胜便难,因此一见一招攻到,“呼”地一掌,反手怕出,将向胸腹之间打到的一来势,阻了一阻,同时,紫金刀自下而上,一招“独峰擎天”,倒卷了上去,直砸另一。
只听得“呛”地一声响,那一刀,正砸在上。吕腾空在施出那一刀时,足用了八成力道,一刀砍中,那八楞“呼”地向上,扬上了五尺,吕腾空刀锋顺着细,刷地滑过。
同时,身形向前欺去,电也似疾,一刀已然削向六指先生的手腕。
这一招,变幻之神速,实是出人意表之外。六指先生心中一惊,尚幸他功力极为深厚,在那一副流星上,也有极高的造诣。
百忙之中,手臂一缩,不但将吕腾空那一刀的来势,略避开了些,而且,被吕腾空荡开的那一,也已然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向吕腾空的背心,以排山倒海之力撞来。
吕腾空一觉出背後袭来了一股劲风,一时之间,倒也不敢急於求胜,身形矮处,打横跨出了一步,刀化“玉凤展翅”,连消带打,化去了一之势,刀尖反斜指六指先生的肩头。
六指先生向後,便避了开去。
这两人一动上了手,便是以快打快,身形飘忽,招式奇幻,一时之间,杀得难分难解,看得人眼花缭乱,莫辨招式,只见万影蔽天,化长虹,声势之猛,又自不同。
而在那石地之上,铁铎上人,和红鹰龚隆的打法,却自自不同。
只见他们两人的步法,全皆甚为凝湍,缓慢,而每跨出一步间,在石地上,果然全都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铁铎上人手中的大铁铎,挥动得也是不快。可是他那铁铎挥动之间,所卷起的狂纫,却是惊人已极,令得红鹰龚隆,衣袂尽皆扬起。
而红鹰龚隆手中的龙形剑,招式虽也不快,但是每一招使出之间,却是神幻莫测,守中有攻,令得铁铎上人,不得不回铎自保。
两人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分出胜负来。
此际,在仙人峰顶的众人,大多数相信,杀害韩逊之子一事,确是六指先生所为。虽然六指先生在武林之中,向以淡泊着称,但是又焉知他不是静极思动?若然事情不是他所为,则吕腾空绝不致於说谎,也不致於无事生非,因为他所受的损失最大。然则那石库秘道上,六指手印何来?
而其时,最焦急的人,却是谭翼飞。
谭翼飞早在乃父口中,得知在武林之中,掀起轩然大波的,另有其人,并非六指先生。
他也知道父亲会上山来,以善言相劝,消弭这一场浩劫。
可是,不但父亲未曾来到,连妹妹也莫名奇妙地失了踪迹。
他虽知自己的姝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就算他去,也可无碍,但总不免记挂在心。因此,他频频引首眺望来路,希望父亲,立时现身。
可是,他看了一会,未曾看到他父亲,却忽然见到了一阵珠光宝气!谭翼飞心中一呆之间,那一团珠光宝气,已然上了仙人峰顶。
原来,那是两人抬着一乘轿子,那轿子,却装饰得华丽已极,镶满了宝石,以致在日光之下看来,宝光上腾,目为之眩。
谭翼飞一见那乘轿子,上了山顶,心中便是猛地一怔,再一看那两个抬轿之人,却全都戴着人皮面具。谭翼飞一见那顶轿子的样子,便认出它和那辆发出神秘的,扰人心神的马车车厢一样,显然是同一物事,由车上拆了下来,便成了一顶轿子。
谭翼飞在一想间,心中已然知道不妙,连忙一拉韩玉霞,道:“韩姑娘,咱们快走,迟则生变了!”韩玉霞道:“仇人……”她只讲了两个字,身子已被谭翼飞拉动,趁那顶轿子上了山顶之际,疾驰下仙人峰而去。众人本是全神贯注地在看吕腾空等四人动手,忽见突然间,抬上了一顶轿子来,都不禁为之一怔。
就在众人一怔间,只听得那前面一个抬轿人,冷冷地道:“各位死期已至,还不妨趁死前,祈祷上苍!”仙人峰上,尽多高手,那人一开口,内功也不过尔尔,众人正感好笑间,突然,从轿中传出了“叮咚”两下琴声。
众人一听得轿内,发出了一下弹琴之声,不由得尽皆一呆。
因为,在这样的气氛中,上山来奏琴,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只听得那一下琴音之後,又是一轮极为急疾的琴音,从轿中传了出来。
那一阵急疾的琴音,听得人惊心荡魄,神魄不守,可是片刻之间,琴音又自一转,只觉得柔和到了极点,悦耳到了极点,令人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梦幻也似的境界之中。
当琴音初起之际,众人心中皆是一怔,连玉面神君东方白也不例外。
可是在琴音一转之际,他觉得心神一迷。究竟在众人之中,以他的功力为最高,而且他二十年来,在冰天雪地之中,定力之高,罕有其匹,连水镜禅师,也自叹不如,立即觉出不妙,连忙收定心神,竭力以本身元气,与琴音相抗。
抬头看众人时,却见每一个人的面上,均现出了茫然之色”东方白心中的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因为在刹时之际,他已然想起,在他幼时,恩师明都老人和他所讲的那番话来。
在明都老人执掌峨嵋之际,峨嵋虽然也有僧俗两门之分。
但是,明都老人幼具异禀,乃是武林罕见的英才,二十岁崭露头角,已然威震天下,乃至以俗门之身,兼掌僧门。
在明都老人执掌峨嵋之际,峨嵋派的声威,也已一时无双。
而明都老人,在收了玉面神君东方白为徒。因为东方白的身世,与他自己幼时,颇是相同,而且东方白的根骨,也是武林中罕见的佳材,因此才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
明都老人却未想到,玉面神君东方白和他自己不同的是,他自己心地纯正,仁侠可风,而东方自却有着一股戾气。
那股戾气,使得东方白不安於份,终至於被明都老人,逐出门墙。
明都老人不但本身武功,已臻绝顶,而且对於武林中的各种传闻轶事,也是了然於胸。
东方白拜师两年之後,年纪仍然甚小,明都老人,视他如同自己的儿子一样,习武之馀,便於座前,向东方白讲述武林之中的各种传闻。
东方白如今,在武夷仙人峰上,听到了那令人如痴如醉的琴音之後,即陡地想起来的那件事,距今已有四十年了。
而东方白在闭目瞑思之中,却还觉得那件事,如在眼前一般。
他可以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白风清之夜,在峨嵋金顶,他正练完了内功,明都老人悄悄地走了过来,突然叹了一口长气。
东方白便问师尊何以叹息,明都老人却道,天地之大,古往今来,武学上的造诣之奇,也确是令人不可思议。
夷方白再请问究竟时,明都老人便告诉他,若是他日後,听得“八龙天音”出世之时,一定便是武林中浩劫已生之日。
东方白其时,还是一个孩子,却不知道“八龙天音”是什麽东西。
他只记得当时童心之中,已然感到那“八龙天音”,绝非普通的玩意儿,因此便追问了几聋,明都老人便告诉他,那所谓“八龙天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什麽人留下来的小草乐音。
那八章乐音,每章中只有一个字,乃是佛所谓的七情的:“喜、怒i、爱、恶、哀、乐、欲。”之外再加上一章“杀乐”。
而那“八龙天音”,寻常的琴,绝奏不出来,非要用“八龙琴”来奏不可。
八龙琴共有琴弦八根,奏一乐,虽只一弦,但是乐音的变化,却是无穷无尽,听到琴音的人,除非内功真是超凡入圣,明珠在握,心澄如玉,方能避免为琴音所害。
否则,一听到琴音,便会入迷,如痴如醉,随着琴音,整个人便像是进入了梦境之中一样,完全为琴音所操纵,死而後已。
在叁百多年前,那“八龙天音”和“八龙琴”,曾经出世过一次。
那一次,八龙琴和“八龙天音”之谱,是落在一个心地极是狭窄的人手中,那人虽然不是邪派中人,可是也因此引起了一场浩劫,令得当时不少武林精英,尽皆命丧琴音之下。
那一场浩劫,令得整个武林,式微了近两百年之久,才惭惭复苏。
如果“八龙琴”和“八龙天音”,再一次出世,不幸落在邪派中人手中的话,只怕所引起的浩劫,尚要超过叁百年前的那次。
明都老人讲罢,又浩叹不已,像是叹息以他的武功而论,自无法独挽狂澜。
玉面神君东方白其时年纪还小,听过也就算数。以後,忽忽四十年,他从小孩子,而成了名驰武林的人物,又被逐出了门墙,在一望无际的大雪山中,搜寻前古至宝雪魂珠。
那麽多年来,他一直未曾听到再有第二个人,向他提起这件事。
想是在武林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是太多的缘故。
可是此际,他一听得琴音连转叁转,连自己内功,已到了武林触步境界的人,自觉得心旌神摇,不是竭力克制,全力以赴,心神便要随琴音而去,其他人更是面上神色,如痴如醉,他便猛地想起恩师所说,“八龙天音”那件事来。
那操琴的人,身在轿中,当然看不到他的模样,也看不见他所操的琴,是否具有着八条弦的那张“八龙琴”。
可是看至此际的情形,聪明绝顶的东方白,还有什麽不明的?
他虽然喜怒无常,什麽人只要一得罪他,便绝难幸免,而且一出手,必致人於死,乃是武林中谈虎色变的人物。
可是,他一想及,如今在仙人峰上,那麽多的高手,都不免伤在“八龙天音”之下的时候,他心中也不禁波涛起伏,大是骇然。
也又想起,当恩师明都老人,向他讲到“八龙天音”来历的时候,神色之中,像是希望他将来,若是遇见了“八龙天音”出世,便要负起挽回武林浩劫的重任一样!玉面神君东方白,有些行为,确是流於怪诞,但是他却意气极豪。
一想及此,便待以数十年功力所聚,陡地发出长啸一声,来与那琴音相抗,以救众人。
可是,他一身真气,才聚丹田,突然之间,琴音已然一变。
只听得本来是悦耳之极,犹如五月薰风,令人有置身小溪之旁,垂柳拂体之感的琴音之中,突然传了一种杀伐之音。
片刻之,只听得杀伐之音,已然大盛。
琴弦的每一下振动,俱都彷若天兵天将,万马奔腾,疾驰而至一样,声势之猛,实是无以复加。
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在那种杀伐之音当中,彷佛还夹着许多,凄婉绝伦,令人心神俱感的哀呼娇啼,求救之声。
数十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令人感到彷佛是新寡之妇,为强徒所趁,或是无知少女,为暴徒所虐,再听下去,宛若苛政之下,万千百姓,高声呼冤,号哭之声,令人不忍卒闻。
东方白在心神一怔之际,一个把不住,眼前的境象,突然一变。
只见仙人峰上,已然是愁云惨雾,气象森暗,而有几个弱质少女,无依老妇,正在为数十条大汉,以长鞭抽打,鞭鞭见血。
玉面神君东方白一见了这种幻象,心中扶弱助强之心,顿时而生。
毫不考虑,一声长啸,身子已然一跃而起,双掌推处,已然将两名强徒,“砰砰”推出了老远。可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东方白功力之深厚,究竟非常人所能够企及。
一点灵珠未泯,推出了两人以後,心中猛地一动,暗忖仙人峰上,如今所聚的,全是一流高手,何来强徒,欺躏老弱?
一个转念间,已然心知自己一个疏於防范,仍不免堕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那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向後跃退了丈许,跌坐在地。
先是紧闭双目,勉力运转真气,抱元守一,澄清所有的杂念。
在他刚才,眼前现出那样幻相的时候,他耳际已不复听到琴音。
当然,那并不是说琴音已经停止,而是在那一瞬间,琴音已然和他的心神,合而为一,因此反倒觉得并无琴音的存在。
只是,在那种时候,馀人心神却也已然全部为琴音所操纵了。
能够在那种时候,再猛地省起,仗着灵珠不灭,而及时退身的,除了玉面神君东方白以外,实是不再作第二人想。
却是玉面神君东方白,在疑气神之後,耳际重又听到了那种凄惨欲绝,几疑置身於人间地狱的琴音,他再调运了几遍真气,觉出自己,已然可以抵抗那琴音的诱惑,不再跃起之後,才敢睁开眼。
睁眼一看之後,玉面神君东方白,仍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仙人峰上,已几乎成了阿鼻地狱。
地上,横七竖八,已然躺了不少人,或已死去,或正在伤重呻吟。
那呻吟之声,更加强了八龙天音的那种天愁地惨的气氛。
而尚有数十人,却正在如疯如狂,作生死相决的恶斗。
那数十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的精华,除点苍峨嵋,两派高手而外,六指先生、铁铎上人,碧玉生,竹林七仙,以及武当等派的高手,掌风蔽天,剑气遮日,好几个人,全是已经身上受伤,甚至於血流满面,可是却仍然在苦斗不已。
而更令人感到难过的,是这些人,本来全是正派中人,绝不应该相互格斗。
可是此际,却已然形成了混战的局面,四掌相交,各以本身浑厚的内力,在不顾死活硬拼的,竟是飞虎吕腾空和他的师兄,红鹰龚隆。
而峨嵋僧门掌门,水镜禅师,却刚好以佛门金刚大般若掌,将他自己的师弟,铁头僧的脑儿,震成粉碎。
其馀竹林七仙等,多年结义,誓同生死的好友,也正在各自拚命杀。
玉面神君东方白,目睹这等情形,心头所受的震动,可想而知。
他想要立即跃起身来,阻止众人的这一场血腥激斗。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此际,正在全力防范,尚且真气排荡,难以自主。
只要一转念头,想跃起来制止众人,魔由心生,自己一定也会介入这一场大残杀中。他除了目睹惨剧上演之外,毫无办法可想。
他也知道,此际正在动手的诸人,绝对不知道自己拚命,在与之搏杀的对象,会是自己人。
而他们也一定像自己刚才一样,眼前现出了惨绝人寰的幻像,侠心油然而生,以为自己正在驱强扶弱,行仁侠之事,这般人,又个个全是侠心可风的人物,所以全是万死不惧,舍命搏击,不死不休。
看官,需知道那“八龙天音”的厉害,也正在於此处,此际,那琴魔所操演的,乃是“恶”,”哀”两乐的合奏。
那两乐合奏,令得人在听到了凄婉欲绝的求救声之後,忍不住一股锄强扶弱之心,油然而生,心中热血沸腾,要去翦除强暴。
只要此念一生,琴音便趁虚而入,幻境立生,从此之後,除非具大智慧,大定力,便越陷越深,再也不能够自拔。
正派中高手,对於其他的引诱,或则可以克制,但是对於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却绝不能袖手不管,因此,人人都为其所算。火礁岛主,七煞神君谭升的功力,何等深湛,但是仍不免为“八龙天音”所伤,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当下玉面神君东方白,勉力观看之际,又有几个人,伤重不支,倒下地夫。
而飞虎吕腾空,与红鹰龚降两人,已然各操了兵刃在手,所使的招式,全是拚命搏斗,像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在拚着同归於尽一样,不出叁招,两人身上,均已带了叁道伤口!
那两人,也是玉面神君东方白的师弟。
而且,在早年玉面神君东方白,被明都老人,逐出门墙之际,东方白已然,傲然而去,绝不出言求恕,但是一班同门师兄弟,却为他跪地,苦苦哀求了许久,东方白当时,心中也极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