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观音面女诸葛是凤氏阿斗家主的小妾,她已经被收用了,不日要抬举到台面上?」
一声急切的女声饱含焦虑,难以置信又带著深深的自责,不愿接受地怪罪起自己,希望传闻有误,并非耳中所听见的公主沦为小妾,或能有机会弥补、挽回不该有的错误,让原有一切回归正途。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暗地里焦急,千方百计地托人打探消息,坐困愁城的想著:公主没事,公主她很好,公主一定会想办法回到皇宫,她要替公主守好风华宫,静候公主回宫。
尽管一再叫自己安心,公主自是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久候多时的文若荷仍明白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皇宫内院戒备何等森严,三班宫卫日夜巡逻,冒充公主的她都出不了宫,外头的真公主又怎么进宫,根本是痴人说梦。
云大哥说了要替她找寻公主的下落,无论如何也会让两人见上一面,再将身分交换回来,只是她必须出宫,不能再随侍公主左右,否则两张相似的面容同时出现,恐怕会引人疑窦,惹出天大麻烦。
所以她不敢去问和西宁女诸葛有关的任何一件事,诸如她眉心的红痣是否为观音痣?年纪符合吗?样貌又是否生得与她神似?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服侍?难道不想回帝都,取回身分吗?
种种一切都像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窝上,无处抒发,只能闷著,假装一切将否极泰来。
只是她等了又等,问了又问,云大哥千篇一律的回答都是「急不得,尚在安排中,急躁吃不了热粥」。但是他眼底的闪烁和模棱两可的说词总叫她不安,莫名地,她觉得他有事瞒著她,并未说真话。
「是呀!我是这么听说的,父王手底下有位谋士和凤氏接触过,当时出面接待的便是这位名叫向晚的女诸葛,听李谋士说凤氏上下都对她毕恭毕敬,她眼尾轻轻一扫就没人敢吭气,只差没喊她一声夫人了。」女人能力不逊男儿,她真想见她一见。
「为什么是小妾而非元配?如果她的持家本事声名远播,远近驰名,凤氏家主该给她既有的尊重,名分上不能有所委屈。」文若荷很急,难免话中有些不满和愤慨,认为凤氏欺负人。
「你傻了呀!皇宫待久把人都待笨了,凤氏是何等家世,赫赫有名的百年皇商,又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抬个婢女进门为妻,光是个妾就十分勉强了,云雀安能配大鹏,她算是攀上高枝了。」卑贱的出身能有此际遇该满足了,当上富贵人家的姨娘已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不是云雀,她是……呃!她是……她是女诸葛……」文若荷气弱地说不出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尊贵无比。
闻言,艳若桃李的女子大笑。「女诸葛也只是个称号,还能当饭吃吗?除了像你、我是皇室宗亲才享有殊荣,不然一般民间女子哪有什么地位,还不是男人说了算,男人要她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没得讨价还价。」
文若荷一听,心情异常低落。「天香,我们没办法帮帮她吗?她那么聪明,智胜诸葛,为人妾室太可惜了。」
「帮她?」天香郡主鼻头一拧,露出不解神情。「她跟我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出手?这宫里哪个女人不聪明,能在皇后眼皮底下活过三年,那已经成人精了,怎么不见你为她们出头?」
天香郡主是个直肠子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遮遮掩掩,她对当今皇后从无好感的事众所皆知,皇后也不耐烦召见她,两人的交集少之又少,连皇宫宴会的女眷坐席也排得甚远,很少对上眼。
连带著她与打小就认识的杜华玉也走得不亲近,两个人一见面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是冷嘲热讽,皇家堂姊妹的感情淡薄如纸,但是和「清华公主」倒是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尽管一开始是为了接近云破天才亲近她,两人却越走越近,宛如无所不谈的姊妹淘。
大概是文若荷天生有种柔弱、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只有兄弟的天香郡主感到亲切,油然生起想保护她的念头,丰王爷把独生女当儿子养,骑马、射箭、踢鞠样样精,女红、针线却是一窍不通,所以她特别喜欢说起话来柔柔弱弱、性情温顺的文若荷。
她觉得自己像多了个亲妹妹,虽然她还少人家半岁。
「就像你说的在宫里待久了,对民间百姓的琐碎事反而特别感兴趣,一个年纪和我们相仿的姑娘家怎么在商行中薪露头角,她凭藉的是什么,过人的机运或是天生的聪颖呢?无论是哪一点,想想就叫人佩服不已,想和她一样受人景仰。」越说,文若荷越肯定那名女诸葛就是杜清浅,只有她才有如此不凡的皇家风范,让人心悦诚服。
文若荷假意低下头轻拂暗银剌绣莲青月裙上翊栩如生的莲瓣,趁天香郡主大把捉起剥好的核桃仁往嘴里扔时轻拭眼角泪滴,她无法不对杜清浅的现况感到担忧,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她此时的锦衣玉食,婢仆如云全是偷来的,以她侍女的身分根本不配让诸多宫人伺候著,而真正该受尊荣对待的正主儿却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每每思及此,她便良心不安,心中有愧,万分渴望早一日寻回主子。
「听你一说我倒有几分心有戚戚焉,女诸葛确实为我们女子大大地出了风头,连皇后都著人询问,有意召她入宫呢!」天香郡主对皇后的行为有些不齿,认为她是学人精,人家有意结交女诸葛,皇后也跟著学,简直了无新意。
一听到皇后也关注此事,文若荷心里微微一惊。「母后也想见见那位向晚姑娘?!」
「是啊,日前花月宴上她提了一次,真是吃饱闲著,有空怎么不去管管庞大的后宫,把中宫之位坐牢才是要紧事,所以我禁不住回了她一句『要看观音痣女诸葛何必舍近求远,宫里不就有一个』,结果她瞪了我一眼,叫我回府让父王好好管一管,说我野得不像姑娘家。」哼!谁理她,父王疼女儿关她什么事,她管太宽了。
文若荷暗吁口气。「天香妹妹,你在宫外常走动,姊姊就托你多为我打探那向晚姑娘的事,见不到人听听传闻也好,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除了这个走不出去的皇宫,我能看见的只有眼前这片蓝天。」
皇宫虽大,唯有风华宫才是唯一的避风处,她不能和其他嫔妃和大臣家眷来往过于频繁,以免来日公主回宫后,有人认出她们俩的不同。
「走不出去?」天香郡主忽然语气怪异地睨她,显得神情黯淡些。「你还不晓得云宰相已上书皇上,他为儿子求亲,想求取你下嫁公主太傅。」
「什么?!有这种事?云大哥……呃!云太傅没提起此事,长公主是皇太女,日后要继承大统,怎么是嫁女而非招夫?」她大惊之余又对天香郡主感到抱歉,毕竟她心仪的对象正是云破天。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朝堂上对立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以我父王一派主张立皇子为太子,取消女帝为主的祖制,原本宰相是持反对立场,坚持长公主才能承大统,可是这一年来却渐渐转了风向,同意我父王的改革政见。」皇后是例外,她想让华玉公主凤仪天下。
「没人告诉我……」她苦笑著,眼神落寞。
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她却唯独被蒙在鼓里,她身边的所有人像受了指示一般,不管宫里宫外发生什么事皆三缄其口,让她像傻瓜一样只能由天香郡主口中得知。
美其名是保护,实际上是将她与众人隔开,无从知晓外面局势的变化,若非心直口快的天香郡主常来陪她,她对宫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告诉你佳期将近,你好在我面前炫耀吗?杜清浅,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讨厌你抢走我的心上人,非常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千方百计也得不到的男子!」她说时眼露妒意,当真不甘爱慕已久的云破天成为别人的驸马。
天香郡主性子直,好恶全写在脸上,即使把「清华公主」当姊妹淘,不开心时她依然会表现出来。
「我……呃!对不起。」文若荷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脸羞愧的道歉,对于突如其来的婚事她毫无头绪。
说不上是喜还是难过,她心里头酸酸涩涩的,说她不喜欢处处为她设想的云破天是骗人的,打从他在离宫大火救下她时她已芳心暗许,几度午夜梦回时想的也是他,只要看见他,她便觉得活著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她明白两人的身分不配,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即使在外人眼中她贵为公主,但她很清楚自己是谁。
听到天香郡主忿然地喊她「杜清浅」,她是心虚的,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是文若荷,她是假的,不是真公主,那名女诸葛才是清华公主,公主太傅云破天的良缘,她是顶替的假货。
「谁要你说对不起呀!虽然很不服气,不过是你就算了,我早就看出云哥哥对你有意思,对我只是小妹妹的疼爱,先说好我不是败给你,是我爱的人不爱我而已,你别太得意了。」天香郡主不自在的服输,别扭的模样相当可爱。
「他喜欢我……」她顿感不可思议,认为是天香弄错了,云大哥心中怎会有她,他是个值得配上高门贵女的男子啊。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不论他面前有多少人,他看的人一直是你,目不转睛,心无旁骛,似乎眼睛里只有你的存在,旁边的人全是摆设,我的确很难过他眼中无我,可是我天香爱得起也放得下,虽然还是很讨厌你,不过他不爱我不是你的错,咱们仍是好姊妹。」她不会迁怒无辜,只怨某人有眼无珠,没瞧见她这颗闪闪发亮的明珠。
「天香……」听了她I番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文若荷动容地握住她的手,热泪盈眶。
多么难得的情谊,幸好有天香,让她的日子不孤寂。
「好了啦!你不是要哭给我看吧!要是让云哥哥看见我害你哭了,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被他用凶狠的眼神瞪。」天香郡主脸色一变,手忙脚乱的替文若荷拭泪,但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她哪会安慰人,笨手笨脚的一擦,反而揉出一双大红眼,好像她将人欺负得很惨似的。
「谁会吃不完兜著走,还被人凶狠的瞪?」
说曹操,曹操就到。浑厚的声音一响起,天香郡主身子一僵,顿时抖了一下,小媳妇般的往文若荷身后一躲。
「没什么,本宫和天香开著玩笑,她逗得我很开心。」没有天香,她大概只会是一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你很开心……」看到她眼眶红肿,哭得甚是凄惨,他原就冷硬的神色蓦地一沉,目光森寒地看向「加害人」。「郡主刚把宫里搞得天翻地覆还不省心,|转身又要闹得风华宫鸡飞狗跳?若日子太闲了不妨练练字,修身养性,培养王府千金的仪态。」
「我就说吧,他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怪在我头上,认为全是我的错,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妖女。」天香郡主趴在文若荷背上小声嘀咕,听得她微赧双颊,不好意思让郡主背黑锅了。
云破天没好气地横目。「咕咕哝哝说什么,郡主向来胆大包天,敢做敢当,有什么事尽管冲著下官来,犯不著做贼似的躲在人后,下官可不会吃人。」即使自称下官,他的气势可一点也不屈居下风。
「出来就出来嘛,我要喊冤,清浅姊姊不是被我打哭的,她是感动,感动你懂不懂,我说我不跟她抢你,你们要成亲尽管去,顶多我在府里哭三天三夜,哭过了也就雨过天青,我才不稀罕你这个不识货的人。」她又不是丑得没人要,顶著她父王的名号,多的是求亲者往王府门口送聘金。
「郡主将下官父亲朝堂上求亲一事告知公主?」他眉头拧紧,似乎不太乐意文若荷得知此事。
千防万防防不住天香郡主这张大嘴巴。
天香郡主不快地扬起下巴。「满朝文武百官都等著公主大婚,皇室好多年没办喜事了,要大肆操办一番,这可是喜事,有什么不能说。」
云破天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眼神一柔转向文若荷。「这事还没定下,皇上一日未拟定圣旨便不作数,因此臣没知会公主,怕是误会一场,盼公主勿怪。」
「什么,皇上还没同意,那表示可能有变数喽?我难过得太早了。」害她白伤心老半天。
「郡主。」云破天声一沉,略带冷意。
「好嘛!不说就不说,还当自己是宝,我对你早就死心了。」对于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何必留恋,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吗?
天香郡主嘟著嘴发牢骚,但没人理会她,另一头郎有情,妹有意的一对正含情脉脉的四目相对看著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不是授课的日子,云太傅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听到天香郡主说的话,文若荷仔细观察,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隐忍的情意,她不禁耳根微红地面露羞色。
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娇容,他唇角微扬。「公主不是想见西宁城的女诸葛吗?故来借公主凤印一用。」
玉林国国情特殊,贵为皇太女的清华公主被视为下任女帝,故拥有近似于当今皇上的权力,亦拥有凤印、下旨等权限,只是这些权力文若荷全都不敢动用。
「你要带她来见我……本宫?」文若荷欣喜若狂的睁大眼,内心有止不住的喜悦和雀跃,几近狂喜。
他轻咳一声,提醒她勿在外人面前表露过多情绪。「臣以公主名义召她入宫,不需多时便可亲见。」
「真的,你没骗我?」她终于可以见到公主了。「臣不敢有虚言。」他面容平静,不似作假。
「本宫静候佳音。」不疑有他的文若荷让素心取来公主印信,在空白的明黄懿旨盖下方正大印。
不一会儿,云破天取走旨令,留下犹自浸淫在欢喜中的文若荷,以及若有所思的天香郡主。
「你不觉得有点怪异吗?早不请旨,晚不请旨,偏偏在皇后有意宣女诸葛进宫的时候请求凤印,他早些日子怎么不做?还有,那公主懿旨上什么也没有,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根本不晓得。」身为皇室成员,这种敏感度是自小训练出来的,天香郡主觉得「公主」未免太信任别人了。
文若荷忽地心惊,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那就请妹妹帮我盯著云太傅,若是他未接来向晚姑娘,妹妹帮我抢人如何?让他知道咱们也是很厉害的,不能叫人小瞧。」
「……好,没问题。」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
向晚虽然聪慧过人,才智超群,可是她也有解不开的苦恼,像针剌般难受,想取取不下来,扎著又刺骨,时时刻刻提醒著她,原来一遇到难解的感情事,她也会如同寻常女子一样看不破,陷入矛盾的纠结中。
为情所困,没想过有一天这句话会用在自个儿身上,让她走入无解的迷雾里。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能冷静地看待每一件事,冷眼旁观而不涉入其中,既然有一天终究要离开,那就不要与人有过多的感情牵扯,老太爷也好,师父也罢,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离别的日子一到来,她会走得潇洒,不让人挂念她。
怎料她越想划清界线反倒越陷得深,她无法不理会老太爷的祈求眼神,见师父为了寻找罕见药材发愁她会忍不住出手,疏雨想不出新菜色她会帮著出主意,香罗的玉算盘用坏了她就送铁铸的算盘给她,春浓赶工替人绣嫁衣她便陪著她熬夜,就连木清、木犀、木湛、木云她也放不下。
但最令她难以割舍的,莫过于凤扬尘,她知道他对她有心,轻佻放荡的笑脸下是对她的呵护和深情,他把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即使她始终未回报他的情意,他亦不改初衷地护她周全。
凤扬尘说得没错,她不敢爱他,因为一旦爱了就走不开,在凤氏的日子让她有点过于沉溺了。
自从那一夜中了春药的凤扬尘在临走前狠狠吻住她,把她的唇吻肿后,向晚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脑子乱哄哄的,一时恍神,竟失手剪掉眼前开得正艳的芍药,她怔了怔,微带懊恼,不太欢快自己一向平静的情绪受到影响。「噗!」无辜的芍药落地后,一阵轻笑传来。
「木清,别笑得太夸张了,非常碍眼。」想看她笑话?先把皮绷紧点,等她来剥。
「姑娘,你这是迁怒,咱们海棠居有一半的人在笑,你怎么能光拿我开刀,有福要同享,有难大家一起当,哪有一人承担的道理。」他招谁惹谁,咧开白牙几时也成了莫须有的过失。
向晚头也不回的继续修剪花花草草。「因为你长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找你麻烦对不起自己。」
「……这也是理由?」他傻眼。
「没办法,姑娘我这几日十分烦躁不安,老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踩你两脚,心头的郁气会少些。」最近她有股说不上来的心烦,感觉像风雨欲来,满屋子闷得叫人待不下去,只能在花草中寻找平静。
她不是全无知觉,凤宅近日来的变动太过诡异,她不会看不出差异,她四周多了脚步沉稳的生面孔,全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只要她一走出海棠居,便紧紧跟随。
加上那个装得吃喝玩乐样样行,拿银子填塘的败家子凤扬尘,如今也频频出头,代替她出府与商家周旋,有意无意地展现统御能力,让原本蔑视他的商行刮目相看,外头暗暗传道:浪子回头了,阿斗也能扶上墙!
因为凤扬尘「顺手」接走了她手上不少事儿,她落得一身清闲,没事好做,只能待在凤家内莳花弄草,偶尔翻翻医书、弄两样使人全身无法动弹的药,以免真闷出病来。
「嘻嘻!」提著篮子摘花的幽人捂嘴偷笑,大又圆的眼儿偷睨著表情发苦的木清。
「天呀!地呀!小的命不好,姑娘一双雪足如莲花开,尽管踩得小人七窍流血,一颗脑袋有十颗大,不过……」木清顿了一下,故作长吁短叹,将五指化作嬉态十足的莲花指。「奴家心烦是为了那薄情郎,一夜春宵伤妾心,郎心如铁狠作弄,妾如天涯飘零花。」
他宛若唱戏般尖著嗓子,装作女子娇羞样。
「木清,你想入宫当太监,姑娘成全你。」也不需太费心,一刀了结,成全了他的心愿。
「姑娘,不去面对终究还是会困扰你,二爷在你屋里待了一夜是事实,你俩『不清不白』也是实情,除去你名义上是婢女身分,凤氏上下有谁不当你是半个主子,二爷若有心求娶,你为何嫁不得?」放眼天下,唯有凤氏家主配得上姑娘,他看在眼里也乐见其成。
向晚闻言身子僵了一下,露出淡淡的苦涩。「木清,你看过鱼在天上飞吗?」「鱼在天上飞?」那不成了旷世奇景。
「鱼不会飞,鸟不会在水里游,老虎只会在林子里称王,一出了山头跑到人的村落便会遭到射杀,这说明每个人有每个人该站的位置,逾越不了,人不是只为自己而活。」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身为玉林国长公主,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弃他们不管。
木清一听,以为她指的是自己和二爷的关系,一是主,一是婢,改变不了的尊卑。「姑娘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做你自己便可,世人的庸俗遮掩不住明珠光华,他们看的是耀目的光芒,而非低下的身分。」
低下?她苦笑。「做我自己何其难,你不懂,没有人懂……太难了……」
谁懂她千回百转的不舍,因为有情,她多了牵绊。
「他不懂总有人懂,菩提本无树,你这是庸人自扰之,向晚丫头,你走进死胡同里了,钻不出来。」明明是聪慧的女子,偏偏在感情一事上钻牛角尖,该说她聪明还是蠢笨呢?
一道略带沧桑的老者声音扬起,口气隐含无奈的怜爱,有著长辈对小辈的疼惜。
「老太爷?」「老太爷……」
见到发已斑白的来者,微愕的向晚连忙起身相迎,其他人则恭敬的一福身,退到听不见两人谈话内容的远处。
海棠居的仆人都被调教得有规有矩,进退得宜,稍微一个眼色便知晓该做什么事,整个庭园内的下人霎时全安静无声地退开。
「你呀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的孙儿,还把他当成仇人一样嫌弃,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这孙儿还真是万中挑一的好良缘,错过了这一村,可没人让你挑挑拣拣了,你上哪去找比他更好,且一心只待你好的傻小子?」他们这一对拖得太久了,让他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凤长京从不否认对凤扬尘有所偏心,不论人前人后皆偏袒得厉害,让人看出他心长歪了,诸多孙儿中只有一个能入他眼,而且尽其所能的维护。
这全是因为当年他一眼看中年仅三岁的凤扬尘有著过人资质,不咏诗,不打拳,小小年纪竟能和堂兄弟们谈交易,一个奶娃竟用一颗弹珠便换来银制的弹弓和金弓银箭,甚至兄弟们还「宾主尽欢」的拿著各自刚取得的玩意儿就地玩了起来,不生龃龉。
那时他便决定日后的家主之位非凤扬尘莫属,他的长子心不够大,次子急躁,太过急进,小儿子是庶出,家主位置本就没他的分,一度看好的长孙凤寒波却是个容不下人的,心胸狭小,刚愎自用,总以为把别人拉下来就能上位,从不晓得什么叫兄友弟恭。
「老太爷言重了,向晚哪敢对二爷不敬,你来歇歇腿,向晚泡壶茶解你心头火。」老的少的都逼她,他们祖孙还真是一条心,没逼出她的真心誓不罢休吗?向晚在心里暗叹著,被两只大小狐狸夹击,她大势去了一半。
院子里有座绘有渔钓江边的朱漆八角凉亭,亭里有著玉雕的圆桌和几张六角凳,一张四方棋架搁在圆桌旁,闲来时可供下棋自娱,或在棋架上泡茶。
一只烧著炭火的红泥小火炉塞在桌角下,方便随时取用,银炭篓子和火摺子也备在一旁,想用时一取便得。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一面赏著宜人景致,一面闲聊,远远望去像是孙女陪著祖父歇脚,共享天伦之乐。
「你也晓得我忿火难消呀,都说是聪明孩子,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不通气,他看你顺眼,你看他眼顺,这不就凑在一块了,哪来那么多横七竖八的沟,即使有,跳过去不就得了,难不成你还记恨他当年在船上对你做的浑事?」她心里有结,不解开来就成了一道坎。
一提到那件事,向晚隐隐感觉左肩在发热,当时的灼烫彷佛还痛著。「早就不记得了,哪来的仇恨让人念念不忘,倒是老太爷的救命大恩,向晚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图报。」
「不用等来日了,眼前就有好时机,好好地待我的笨孙儿,别再给他苦头吃了,你这条命有一大半是他求来的,虽说施恩不图报,但也不能不报,你若还有良知就自个儿看著办吧,别说老夫为难你。」他们凤家人是天生的商人,只要对自己有利的,全都能拿来利用,管他是天上的凤凰还是人间的彩雉,只要看上了,就非得手段尽出留下人不可。
口里说著不为难却处处施压,哪有这样逼人报恩的,向晚头疼地笑不出来。「大老爷和夫人想必有另一番想法,表小姐温柔大方,温良贤淑,又是姑表一家亲,若能表哥表妹结连理,也是佳话一段。」
凤长京嘴角噙笑,看向那双明灿若星的水眸。「你真要将我那孙子推给别人?」
「……」她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抹迷惘,以及……微微的痛楚。「别怪老夫罗唆,整天拿小儿女的事烦你,你扪心自问真的无动于衷吗?你的心是否做得到两相忘?勉强自己不去想是因噎废食,你总要嫁人的,挑个中意的好过盲婚瞎嫁,至少这个笨小子任你拿捏,你爱扎他几针就扎几针,他还不是厚著脸皮靠过来。」他目光越过她,看著某一处无风自摇的花丛。
「老太爷……」他的话令她哭笑不得,却也有几分深思,她欠凤扬尘的很多很多,怕是还不完。
「你嫁也好,不嫁也罢,老夫认定你是凤氏的孙媳妇,你不嫁我孙子就让他剃头当和尚算了,反正我凤氏家主还没出过光头和尚。」他索性破罐子摔破,蛮横到底,祖孙脾气一个样。
有人这样专横的吗?逼人上梁。向晚想笑,却忍不住感慨,凤家人真是她一大魔障,有理总是说不清。
「不成不成!剃了头就不飘逸俊美、风流倜傥了,你家孙儿已经被嫌得一无是处,只差没拉一根麻绳上吊了,再没诱人的美色和俊逸非凡的外貌,你的孙媳妇就没了,天涯海角躲债去。」谁家的祖父这般狠心,逼孙儿出家。
「躲债?」看著不要脸的孙子跳出来说著混话,凤长京「不耻下问」眯眸一求其解。
「情债呀!你看她欠了我多少感情债,对我又哄又骗地骗走我的清白之身,一夜销魂后又始乱终弃,没天良的叫人害怕,她当然得逃喽,因为她就是个心没长齐全的薄情女,玩弄了良家淑男之后就想一走了之。」向晚小心肝,你让爷丢的脸,爷要全部索回。
「嗯!嗯!有道理,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吃我凤氏,用我凤氏,还把我凤氏的人给糟蹋了,向晚丫头真是罪大恶极呀!我当年怎会看走眼,把这个祸害带进门,为害我宝贝孙子。」凤长京一瞪目,状似痛心疾首。
「祸害不除家宅不宁,所以孙儿只有牺牲小我以成全大义,把她给办了吧,烈夫不娶二女,既然已是她的人,咱们选个日子拜堂成亲吧,省得她又三心二意。」
一旦定下名分,看她还怎么抛下他。
向晚眼角一抽,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祖孙俩一搭一唱地编派,合作无间地把她塑造成全无情义的薄幸女,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恶毒的女子。
「两位,喝口茶,别太激动伤了喉咙。」
见她面色如常的轻挽衣袖斟茶,凤长京朝孙子一使眼神便离去,临走前顺手捞走泡得香醇的一壶茶。
老的一走,小的立即无赖地缠上来,凤扬尘笑得恨恨地把双臂一张,抱著让他大失男儿雄风的可恶小女子。「嫁我不,小心肝。」
「我要回帝都。」她没看他,眼染落英缤纷。「去省亲?」他明知故问。
「……去看看。」纵使沧海桑田,人事已非。
「看什么?」他手臂一收紧,拥她入怀中。
「看人,看事,看天下,不看一看不安心。」凤氏的一切让她割舍不下,她想留下却心中有愧。
凤扬尘低下身,似不甘心,又恨意绵绵地吻上嫩如桃瓣的樱桃樊素口。「好,我来安排。」
「条件是?」他是商人,不做赔本生意。
「嫁给我。」别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