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赔你们一千两?!」常胜大叫。
凤寒波皱眉,穆清三讶异,乌参是傻眼,奚世还是根木头,唯有凤扬尘心情愉快地眯起眼,享受著春风拂面似的伺候,平时理都不肯理他的小女人正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斟酒、喂食,人生还有比这更快意的吗?
不过他还是要做做样子,配合配合她。拍桌子,一脚踢翻三足圆凳,当场摔酒杯砸碗盘,把纨裤子弟的嚣张和火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常爷不妨过府瞧瞧你那匹汗血宝马,分明是著了瘟的病马,一到凤府便四肢无力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向晚一惊,连忙著人请来专治牲畜的大夫,你这不是害人嘛!」想要凤府的一万两黄金也行,只要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说服她。
「怎……怎么可能,那是专给国主的大宛名驹,一年最多不过五匹,毛色鲜亮,骨架健壮,四肢修长运劲有力,没五千两是买不起……」啊!说错话了。
「五千两?向晚明明记得二爷开口的数是一万,莫非向晚记错了?」马是好马,却不值黄金万两。
「呃!是……一万两,我和其他马搞混了。」常胜神情一慌,看向凤寒波。「可是这马病了,奄奄一息地只剩下半口气,常爷这不是坑人吗?要是我家二爷吃了马肉,你担待得起错杀凤氏家主的滔天大罪?那不只是一条人命,还有凤氏族人的兴衰。」敢把口开大了,她就能让他反吐出来。
「我拉来的时候没病,满街上的百姓都能作证,大家围著马品头论足,直夸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他有点恼羞,嗓门也大了。
瞧他扯了嗓,向晚不疾不徐地轻启樱唇。「那就是你心有不甘,给马下毒了,意图不轨想毒死凤氏家主。」
轻轻一句话落下,却足以压死一票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意外无可避免,马儿吃错草料染上疫疾谁也预料不及,吃了它的肉而生病只能算吃的人倒霉,谁叫他嘴馋吃了病马,若真有事,也不能全怪马主。
可是若横了心给马喂毒,心存恶毒地害人命,那就没啥好讲,一命抵一命是小事,就怕盘根错节查下去的牵扯令人心惊,下手之人一夜灭族还算不得什么,毕竟百年皇商的凤氏不是谁都招惹得起的。
毒杀凤氏家主绝对是一条重罪,一旦落了实,常胜有几条命也不够赔,他的爹娘,妻小,亲戚全都逃不过。
「我……我没有……马是……好的……没下毒……」他慌了,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好好的一匹马怎么会突然得疫。
「向晚,我想他没有骗人,那匹马我和二爷都瞧过,牙口整齐,未生舌苔,照理来说不该有病。」那是他特地请人从大宛运来的,所费不赀。
看到常胜不断向他使来的求援眼神,凤寒波勉为其难的开口,不想让特意的安排破局。
他的用意有二,一是从挥金如土的败家子手中眶来银两,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中饱私囊,反正是凤氏的银钱,给了谁都一样,身为凤氏二房长孙,他自认拿得合情合理。
二来是要败坏凤扬尘名声,让他花钱如流水的恶行恶状深植凤氏族人眼中,他越堕落,越玩物丧志,他凤寒波就越受族人看重,自然而然地有了比较,开始怀疑起老太爷的决定是否错了,所托非人,坏了凤氏根基。
他算是用心良苦了,先使人探知凤扬尘在凤阳酒楼用膳,他藉机引开了和他一起饮酒作乐的猪朋狗友,再假装巧遇,引凤扬尘瞧见毛发黑亮的上等良驹,一个局也就布成了。
「大爷是认为向晚为人不诚,说了虚言?」佳人一颦眉,水眸凝珠,幽柔无限,使人心生怜惜。
「向晚别误会,我不是疑心你所言不真,而是太过蹊跷,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马儿,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得了疫病,换是旁人,怕也不信这等巧合。」除非有人暗使一手,想坏了他的计划。
「大爷若是有所疑虑,可使人去瞧,向晚也是心有不安才前来一趟,这事可不是小事,不能等闲视之。」谋害家主一事可大可小,全凭对方的诚意。
在向晚浅浅目光下,轻咳了数声的凤寒波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命身后的小厮回府探看,是否如她所言。
打从凤扬尘继任家主之位时,凤氏便分了家,除了大房凤东隅外,二房凤东陵,三房凤东平各自分府另住,不再住凤氏大宅。
不过皇商的牌匾还是挺重的,即使已分家,但本质上还是一家人,民间采购的事宜多多少少有涉足,朝廷所需太过庞大,丝绸、茶叶、珍珠米、盐、大量的鱼虾蔬果、罕见药材和军需品、铁砂的供需也少不了,光是凤扬尘一个人吞不下这么大的商市,还是得要自己人帮衬。
所以凤家的子孙即使分了家还是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家主一位易人外,并无太大的改变,大家相安无事,为共同的利益打拚。
凤寒波是例外,他有入主的野心,以为只要把凤扬尘拉下马,放眼凤氏宗亲,谁能比他更适合家主的位置,就算他父亲也不成。
就在众人等候回报的时候,「没什么经商能力」的凤二爷只管偷香,他极为缠人地又搂又抱,俊美脸颊贴著雪嫩玉颊磨蹭,不时地在人家耳边呼气。
「啊!你用什么扎我?」好个向晚,一点亏也不肯吃。
「银针。」三寸长。
「针上抹了什么?」她够狠,连主子也敢下毒手。
「一点点麻沸散。」她双目低垂,看似贞节贤淑,乃女子之典范。
「以及?」他微微咬著牙,露出想咬死她的笑脸。
「万蚁钻心,不过二爷放心,药剂放得轻,顶多针扎之处搔痒。」早知道是用在他身上,她会药量加倍。
尽管过了许多年,她和他还是水火不容,至少她单方面是这般认为,左肩的凤纹无时无刻不提醒著,那年他在船上对她所做的一切是她一生难以抹灭的羞辱。
「你……最毒妇人心。」他不过在她腰上摸一下,她竟然直接给他一针。
全身酸麻的凤扬尘又痛又痒,像是小蚁啃食般,虽是可以忍受的痛,但是一阵一阵地,让人坐著难受,想挠又不能挠,一下子痛、一下子痒,反覆折腾。
「过奖。」垂落的眼波中漾出一抹淡笑,但她隐藏得很好,没令人发现。
一会儿,去察看马匹情况的小厮匆匆回转,脸色苍白得失了血色,发紫的嘴唇还在颤抖。
「什么,真的是瘟疫?!」惊骇的不只是常胜,凤寒波的神色都变了,盯著自己的手猛瞧。
他碰过那匹马。
「启禀大爷,小的去的时候正瞧见疏雨姑娘带了人要泼油,马还没死,但四周堆满柴,一名壮汉高举一把大刀,等把马杀了就一把火烧了,免得害人染上疫疾。」病畜通常只会传给牲畜,对人影响不大。
「这……真有此事……」莫非他看走眼了,那明明是一匹健康的马,怎么会……他心有不解。
「大爷,还有疑虑吗?向晚不敢有违天地良心,我家二爷花黄金万两,买到的却是要人命的瘟马,我代二爷开口索赔可有不妥?」把马烧了?向晚眼神带笑,看来疏雨这场戏演得不差。
她懂得用药,一点轻微的毒素就能制造出假象,轻易瞒过别人的眼睛。
此时据说已烧成肉干的大黑马正精神抖擞的甩著马尾,神气活现地咬了用黍麦杆喂它的香罗一口,气得她大喊叫春浓拿刀来,她要疏雨弄一桌马肉大餐来吃。
「是无不妥。」压错宝了就要认赔杀出。
「那么向晚也不便太苛求,双方都没占到好处,二爷本欲出万两黄金买马,常爷就以一成价赔偿吧!二爷吃点闷亏,不与你计较。」向晚适度地扬唇一笑,眉间的观音痣红得似血,似观音临世,福泽众生。
「什么,一……一千两……」他哪来那么多银子,再说,他们压根还没拿出万两黄金哪,这不摆明讹诈嘛。
「黄金。」她不忘提醒。
「黄金?!」她吃人不成,一千两黄金是好几万两白银,把他卖了也拿不出来,他只是个马场管事啊。
以他不到百两的身家而言,那是一笔庞大的数目,他典妻卖子赚上几辈子也还不到零头。常胜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冒。
「呸!别给爷儿装穷,爷今儿个吃不到马肉全是你的错,你还给爷哭丧著脸,让爷瞧得一肚子火,要是没让爷消消火,爷保证从今天起,整个西宁城,不,是玉林国将无你容身之地!」面色一沉的凤扬尘用脚踹翻一桌席面,汤汤水水洒满一地。
常胜的脸更白了。「我……我没钱……」
他一拳头挥过去,打掉了常胜两颗门牙。「你不是说你是走南闯北的马贩子,手上五、六百匹青骢马,盖了好几座大马场,还问爷有没有兴趣参股,一年赚个几十万不成问题?」
「马是东家的,不是我的……」常胜吐了满口血,吓都快吓死了,为了一百两被活活打死,他得不偿失。
怕常胜供出自己是背后的主使者,凤寒波故作和事佬出面打圆场。「一时手头不便是常有的事,出门在外哪会身怀重金,宽限几日让他回去筹措……」
不待他说完,凤扬尘又砸了墙上的一幅画。「这混蛋让我没了马肉火锅,还被家里的丫鬟臭骂一顿,我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大哥叫我这口气怎么吞得下去,他跟天借了胆子,连我凤氏家主也敢欺,不断他一手一足我还能见人吗?」
听到要砍手剁脚,常胜已经不是吓了,他裤裆里一泡尿就这么流下来,软泥般的瘫坐在地。
「好好好,瞧你这脾气大得吓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不了我先替他垫上,大哥当个中间人总成了吧!」真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腥。
凤寒波话刚说完,素白皓腕立时伸向前。
「既然大爷好说话,向晚也不跟你客气,是付现还是银票?」她瞥了眼身后的木清和木湛,二名掮夫,再多银两也搬得动。
「现在给?」他声音微微扬高。
向晚面露粲笑,一抹动人小梨涡若隐若现,好不娇媚。「大爷也晓得府里的帐房是见钱眼开,嗜财如命的铁算盘香罗,她连二爷都敢指著鼻头骂了,要是她知道有这笔赔偿金而我却没拿回去上缴,她肯定学二爷这暴躁性子翻桌,大爷忍心见向晚为难?」
「……我给你银票。」看著那张笑颜如花的娇容,他一咬牙,掏出了重本。
色不迷人人自迷,美人一笑向来无往不利,多少儿郎葬送在芙蓉笑靥之下,甘心入魔障。
不过凤扬尘的眼是冷的,阴气森森,虽然本就是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可是他却是真心的毫无一丝喜悦,甚至是阴沉地,心中震怒不已。
表面上他是将大堂兄一军,反打得其灰头土脸,丢马又失金,害人反害己,半点好处也没捞著。
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损失大了,为了区区一千两黄金,从来不对他笑的向晚居然笑给别人看,还一脸娇柔,看得他心口一阵酸意直往上冒,很不是滋味。
所以当他面色不悦,气呼呼地将美貌婢女拽臂离开,大家都以为这个二世祖的毛病又犯了,因吃不到马肉而迁怒他人,恼羞成怒回府训婢。
只是,在凤阳酒楼外传来这般的对话——
「咦!为什么你有轿子坐,爷没有?」好呀!她真敢目中无主到这种程度,恶婢难驯。
「因为向晚操劳过度,身虚体弱,身子不堪负荷。」翻成白话是:除非你能多揽些事做,别一味的丢给我。
能者多劳。「下来,别忘了我才是主子。」
「男子坐轿,难看,有损二爷威风。」他不要脸面,她还得顾及凤氏家主的门面。
他冷笑。「爷不在意,坐轿好乘凉。」
「二爷买了一匹马。」她语气柔如水。
「那又怎样!」他口气凶恶。「二爷骑马,那才是男儿本色。」「马死了。」烧成灰了不是?
向晚掀起轿帘,打起莲花手结,貌似观音。「二爷鸿福齐天,说不定能庇佑马儿死而复生呢。木清、木湛,起轿。」
「是的,姑娘。」一前一后,四人抬的轿子由两人护轿,飞快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你……你这个对主子不敬的婢女,你等著爷回府和你算帐,别以为爷宠你就升天了,这回不抽你一顿鞭子,爷就叫你一声娘……」子。
喳呼声渐远,聚集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凤阳酒楼前的大街依然热闹不减,摆摊的小贩吆喝货色齐全,物美价廉,卖花的小姑娘沿街兜售,大婶牵著小儿上学堂
酒楼雅座里,一片清冷,宛如秋风飕飕吹过般冷寂。
「穆清三,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照办就是,隐密点,不要让人发觉,事成之后,另行分帐。」
「常胜,你这没用的东西,两三句话就被人唬住了,你方才若一口咬定马儿是在凤宅出事,与你无关,谁能追究到你头上?蠢货!蠢到无药可救,居然吓到尿裤子,你……简直是丢人现眼……」
凤寒波眯起阴鸷的眼,怎么也想不透到手的一万两黄金会平白从手中飞走,他还倒赔千两金,只因一匹突然染疾的病马……等等,突然?难道他被人阴了?
「镇江的大麦该收成了,找个人看著,别出乱子,淮南三月不下雨,恐成旱灾,别让灾民抢了当粮食;柳城的金丝楠木改运到通州,顺水而下到临清,那里有人收著,沧州的盐和徐家镇的雀舌茶给爷盯著点,要是出了什么纰漏,爷摘了你们脑袋……」
「是的,二爷。」
干净得像没人用过的书房内,十来名管事模样的男子面向乌梨木书桌排排站,从二十出头岁到四十来岁都有,个个神情肃穆,态度恭敬,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月是半边残,昏暗无光。
夕欢阁书房外,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天气微凉,草丛里、水岸边,虫鸣蛙叫,一片祥和,感觉不出半丝的肃杀。
白日纵情玩乐、恣意妄为的二世祖,众人口中扶不起的阿斗,此时在凤扬尘身上全然看不见,他面色沉郁,行事果决,杀伐尽在掌握中,不露丝毫慌乱。
「离忧,那批送进宫里的药材有没有问题,雪参和茯苓一定要百年生,养颜圣品天雪膏不能加铅粉,不宜多,备三盒即可。」多了就显不出珍贵。
「药草是王老爹家的,我检查过才封箱,雪参数量不多,今年可能得减产;至于茯苓成长较稳定,我挑出不错的送进宫;而天雪膏制作不易,还要加入一百多种香花和凝脂,原本要做成三盒极其勉强,不过云泽大师父说他研究出了新制法,一样的量可做成五盒,留下三盒,另外两盒已送到向晚姑娘房里。」借花献佛。
雕竹青玉狼毫一顿,深若墨玉的黑瞳冷冷一睨。「多事。」「喔!二爷不愿意,待会我亲自去取回,就说送错了,二爷不给。」香花送美人,胭脂赠佳人,此乃人间风流事。
「沐离忧,你最近事太少,闲了些是吧!」连他也敢戏弄,胆子养肥了敢套狼。
「是闲了,不过也很忙,夫人那边叮嘱了,二爷的年纪不小了,该议亲了,夫人让我来问二爷一声可有中意的姑娘,她备好了聘礼,随时可上门提亲。」可怜的二爷,终于要任人宰割,遇到他的娘亲,也只有乖乖就范的分。
「闭嘴,把你的怜悯收起来!上个月谨叔收的那批货为何发霉了,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离题的话,他不耐烦听。
「我以为你忘了……」两道冷芒一扫来,沐离忧讪笑地收起不正经。「那是我的疏忽,我没把南方的多雨算在内,湿气重使货物受潮了,我重新调了货补上。」「损失严不严重?」一来一往难免延误时机,船运和码头搬卸成本加重,利润相对减轻。
「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赚得不多,但不至于赔本。」两相加减还是少有进帐。「对了,夫人那里有十几幅美女画像,她请你有空去瞧一瞧,我刚才忘了提。」
凤氏子孙很少年过二十还未成亲的,就连三房的凤万殊都娶妻纳妾了,两个小萝卜头追在后头喊爹,凤偏年、凤明康、凤非渊也放了几个通房,多少尝过女人的滋味。
唯有这位凤二爷不但身边没有半个女人,连服侍的全是小厮、随从,若非有四大美婢在侧,让人觉得有点什么,不然外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男人,身为大权在握的凤氏家主,怎么可能无美女相伴,换作他人,早就妻妾成群,左拥右抱大享美人恩,把花丛中间过当成平日消遣了。
「别让我看到你一口白牙。」他笑得太碍眼了。
沐离忧没有收敛,反而咧开嘴大笑。「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过些时日会有表小姐来访,你做好准备,别被吃了,她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我怕你被某人卖了。」
他口中的某人指的是向晚,凤二爷和她之间有「仇」,落井下石的勾当她从没少做过,而且乐此不疲。
「千情?」一听到那一位要来,阴郁的凤扬尘脸有些黑,微带不甘心的恼意。
他摇头。「不是她,我死也要拦著自个儿妹子,不让她往火坑里跳,你不是她的良缘。」
沐离忧早年丧母,由祖母一手带大,父亲再娶的填房是凤夫人田镜秋胞妹,她后来生有一女二男,说起来,他和凤扬尘算是表兄弟关系,自小玩到大的交情非同小可,只是如今他为凤扬尘做事,便称田镜秋为夫人。
「我是火坑?」他冷言。
「至少绝非好夫婿,你我心里有数。」那个有主见又坚韧的姑娘,连自己也心动了,却奈何多了一个「他」。
沐离忧涩然地望了小他一岁的表弟,心口微紧。
「少在那故弄玄虚,家主的位置不好坐,尚未坐稳前,我什么也不想。」他以此为藉口推却亲事。
「那你也要看夫人同不同意,这回来得是姑奶奶家的小姐,你得小心藏好你那些美人儿,免得被她抓花脸。」女人发起狠来是相当可怕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会是她,我娘糊涂了……」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乱枪打鸟胡乱抓一个充数,他还没到让人挑的地步。
虽然凤扬尘没收半个屋里人,可是他身侧有四名容貌出众的貌美婢女,要说和她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因此外人早认定他是「好色」之徒,即使在外头不嫖、不沾色也没什么,毕竟外头寻常野花哪比得上他那几朵娇艳香花。
他的风评一向差,不是看人斗鸡便是与人赌狗,上酒楼一定要喝到醉,一只花瓶几千两也照买不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出门见到挡路的先踹一脚,看不顺眼的再痛打一顿,平素里正经事不干,偏走旁门左道,一时兴起便把人家杏花楼给砸了,只因杏花两字写丑了,让他看了不痛快。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出息,迟早被老天收了去,因此好人家的女儿不愿嫁,蓬门陋户又高攀不起他,青楼妓女一近身,他见一个打一个,还有谁敢来端这碗饭。
「不是糊涂,是姑奶奶太强势,早些年她就在夫人面前提起两家联姻一事,但是有老太爷挡著才没成事,如今老太爷不管事,她卷土重来,先头那个女儿嫁了还有一个,你这个乘龙快婿她要定了。」有个凡事要强的姑母,他可有苦头吃了。凤扬尘一听,眉头颦起。「你马上去查姑母夫家胡氏一族,我敢肯定必有不少……谁?!」
书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像猫足踩在地面上,耳力差是听不见的,细微得几乎不能闻。
「是我。」娇软的女声回应。
「向晚?进来。」
「是。」向晚推门一入,乍见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自己,她微微一怔,颔首示意。
「你们先下去。」凤扬尘一挥手,十多名管事鱼贯进入书架后的秘道,无声地离开。
但是还有一个人未走。
「离忧。」他还杵著做什么。
「二爷当我不在。」沐离忧目含笑意地看著翩翩佳人,故作没瞧见要将他瞪穿的两道怒箭。
「沐公子深夜拜访,想必有要事协商,向晚等等无妨。」她的事不急,晚点提也不碍事。
「没事、没事,就来看看美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就瞧见了。」还是如画一般好看,叫人百看不厌。
瞧他说得诚恳,不带轻佻,向晚浅浅一弯唇。「蒙你慧眼,不胜惶恐,一抹薄色不值一提。」
「明眸皓齿,眉黛朱唇出芙蓉,凝脂肌肤透薄玉,这般的姿容还叫不值一提,你要让那些不上脂粉就见不了人的女子怎么活,我得叫卖铜镜的货郎别太勤快磨镜,省得羞死了一城的女人。」美人讲话就是不一样,特别地柔媚悦耳,动人心魄。
沐离忧兀自陶醉著,口舌含蜜妙语多,把佳人逗得噗哧一笑,掩唇轻睐,眉眼挂上弯弯弦月。
只是,他的不识趣也惹恼了眯眸冷视的凤二爷,一只天青色彩绘牧童吹笛笔洗狠狠地掷出。
「滚——」
背后似有眼睛,沐离忧头一偏,两指一夹……哗地湿了一身。「夜会佳人不道德,小生作陪以防人言可畏……呸!呸!呸!里面怎么有水,你在丢以前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这一身的狼狈多难为情,枉费他宛若谦谦君子,清风明月为伴,朗朗如竹,气节高洁,却被一身污水给毁了。
「沐公子,笔洗本就用来装水,二爷笔上的墨迹未乾,可想而知此水是用来净笔,并非他不言明,而是润笔者当知。」笔洗是洗笔的器具,与文房四宝同等重要。
「罢了,罢了,连内衫都湿透了,我还是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贻笑大方。」他自怨自艾的自我嘲笑,末了一甩袖子上的水渍,有几滴还「碰巧」飞到凤扬尘脸上。
他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回首。离情依依,犹如老牛漫步,慢得凤扬尘想将他一脚踹飞出去。
「沐公子是个很风趣的妙人。」人走后,她徐徐开口。不会刻意吹捧却让人觉得有趣,语带细腻,观人入微。
「你中意他?」凤扬尘的声音有点冷。
「是可以谈心的朋友,他对细微处相当仔细。」她将他定义在能一同品茗聊天的茶友上。
「你倒是对他诸多好评,他一生也不白费了,你可不轻易赞人。」他还没这份福气,她只想如何踩他一脚会让他更痛。
哼!心眼小如针尖,都几年前的旧事还记挂在心上,他说要将她丢回江中又真做了吗?不过嘴上说说,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她却当他是毕生大仇人。
「沐公子的一生还很长,就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该赞就赞,她从不吝啬,除了眼前的白眼狼。
若是凤扬尘知道向晚私底下当他是混不熟的白眼狼,肯定气得吐血,大叹自己暗地里不晓得帮衬她多少事,她才能一路顺风顺水,而她不知感激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他轻哼一声,冷著俊颜。「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你在等我才是,我没说错吧!」向晚翻著书架上的书,不怎么理会故作姿态的男人。
「算你还有点脑子,没辜负外人对你的赞语。」聪慧俐落,才智过人,美貌与智慧并济。
自从丑丫头变美了,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因为他被骗了,当时她青白的鬼脸哪看得出如今的清研,当时不过就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好看,清亮地宛如水洗过后的晴空。
那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眼,那一眼成了最初的悸动,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明澈莹亮的水阵。
这些年,尽管与她不时呕气、互扯后腿,但他始终不曾真的下重手,原因他也不知晓,但随著为了加重浪荡子形象,他故意在外人面前调戏她,却不知不觉享受她的亲发密接触后,他不想发现自己心思也难。
「二爷想必对我的日常琐事不感兴趣,何不长话短说,别打迷糊仗。」她不是专程来听他废话的。
他很想对她说:谁说我不感兴趣,你说我便听著!但是他想他一开口,她大概会以错愕的眼光看他,于是他改口了。「闻闻看这味道。」
向晚接过凤扬尘以锦帕包住的东西。「这是茶叶。」「是茶叶没错,你能闻出是什么茶?」他将茶叶搓散,淡淡茶香散开,带了点草涩味。
她看了一眼,又细闻了一下。「绿叶红镶边,味短,有熟味,闻起来像珠茶,但是……」
「把它泡开。」茶要饮入口中才知滋味。
向晚取出六方古壶,以指轻取一小撮茶叶放入壶中,先置茶,再将红泥小红炉烧开的滚水倒入茶壷内,纤指顶著盖至滚水溢出壶口为止。
第一泡的温润泡通常不饮,她将茶汤倒入茶海里,滤掉茶叶内的杂质和青涩,藉此闻其茶香,观其茶色。
而后她才又注入滚水,水满后盖上壶盖,神态自若地以滚水冲壶,由上往下浇淋,使其壶内茶汤上下交融。
静待一会儿,茶叶在滚水中舒展开来,茶的香气盈然入鼻,皓腕轻移倒出茶水,第一杯端给半垂目的凤二爷,见他小口轻啜未有表情,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闻其香,再观其色,那澄黄带浊的茶色让她眉心一颦。
「茶香扑鼻,闻之神怡,茶味有润,饮之回味无穷,但是这茶水先饮入喉是甜浓,而后是苦涩,留在喉间的气味是淡薄而非回韵,这……差了点,一般百姓喝喝尚可。」只是她嘴可刁了,这种次级品瞒不过她的舌头。
「如果我说这是送进宫里的茶叶呢?」他眼露冷意地抿唇,目光锐利如出鞘的
向晚怔住,面露震惊。「二爷莫非在与我说笑,这等的茶叶能送进宫里吗?」这茶一进宫,不用想著有赏赐,杀头大罪已赐下。
「所以说这事该如何处理,二爷我可是非常苦恼,脑袋瓜子想得都发疼了,向晚来为爷揉揉,头一疼,脑子就空了。」他语带暗示。目前他还不适合出头,丰王爷、兰国舅等权贵想办法要拉拢他,只要能得到富可敌国的凤氏相助,等于在朝中站稳了脚步。
她无奈的苦笑。「又想推给我,你无才无德的『阿斗爷儿』要扮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要我为你扛一辈子吧。」
在凤氏的日子过得十分平和,她几乎有点喜欢上这样的平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二爷的默许下她也成了一位主子,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在凤氏中谁不对她毕恭毕敬,她还挑中八个小丫头伺候著呢。
可是她终究要回宫,她有八成的确定,在宫中的清华公主是若荷假扮的,她不回去,若荷就出不了宫,万一被识破,欺君之罪大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