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台上是一个相持的局面,一个是娥眉挑竖,抱剑而立;另一个则手持竹竿,意态悠闲。
从神情上看,就知秦茄慧已落后手,双方都是施展佛门绝学,由于功力的深浅有别,而有了强弱之分。
“祥云堡”总管公孙彤虽然仍是正襟危坐,不动声色,但从其凛重的神色一望而知其内心并不如外表沉静。
两姝对恃一阵,蓦听秦茹慧发一声轻叱,突地抖腕递剑,欺身上步,银光闪处,刷……
刷……刷……一连三剑,人到剑至,迅如电光石火,威猛绝伦。
欧阳玉纹竹竿一抖,一道乌光顿入对方万朵剑花之中。
人影晃动,剑气飞旋,举座群豪根本看不清二人的身形,只见一围银光,一围乌光,在台上圈来绕去。剑身与竹竿相击时“叭叭”脆响,时有所闻。
只一瞬间,台上就有了急剧变化,只见乌光大滥,而银花却只隐约可见。毫无疑问,秦茹慧已居下风,情况岌岌可危了。
一直不动声色的公孙彤,略显紧张之色地站起来。
三位公证美妇已纷纷起身,满面张惶之色。
那位丑老人自从将竹竿抛给欧阳玉纹之后,就不曾再向台上看过一眼,一直倚在台脚抱着葫芦痛饮。此时,对公孙彤和三位公证美妇霍然起立,仍是视若未睹,豪饮如故。
就在全场陷入一片紧张气氛之际,一声如黄钟大吕般的喝声自举座群豪的身后响起:
“停手!”
举座之人无不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年约五旬上下,身着腥红大氅,由四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自广场入口处疾步而来。
这一声暴喝,台上立将分胜败见生死的欧阳玉纹和秦茹慧立即撤招收势,各立一边。
全场豪客,似是被这不速之客的气势所镇,一片默然,无半点声息。
来人先向台上的欧阳玉纹漫不经心地瞅了眼,然后昂视阔步地走到公孙彤面前,沉声问道:“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彤早已起立相迎,见问连忙回道:“启禀堡主,经三位公证人评判,这位欧阳玉纹姑娘与茹慧小姐不相上下,同时进入决选,故再比武一场,以决定孰为群芳之后。”
公孙彤一回话,众人立刻明白,原来此位不速之客竟是“祥云堡”堡主秦羽烈。
秦羽烈听公孙彤一说,弗色然不悦,道:“这是什么话?主与客斗,传扬开去。岂不被人议论我‘祥云堡’不但慢客,而且欺客。”
话声中,一提大氅,随势纵到台上,面对台下站定。环目四下一扫,双拳当胸一抱,行了个罗圈揖,然后扬声发话道:“秦某此次筹办武林群芳赛会,旨在集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的高朋好友于一堂共叙情怀。不意秦某因俗务所羁,远赴关外,未及赶回,险与各位失之交臂……”向台四侍立的手下打个手势,接道:“秦某虽晚归一步,幸尚能与各位把盏一唔,来!迟了按例罚酒三杯,取酒来。”
下人早已捧过一方银盘侍候,盘中盛放美酒三盏。
秦羽烈把盏一举,道:“秦某这里先干为敬……”
一口气连干三杯。举座群豪见这位堡主举止豪迈,说话分寸有礼,均颇具好感。一阵喝彩后,纷纷起立回敬。
凌菲哼一声,道:“这年头越是做得假,人越信得真。看样子,这位堡主倒是深得人心。”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真耶?假耶?断论不要下得过早,但看这位秦堡主如何发落这件决选公案……”
一语未尽,台上的秦羽烈向座间敬完了酒,已开始处理这件事了。
只见他面色一沉,向乃女斥责道:“茹慧越来越放肆了!做主人的唯恐待客不周,你反而动刀使剑迎客,这成何体统?还不快与我退下!”
秦茹慧被骂得泪眼滂沱,心中虽有无限委曲,却又不敢与乃父顶撞,只得掩面黯然退去。
秦羽烈斥责乃女退去后,方才容颜一变,满面含笑,面对座间,道:“身为东主之道,敬客为先,哪有以兵刃食客之理?幸非秦某赶回,必将贻笑方野。秦某对小女疏于管教,今愿当众向这位欧阳姑娘致上歉意。”
双拳当胸一抱,向欧阳玉纹深深一礼。
欧阳玉纹想闪躲已是不及,连忙检衽回敬,口中连声道:“不敢!不敢!”
群众一见秦羽烈已是半百之年,竟然肯向一个年不满二十的姑娘屈理致歉,真是通情达理,莫不扬声称赞。
凌菲似是对秦羽烈胸怀成见,嘴唇一撇,满面不屑之色:“假仁假意,不知道耍的什么鬼心眼?”
柳南江盾尖微蹙,道:“凌兄说话太嫌直率了吧?这种场合……”
凌菲大言不惭地接口道:“来者不善,小弟既然敢说,也就不在乎!”
秦羽烈朗声道:“这位欧阳姑娘不仅风范绝代,而且武功超群,秦某现以主人身份郑重宣布,欧阳玉纹姑娘已当选当今武林群芳之后。”因此,一经秦羽列宣布后,全场欢离雷动。
柳南江微微颔首,喃喃自语道:“欧阳姑娘可说当之无愧!”
凌菲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才不要这份荣衔,倒像是人家为了敬客而奉送的。
这时,台上的秦羽烈业已手拿一座用珍珠打造的后冠,在彩灯火炬的照射下,耀眼生辉。
秦羽烈将手中后冠一举,道:“秦某谨代表各位向群芳之后加冕……”
正当秦羽烈手中的后冠堪堪触及欧阳玉纹秀发的一瞬间,一直身倚自脚,抱着葫芦痛饮的丑老人,突然大喝一声,道:“慢着!”
一声低沉有力的叱喝才出口,人已横到秦羽烈与欧阳玉纹之间。
他左手仍然托着葫芦,右手却已搭上了后冠,轻轻一提,将秦羽烈推得退后半步。
秦羽烈暗中骇异已极,后冠虽系纯银打造,但却脆弱已极,对方透过这座后冠,暗施内力,迫使自己后退半步,而后冠却丝毫未损,这份放放自如的内家功力可说已达炉火纯青的境地。
秦羽烈虽然被迫退后半步,却退得不显眼,令全场群豪看不出一丝破绽。骇异之余,连忙一定心神,含笑问道:“有何见教?”
丑老人醉眼迷离,声调清晰,道:“言教不敢,老头儿有一点意见。”
秦羽烈道:“隐聆高见。”
丑老人身形一转,面对座间,扬言道:“今日盛会,堡主既然名之为武林群芳赛会,顾名思义,孰高孰低,应由‘争赛’而来,不能以‘礼让’而得,堡主以为如何?”
秦羽烈含笑点头,道:“有理!有理!不过尊驾也许有所不明,秦某筹办此会武林中尚属首见,而又别开生面的赛会,并非标新立异,其目的企能使各位高朋好友在极为轻松愉快之气氛中共叙情怀,因而动刀使剑井不相宜。”
可谓理由正大。言辞堂皇,柳南江不禁一皱眉头,喃喃道:“秦堡主口若悬河,辩才滔滔,这一场唇交舌战,那位丑老人只怕要输!”
凌菲冷冷一笑,道:“只怕未必!”
果然,丑老人神定气闲地又道:“三位公证,既蒙堡主宠邀,定是堡主足资信赖之人,公证人所作之决定请问堡主有无非议之处?”
显然秦羽烈已明白丑老人问话之用意,立即答道:“无可非议。但是小女之参加赛会,只是陪衬性质,自应礼让。”
丑老人冷笑一声,道:“堡主方才言道,为了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不宜动刀使剑。万一进入决选之两位姑娘并无令媛在内,堡主自无权令任何一方礼让,则又当如何?”
秦羽烈不禁眉心暗结,但其辞锋依旧未纯,泰然答道:“诚然,进入决选之人必须一较本门绝技方能分高低时,动刀使剑在所难免,但只能点到为止,各在招式上见功大就行了。”
丑者人抬手一指公证席,道:“可是方才公证人曾经宣布,刀剑相向,死伤不论。”
秦羽烈微微一愣,遥向公证席问道:“可有此说?”
公证席上的紫衣美妇点头答道:“有的。”
秦羽烈神色自若地哈哈一笑,道:“难为尊驾如此细心,真是感激得很。秦某私心默祷,希望愉快进行此一赛会。三位公证未必能体察秦某末意,故一切均按法度进行。错又错在秦某临去仓促,不及交待,以致……”
丑老人连连摇头,道:“并非错在这里。”
秦羽烈笑问道“请教错在何处?”
丑老人道:“错在堡主你不该一进门就喝令比武较量之人停手。”
秦羽烈的涵养功夫可说到了家,丑老人辞锋一直咄咄逼人,可是他却毫不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道:“秦某早已表明心迹,小女身为东主,绝不可对客人动刀使剑。”
丑老人冷笑一声,道:“可惜堡主这句话说得太迟了!”
秦羽烈呵呵一笑,道:“尊驾莫非醉了?”
丑老人将葫芦嘴子凑到嘴边。一气连喝好几大口,然后以手背一拭嘴唇,道:“堡主待客之酒不够醇洌,想要教我老头儿醉倒,恐怕得还要个三十缸五十缸。”
“尊驾既未喝醉,因何满口醉话?”
丑老人面色一沉,道:“堡主休要以‘醉话’二字来混淆视听,老头儿屈理不出头,只要一出头就绝不会输理。”
秦羽烈道:“待秦某听听尊驾的道理。”
丑老人复又面对台下,扬声道:“老头儿有几个问题,请堡主当众一一答复。”
秦羽烈朗家回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丑老人道:“此次赛会虽由贵堡主办,但却代表整个武林,对否!”
秦羽烈道:“不错!”
丑老人又道:“既然如此,大会聘定之公证人所作之评判与决定,即代表整个武林之评判与决定,对否?”
秦羽烈一点头,答道:“对!”
丑老人双目一睁,侧自将两道的光直射在秦羽烈面上,冷哼一声,道:“很好!欧阳玉纹与秦茹范两位姑娘,既奉公证人之命各以本门绝技,一较短长,在胜负未分之际,堡主何以喝令停止?”
素羽烈眉头连殓,道:“秦某早已说过,主当敬客,是以喝止小女不得以兵刃迎客……”
丑老人沉声道:“堡主休要巧言令色,令媛既参加赛会,复又叩命竟技决选,既已受赛会公证人之支配,堡主无权喝止。堡主纵有礼让之意,也只能先告知公证人,由公证人宣布停赛,堡主此为已显属不当。”
秦羽烈一时被问得答不上话来,迟迟艾艾地道:“这……这教秦某如何解释呢?”
丑老人丝毫不让,并不因秦羽烈的窘态毕露而就此罢休,反而咄咄逼人,道:“堡主趾高气昂,置公证人之决定于不顾,大有唯我独尊而左右此一赛会之势。同时也暗示你既能左右此一赛会,也就可以左右整个武林,然否?”
此语一出,全场震动,这丑老人真是语剑话刀,锋利至极。看他的神气,似乎有心引发一场战火。
柳南江剑辰一蹙,低声道:“我看他二人恐怕要由唇舌战演变成出招动武了。”
凌菲摇摇头,道:“不会,秦堡主城府极深,在这种场合,他绝不至于轻易动武……”
果然,秦羽烈呵呵笑道:“尊驾,说这种话,真是太看得起秦某人了,秦某自信无此能耐。只因当时一见动刀弄剑,情势刻不容缓,故而先于喝止,再表露秦某心意。”
丑老大冷笑一声,道:“堡主何不说一见令媛败相已露,危在旦夕而予以喝止呢?”
秦羽烈微微一怔,随即解颐笑道:“秦某方才已说过,欧阳姑娘不但风华绝代,而且武功超群。小女不辞败露,自是意料中事,根本毋须掩饰。”
丑老人口气益转强硬,道:“事实俱在,休要巧辩……堡主你一方面趁机挽救令媛之危,一方面却要显示你为人磊落大方,老头儿我最看不惯这种投机取巧弄奸使诈之人。”
语气已一变而为教训口吻,秦羽烈开始觉得这个陌生客人来意不善。心念一转,决心忍让到底,面露一丝苦笑,道:“为了我俩争论此事,席间群豪多已停杯搁筷。大好良宵,如此虚设岂不可惜,依尊驾之见又当如何?”
丑老人神色略为缓和,道:“老头儿无意喧宾夺主,不过要你堡主知道,武林中人未必个个易于瞒骗!”
秦羽烈已略是愠怒之色,冷声道:“你说闲话,依尊驾之见,此事当如何发落?”
丑老人道:“赛会之目的在争不在让,如此得来的荣衔,可谓胜之不武,欧阳姑娘不能接受群芳之后的头衔。”
秦羽烈道:“此事尊驾恐怕作不了主,秦某要问问欧阳姑娘。”
不待秦羽烈发问,欧阳玉纹已抢着答道:“他老人家是我师父,自然有权作主。”
秦羽烈不禁怔立当场,他若早知丑老人和欧阳玉纹的关系,也不至于费如许多的口舌了。
凌菲一听欧阳五纹决定拒受群芳之后的荣衔,正合自己的心意,不禁喜笑颜开,目光向柳南江投以一瞥,道:“柳兄,这师徒两人的脾气倒是和小弟一样。”
柳南江正想着心事,也没有细听凌非之言,随口答道:“此人大有来头,千万不能放过。”
凌菲大感茫然,忙问道:“柳兄!什么千万不能放过?”
柳南江猛省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秦堡主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丑老者。”
凌菲冷哼一声,道:“可是他却困不住这位心罗万机的丑老人……咦!柳兄你看,他们要走了。”
柳南江一看,丑老人和欧阳玉纹业已双双来到台下,丑老人向秦羽烈告别道:“吃饱喝足,老头儿要告退了。”
秦羽烈满面笑容,道:“粗茶淡酒不足为道,此时明月正圆,如此美酒良宵,尊驾舍得就此离去吗?”
丑老人哈哈一笑,道:“这月亮和灯笼差不多,没啥希奇!”
秦羽烈也哈哈笑道:“真是快人快语,难得尊驾海量,秦某还要奉敬三杯。”
丑老人道:“盛情谢过。老头儿心直口快,多留恐扫了堡主的赏月雅兴。”
秦羽烈道:“无妨!无妨!秦某极愿与心直口快之人交往。”
丑老人神色一正,道:“如果堡主真不在乎老头儿直言,今日叨扰酒食,无以为报,临行之际,有几句直言相赠,不知堡主愿不愿听?”
秦羽烈道:“秦某洗耳恭听。”
丑老人-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古语说得好,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所谓双手遮天者,也不过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秦羽烈神情一变,冷声道:“还有吗?”
丑老人道:“误入邪徒之辈,大都因为萌生贪念,务望堡主今后凡事多细想。”
语罢,一拉欧阳玉纹,转身就要离去。
秦羽烈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沉声喝道:“慢走一步。”
丑老人停步回身道:“早知堡主你听后怫然不悦,老头儿就不该直言无忌了。”
秦羽烈筹脸沉道:“请算驾将话说清楚一点,秦某有何贪心之为?又贪了些什么?”
丑老人哈哈一笑,道:“请堡主无以为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语罢,又待转身离去。
秦羽烈再有多深的涵养,至此也无法容忍,一声暴吼,拦住丑老人去路,神态怒不可遏,道:“原来尊驾今日与会,是消遣秦某的……”
丑老人耸肩一笑,状极轻松,道:“若谈消遣二字,据实奉告,老头儿无此雅兴。你心中之病,我老头儿知道,老头儿我所指为何,你心里有数。当众说穿,对你我双方都无好处。”
语意虽甚含糊,却字字如巨槌般敲中了秦羽烈的心坎。当即心头猛震,多少年来,就是要找一个说这种话的人。如今遇上了,岂肯就此罢手?
当下心念一横,沉声道:“我‘祥云堡’不是任人撒野扯野的地方,话说清楚了再走。”
丑老人冷哼一声,道:“天下无处不可行,也无人能留得住我老头儿。”
话声中,身影一斜,已然越过秦羽烈身傍,向广场出口处走去,欧阳玉纹紧紧在他身侧相随。
秦羽烈一声暴喝,单臂电出,仗以出名的“困龙八抓”如闪电般施出,一把将丑老人后在领抓个正着。
柳南江正以全神贯注他俩的动静,此时不禁低呼道:“秦羽烈果然不凡!”
凌菲也咋舌道:“这是什么手法?好快?”
柳南江又低呼一声:道:“凌兄快看!”
原来那丑老人的后衣领被秦羽烈抓住后,仍然前行如故。若按常情,丑老人虽不至于被抓得身形倒退,那件短夹衣势将撕裂。孰料“叭”地一响,突衣的衣领竟从秦羽烈紧握着的手掌中挣扎出去。
秦羽烈骇异不已,举座群豪更是震惊难禁。
只有凌菲喜不自胜地道:“柳兄!你看如何?秦羽烈简直是自不量力。”
柳南江喃喃道:“内力贯穿丝帛,形同胃甲,若非目睹,真使人难以相信。”
蓦然,只听得却“呛啷”一声,想是打破了只酒盏,坐间立刻有数十名劲装疾眼的大汉离坐而起。一时人影飞闪,立刻将在场的出口处封住了。柳南江这才明白,坐间佳宾有不少是“祥云堡”的班底。
凌菲低声道:“柳兄,我看见公孙彤摔杯为号,这显然是早有安排。”
柳南江道:“又有何用?不过徒增血腥而已!”
丑老人和欧阳玉纹前行如故,情势紧张已极。
这时突见秦羽烈猛一挥手,喝道:“退下!”
那批封住去路的大汉立即闪至两边,让出去路。
此时,丑老人已行至广场月门之处,回转身来,朗喝道:“秦堡主!待老头儿送你一幅字画!”
自怀内取出一卷白绢,就手一抛,如一道匹练般直奔巨台。那幅白绢竟像具有灵性,端端正正挂在巨台中央,垂挂下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幅白绢上写着碗口般大的八个大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再回头看,那丑老人和欧阳玉纹早在这一瞬间走得无影无踪。
柳南江一见那幅白绢上的八个大字,心中大动,忙向凌菲道:“凌兄稍坐……”
语音未落,人已飞快离座而起。趁举座群豪一片哄乱之际,闪身奔离现场。
此时,月色正明,夜露已起,怕已到了子末丑初的光景了。
长安城外西南半弧内,有三座山峰环峙,那是华山、终南山、太白山。
其中,经终南山距离最近,不过百里之遥。如以普通人走来,总得一天的脚程,武林中人,脚下功夫佳者,神功一展,不过是个把时辰之间。
丑老人和欧阳玉纹二人离开“祥云堡”后,走的就是朝向终南山的道路。
以他们的功力,应是行走如飞,快逾闪电才对。但他二人却是慢走缓行,比普通人的脚程稍快而已。
这使得迤逦追踪的柳南江不会大费力。但也使他困扰,出长安,往终南山这条路上,正是西部有名的关中平原。土地肥沃此时一望无际的麦田结穗未饱,跟踪之人很难不被前行之人发现。
幸喜这月色甚明,为安全计,柳南江尾随在一里之外亦走亦趋。脚下虽甚轻松,眼睛可就累坏了。
柳南江所以要追踪丑老人,只因为丑老人临走之时留下那八个字当中的一个“财”字。
正因为这个字,柳南江的师傅才派他出来。
同时,丑老人对秦羽烈所说的“说出来对你我都无好处”那句话,也不无咀嚼余地。显然,那丑老人也在动这“不义”之财的念头。不过,丑老人也许自以为取之有“道”罢了。
月华逐渐偏西,天色已然不早。那丑老人和欧阳玉纹却越走越慢了。
这使得柳南江纳闷不已,百思不解,暗想:莫非那丑老人已然发现自己在后跟踪。因此故意……。
想到这里,柳南江不禁将距离又放远了一些,以策安全。
过杜曲,行程及半,地势渐陡,一片偌大森林挡住前路。
前行的丑老人及欧阳玉纹业已双双进入森林之中。
柳南江心神一紧,立即展开师傅独门轻功“射影掠光”之术,不旋踵间,也已抢进森林。
林中古本参天,枝叶茂密,月光丝毫不透,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柳南江略一定神,极目细看。勉强看出古木参天之中,夹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羊肠曲径。
这条曲径由白色碎石砌成,在漆黑林中犹如一条白线,这条白线上却无半个人影。
柳南江暗暗纳罕,不敢轻举妄动,将身躯紧贴一株树干,屏息凝神,暗聆动静。
蓦然,“嗖”地一声自柳南江身后响起,柳南江一惊之余,随手挥出一掌。
“啪”地一响,一团黑物划空而过,摔在碎石路面上。柳南江定睛一看,是一条小小走兽,多半是野兔之类。
柳南江正待查看之际,忽然不远处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其轻微,柳南江却听得非常清楚,心神不禁为之一凛。紧接着,又传来一声轻笑,声音比方才又响亮了许多。
毫无疑问,这林中有人潜伏,那笑声极其轻柔,当为女子所发,那不是欧阳玉纹还有谁?
柳南江情知自己行藏业已败露,躲藏只是徒招讪笑,索性放开喉咙,干咳了两声。
就在柳南江咳声未了之际,忽然“噗”地一响,眼前一亮。离他左侧十步之处燃起了一堆旺火。
火堆旁边坐着的正是丑老人和欧阳玉纹。
丑老人向火堆喷了一口酒,使火堆燃得旺些。然后冷冷地说道:“老弟台!把你打死的那只野兔拿过来,我老头儿烤熟了咱们好下酒!”
柳南江不禁面上一讪,那丑老人对自已的行径可说了若指掌。他略一定心神,乃故作安详地抬起地上的死兔送了过去。
丑老人一手接过野兔,另一手往身边一指,道:“秋深了,天明之前霜寒甚重,过来煨煨火吧!”
柳南江见对方语气中毫无敌意,因乃放心大胆地在丑老人身傍坐下。
丑老人也未再说话,忙着去剥兔子皮。欧阳玉纹也是低头不语,一味拨火。
沉默良久,柳南江忍不住启唇发话道:“在下无意跟踪前辈,只不过……”
丑老人头也不曾抬,将手一摆,道:“别说了!在酒桌上老头儿就看出你不怀好意,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柳南江道:“在下并非坏人……”
丑老人那两道炯炯目光将柳南江上下一打量,神色稍用缓和,道:“一见之初,我就知道你到‘祥云堡’去必有所图,果然不出我老头儿所料,有什么话,说吧!”
柳南江虽然尚未摸清对方的身份,但从那两道深沉的目光中看出对方绝非邪恶之辈,因此敢问道:“前辈方才在‘祥云堡’离去之时,曾留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八个字。请问前辈‘财’字指为何?”
丑老人神情微微一愣,继而淡淡一笑,道:“那还不简单,‘财’就是值钱的东西。比如说:像金银珠宝之类。”
柳南江微笑道:“前辈方才在堡中所指只怕不是一般财货吧?”
丑老人棱目一张,道:“你说说看,老头儿所指为何?”
柳南江不想转弯抹角,直言道:“前辈必是指一宗异宝而言。”
丑老人一双棱目越睁越大,继而渐渐眯起,怪声惊气地道:“你年纪轻轻,竟也是个见财起意的家伙,你也想插上一脚?”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在下无妄念,不过……”
丑老人突然面色一寒沉声道:“老弟台!我劝你少惹事非。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可懂得?”
柳南江道:“在下懂得。只是据在下看,前辈似非俗境中人,竟也会在‘财’字上插一脚,因而引起在下好奇之心……”
丑老人轻“噢”一声问道:“你怎知我老头儿要插上一脚?”
柳南江道:“前辈方才在堡中对秦羽烈言道:‘说穿了,对你我都无好处’这句话,不正好表露了前辈的心意吗?”
丑老人笑道:“哈哈!真有你的!”
柳南江道:“在下方才业已表明,无意插足其间,只是……”
老人接口道“你不是单纯为了好奇吧?”
柳南江眉头一皱,略加思忖,轻声道:“实不相瞒,本门一宗异宝失落多年,在下奉师命追回,是以尾随来此,想请示前辈指引迷津。”
丑老人显然对柳南江的坦诚感到意外,棱目一睁,问道:“说说看,这是件什么东西?”
柳南江摇摇头,道:“恕在下不能奉告。”
丑老人道:“好哇!你不能告诉我,难道我能告诉你?”
柳南江道:“在下自然也不能勉强前辈相告实情。如果前辈所指的那个‘财’字与本门失落那宗异宝有关,来日相争,难免有冒犯之处,在下先行告罪。”
说罢拱手一揖。
丑老人笑道:“看不出你的口气倒蛮大,却也有一点名家气度。我老头儿很欣赏你这块材料,来日如势在必争,老头儿我让你三招。”
柳南江起身又是一揖,道:“在下承情……”
丑老人连连播手,道:“休来这些世俗虚套……。呃,令师是谁?”
柳南江摇摇头,道:“恕在下不能奉告。”
丑老人笑道:“嘿嘿!你倒是很神秘的。”
柳南江见天色将明,乃告别道:“在下要走了,不过尚有一点冒昧之请。”
丑老人道:“说说看,什么事?”
柳南江道:“在下年轻识淡,少在江湖走动,对天下事所知甚少。深感师命沉重,想请前辈……”
丑老人神情不耐地道:“年轻人怎么说话不干脆?少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吧!”
柳南江道:“在下想向前辈打听一个地方。”
丑老人呵呵笑道:“这是小事,武林中大小门户,老巢新巢,老头儿我可说无处不知,无地不晓。说!什么地方?”
柳南江一字一定地道:“子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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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老人神情倏变,从地上一跳而起,双目圆睁虎视眈眈,道:“拔出你的剑来。”
柳南江绝未想到自己一动问“子午谷”对方神情竟会突变。一时不知所措,张口结舌,道:“前辈这是何意?”
丑老人逼进一步,冷声道:“凡是打听‘子午谷’之人,老头儿我绝不放过。听见没有,拔出你的剑来。”
柳南江此时已稍为镇定,道:“在下只是问上一问……”
丑老人沉叱道:“少罗嗦!拔出你的剑来!”
柳南江虽非跋扈飞扬之属,却多少有点恃才傲物,连连相让,只为敬老。此时见那丑老入声势咄咄,性格过于乖张,心中大为不悦。因而冷声道:“侠以武犯禁。是以在下虽佩剑在身,却不轻举妄动,伺况又是师出无名……”
柳南江分明语含讥讽,丑老大岂能消受?哇哇一阵大叫,向欧阳玉纹一招手,道:“玉纹!将这小子给我拿下。”
欧阳玉纹早已候在一旁,师命一出,立即轻叱道:“听见没有,拔出你的剑。”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本想领教一下姑娘的佛门剑法‘莲台七式’的高招,可惜姑娘你手中缺少一柄宝剑,多少要影响你那套剑法的威力。因此在下也不欲讨教了。”
欧阳玉纹的情微微一愣,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一转,向乃师投以一瞥。
丑老人也是愣了一理,方冷哼道:“好小子!老头儿我低估你了。你不但是个会家子,还可能是个御剑高手,玉纹!接着竹竿,看看咱们‘莲台七式’在剑围中闯不闯得出去。”
欧阳玉纹接过丑老人凌空甩来的黑竹竿,抖腕一振,一团乌光在晨曦中宛如一条墨龙盘空而起,啸吟鼓耳。
柳南江先前在堡中只是旁观,如今一旦亲临,方知欧阳玉纹在剑术上的修为并不亚于自己。
欧阳玉纹手执黑竹竿朝柳南江一点,娇声道:“姑娘以竹代剑,你拔剑吧!”
柳南江恪遵剑不轻出的师训,再加上他心高气傲,闻言淡淡一笑,道:“姑娘为女儿之身,尚且以竹代剑。在下七尺昂藏,何能动剑相向,在下这里以指代剑候教。”
武林中人都有一个通病,宁可输命不可输名。欧阳玉纹一听对方竟然大言不惭以指代剑,不禁气煞。当下银牙一咬,娇叱道:“好大的口气,待姑娘教训你!”
话尚未落,只见她身形一侧,左足一抬,人已欺到柳南江身边。右手竹竿倏然递出,在一般股锐啸声中向柳南江腰际扫到。
来势疾速,劲道十足,委实威猛绝伦。
柳南江不禁脱口赞道:“姑娘好修为!”
话声中,只见他身上那件月白大氅一飘,踏偏宫,夺洪门,倒有点像是自寻死路。
谁知待欧阳玉纹手中竹竿扫到,柳南江突失踪影。
原来柳南江并未还手。只是用“射影掠光”的上乘身法闪避过去,让了欧阳玉纹一招。
这一来,欧阳玉纹不禁气得几乎咬碎满口银牙,丑老人在旁边也不由“咦”了一声。
欧阳玉纹一招走空,却很快地测知柳南江落脚方位,身形未动,剑招已出。在身形飞旋之一瞬间,“刷刷刷”一连三剑,由下而上,尤其最后一招“莲台见佛”,更是这套剑法的煞招,威猛无比。
柳南江所说以指代剑不过是一句狂语,他只想以“射影掠光”的上乘身法闪过对方三招,对方必是羞惭自退。
此时,一见来势,方知自已的狂语已惹来横祸。
若立刻拔剑相迎,就等于扬掌自掴,若当真以指代剑,非但两根指头不保,恐怕还要吃个大亏。
柳南江正感为难之际,欧阳玉纹手中竹竿已掷到当胸,此时连拔剑招架也来不及了,一时险象环生。
蓦听那丑老人冷喝道:“玉纹!撤招!”
欧阳玉纹闻声突一沉腕,这一隙之际,柳南江已飞快闪开,总算没有挨上那致命的一击。
丑老人一纵身来到柳南江面前,沉叱道:“小子!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柳南江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丑老人冷声道:“少废话!死到临头,为何还不拔剑?”
柳南江神态安详,道:“寒星非凡品,出鞘必溅血,在下焉能妄动?”
丑老人两道稀疏的白眉倏地一抖,惊道:“寒星?!你身上那柄古剑名叫寒星?”
柳南江既是不愿透露自己的出身师承,自然也就不该泄露自己身佩古剑的来历。现在既已说溜了嘴,只得点头承认道:“不错!”
丑老人扬手示意欧阳玉纹退下,然后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道:“小子!回去告诉你师傅教他在达摩祖和‘易筋经’上多下功夫,少管他些闲事。”
柳南江反问道:“前辈可知家师是谁?”
丑老人冷哼道:“老头儿我若是不知你师傅是谁,今天会放你走吗?”
柳南江从对方语气中已然听出,丑老人不但与他师傅相识,而且还情非泛泛。当下一笑,道:“想不到前辈还是家师的故友,可是在下从未听家师提过。”
丑老人道:“小子少问,你将我的话告诉你师傅就行了。”
柳南江摇摇头道:“可惜在下无法传达前辈的话。”
丑老人神情一怔。疾声问道:“为什么?”
柳南江道:“因为家师已于在下离开前夕闭关潜修。”
丑老人轻“噢”了一声,状似感到意外。又问道:“闭关多久?”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不知。”
丑老人棱目一张,冷声道:“小子!你不要以为你有一把了不起的古剑,以及体师傅教你的上乘剑法,就可以大模大样地行走江湖。告诉你,如今江湖道上斗智不斗力,论谋不论剑。像你这种黄毛小子,毫无历练,若要管闲事,准会吃亏。”
提到管闲事,柳南江却有些不服,因而振振有词地道:“多谢前辈见教,不过追查本门遗宝。不能谓之管闲事。”
丑老人道:“孤掌难鸣,你一个人起得了什么作用?”
柳南江道:“身为武林之中,师命大过皇命。任何艰险、阻挠,在下也不为所惧。”
丑老人暴喝道:“小子!老实告诉你,你师傅命你查寻的那宗异宝,当今武林中想得到的恐怕不下百人。就是让你到手,你也无力保管。何况你师傅又在闭关。”
柳南江道:“家师已嘱咐过处理方法,方才听前辈话意,似对此事来龙去脉非常清楚。
前辈既为家师故友,能否看在旧谊上,助晚辈了却心愿……”
丑老人面色沉重地浩叹一声,道:“若是别事,老头儿皆可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此事非但不能助你,也许还要和你小子一争,唉!各有苦衷。全凭造化吧!”
柳南江也不愿再谈下去,拱手一礼,道:“今日多蒙前辈指点,获益不浅,容机图报……”
话声一顿,又向欧阳玉纹道:“姑娘,方才承教,我这厢多谢。”
语罢,深深一揖,大步奔出林外。
丑老人遥望柳南江背影去远,喃喃自语道:“这个老秃驴,倒收了一个好徒弟……”
大约辰末初光景,柳南江回到了“倚水阁”旅店。彻夜未眠,神情略显困顿。不过,他眉宇间却有一股喜色,因为这一夜收获可谓不小。
一进房门,柳南江发觉榻上被褥齐整如故,福儿似乎未归。
柳南江游目四顾忽然发现屋角书箱已经被人掀动过,只见一页书角自箱缝中露了出来。
柳南江不禁一蹙剑眉,适巧店家捧茶进来,送漫不经心地问道:“店家?我那随行书憧可曾回来过?”
店家摇头,道:“不曾啊!”
柳南江又问道:“昨夜可有生人住进店来?”
店家答道:“店里已然没有空房,哪里还住得进新客人。”
柳南江向那店家走进一步。低声间道:“我是说,你可曾见过面生之人进过店中?或是到过我的房内外?”
店家连连摇头,道:“不曾啊!柳相公莫非丢了东西?”
柳南江笑道:“不是为了丢东西才问你的。有一好友说是昨夜来访,适巧我昨夜不在,说不一定他自己就闯进来了。”
店家笑道:“那还好,柳相公请喝茶……”
双手奉上一杯香茗。这店家年纪轻轻,倒像走过几天江湖,跑过几次码头。左手端茶,右手食指屈扣姆指,其余三指笔直地轻贴茶杯,恭恭敬敬地将一盏热气氲氤的香茗奉到柳南江面前。
柳南江整夜辛劳,这一杯香茗正如旱后之甘露。
但是,柳南江接过香茗后,并未饮用,反而将手中茶盏一挥,一盏热茶整个向那店家脸上泼去。
店家被热茶浇到脸上,真是痛澈心肺。呼痛之高尚在喉间,柳南江手中茶盏业已随势脱手飞出,在店家身上“哑穴”部分轻轻一碰,飞落榻上。一切变化都是霎眼间的事,而且毫无声息。柳南江右手食、中二指又往店家的“昏穴”部位一点,然后开始剥下那店家身上的衣服。
须臾,房门轻启,经过易容改装的柳南江捧着茶具从房里走了出来。
凑巧,有一客人住店,店主人吩咐他将那客人的马匹牵去马厩喂料。
柳南江点头应喏,将茶具放下,一把将马疆带过,就往店后牵去。
只听那客人叫道:“伙计!慢走!”
柳南江忙一回身,裂开满嘴的黄板牙,笑着问道:“请问有何吩咐?”
那家人将他打量一阵,道:“伙计!看样子你还沾过几天马?”
柳南江微微一怔,连忙回道:“哪里!小人家里曾养过马。”
那客人微颔首,道:“我说哩!一看你拉马挽缰的架势就有点与众不同。”
柳南江心中微惊,心想:如今在江湖中行走可真不简单。方才那卧底的店家,若非在奉茶时露出了那一手武林中人惯用的手势,自己也绝难看出其破绽,如今目已一拉马挽缰,又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幸好这位仁兄粗心大意,不然……
柳南江未再答话,朝那客人笑了一笑,就牵着马朝店后马厩走去。
在槽口里上好料,将手净了,走到店门口当门一站,游目四顾。
大阳当头,时辰已是午初。农家已纷纷收拾农具回家用饭,田野这旁罕见人影。
柳南江总觉星目中一亮!西南方遥距半里之处,有一排梧桐。浓阴下,一匹灰色骏马正在就地吃草,旁边站立一个蓝衣劲装少年。
若非有所等待,那蓝衣少年会在炎阳高悬的正午流连户外吗?
柳南江正在思忖间,忽见那蓝衣少年挥臂向这边打了个手势。
想必那个蓝衣少年在等待那个卧底的店家的回讯,柳南江不禁暗笑在心,也依样画葫芦地扬臂一挥。然后缓缓走出店门,装模作样,一摇三晃地慢慢向那蓝衣少年立身之处行去。
蓝衣少年面对梧桐而立,柳南江来到他身后,都不曾转过身来,只是冷冷地问道:“得手了吗?”
柳南江不知对方所指为何,含糊其同地应道:“当然。那还错得了!”
蓝衣少年道:“银子在马鞍后面那个皮囊里自己去拿。”
柳南江应了一声,转身向那匹灰色骏马行去。
柳南江一转身,忽觉身后一轻,暗藏灰布大褂里面的古剑,竟让那蓝衣少年拔了去。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惊,因为蓝衣少年的身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也轻得出奇。
蓝衣少年拔剑在手后,沉叱道:“大板牙!谁教你拿人家这把剑?”
柳南江回过身来,只见蓝衣少年面蒙黑巾,两道炯炯目光,从黑巾上两个小孔中透射而出。
柳南江腼腆一笑,道:“嘿嘿!我看这把剑怪好玩的,所以……”
蓝衣少年怒吼道:“胡说!事前我就嘱咐过你了,只要你将那包‘入喉倒’渗进茶里就行了,绝对不能碰人家的东西……”
柳南江听蓝衣少年语气颇为方正,不似邪恶之辈,也许……略一思忖,心中已有了主意,立即解下腰间剑鞘,朝蓝衣少年面前一递,笑道:“我看这把剑还是留下吧!自古以来,红粉赠佳人,宝剑属名士……”
蓝衣少年对柳南江送到面前的剑鞘连正眼都没有瞅一下,一把夺过,将长剑还入鞘内,将剑把往柳南江面前一送,道:“快给我送回去,趁正午人静,我要去搜搜他的房间,好好在店堂照应,注意那老家伙……”
柳南江一面唯唯应是,一面伸手按剑。
方一搭剑把,忽地一缩一伸,长剑如闪电般自鞘中抽出,复又如蛇信般一吐,剑尖抵住了蓝衣少年的“璇玑”大穴。
蓝衣少年顿觉一股劲气直抵穴门,不敢妄动。手中鞘套,举在半空,张口结舌,道:
“你……”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这一手比方才阁下那手背后取剑的功夫相差无几吧。”
蓝衣少年用不着辨别语气嗓音,只看这一手,以及压临穴门的那股劲气,就已知道眼前这个大板牙是何人物,真的大板牙八成已经躺下了。
可是,他装着不知对方真伪,故意沉叱道:“大板牙!你这是干什么?”
柳南江道:“阁下不必装模作样,你该不至于脓包到分不出自己属下的真假吧?来,你我彼此见见真面目……”
用手在面上一抹,抿嘴略动,吐出一口否黄唾液,露出本来的剑眉星目和一口整齐如银的白牙。
蓝衣少年知道再也装不了傻,只得一度头皮,冷哼道:“朋友的心智和身手的确不凡,但是这等暗剑制人的好手法却令在下不服。”
柳南江哈哈大笑。道:“比起阁下令人在茶内暗施迷药的伎俩却要光明正大得多。”
蓝衣少年不禁语塞,愣了一阵,方道:“既被识破,复又受制于朋友剑下,听凭处置吧!”
柳南江道:“柳某又想看看是哪一路的朋友抬举……”
语未尽,手已动,左臂电出,不待对方有所回避,“嘶”地一声,已将蓝衣少年蒙面黑巾扯落。只见那蓝衣少年面如玉盘,目如滚珠,仪表堂堂,端凝自成,虽受制于人,仍屹立如磐石,沉静如恒。
柳南江看得出神,突觉背心一寒。暗道一声不妙,一道劲气已贴命门。
接着,一阵轻脆的声音自柳南江身后叱喝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兄请撤剑吧!”
那声音好熟,柳南江猛然想起,不是昨晚在“祥云堡”中同席的凌菲还有谁?乃冒问道:
“是凌兄吗?”
果是凌菲,只听他疾声道:“不错,正是小弟,请柳兄撤剑。”
柳南江动剑的本意,也只是想扯落对方面巾,如今目的既达,似不必再僵持下去,当即应道:“好!在下要撤剑了!不过,凌兄最好也能同时卸除掌劲,不然,吃亏的还是前面那位朋友。”
一声轻喝,手腕猛抽,身形疾旋,左手一抄,将蓝衣少年手中剑鞘夺过,“嘤”一声,还剑入鞘,这几个动作只在一瞬间而成,美妙利落。
然后,左手抱剑,飘退五尺,神定气闲,向二人微微一笑。
凌菲拱手一揖,道:“适才小弟多有冒犯,请柳兄海涵。”
柳南江淡然一笑,道:“螳螂岂敢怪黄雀!凌兄能否将这位朋友引见一下?”
凌菲向蓝衣少年投以一瞥,面上略有犹豫之色。
柳南江道:“如有不便、那就算了。”
蓝衣少年道:“在下姓凌,拙名长风。”
柳南江闻言不禁轻“噢”一声!
凌菲又看了凌长风一眼,目中透露责怪之意。然后向柳南江道:“正是家兄!”
柳南江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
话音一顿,面色倏寒,沉声道:“在下请教,长风兄派人在茶内施放迷药,其目的安在?”
凌长风面上一讪,答不上话。
倒是凌菲神情从容不迫,道:“柳兄昨晚在‘祥云堡’言行举止……”
柳南江不待凌菲说完,目光如冷芒地一扫,道:“茶内施药,已属末流之技,翻箱倒夹,迹近官小所为。二位仪表出众,必是身出名门,何以……”
凌氏兄弟相继一声惊呼,齐声道:“翻箱倒夹?不曾啊!”
柳南江星目一翻,道:“二位怎敢保证你们那位脓包属下不会如此去做?”
凌长风断然摇头,道:“大板牙不会胆大妄为,在下对属下一向管束甚严。”
柳南江剑后微皱,道:“大板牙来‘倚水阁’旅店卧底多久了?”
凌长风道:“七月中,就已进入‘倚水阁’旅店。”
柳南江沉吟一阵,面上突显骇色,腾身向旅店疾奔而去。
凌长风与凌菲相顾一瞥,紧步相随。
秋午凉爽,旅栈中人多已午眠,店主人也伏在柜上打盹,店中静得出奇。
柳南江蹑足登楼,进入房中,凌家二兄弟也相继进入。
凌菲走在最后,掩上房门,蹙眉问道:“柳兄是否发现有何不对?”
柳南江食指竖在嘴唇间,轻嘘一声,道:“轻声!二位快看看,此人可是你们的属下?”
凌长风将榻上昏卧之人翻转,一看之下,险些讶然出声。因为这个乔装店家工人,根本就不是大板牙。
从对方的神色中,柳南江就已知道结果了。仍免不了问道:“不是吧?”
凌长风连连摇摇头不语。
柳南江道:“你们那位大板牙,前些日子我见过,这厮装得像极。可能是方才那盏热茶泼在脸上,将易容药水冲化,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凌菲走到榻前,道:“将他弄醒来,拷问一番。”
柳南江摇摇头,道:“不必费手脚,这厮已死了。”
凌菲一触那厮鼻息,果然早已气绝。不禁面上一讪,同时,心中对柳南江锐利的目光大加赞佩。
凌长风拨开死者眼皮检视一阵,喃喃道:“心脉震断而死。”
凌菲接口道:“想是杀人灭口。”
柳南江点了点头,道:“在下方才施手法点了这厮的昏、哑二穴。这厮同伙唯恐搬动惹眼,只有杀人灭口了。”
凌菲问道:“柳兄看得出来下手之人用的是何种手法吗?”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心脉震断,却口不流血,目不吐睛,但手法奇特,而且功力卓绝。依在下看……”
一语未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有人喝道:“好一个识货的行家!”
随声房门微微一闪。
三人本能地突然分开,鼎足而立,蓄势以待。
那房门微微一闪后再无动静。凌家兄弟不耐久待,就要冲出。柳南江挥手示意不宜蠢动,就藉挥手之势虚空一抓,房门霍地荡开。
房门外空无一人。
凌菲手腕微抬,向走道上挥出一掌,人也顺势纵出,柳南江同凌长风也紧步相随。
长廊上也是空无人影。
三人复又联袂纵下店堂,奔出店外,也未发现敌踪。
这时,柳南江忽然失笑道:“我们今天被人耍了。”
凌菲忙问道:“柳兄这话何意?”
柳南江道:“在下自信尚未聋耳到瞽目程度,而人到门外,却毫未察觉,二位知道是何缘故吗?”
凌家兄弟相互一视,连摇头,道:“不解其故。”
柳南江微微一笑,道:“不速之客系从水上而来。”
凌家兄弟同声一呼,他们竟然忘记柳南江那间上房是倚水而建的。
柳南江又道:“既然从水上来,自然从水上去,我们追错了方向。”
凌家兄弟双双一耸肩头,作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
三人回到上房,凌菲眼尖,突然“咦”了一声,抬手指向房门,只见房门上贴着一张红笺,入眼生辉。
柳南江喃喃道:“这位不速之客倒还颇具机谋哩!”
顺手揭下红笺,只见笺上写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各凭时运,休要妄想。”
柳南江看罢,两手将红笺一揉,手扬处,红笺已成粉沫,往窗外一丢,点点红英,随风飘落。
凌长风和凌菲二人木然发愣,他们并非因柳南江露了这一手内家功力而惊奇,而是在回味红笺上的那四句话。
此时,柳南江已除了身上的店家装束,换上了自己的衣衫。然后,他开始检点箱内物品。
银两分文未缺,衣物也不会短少。唯独丢了一本柳南江喜读的庄周南华。
凌菲见柳南江沉吟不语,不禁连声间道:“柳兄,可曾丢了东西?”
柳南江道:“一本破书。”
凌长风心头一动,不禁脱口问道:“莫非是一部秘笈之类……”
柳南江摇摇头,道:“非也!庄周南华,三分碎银就可在坊间买到的版本。”
凌长风不禁皱眉缓缓摇头,道:“这就奇了!费尽心机,只拿一本不值钱的旧书,真是叫人不懂。”
柳南江笑道:“也许那偷儿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蠢货!”
话刚出口,柳南江顿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太似轻率。原来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南江徒儿诵读,师……题于……”
显而易见,窃贼偷书的目的旨在察看自己来路,此书一失,行藏就已败露了。
想到此处,柳南江神色剧变。
凌家兄弟看在眼里,心里都有数。虽是一本破书,也许对得者和失者都有莫大的关系。
凌菲察言观色,心机暗动,乃相机进言,道:“今日曲江池畔与会之人,可说各怀目的。
柳兄如不见外,你我何不互告心意,来日也好有个照顾。”
柳南江心头一动,面上却声色不露,故作轻松,道:“在下先前只是好奇,此时却想发笔横财了。”
柳南江的回话过分坦率露骨,使凌菲大感意外,忙道:“小第言出肺腑,柳兄切莫以笑言答之。”
柳南江朗笑道:“在下说的是实话,不但想分一杯羹,甚至还想独霸全宗。”
凌长风插口问道:“柳兄指何而言?”
柳南江道:“自然是那个‘财’字。”
凌菲浅浅一笑,道:“这笔横财,只闻其虚,不见其实,值得柳兄下如此的决心和贪心吗?”
柳南江神色一怔,道:“虚实之证,尚须加以时日,在下只是先胜而后求战。”
凌长风低喝一声,道:“好!柳兄真是豪气干云,令人生敬。不瞒柳兄说,我俩虽是为了一个‘财’字前来,却只是追寻本门当年被劫的一件异宝,若非这件异宝出现,任他金珠翠玉,武林奇珍,我们也不会动心。”
柳南江问道:“若是贵门被劫的异宝出现呢?”
凌家兄弟异口同声,道:“自然要舍命夺回。”
柳南江笑道:“雄心万丈,柳某预祝二位成功。”
凌菲修冒一挑,掌握时机,问道:“柳兄绝非巧取豪夺贪图横财之人,此来想必另有所谋,可否见告?”
柳南江道:“你我目的完全相同。所不同者,贵门异宝是被劫,本门之异宝则为不慎失落,而且是两件。”
凌长风道:“既然如此,你我不妨订个协议,来日互助一臂之力。”
柳南江摇摇头,道:“这……不太妥当吧?”
凌菲怫然不悦,悻悻然遭:“柳兄嫌弃我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