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道:“我倒不信,我把他救上岸,如果你们再杀他,那是你们的事,至少跟我没关系了。”
纪子平笑笑道:“这倒也说得是,朋友,只要你把这家伙送到岸上,这一条命算你拾回来了。”
燕青将竹篙一挑,牛七的身子在水中拔起,抛出七八丈高去,直往岸上飞落,纪子平冷笑一声,双掌抡起,对准牛七的身上推去,口中喝道:“滚回去I”
可是燕青在抛起牛七后,身子一点船头,像飞鸟似的飞了起来,人在空中,长篙点了下来轻轻一触纪子平肋上,纪子平用起劲力的双掌居然被卸掉了!
竟变成双掌托住了牛七,而且因为承受不住那下堕的威力,两个人摔成一堆,被牛七压在下面。
燕青的篱尖迅速下移,撞在地面上,篙身复曲,逐即又弹直走来。
燕青就利用那弹势,飞身回到了船头上。
纪子平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手指燕青叫道:“朋友,好功夫,留个真万儿下来。”
燕青道:“浪子燕青,大丈夫生不改名,死不改姓,这还用得作假,我看你朋友不错,口里说得凶,牛老兄被抛上岸时,你还怕他摔着了。伸手去接了一把,我这免谢谢了,人交给你了,可没我的事了。”
纪子平怒道:“朋友,就算你叫燕青好了,留个地方以便再访?”
燕青道:“那可没了准,明天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山不转路转,咱们如果有缘,总会再见的,不是吗?”
纪子平恨恨地道:“谅你也飞不上天去,你等着好了。”
_燕青根本不理他,自顾撑了船,缓缓荡去,他感觉船尾轻轻一动,好像有人上来了,却装作不知道。
没多久,琴儿由后面出来道:“燕爷,您怎么跟他们动起手来了,这可怎么好?”
燕青笑道:“没关系,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姑娘醉了,你想法于为她醒了酒,然后我送你们回寓去。”
琴儿道:“爷呢?您今夜不到姑娘的寓所去吗?”
燕青仰头看看天上的夜月,长叹无语!
琴儿见他不回答,催着又问他一遍。
燕青才叹道:“我倒是想去,因为根本没别的地方可去,但我去了又怕见金老婆子的那张冷冷的脸。”
琴儿笑道:“您又不是没去过,老奶奶也没对您怎么样呀。”
燕青道:“前两夜我不怕她,我身边有银子,她开口伸手我拿得出来,今天我把银子给人了。”
琴儿道:“前两夜她问您要了没有?”
燕青道:“没有,但要不要是她的事,有没有是我的问题,万一她开了口,我拿不出,那可怎么办?”
琴儿笑道:“您放心好了,姑娘是她从小买的不错,但几年来已经为她挣下不少,身价也足可抵了,姑娘跟她说好了,每天十两银子的份例归她,将来从良脱籍时再给她一笔养老金,至于姑娘另外的收入,都是姑娘自己的。”
燕青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正在奇怪着呢,天下鸨儿没有不要钱的,她怎么会让我白睡了两夜!”
琴儿道:“尤其是今夜,您更不能走,您先打的那个牛七还没关系,后来的纪爷是隆武镖局的镖头,这个乱子可闹大了,他们很可能会打上寓所来,岂不害姑娘受累。”
燕青:“这么说我倒是真不能走了?”
琴儿道:“是啊!至少您得等姑娘醒过来,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商量个结果……”
燕青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姑娘还能帮我打架不成?”
琴儿道:“不是的,姑娘怎么能帮您打架呢,她连捏死一头蚂蚁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她跟马公子是老交情了,也许能帮您去求个情……”
燕青道:“那倒不必,我这个人是不会低头的,掉了脑袋剜大个疤,要杀要刮我一人当就是了。”
琴儿急急道:“爷,话不是这么说,马公子的人在秦淮河上丢了睑,如果不扳回面子,以后还能混吗?您的本事大,可以放手一走,姑娘可怎么样?”
燕青笑道:“马百平既是个人物,就该找我才是,难道他还好意思找到你姑娘头上不成……”
琴儿还要开口,金紫燕忽然抬起头来道:“琴儿,没你的事,你少开口。”
琴儿急急道:“姑娘您不知道,燕爷他……”
金紫燕一沉脸道:“我人醉心不醉,所发生的事我全知道,马百平欺人太甚了,我在秦淮卖笑不假,但卖的是我自己,我有权利选择买主,凭什么他一叫我就要走去?”
琴儿低头不语,金紫燕道:“燕青,送我回寓去,今夜陪我一宿,明天一早你就走,跟那些家伙拼命犯不着。”
琴儿道:“马公子那儿呢?”
金紫燕道:“船一靠岸你就去告诉他,说是我讲的,燕爷是我的客人,我愿意陪他,打人也是我求燕爷出手的,有什么事叫他找我好了,不许找燕爷。”
琴儿愕然道:“您要我这样告诉马公子?”
金紫燕跳了起来,一个嘴巴摔了上去叱道:“是的,我要你这样告诉他,说我不是他姓马的人,我还有交朋友的自由!”
琴儿抚着脸不敢作声,燕青笑道:“燕燕,你对琴儿发什么脾气呢?”
金紫燕哼了一声道:“你不知宿这个小鬼多可恶,不知道姓马的给了她多少好处,竟然替姓马的监视我的行动了。”
琴儿苦着脸道:“姑娘,您冤枉我了,我完全是为了您的。”
金紫燕冷笑道:“为我好,你真心为我就该让我安静一天,你也知道燕爷明天就要走了,更该知道我这一生中有几个知心朋友,我的身子卖给人了,我的心是不卖的。”
琴儿低下头道:“是!婢子该死,婢子错了。”
船慢慢地驶向下游,终于在一处码头上靠了岸。
金紫燕的香闺就在不远处,亮着灯,一个老妇人直倚门而立,金紫燕似乎浑身无力,伸出双臂,道:“燕青,抱我上去,我要好好陪你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分手了,或许永远再见不到你了!”
燕青笑道:“那倒不一定,我去混混,赚到银子再来看你。”
金紫燕忙道:“不,你别来,最永远别到金陵来,来了我也不见你,咱们的情分就是这三天。”
燕青道:“我照一般例子出条子叫你呢?”
金紫燕冷冷地道:“那当然可以,但我未必肯接待,你也出不起那个价,燕青,何必呢?你说过的,你是个浪子,浪子是不会生根的,我们既然没有将来,又何必弄得彼此不敬呢?今宵一聚,常留怀念,这不是更好吗?”
燕青咬咬嘴唇道:“我忘不了你,昨天你说这种话,我毫不在乎,今天船上一醉,我发现你我的心……”
金紫燕连忙道:“别太相信一个歌妓的话,我们这一行唱起来好啊,可认真不得!”
燕青道:“等我发了财来替你赎身。”
金紫燕一笑道:“行啊,你知道我的身价多少吗?五千两黄金,除非你去当强盗,否则你永远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
燕青沉默不语,抱起她向门口走去。
那个老鸨儿奶奶在门口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地跟着进到同堂打道:“燕儿,你喝醉了?”
金紫燕道:“是的,妈妈,燕爷为了我跟隆武镖局打了一架。”
金奶奶道:“我听说了,马公子派人来问过了。”
金紫燕忙道:“他作何表示?”
金奶奶道:“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金紫燕道:“我叫琴儿去告诉他了,燕爷是我比较谈得来的一个朋友,我要陪上他一夜,明天燕爷就要走了!”
金奶奶道:“燕爷明天就走吗?”
金紫燕道:“是的,而且永远不会再来了!”
金奶奶叹了一口气造:“那就好,燕爷,不是我这老婆子嘴碎,燕儿是我的心肝儿,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并没有抬着她当摇钱树,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但你们不适合,你要是真喜欢她就该替她着想,让她找个好归宿。”
燕青想想道:“是的,大娘,我明天一早就走。”
金奶奶的扁嘴上流露了一丝笑容,取出一个小包道:“这个你拿回去。”
燕青道:“这是什么?”
金奶奶道:“是六十两银子,我知道您把身边的银子全做好事,身边已经一文莫名了,咳,年轻人总是冲动的,行事顾前不顾后,当然这是您的一片侠心,老身十分敬佩,但您明天上路,总不能饿肚子呀。”
燕青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金奶奶笑道:“您是燕儿的朋友,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咱们虽下贱,可还不能要朋友付酒饭住宿钱。”
燕青还想开口,金奶奶又道:“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燕儿的身价您是知道的,要说该要付,您这点银子还不够打发琴儿的赏钱,既然是朋友,您就别这些让大家不痛快的事。”
燕青没想到这老妇人会说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一拱手道:“那就谢谢大娘了。”
金奶奶笑道:“燕爷,老婆子虽然爱钱,可是孤老一个,死了也不能打口金棺材躺着入土去,本来老身想送您一点,但想到您不会收的,所以只把您的六十两奉还,时间不早了,你们上楼聚聚吧,马公子那儿,琴儿也许说不清楚,老身再去一趟,不让他来打扰你们的最后一聚。”
金紧燕扑到她的怀里道:“妈妈,你真好,谢谢你了!”
金奶奶抚着她的头发道:“孩子!妈妈自小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不疼你疼谁?让你干这一行没办法,难得你交上一个知心的朋友,妈妈当然要成全你的。”
燕青却道:“大娘,您老人家去讲得通吗?”
金奶奶笑道:“马家在金陵势力虽大,却吓不倒我,讲不通就撒泼使赖,老婆子从二十岁就在秦淮河上混,还怕他一个后生小伙子?他老子没生他之前就跟我睡过同一张床上,他们要脸,老婆子可不要脸,谅这小子还不敢宰了我。”
燕青颇感动地道:“祸是我闯的,却连累大娘。”
金奶奶一笑道:“没什么,您是为了燕儿,老婆子只有感激,燕爷,金陵虽然不能久留,但您今天在秦淮河上拆了姓马的台,打了纪子平,到别处去就可以叫字号了。”
说着颤巍巍扶着拐杖走了。
金紫燕笑道:“燕青,上去吧,我妈出头了,天大的事也摆得平。”
燕青笑道:“是啊,真想不到!”
金紫燕似乎自觉失言,忙道:“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大娘这么热心。”
金紫燕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不相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那怎么会,我相信她一定办得了的。”
“哦,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只要她出了头,天大的事能摆平下来。”
金紫燕道:“我说归我说,但你绝不是为了我的话才如此认为她。”
“那当然不是,我是江湖人,是从江湖的道理上推测!”
金紫燕道:“说给我听听。”
燕青笑道:“那还不简单吗,江湖上有句俗话,好汉怕光棍,光棍怕无赖,大娘豁出老脸,在他镖局里闹起来,马百平再也狠不起来了。”
金紫燕哼了一声道:“你忍心那样说她?”
燕青一叹道:“我对这位老大娘十分感激,但我说的是实话,她那么大的岁数,不凭这个,又凭什么去跟马百平理论呢?”
金紫燕伸出双臂,像泥一样地缠在他的身上,道:“燕青,我也知道这是事实,但你也该留点口德,我妈妈是为了我们去撒泼,你不能说她不要脸。”
燕青一叹道:“是的,我不该说这一个字,而且我更惭愧,照说应该我挺身而出的,但为了你,我不能给你添麻……”
金紫燕道:“我不会有麻烦,正如你所说,马百平也不会找事情找到我头上,只是我会伤心、会难过,因为你是为了我而跟人起冲突,你被人杀死了,我会终生不安。”
燕青道:“我说的麻烦也是把你心中的不安而言,我们萍水相逢,多少也算是一段缘份,我不敢自我陶醉说你会为我伤心,只好说给你添麻烦了。”
金紫燕一手戳上他的额角道:“你真没良心,金紫燕在秦淮卖唱几年了,但我这小楼上从来不让人一住三天过。”
燕青道:“我知道,住一天的人也少之又少。”
金紫燕轻叹道:“那就好,总算你知道我犯贱,这三天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日子,燕青,别虚掷了这一夜,好好爱我吧。”
燕青也轻叹道:“紫燕!我也不是个随便动心的男人,否则我就留在余杭上,林老头的七个姨太太个个都美得像天仙;西湖的湖娘也个个温柔多情。”
抱着金紫燕上了楼,两人倒进那一张罩着锦帐的绣榻,烛影摇红,秦淮之春移到楼上了。
当燕青醒来时,发现不仅日光照眼,而且床还在摇晃着,他以为又回到了秦淮的画肪,然而看看四周,金紫燕芳踪已沓,床也是一张硬板床。
那不是秦淮的画肪,坐起来推开舱的窗板。
他看见了一片荒凉的江岸,却望不见古金陵的石头城,血红的太阳,映着一天的彩霞。
然而另一边的天空,却已有淡淡的月亮。
他明白,这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却不知身在何处,船舱里有一张简陋的木桌。
桌上放着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囊,一个小小包袱,以及他化二十两银子买来的一把剑。
他打开包袱,除了他一身小褂裤之外,还有两本书,一本是三白吟草,一本是擒龙剑芨。
这是他装点身份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少,他拿起两本书来逐一翻弄,剑芨原封未动,三白吟草上却有几点新的墨迹,证明有人把字迹临摹过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吟草只是三白先生的诗草,剑芨才是三白先生一生艺业的精华,临摹的人何以舍此而取彼呢?
渐渐地他明白了。
当他以霹雳剑客楚天佳的身份刺探那神秘的天魔令主之时,探悉金陵是这神秘的武林统治者一个重要的据点。
金陵是马家的天下,而金紫燕与马百平经常接触,都是可疑的对象,三天的结果没有虚掷,从金紫燕,小丫头琴儿,以及那个神秘的金奶奶的行动看来,她们与马百平都是那个神秘魔王的手下,而且金紫燕的身份不比马百平低,否则的话,她怎敢开罪马百平而让自己安然离去呢?
吟草上的墨迹必然是金紫燕留下的,临摹下来的意思,大概只是向上级交代自己是出于三白先生门下。
擒龙剑式是三白不传之秘,她却没有动,足见伊人情深,想留着这点技业让他好混个出头。
以虚情换来一片真心,金紫燕为了他可能还担了不少的关系,燕青心中不禁有一丝惭愧之感。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但愿我们不会有正面敌对的一天,否则我难对你的一片盛意了!”
一闻叹息,无限惆怅!
包中另外一个小包,里面竟是六十两银子,那是金奶奶还给他的。
姐儿爱俏,鸨儿不爱钞,这是秦淮艳史上一个奇迹,如果传言出去,或许还是一段佳话。
银子旁边还有一个小马袋,绣工精细,是金紫燕随身佩带的,打开马袋,除了一个同心结子外,还有两颗明珠,顿使满舱生光,那是两颗夜明珠。
雀卵大小的夜明珠,每颗该价值千金以上,另外有一张小笺:
“赠君双明珠,移作鲛女泪,梁燕双栖日,莫忘断肠悲,天地有尽时,此心水相随……”
燕青忍不住双目一热,这份挚情太动人了,尤其是移作鲛女泪这五个字,那是一种比海更深的深情!
这五个字中包含了一个凄恻哀怨的故事:
海中的鲛鱼成精,幻化成一个美女,爱上了一个穷青年,但天人异途,注定是悲剧的收场,可是这多情的精灵,为她的情郎找到了一个面貌相似的女孩子,设法成全他们,那女子的母亲是个很势利的老妇人,坚持要量珠以聘,于是鲛女整天哭泣,落下的眼泪却成了一颗颗的珍珠,哭到最后,泪尽血出,那就是发出艳红色光辉的夜明珠。
当那一对如愿以偿,成就连理时,鲛女却因泪干血枯,永远地沉尸海底了。
金紫燕这两颗珠子也是送给他将来的妻子的,但她是否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呢?
那也许不至于,可是这女郎的一生中只有一片情心,却是完全地付给了他浪子燕青了。
默思良久,他才收起珠子,移步出舱。
那是一个荒凉的小渔港,周围停泊着几条破渔船。
有一个老人正在船头整理渔网。
燕青问道:“老丈;这是哪里?”
“丹徒县的大王湾。”
“丹徒,那不是镇江府了?”
“是的,大爷,小老儿摇了一天,把您从金陵载了来。”
“我怎么会上这条船的?”
“一位金姑娘送来的,那位爷喝醉了酒,小老儿是上金陵探望女儿的,我女儿也在秦淮河上混,金姑娘给了我十两银子,要小老儿把爷载到这儿来。”
燕青点点头,道谢了一声,拿了东西上了岸,信步向荒落的渔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何以会睡昏沉至此,但金紫燕既然是穿心镖天魔令的手下,总会有办法的,他必须快点离开,以免连累了这个老人。
昏睡了一天,肚子有点饿了,应该说是酒瘾发了,他发现六年来刀头舐血的生活,已经使他离不开酒了。
村角有一家小酒店,店里只有几张破桌子,想是渔人们买醉之所。
他信步跨了进去,店中有两个中年人正在据着一张桌子,叫了满桌子的菜,却都没有动。
见他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一人立刻道:“燕侠士来了,在下等恭候良久。”
燕青微微一怔,随即道:“二位眼生,请问是……”
一人笑道:“在下莫桑,这是舍弟莫梓,在京师开设兄弟镖局。”
燕青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神鞭双杰。”
莫桑笑道:“燕侠士别说笑了,自从金鞭马景隆在金陵落脚后,神鞭双杰四个字早就叫不响了,他的儿子金剑银鞭马百平出道后,逼着我们把神鞭取消了不说,连鞭都不准使了,兄弟镖局现在就靠着吃老本过日子了。”
燕青哦了一声道:“这太岂有此理了。”
莫梓道:“技不如人,势又斗不过,有什么好说呢?金陵十六家镖局,有十三家都向马氏父子低了头,还能分润到一点残余,只有敝兄弟,蹩着一口气,不低头也不关门,三年没一注买卖上门。”
莫桑忙道:“二弟,别说废话,燕侠士,昨夜你在秦淮河大显身手居然把八卦金刀纪子平压了下去,真是人心大快,敝兄弟十分钦佩,所以从金陵一直跟了下来。”
燕青道:“二位有何见教?”
莫桑道:“想请燕侠土慨施援手,让敝兄弟有口饭吃。”
燕青苦笑道:“二位找错人了,燕某身上只有六十两银子。”
莫桑连忙道:“侠士误会了,敝兄弟不是来告贷的,寒家虽非富有,祖上尚有积蓄,所以三年不开张,问题还不太大。但镖局里三十多名人手都还没散,一来是他们追随敞兄弟多年,不忍见其失业流落,二来是既然不肯低头关门,就得把局面撑下去。”
燕青道:“贤昆仲志气不屈,兄弟很钦佩,但不知要如何帮忙?”
莫桑道:“敝兄弟竭诚恳请与燕侠士合作。”
燕青笑了笑道:“莫兄要聘我做镖师,想燕某藉藉无名,不可能为贵局拉到生意的,再说我打过了纪子平与飞鹰牛七,在金陵已无可立足之地,只会给二位招来麻烦。”
莫桑压低了嗓子道:“若能礼聘到燕侠士加入本局,敞兄弟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但目前还谈不上,一来是不方便,二来是金陵镖行业为马氏父子把持,不得他们允诉施舍,根本就招揽不到生意,兄弟是想请燕侠士合作,先压压他们的气焰。”
燕青道:“公开找他们打架?”
莫桑笑道:“那恐怕行不通,他们人多势众,力不足敌,我们只能以智取,在暗中下手,兄弟的意思是这样的。”
说着在桌上写了劫镖两个字,燕青忙道:“这个爱莫能助,燕某虽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但却颇为爱惜羽毛,不能贻羞先人。”
莫桑道:“这个在下知道,在下的意思不是要侠士有伤廉德,所以就把办法想好了,只需如此如此,然后处置的方法有两途,听任侠士自决,敝弟兄保证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由敝局供给消息,再由侠士蒙面下手,避重而就轻,做他十几票后,马氏父子的信誉就大受打击了。”
燕青开始陷入了沉思,最后才点点头。
在金陵通姑苏的官道上,远远来了一列马队。
这是金陵百丰绸庄在姑苏采购苏缎的例行车队,本来这一段路上没有崇山峻岭,也没有人烟荒凉的旷野,根本无须护送也不会出事。
但因为百丰绸庄是马百平的名下生财之一,而马百平又是金陵两家最大镖局的总镖头,为了让镖局里的人手多一份额外的收入,六辆车子居然也派了三名镖师护送!
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接货,因为这三名镖师是由金陵放空到姑苏,等货收齐了再回到金陵去。
三名镖师都带了十名镖伙,押着六辆骡车,每辆车上有六口大木箱,装得满满的,由六个精壮的汉子驾着车,插上金陵隆武镖局的大旗,在路上绝尘飞驰着。
这一趟镖等于是人情镖,马百平的确治下有方,两家镖局的十六名镖头,每年总有三四趟这种顺水轮流着换班接送,东家是一个人,护送的费用却很高,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买绸缎的人倒霉而已。
像这样六车苏缎。不过才十万两银子,护费却高达两成,镖局本身循例抽一成,作为三队员的红利,另外的一成就是护镖人员的净利,实际上只是让镖头带人到姑苏玩一趟,散散心,赚点额外的花消而已。
全程不到千里,行程不足四天,这是最轻松的镖,但马百平的利润似是很厚,一则是金陵的富户多,讲究穿着,化得起银子,二则是他生意眼精,在姑苏乡下都派设得有人搜购织绵缎。
苏缎是闻名天下的手工艺品,工料色鲜质柔而光,所以卖贵一点不怕没主顾,有人说过笑话,“要买真苏缎,金陵百平丰”那意思是说就是到了姑苏,也不一定购买到苏缎,但在金陵百丰、平丰两家缎庄都可以有绝对保证货真的道地苏缎。因为姑苏本地所产的织绵缎为数本来就有限,早就被那两象绸庄的人订购去了。
在这种独家包揽的情形下,自然是利市百倍,也无怪乎马百平乐得大方,让那些镖局的好手们也分润一成了。
绸庄不下百家,家家都有苏缎,但百丰与平丰两家的苏缎比别家贵上一两倍,仍然是门庭若市,货到立罄,因为金陵的人都知道,一分价一分货,这两家出来的货品绝不会有劣品。马百平就拿准在这一点上,财源日进,而他属下两家镖局的旗飞扬在官道上,也大大的出一番风头,这是一举而数利的事。
这次随车的镖师虽说有三名,但十六名镖头中只有一个“方天戟”薛依,其他两个红狐贾如化,青狼尤俊,不过是跟飞鹰一样,办办事情跑跑腿的二爷而已。
方天戟薛依成名武林二十年,手中一长一短两柄铜戟出尽威风,十年前已被隆武镖局罗致,那时马百平还没有出道,他是金鞭马景隆的磕头兄弟,也是马百平的爷叔辈。
所以他的待遇极丰,在金陵已置家,但在姑苏又另置了一家,每隔两三个月,总要上姑苏一次,五千两的护送费,多半是作为姑苏藏娇的花消了。
红狐贾如化与青狼尤俊此行花红是五百两一人,他们所得虽仅薛依的十分之一,却比薛依润气,一身穿得光鲜水亮,黄铜马鞍子擦得闪闪发光,在马上顾盼自雄,趾高气昂,来回奔驰呼喝开道。
其实这根本用不着,别说官道上十分太平,就凭隆武镖局的招牌也没有人敢逆其锋。
他们俩特别起劲是因为这时正当阳春插秧季节,两边的水田中有许多村姑农妇正在插秧,一簇簇的少女弯腰在田中露出雪白的腿插秧苗,还轻轻地哼起江南民歌,一片旖旎风光。
他们都是没满三十的小伙子,也没有成家,正是向异性炫耀的年龄,又何况是春天。
他们也许看不中这些村女,但却希望引起她们的注意,健马过处,两边的少女抬起头,抛过一份倾慕的目光时,他们就得意了。
有时还流目四顾,发出一声佻挞的戏语。
“好白的腿呀!”
“好细的腰呀!”
羞得那些女郎慌忙低头弯腰,他们就暴发出一声大笑。
薛依是知道他们毛病的,有时轻轻呵责一声,大部份时间则是眯着眼睛在笑,心里有点羡慕。
他已过了五十岁,也过了那种轻薄的年龄,毕竟是春天,他心中感染了一分春意。
这是一段轻松而风趣的旅程,阵阵春风如甜酒股的醉人,薛依闭上眼,坠入了绮想。
想起了在姑苏的那个小女人,想起了她丰满的隆胸,火样的热情,以及醉人的细语。
姑苏的女人骂人都是好听的,何况是撒娇的柔语,薛依有点遗憾日子过得太快,五六天一晃就过去了,再度缱绻,恐怕又是三个月了。
但是又有点怕去,每去一次,那女人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几乎使他疲于应付,因为他毕竟是上了年纪,而且练武的人,最忌的就是纵欲过度。
他毕竟是要靠武功过日子,养家活口的。
在遐想中,他忽而又有点悲哀,他目前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的,但未来呢,别人厌倦江湖时,可以退出归隐,他却要一辈子卖命,没有退出的自由。
隆武镖局中没有退休的人,有进无出,到死方休!
比起许多同一代的江湖人,他算是幸运的,幸运地作了一个好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否真正的好呢?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进入一片小丘陵,没有了水田,也没有了女人,贾如化与尤俊也安静下来了。
尤俊凑到他旁边笑道:“薛大叔,叹什么气呢?是不是舍不得观前街的二婶儿,没关系,下个月咱们再去好了。”
薛依对这个年青人颇有好感,因为尤俊是他引进的,又是他的小同乡,平时也颇知奉顺。
因此忙笑叱道:“胡说,这是照轮的,那能回回都轮到我。”
尤俊笑道:“下个月该是火龙神丁宏老爷子的班儿,可是他秦淮河包了个小雏儿,正打得火热,舍不得离开,小侄跟他说一声,分他两千两,叫他让一班就成了。”
薛依道:“他肯吗?”
尤俊道:“不肯也要他肯,小侄会关照那个妞儿缠牢他。”
薛依道:“八成儿又是你帮他拉的线,你这孩子专不学好。”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完全是为了您老人家,那妞儿还是小侄先弄到手的,看他也有意思,才让了给他,还不是为了方便您多跑一趟姑苏,好去看看咱二婶儿呐。”
薛依笑道:“欠打!小尤,你自己也想再捞一票吧,不过丁宏的脾气燥,心眼儿狭,你可别去割他的靴接子。”
尤俊笑道:“小侄怎么会呢,不过丁老儿不会怎么样的,他知道自己那份德性,如果不是小侄帮忙,人家花娇娇的小姐们儿那只眼睛瞧得上他,而且是在秦淮河,有金家一老一少在撑着,他又不敢耍蛮的,停个三天两天,他还叫小侄去一趟呢。他知道没我的就没他的,这可不是小侄瞎吹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那小妞是外地来的,叫花怜怜!她还有个妹妹叫惜惜,可真是一对姐妹花,不比金姑娘差,可真有魅力!”
薛依一瞬眼道:“你要死了,给金姑娘听见了不要你的命才怪!”
尤俊伸伸舌头道:“小侄是这么比方,当她的面,小侄怎敢胡说呢,可惜的是大婶儿管得太紧,否则小侄把花惜借给您引进一下,那妞儿文文静静,可真讨人喜欢!”
薛依摇头道:“我没兴趣了,一个婴娘够我受的了,小尤,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苦衷,七月大校就快到了。”
尤俊道:“是啊,所以小侄才替您打算,下个月去一趟,回来后就好好养息一番,否则要等到六个月才轮到您呢,去了您又不能不应付,可是回来后立刻大校,在丁老儿之后了。”
薛依笑着看他一眼道:“你帮老丁弄个女的,也没安好心吧。”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去年您落了个第二,叫老丁占了先,他的师侄火鹞儿刘骐就抖了起来,今年小侄不得不使点心眼儿,好扬眉吐气一番。”
薛依一叹道:“靠我是没多大用处的,在这个圈子里,你自己得站起来,我们总共才十个人,就是比在最后,也还是有我一个位子,倒是你们这一伙儿,里里外外有三十多个,如果比到十五名以外去,就没什么好混的了。”
尤俊笑道:“大叔放心,您的传授,小侄日夜都在用功,丁老儿也答应把他的火龙掌教我几样,今年一定会把火鹞儿给比下去,前三名是望不到了,小侄绝不会落到第五去。”
薛依点头道:“但愿如此,也不枉我对你一番栽培,而平手底下一虎一雁是无法望及的,连我们这十个老的也不见得稳能赢得了,他们跟百平是上面教的一样功夫……”
尤俊忽然放低声音道:“大叔!少主的功夫究竟是跟谁得的,令主究竟是哪一个门派的?”
薛依忙道:“少问!这句话是犯忌的。”
尤俊道:“是!小侄是私底下问。您跟局主是老兄弟了,也许会知道得清楚一点。”
薛依轻叹道:“我不知道,连马老哥也不知道,金陵是百平在当家,金姑娘任监察,也许他们两人晓得,但是这是一个秘密,天下武林道上,谁都想揭开这个秘密。”
两人开始陷入沉思,忽然车队停了下来。
红狐贾如化的高嗓子在大喊道:“朋友,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那一家的字号?”
薛依一怔道:“什么事?”
尤俊道:“不晓得,好像有拦路找麻烦,这家伙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了,小侄瞧瞧去。”
催马上前,但见一个身形微瘦的青年骑士,牵了一匹瘦马,手中却摘住了隆武嫖局的镖旗,路旁还躺下了一个趟子手赵八臂,红狐贾如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意欲拔刀,但被对方用手扣住了脉门;想是遇上了会家子吃了闷亏,打哇哇地大叫大吼
尤俊首先感到奇怪的是这青年的气度,他虽衣着平常,那张脸却漂亮得出奇,简直比女人还俊,可是这种俊又是属于男子的,不是那种女性化的娇弱之美。
鼻梁挺直,长眉飞鬓而如剑,眼睛大而亮如电。
尤俊倒是没有鲁莽,首先问道:“是怎么回事?”
贾如化却叫道:“尤四哥,这小子摘咱们镖旗。”
尤俊哦了一声,却朝那青年供了棋手问道:“朋友请松手,先把我这兄弟放开,咱们好好谈谈,我相信你不是存心来找碴子的,可能是发生了一点误会。”
那青年果然放开了手,尤俊道:“兄弟姓尤名俊,外号青狼,在金陵隆武镖局混饭吃,在这条路上常走动的,借问朋友大名宝号?”
青年淡淡地道:“浪子燕青,尤朋友,隆武的盛名,我在京城已领教过了,但像你这么说话的人倒还少见,所以我给你一个面子,放了你这个朋友。”
尤俊微微一怔,这青年的语气很狂,但又藉藉无名,不知是哪方神圣,但是江湖阅历颇丰,记住了江湖上一句老生常谈,就是遇上了妇人老弱,僧尼道土以及读书文土,万不可轻视。因为这一类人中藏龙卧虎,最多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奇士。
所以尤俊仍然很客气地问道:“原来是燕兄,久仰!久仰,不知敞同伴是如何得罪了兄台,说出来,兄弟好向兄台赔罪。”
燕青冷冷地道:“好说!好说!在下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开罪了贵局的爷们,在背后就赏了在下一镖。”
尤俊一沉脸道:“真的。是谁这么大胆横行?”
趟子手赵八臂爬了起来,脑门上一条血槽还在淌血,呐呐地道:“尤镖头,事情是这样的,这小子存心搞乱……”
尤俊不待他说完,就摔了一个嘴巴过去,打得赵八臂又跌了下去,怒声道:“说话嘴里客气点,我就知道是你闯的祸,说;你是怎么得罪人了。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赵八臂没想到尤俊会打他的,但看见尤俊一睑怒色,只得抚着脸,老老实实地说明了经过。
事情本没有什么了不起,镖队是由赵八臂掌旗开路,贾如化居次,尤俊本来也在一起的,他为了跟薛依说话,才落到后面去了。
进了山道没多久,就追上了在前面的燕青,他骑了一匹瘦马,故意慢吞吞地走着,挡住了镖车的前进。
赵八臂喝了两声叫他让开,他都没理,赵八臂就刷地抽出了一鞭子,可是鞭没抽着对方,反叫对方伸手接了过去,反手一鞭,打在赵八臂的脑门上,把他扯下马来了,贾如化一见自己人挨了揍,而对方跳了下马,伸手要摘赵八臂马上的镖旗,连忙也下马拉刀要砍。
可是才搭上刀柄,燕青的五指已知扣住了他的脉门!
贾如化就叫了起来,尤俊一见贾如化手腕上四个指印已经把贾如化黑壮的手臂捏得发了青,情知这家伙的腕力很强,乃又一拱手道:“这是敞局的人失礼了,可为了赶路,请兄台情借一步,而且打了招呼……”
燕青冷冷地道:“在下也不是第一天出门,更不是第一次碰上镖队,趟子手喊镖借道的事常见,第一句出口就是滚开的却少见。”
尤俊知道这不会假的,赵八臂是个最会作威作福的家伙,这条路根本就是隆武景泰两家镖局的天下,对一个孤身挡路的行人还会客气吗?
因此忙又拱手道:“失礼!失礼,那实在是敝局的手下该死,所幸阁下身手卓绝,已经教训过他了。”
燕青冷冷地道:“不错!所幸我还会两下子,假如我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鞭子挨下去又怎么说呢?”
尤俊道:“兄弟当然还是一样会道歉的。”
燕青冷笑道:“我不信,如果你们真是这么讲规矩,这家伙就不会如此张狂目中无人了,隆武镖局如果真的懂得约束下人,趟子手就不会出口叫人滚开,伸手就拿鞭子抽人了。”
尤俊的脸微微一沉道:“兄台,这话也可以这么说,隆武的镖旗每月在这条路上,少说也要经过一两次,差不多人全认识,朋友如果真是个文弱书生,也不会在路上挡着了,兄弟已经认了错,兄台也可以适可而止了。”
燕青笑了起来,道:“这还像句话,从金陵到上海,迢迢千里,谁敢拦挡隆武景泰两家大缥镖的路,恐怕我还是第一个不长眼的,路虽是人人可走,但你们为了赶路,好好一声的话,未始不可以讲一下,可是叫我滚开,我倒是没这么贱。”
尤俊道:“看样子兄台似乎是跟敝局有点过不去,兄弟眼生不知在什么地方,敝局跟兄台有了过节。”
燕青道:“没有。不过前两天我在金陵为了争一个姑娘,跟贵局发生了一点儿小磨擦,把贵局一个叫飞鹰牛七的家伙扔下了秦淮河,又得罪了一个叫纪子平的家伙。”
尤俊不禁一怔,牛七不足道,贾如化连刀未出鞘局被对方制住,那家伙自然更不行,可是纪子平是十六镖师的榜上人物,虽是名列最末,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生冲突的。
因此忙道:“兄台在纪老手中吃了亏,就把气出到我们头上来了。”
燕青哈哈一笑道:“吃亏的是他,当场摔了个灰头土脸,我倒是不怕你们隆武镖局,可是我相好的那个姑娘在秦淮河上还要混下去,再三请求我别跟他们闹下去,我却不过美人深情,才躲了一躲,可不是怕你们,想不到在这儿又遇上了,倒真是冤家路窄,有缘得很。”
赵八臂叫道:“放屁,凭你这小子还斗得过纪老爷子。”
才叫完这句话,尤俊一脚又将他踢得滚在地下道:“混帐。我在说话,有你开口的份?”
赵八臂傻了,尤俊却转脸道:“朋友,那是你存心找碴子来的了。”
燕青一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凑巧走在一条路上,但你们先找上了我,我总不能平白就这样算了。”
尤俊道:“好;既然有金陵的事在先,多说废话也没什么用了,朋友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燕青道:“我不是盗贼,但要留下你们这趟镖。”
尤俊笑道:“兄台可知道镖车上装的是什么吗?”
燕青道:“知道,镖车上除了隆武的镖旗外,还有马百平开设的绸缎庄,想必是从姑苏贩来的织绵缎,百丰号是以专卖道地苏缎而出名的。”
尤俊道:“兄台打听得很清楚!”
燕青笑笑道:“何必打听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呐。”
尤俊笑道:“兄台知道就好了,这四车绸缎拿了去也脱不了手,而百丰却等着这批货,我们不妨打个商量,干脆打价算给兄台好了,全部是十万两银子。”
燕青颇感意外地道:“你打算让我截下这笔镖。”
尤俊道:“连纪老都在兄台手下吃了亏,我们想不奉上也不行,不过我们也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只好先付个抵押。”说着把赵八臂镖马上的大镖取了下来,叠好双手递上道:
“凭这面旗子,我们绝不会赖帐,只是朋友也不是专为劫镖而来的,总得留个地方,好让我们拿了银子来赎吧。”
燕青想了一下道:“好吧!三天之后,我在镇江府城西门口候驾,等贵局拿银子来赎旗好了。”
尤俊道:“兄台,我们可是君子交易,全凭一诺,三天后如找不到兄台,你那位在秦淮混饭吃的红粉知己可就不太方便了,兄台总不会叫一个姑娘为难吧?”
燕青道:“这是什么话,三天后,我准有个交代,放心!”
尤俊道:“好!燕兄,这次是我们失礼在先,不能让江湖朋友笑话我们仗势凌人,所以才自认理屈,下次再见面的话,兄台可得打听一下,金陵隆武景泰两家镖局不是好欺负的。”
燕青哼声冷笑,拉过自己的瘦马绝尘而去。
薛依在旁始终没开口,也没表示意见,一直等燕青远远走了才道:“小尤,就这么让他走了?”
尤俊道:“是的,犯不着跟他硬干,虽然您老未必会输给他,但这一战胜之不武,输了可太不上算,不如让他去了,回到金陵后,看看马总镖头的意思如何再说,纪老叔是为了争风,丢了脸没关系,您老是护镖的,如果打输了,让人摘了镖旗,不但您丢脸,连镖局也丢脸,倒不如趁着咱们理屈的这个藉口,自动把镖旗给他,也不能算他摘了去的。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点。”
薛依笑笑道:“你这孩子真有心计,但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呢?我不相信老纪会栽在他的手里。”
尤俊笑道:“事情真假等回金陵就知道了,但小侄宁可信其有,贾兄刀未出鞘,就叫人制住了,这份身手就够瞧的了。”
薛依道:“若他在金陵的事都是他捏造的呢?”
尤俊道:“那也没什么?咱们损失的不过是十万两银子的一面镖旗,并没有丢镖局的脸,就算他摘了去,也不能亮出来说是咱们被他摘去的吧,可是镖局跟您老的脸都丢不起。”
薛依拍拍他的肩膀道:“有你的。小尤,就凭你这份细心,我总算没白疼你一场,好好干下去,将来有你出息的。”
尤俊笑了一笑,朝赵八臂道:“爬起来上路吧,这次得了个教训,以后可乖一点了,别以为镖局的底子硬,就可以横行霸道了,江湖上到底不是咱们一家的天下;以后你给我收敛一点。”
赵八臂苦着脸,脑门上还在淌血,脸肿起老高,却不敢再吭气,一蹶一蹶的上了马。
镖队又行动了,而这次动得很快。
尤俊自己在前开道,逢有人阻路,他都很客气地拱手,连连叫道:“借光!借光。兄弟们有点急事……”
镖车上仍然飞扬着隆武的镖旗,尤四爷在这条路上也是个熟人,他出面客气地打招呼,自然没人会挡道了。
除了中途歇了四个时辰,他们连一口水都没喝,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镖车到了金陵城中。
金剑银鞭马百平没在镖局,尤俊问了一下,知道他还在家里,却证明了几天前真有个叫浪子燕青的家伙在秦淮河畔惩了飞鹰牛七,划了八卦金刀纪子平的老脸。金陵城中余浪荡漾,茶馆酒楼,都还在谈着这个漂亮的小伙子。
尤俊朝方天戟薛依一笑道:“老爷子,怎么样,幸亏咱们没鲁莽吧,否则栽了这么个跟斗,可就太不上算了。”
马百平在他华贵富丽的私邸中睡午觉,被叫出来时脸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朝薛依一拱道:“薛二叔,辛苦了,不过您回家去歇着也就行了,这是例行的事,您又是长辈,犯不着告诉小侄的。”
尤俊笑道:“如果平安无事,自然不敢来惊动少东的。”
“什么?镖出了事?”
尤俊道:“镖货倒是送到百丰了,只是镖旗让人摘了,要等着拿十万两银子去赎呢。”
马百平的脸上神色一变,怒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一个叫浪子燕青的家伙。”
马百平一拍桌子道:“又是他,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后转为诧然地道:“纪老栽在他手里很冤枉,完全是大意所致,因在秦淮河畔,众目所睹,不便跟他再斗,二叔的方天戟名扬四海,难道也收拾不下他?”
尤俊道:“薛老根本就没动手,也没出面,是属下一手料理的。”
说着把经过情形仔细地说了一遍,马百平听完后才道:“做得对,尤兄弟,隆武景泰在金陵树起了不倒的金字招牌,咱们可不能打没把握的仗,你的处置对极了,虽说货主跟镖行是一家,但到底是两下生意,在保镖的业务上,咱们不能丢一点人。”
尤俊道:“属下等不在金陵,对纪叔的事完全不知,但对方提了出来,属下觉得宁可信其有,属下想如果没这回子事,他也不敢等咱们去赎旗,可以不去理会,既然真有这件事,咱们倒是要慎重考虑了,该如何处理呢?”
马百平想了一下道:“尤兄弟,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很有心计,就由你去全权处理吧,要带多少人都由你。”
尤俊道:“少主,对方既有击倒纪叔的能力,纵然说是出之大意,手底下确也有得两下。”
马百平道:“当然,他是三白先生的传人,琴儿检查过他的行囊,他带着三白先生的手抄剑芨,这是假不了的。”
尤俊一怔道:“三白先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这可得慎重其事。”
马百平一笑道:“沈三白已经死了,是那小子自己说的,那大概也不会假,所以你放心,只要收拾他一个人就行了。”
尤俊道:“只怕属下无此能力。”
马百平道:“在十位镖头中由你挑三位跟了去,负责审度情势作决定,动手时由他们出手好了,务必把那小子摆平下来,这应该没问题了。”
尤俊说道:“十位镖头部是名震当世的高手,就算沈三白不死,有三位也足够了,只是在下身份低微,恐怕难以胜任。”
马百平看了他一眼笑道:“尤兄弟,你倒是很懂得利用机会往上钻呀。”
尤俊连忙道:“少主误会了,属下怎敢有这个胆子,但属下说的是实情,十位镖头中,只有薛老爷子还有体惜属下,还有火龙神丁老爷子,也会棒棒属下的场,如果有这两位老爷子同行,属下有什么话,拜托任何一位转告,自然没问题,可是这一次属下不想惊动他们两位,那就难说话了。”
马百平哦了一声道:“你不打算请他们一起去?”
尤俊道:“不打算,薛丁二位老爷子在去年大校时名列一二,是咱们这边最佳的高手,如果此去办砸了,不仅于镖局盛名有损,连少东的面上也不好看,因此属下打算请景泰那边的几位老爷子辛苦一趟较佳。”
马百平道:“有三个人还摆不平?”
尤俊一笑道:“属下希望能顺利达成任务,但不得不往万一处想,万一有了意外,必让景泰来分担一份,别让人都丢在这边。”
马百平道:“隆武景泰根本就是一家,还分担什么彼此。”
尤俊道:“那是外人的看法,自己人都知道景泰是谁在负责,少东也只是担个虚名而已,那个叫浪子燕青的家伙,在秦淮河就拆了纪大叔的名,在江宁道上又来找上我们,似乎是专跟我们过不去,属下不能不多费点心,你以为如何?”
马百平的神色微动道:“你认为燕青是金紫燕那边的人。”
尤俊道:“属下不敢确定,但多说一种可能谅无妨碍,反正对少东有利无弊,少东认为如何?”
马百平笑了起来道:“尤老四,不怪人家都夸你是智多星,你了你一个青狼的外号,而且丁大叔一向是最讨厌你的,最近提起你来,却也赞不绝口,认为你是十兽十禽中最顶尖的一个,看来你是有两下了,一切都照你说的去办吧。”
尤俊道:“属下忠心耿耿以报少东,也希望能把这件事办妥,因此要请少东踉景泰打个招呼,授属下全权行事。”
马百平道:“纪子平在秦淮河栽了个踉斗,又被金姥姥前来硬压了下去,回到总坛去了,所以镖局里出了一个镖头的缺,金陵分坛十六大护法也出了一个镖,就由你补上去吧,这下子你就可以放手办事了。”
尤俊一怔道:“这……属下怎敢当呢。”
马百平道:“我说行就行了,隆武的人我可全权作主的,尤兄弟,今晚我就跟金紫燕知会一声,要哪三个人你也先告诉我。由我向她开口,既然你升为护法,地位就平等了,职司在身,他们不敢不听你的。”
尤俊屈膝打了一躬道:“多谢少东栽培。”
马百平含笑扶他起来道:“别客气,今后你就是护法了,不必称我为少东,叫我百平兄就行了,金陵分坛一向无事,人力上我认为足够了,但能动脑筋的人却不多,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好助手。”
说着朝薛依一拱手道:“薛二叔,您回府去见二婶儿吧,她已经派人来问说几次您的归期了,我带尤四弟到后面去见家父,为他填具镖头的聘书,教中的护法由小侄致聘,但镖局的正式镖头还是要家父认可的。”
薛依道:“愚叔是否也要去看看马老哥,我有好久没见他了!”
马百平道:“不必了,家父近日来身子不太爽,对一般老兄弟虽是思念得紧,却不大愿意见面,因为他的心里还是转不开,见了面,谈起来也未必愉快。”
薛依怔了一怔才道:“马老哥也是的,这样又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