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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賠你們一千兩?!」常勝大叫。

    鳳寒波皺眉,穆清三訝異,烏參是傻眼,奚世還是根木頭,唯有鳳揚塵心情愉快地眯起眼,享受著春風拂面似的伺候,平時理都不肯理他的小女人正安靜地待在他懷裏,斟酒、餵食,人生還有比這更快意的嗎?

    不過他還是要做做樣子,配合配合她。拍桌子,一腳踢翻三足圓凳,當場摔酒杯砸碗盤,把紈褲子弟的囂張和火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常爺不妨過府瞧瞧你那匹汗血寶馬,分明是著了瘟的病馬,一到鳳府便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向晚一驚,連忙著人請來專治牲畜的大夫,你這不是害人嘛!」想要鳳府的一萬兩黃金也行,只要他能説出個子醜寅卯説服她。

    「怎……怎麼可能,那是專給國主的大宛名駒,一年最多不過五匹,毛色鮮亮,骨架健壯,四肢修長運勁有力,沒五千兩是買不起……」啊!説錯話了。

    「五千兩?向晚明明記得二爺開口的數是一萬,莫非向晚記錯了?」馬是好馬,卻不值黃金萬兩。

    「呃!是……一萬兩,我和其他馬搞混了。」常勝神情一慌,看向鳳寒波。「可是這馬病了,奄奄一息地只剩下半口氣,常爺這不是坑人嗎?要是我家二爺吃了馬肉,你擔待得起錯殺鳳氏家主的滔天大罪?那不只是一條人命,還有鳳氏族人的興衰。」敢把口開大了,她就能讓他反吐出來。

    「我拉來的時候沒病,滿街上的百姓都能作證,大家圍著馬品頭論足,直誇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他有點惱羞,嗓門也大了。

    瞧他扯了嗓,向晚不疾不徐地輕啓櫻唇。「那就是你心有不甘,給馬下毒了,意圖不軌想毒死鳳氏家主。」

    輕輕一句話落下,卻足以壓死一票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意外無可避免,馬兒吃錯草料染上疫疾誰也預料不及,吃了它的肉而生病只能算吃的人倒黴,誰叫他嘴饞吃了病馬,若真有事,也不能全怪馬主。

    可是若橫了心給馬喂毒,心存惡毒地害人命,那就沒啥好講,一命抵一命是小事,就怕盤根錯節查下去的牽扯令人心驚,下手之人一夜滅族還算不得什麼,畢竟百年皇商的鳳氏不是誰都招惹得起的。

    毒殺鳳氏家主絕對是一條重罪,一旦落了實,常勝有幾條命也不夠賠,他的爹孃,妻小,親戚全都逃不過。

    「我……我沒有……馬是……好的……沒下毒……」他慌了,有些語無倫次,也不知好好的一匹馬怎麼會突然得疫。

    「向晚,我想他沒有騙人,那匹馬我和二爺都瞧過,牙口整齊,未生舌苔,照理來説不該有病。」那是他特地請人從大宛運來的,所費不貲。

    看到常勝不斷向他使來的求援眼神,鳳寒波勉為其難的開口,不想讓特意的安排破局。

    他的用意有二,一是從揮金如土的敗家子手中眶來銀兩,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中飽私囊,反正是鳳氏的銀錢,給了誰都一樣,身為鳳氏二房長孫,他自認拿得合情合理。

    二來是要敗壞鳳揚塵名聲,讓他花錢如流水的惡行惡狀深植鳳氏族人眼中,他越墮落,越玩物喪志,他鳳寒波就越受族人看重,自然而然地有了比較,開始懷疑起老太爺的決定是否錯了,所託非人,壞了鳳氏根基。

    他算是用心良苦了,先使人探知鳳揚塵在鳳陽酒樓用膳,他藉機引開了和他一起飲酒作樂的豬朋狗友,再假裝巧遇,引鳳揚塵瞧見毛髮黑亮的上等良駒,一個局也就布成了。

    「大爺是認為向晚為人不誠,説了虛言?」佳人一顰眉,水眸凝珠,幽柔無限,使人心生憐惜。

    「向晚別誤會,我不是疑心你所言不真,而是太過蹊蹺,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馬兒,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得了疫病,換是旁人,怕也不信這等巧合。」除非有人暗使一手,想壞了他的計劃。

    「大爺若是有所疑慮,可使人去瞧,向晚也是心有不安才前來一趟,這事可不是小事,不能等閒視之。」謀害家主一事可大可小,全憑對方的誠意。

    在向晚淺淺目光下,輕咳了數聲的鳳寒波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命身後的小廝回府探看,是否如她所言。

    打從鳳揚塵繼任家主之位時,鳳氏便分了家,除了大房鳳東隅外,二房鳳東陵,三房鳳東平各自分府另住,不再住鳳氏大宅。

    不過皇商的牌匾還是挺重的,即使已分家,但本質上還是一家人,民間採購的事宜多多少少有涉足,朝廷所需太過龐大,絲綢、茶葉、珍珠米、鹽、大量的魚蝦蔬果、罕見藥材和軍需品、鐵砂的供需也少不了,光是鳳揚塵一個人吞不下這麼大的商市,還是得要自己人幫襯。

    所以鳳家的子孫即使分了家還是各司其職,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除了家主一位易人外,並無太大的改變,大家相安無事,為共同的利益打拚。

    鳳寒波是例外,他有入主的野心,以為只要把鳳揚塵拉下馬,放眼鳳氏宗親,誰能比他更適合家主的位置,就算他父親也不成。

    就在眾人等候回報的時候,「沒什麼經商能力」的鳳二爺只管偷香,他極為纏人地又摟又抱,俊美臉頰貼著雪嫩玉頰磨蹭,不時地在人家耳邊呼氣。

    「啊!你用什麼扎我?」好個向晚,一點虧也不肯吃。

    「銀針。」三寸長。

    「針上抹了什麼?」她夠狠,連主子也敢下毒手。

    「一點點麻沸散。」她雙目低垂,看似貞節賢淑,乃女子之典範。

    「以及?」他微微咬著牙,露出想咬死她的笑臉。

    「萬蟻鑽心,不過二爺放心,藥劑放得輕,頂多針扎之處搔癢。」早知道是用在他身上,她會藥量加倍。

    儘管過了許多年,她和他還是水火不容,至少她單方面是這般認為,左肩的鳳紋無時無刻不提醒著,那年他在船上對她所做的一切是她一生難以抹滅的羞辱。

    「你……最毒婦人心。」他不過在她腰上摸一下,她竟然直接給他一針。

    全身痠麻的鳳揚塵又痛又癢,像是小蟻啃食般,雖是可以忍受的痛,但是一陣一陣地,讓人坐著難受,想撓又不能撓,一下子痛、一下子癢,反覆折騰。

    「過獎。」垂落的眼波中漾出一抹淡笑,但她隱藏得很好,沒令人發現。

    一會兒,去察看馬匹情況的小廝匆匆迴轉,臉色蒼白得失了血色,發紫的嘴唇還在顫抖。

    「什麼,真的是瘟疫?!」驚駭的不只是常勝,鳳寒波的神色都變了,盯著自己的手猛瞧。

    他碰過那匹馬。

    「啓稟大爺,小的去的時候正瞧見疏雨姑娘帶了人要潑油,馬還沒死,但四周堆滿柴,一名壯漢高舉一把大刀,等把馬殺了就一把火燒了,免得害人染上疫疾。」病畜通常只會傳給牲畜,對人影響不大。

    「這……真有此事……」莫非他看走眼了,那明明是一匹健康的馬,怎麼會……他心有不解。

    「大爺,還有疑慮嗎?向晚不敢有違天地良心,我家二爺花黃金萬兩,買到的卻是要人命的瘟馬,我代二爺開口索賠可有不妥?」把馬燒了?向晚眼神帶笑,看來疏雨這場戲演得不差。

    她懂得用藥,一點輕微的毒素就能製造出假象,輕易瞞過別人的眼睛。

    此時據説已燒成肉乾的大黑馬正精神抖擻的甩著馬尾,神氣活現地咬了用黍麥杆餵它的香羅一口,氣得她大喊叫春濃拿刀來,她要疏雨弄一桌馬肉大餐來吃。

    「是無不妥。」壓錯寶了就要認賠殺出。

    「那麼向晚也不便太苛求,雙方都沒佔到好處,二爺本欲出萬兩黃金買馬,常爺就以一成價賠償吧!二爺吃點悶虧,不與你計較。」向晚適度地揚唇一笑,眉間的觀音痣紅得似血,似觀音臨世,福澤眾生。

    「什麼,一……一千兩……」他哪來那麼多銀子,再説,他們壓根還沒拿出萬兩黃金哪,這不擺明訛詐嘛。

    「黃金。」她不忘提醒。

    「黃金?!」她吃人不成,一千兩黃金是好幾萬兩白銀,把他賣了也拿不出來,他只是個馬場管事啊。

    以他不到百兩的身家而言,那是一筆龐大的數目,他典妻賣子賺上幾輩子也還不到零頭。常勝已嚇得説不出話來,冷汗直冒。

    「呸!別給爺兒裝窮,爺今兒個吃不到馬肉全是你的錯,你還給爺哭喪著臉,讓爺瞧得一肚子火,要是沒讓爺消消火,爺保證從今天起,整個西寧城,不,是玉林國將無你容身之地!」面色一沉的鳳揚塵用腳踹翻一桌席面,湯湯水水灑滿一地。

    常勝的臉更白了。「我……我沒錢……」

    他一拳頭揮過去,打掉了常勝兩顆門牙。「你不是説你是走南闖北的馬販子,手上五、六百匹青驄馬,蓋了好幾座大馬場,還問爺有沒有興趣參股,一年賺個幾十萬不成問題?」

    「馬是東家的,不是我的……」常勝吐了滿口血,嚇都快嚇死了,為了一百兩被活活打死,他得不償失。

    怕常勝供出自己是背後的主使者,鳳寒波故作和事佬出面打圓場。「一時手頭不便是常有的事,出門在外哪會身懷重金,寬限幾日讓他回去籌措……」

    不待他説完,鳳揚塵又砸了牆上的一幅畫。「這混蛋讓我沒了馬肉火鍋,還被家裏的丫鬟臭罵一頓,我丟了裏子又丟了面子,大哥叫我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他跟天借了膽子,連我鳳氏家主也敢欺,不斷他一手一足我還能見人嗎?」

    聽到要砍手剁腳,常勝已經不是嚇了,他褲襠裏一泡尿就這麼流下來,軟泥般的癱坐在地。

    「好好好,瞧你這脾氣大得嚇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不了我先替他墊上,大哥當個中間人總成了吧!」真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腥。

    鳳寒波話剛説完,素白皓腕立時伸向前。

    「既然大爺好説話,向晚也不跟你客氣,是付現還是銀票?」她瞥了眼身後的木清和木湛,二名掮夫,再多銀兩也搬得動。

    「現在給?」他聲音微微揚高。

    向晚面露粲笑,一抹動人小梨渦若隱若現,好不嬌媚。「大爺也曉得府裏的帳房是見錢眼開,嗜財如命的鐵算盤香羅,她連二爺都敢指著鼻頭罵了,要是她知道有這筆賠償金而我卻沒拿回去上繳,她肯定學二爺這暴躁性子翻桌,大爺忍心見向晚為難?」

    「……我給你銀票。」看著那張笑顏如花的嬌容,他一咬牙,掏出了重本。

    色不迷人人自迷,美人一笑向來無往不利,多少兒郎葬送在芙蓉笑靨之下,甘心入魔障。

    不過鳳揚塵的眼是冷的,陰氣森森,雖然本就是一個白臉、一個黑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他卻是真心的毫無一絲喜悦,甚至是陰沉地,心中震怒不已。

    表面上他是將大堂兄一軍,反打得其灰頭土臉,丟馬又失金,害人反害己,半點好處也沒撈著。

    但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損失大了,為了區區一千兩黃金,從來不對他笑的向晚居然笑給別人看,還一臉嬌柔,看得他心口一陣酸意直往上冒,很不是滋味。

    所以當他面色不悦,氣呼呼地將美貌婢女拽臂離開,大家都以為這個二世祖的毛病又犯了,因吃不到馬肉而遷怒他人,惱羞成怒回府訓婢。

    只是,在鳳陽酒樓外傳來這般的對話——

    「咦!為什麼你有轎子坐,爺沒有?」好呀!她真敢目中無主到這種程度,惡婢難馴。

    「因為向晚操勞過度,身虛體弱,身子不堪負荷。」翻成白話是:除非你能多攬些事做,別一味的丟給我。

    能者多勞。「下來,別忘了我才是主子。」

    「男子坐轎,難看,有損二爺威風。」他不要臉面,她還得顧及鳳氏家主的門面。

    他冷笑。「爺不在意,坐轎好乘涼。」

    「二爺買了一匹馬。」她語氣柔如水。

    「那又怎樣!」他口氣兇惡。「二爺騎馬,那才是男兒本色。」「馬死了。」燒成灰了不是?

    向晚掀起轎簾,打起蓮花手結,貌似觀音。「二爺鴻福齊天,説不定能庇佑馬兒死而復生呢。木清、木湛,起轎。」

    「是的,姑娘。」一前一後,四人抬的轎子由兩人護轎,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你……你這個對主子不敬的婢女,你等著爺回府和你算帳,別以為爺寵你就昇天了,這回不抽你一頓鞭子,爺就叫你一聲娘……」子。

    喳呼聲漸遠,聚集圍觀的百姓一鬨而散,鳳陽酒樓前的大街依然熱鬧不減,擺攤的小販吆喝貨色齊全,物美價廉,賣花的小姑娘沿街兜售,大嬸牽著小兒上學堂

    酒樓雅座裏,一片清冷,宛如秋風颼颼吹過般冷寂。

    「穆清三,我和你説的那件事你照辦就是,隱密點,不要讓人發覺,事成之後,另行分帳。」

    「常勝,你這沒用的東西,兩三句話就被人唬住了,你方才若一口咬定馬兒是在鳳宅出事,與你無關,誰能追究到你頭上?蠢貨!蠢到無藥可救,居然嚇到尿褲子,你……簡直是丟人現眼……」

    鳳寒波眯起陰鷙的眼,怎麼也想不透到手的一萬兩黃金會平白從手中飛走,他還倒賠千兩金,只因一匹突然染疾的病馬……等等,突然?難道他被人陰了?

    「鎮江的大麥該收成了,找個人看著,別出亂子,淮南三月不下雨,恐成旱災,別讓災民搶了當糧食;柳城的金絲楠木改運到通州,順水而下到臨清,那裏有人收著,滄州的鹽和徐家鎮的雀舌茶給爺盯著點,要是出了什麼紕漏,爺摘了你們腦袋……」

    「是的,二爺。」

    乾淨得像沒人用過的書房內,十來名管事模樣的男子面向烏梨木書桌排排站,從二十出頭歲到四十來歲都有,個個神情肅穆,態度恭敬,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月是半邊殘,昏暗無光。

    夕歡閣書房外,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聲,天氣微涼,草叢裏、水岸邊,蟲鳴蛙叫,一片祥和,感覺不出半絲的肅殺。

    白日縱情玩樂、恣意妄為的二世祖,眾人口中扶不起的阿斗,此時在鳳揚塵身上全然看不見,他面色沉鬱,行事果決,殺伐盡在掌握中,不露絲毫慌亂。

    「離憂,那批送進宮裏的藥材有沒有問題,雪參和茯苓一定要百年生,養顏聖品天雪膏不能加鉛粉,不宜多,備三盒即可。」多了就顯不出珍貴。

    「藥草是王老爹家的,我檢查過才封箱,雪參數量不多,今年可能得減產;至於茯苓成長較穩定,我挑出不錯的送進宮;而天雪膏製作不易,還要加入一百多種香花和凝脂,原本要做成三盒極其勉強,不過雲澤大師父説他研究出了新制法,一樣的量可做成五盒,留下三盒,另外兩盒已送到向晚姑娘房裏。」借花獻佛。

    雕竹青玉狼毫一頓,深若墨玉的黑瞳冷冷一睨。「多事。」「喔!二爺不願意,待會我親自去取回,就説送錯了,二爺不給。」香花送美人,胭脂贈佳人,此乃人間風流事。

    「沐離憂,你最近事太少,閒了些是吧!」連他也敢戲弄,膽子養肥了敢套狼。

    「是閒了,不過也很忙,夫人那邊叮囑了,二爺的年紀不小了,該議親了,夫人讓我來問二爺一聲可有中意的姑娘,她備好了聘禮,隨時可上門提親。」可憐的二爺,終於要任人宰割,遇到他的孃親,也只有乖乖就範的分。

    「閉嘴,把你的憐憫收起來!上個月謹叔收的那批貨為何發黴了,你還沒有給我一個交代。」離題的話,他不耐煩聽。

    「我以為你忘了……」兩道冷芒一掃來,沐離憂訕笑地收起不正經。「那是我的疏忽,我沒把南方的多雨算在內,濕氣重使貨物受潮了,我重新調了貨補上。」「損失嚴不嚴重?」一來一往難免延誤時機,船運和碼頭搬卸成本加重,利潤相對減輕。

    「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裏,賺得不多,但不至於賠本。」兩相加減還是少有進帳。「對了,夫人那裏有十幾幅美女畫像,她請你有空去瞧一瞧,我剛才忘了提。」

    鳳氏子孫很少年過二十還未成親的,就連三房的鳳萬殊都娶妻納妾了,兩個小蘿蔔頭追在後頭喊爹,鳳偏年、鳳明康、鳳非淵也放了幾個通房,多少嘗過女人的滋味。

    唯有這位鳳二爺不但身邊沒有半個女人,連服侍的全是小廝、隨從,若非有四大美婢在側,讓人覺得有點什麼,不然外人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男人,身為大權在握的鳳氏家主,怎麼可能無美女相伴,換作他人,早就妻妾成羣,左擁右抱大享美人恩,把花叢中間過當成平日消遣了。

    「別讓我看到你一口白牙。」他笑得太礙眼了。

    沐離憂沒有收斂,反而咧開嘴大笑。「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過些時日會有表小姐來訪,你做好準備,別被吃了,她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我怕你被某人賣了。」

    他口中的某人指的是向晚,鳳二爺和她之間有「仇」,落井下石的勾當她從沒少做過,而且樂此不疲。

    「千情?」一聽到那一位要來,陰鬱的鳳揚塵臉有些黑,微帶不甘心的惱意。

    他搖頭。「不是她,我死也要攔著自個兒妹子,不讓她往火坑裏跳,你不是她的良緣。」

    沐離憂早年喪母,由祖母一手帶大,父親再娶的填房是鳳夫人田鏡秋胞妹,她後來生有一女二男,説起來,他和鳳揚塵算是表兄弟關係,自小玩到大的交情非同小可,只是如今他為鳳揚塵做事,便稱田鏡秋為夫人。

    「我是火坑?」他冷言。

    「至少絕非好夫婿,你我心裏有數。」那個有主見又堅韌的姑娘,連自己也心動了,卻奈何多了一個「他」。

    沐離憂澀然地望了小他一歲的表弟,心口微緊。

    「少在那故弄玄虛,家主的位置不好坐,尚未坐穩前,我什麼也不想。」他以此為藉口推卻親事。

    「那你也要看夫人同不同意,這回來得是姑奶奶家的小姐,你得小心藏好你那些美人兒,免得被她抓花臉。」女人發起狠來是相當可怕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怎麼會是她,我娘糊塗了……」簡直是病急亂投醫,亂槍打鳥胡亂抓一個充數,他還沒到讓人挑的地步。

    雖然鳳揚塵沒收半個屋裏人,可是他身側有四名容貌出眾的貌美婢女,要説和她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説出去怕是沒人相信,因此外人早認定他是「好色」之徒,即使在外頭不嫖、不沾色也沒什麼,畢竟外頭尋常野花哪比得上他那幾朵嬌豔香花。

    他的風評一向差,不是看人鬥雞便是與人賭狗,上酒樓一定要喝到醉,一隻花瓶幾千兩也照買不誤,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出門見到擋路的先踹一腳,看不順眼的再痛打一頓,平素里正經事不幹,偏走旁門左道,一時興起便把人家杏花樓給砸了,只因杏花兩字寫醜了,讓他看了不痛快。

    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出息,遲早被老天收了去,因此好人家的女兒不願嫁,蓬門陋户又高攀不起他,青樓妓女一近身,他見一個打一個,還有誰敢來端這碗飯。

    「不是糊塗,是姑奶奶太強勢,早些年她就在夫人面前提起兩家聯姻一事,但是有老太爺擋著才沒成事,如今老太爺不管事,她捲土重來,先頭那個女兒嫁了還有一個,你這個乘龍快婿她要定了。」有個凡事要強的姑母,他可有苦頭吃了。鳳揚塵一聽,眉頭顰起。「你馬上去查姑母夫家胡氏一族,我敢肯定必有不少……誰?!」

    書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很輕,像貓足踩在地面上,耳力差是聽不見的,細微得幾乎不能聞。

    「是我。」嬌軟的女聲回應。

    「向晚?進來。」

    「是。」向晚推門一入,乍見十幾雙眼睛同時看向自己,她微微一怔,頷首示意。

    「你們先下去。」鳳揚塵一揮手,十多名管事魚貫進入書架後的秘道,無聲地離開。

    但是還有一個人未走。

    「離憂。」他還杵著做什麼。

    「二爺當我不在。」沐離憂目含笑意地看著翩翩佳人,故作沒瞧見要將他瞪穿的兩道怒箭。

    「沐公子深夜拜訪,想必有要事協商,向晚等等無妨。」她的事不急,晚點提也不礙事。

    「沒事、沒事,就來看看美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不就瞧見了。」還是如畫一般好看,叫人百看不厭。

    瞧他説得誠懇,不帶輕佻,向晚淺淺一彎唇。「蒙你慧眼,不勝惶恐,一抹薄色不值一提。」

    「明眸皓齒,眉黛朱唇出芙蓉,凝脂肌膚透薄玉,這般的姿容還叫不值一提,你要讓那些不上脂粉就見不了人的女子怎麼活,我得叫賣銅鏡的貨郎別太勤快磨鏡,省得羞死了一城的女人。」美人講話就是不一樣,特別地柔媚悦耳,動人心魄。

    沐離憂兀自陶醉著,口舌含蜜妙語多,把佳人逗得噗哧一笑,掩唇輕睞,眉眼掛上彎彎弦月。

    只是,他的不識趣也惹惱了眯眸冷視的鳳二爺,一隻天青色彩繪牧童吹笛筆洗狠狠地擲出。

    「滾——」

    背後似有眼睛,沐離憂頭一偏,兩指一夾……嘩地濕了一身。「夜會佳人不道德,小生作陪以防人言可畏……呸!呸!呸!裏面怎麼有水,你在丟以前為什麼不知會一聲?」

    這一身的狼狽多難為情,枉費他宛若謙謙君子,清風明月為伴,朗朗如竹,氣節高潔,卻被一身污水給毀了。

    「沐公子,筆洗本就用來裝水,二爺筆上的墨跡未乾,可想而知此水是用來淨筆,並非他不言明,而是潤筆者當知。」筆洗是洗筆的器具,與文房四寶同等重要。

    「罷了,罷了,連內衫都濕透了,我還是去換身乾淨的衣服,免得貽笑大方。」他自怨自艾的自我嘲笑,末了一甩袖子上的水漬,有幾滴還「碰巧」飛到鳳揚塵臉上。

    他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回首。離情依依,猶如老牛漫步,慢得鳳揚塵想將他一腳踹飛出去。

    「沐公子是個很風趣的妙人。」人走後,她徐徐開口。不會刻意吹捧卻讓人覺得有趣,語帶細膩,觀人入微。

    「你中意他?」鳳揚塵的聲音有點冷。

    「是可以談心的朋友,他對細微處相當仔細。」她將他定義在能一同品茗聊天的茶友上。

    「你倒是對他諸多好評,他一生也不白費了,你可不輕易贊人。」他還沒這份福氣,她只想如何踩他一腳會讓他更痛。

    哼!心眼小如針尖,都幾年前的舊事還記掛在心上,他説要將她丟回江中又真做了嗎?不過嘴上説説,逞一時口舌之快罷了,她卻當他是畢生大仇人。

    「沐公子的一生還很長,就現在下定論還太早。」該贊就贊,她從不吝嗇,除了眼前的白眼狼。

    若是鳳揚塵知道向晚私底下當他是混不熟的白眼狼,肯定氣得吐血,大嘆自己暗地裏不曉得幫襯她多少事,她才能一路順風順水,而她不知感激也就算了,還倒打一耙。

    他輕哼一聲,冷著俊顏。「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

    「是你在等我才是,我沒説錯吧!」向晚翻著書架上的書,不怎麼理會故作姿態的男人。

    「算你還有點腦子,沒辜負外人對你的讚語。」聰慧俐落,才智過人,美貌與智慧並濟。

    自從醜丫頭變美了,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因為他被騙了,當時她青白的鬼臉哪看得出如今的清研,當時不過就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好看,清亮地宛如水洗過後的晴空。

    那是他記得最清楚的一眼,那一眼成了最初的悸動,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明澈瑩亮的水陣。

    這些年,儘管與她不時嘔氣、互扯後腿,但他始終不曾真的下重手,原因他也不知曉,但隨著為了加重浪蕩子形象,他故意在外人面前調戲她,卻不知不覺享受她的親發密接觸後,他不想發現自己心思也難。

    「二爺想必對我的日常瑣事不感興趣,何不長話短説,別打迷糊仗。」她不是專程來聽他廢話的。

    他很想對她説:誰説我不感興趣,你説我便聽著!但是他想他一開口,她大概會以錯愕的眼光看他,於是他改口了。「聞聞看這味道。」

    向晚接過鳳揚塵以錦帕包住的東西。「這是茶葉。」「是茶葉沒錯,你能聞出是什麼茶?」他將茶葉搓散,淡淡茶香散開,帶了點草澀味。

    她看了一眼,又細聞了一下。「綠葉紅鑲邊,味短,有熟味,聞起來像珠茶,但是……」

    「把它泡開。」茶要飲入口中才知滋味。

    向晚取出六方古壺,以指輕取一小撮茶葉放入壺中,先置茶,再將紅泥小紅爐燒開的滾水倒入茶壷內,纖指頂著蓋至滾水溢出壺口為止。

    第一泡的温潤泡通常不飲,她將茶湯倒入茶海里,濾掉茶葉內的雜質和青澀,藉此聞其茶香,觀其茶色。

    而後她才又注入滾水,水滿後蓋上壺蓋,神態自若地以滾水衝壺,由上往下澆淋,使其壺內茶湯上下交融。

    靜待一會兒,茶葉在滾水中舒展開來,茶的香氣盈然入鼻,皓腕輕移倒出茶水,第一杯端給半垂目的鳳二爺,見他小口輕啜未有表情,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先聞其香,再觀其色,那澄黃帶濁的茶色讓她眉心一顰。

    「茶香撲鼻,聞之神怡,茶味有潤,飲之回味無窮,但是這茶水先飲入喉是甜濃,而後是苦澀,留在喉間的氣味是淡薄而非回韻,這……差了點,一般百姓喝喝尚可。」只是她嘴可刁了,這種次級品瞞不過她的舌頭。

    「如果我説這是送進宮裏的茶葉呢?」他眼露冷意地抿唇,目光鋭利如出鞘的

    向晚怔住,面露震驚。「二爺莫非在與我説笑,這等的茶葉能送進宮裏嗎?」這茶一進宮,不用想著有賞賜,殺頭大罪已賜下。

    「所以説這事該如何處理,二爺我可是非常苦惱,腦袋瓜子想得都發疼了,向晚來為爺揉揉,頭一疼,腦子就空了。」他語帶暗示。目前他還不適合出頭,豐王爺、蘭國舅等權貴想辦法要拉攏他,只要能得到富可敵國的鳳氏相助,等於在朝中站穩了腳步。

    她無奈的苦笑。「又想推給我,你無才無德的『阿斗爺兒』要扮到什麼時候,總不能要我為你扛一輩子吧。」

    在鳳氏的日子過得十分平和,她幾乎有點喜歡上這樣的平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二爺的默許下她也成了一位主子,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在鳳氏中誰不對她畢恭畢敬,她還挑中八個小丫頭伺候著呢。

    可是她終究要回宮,她有八成的確定,在宮中的清華公主是若荷假扮的,她不回去,若荷就出不了宮,萬一被識破,欺君之罪大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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