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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过江历险记

    庆老头年过六十,又黑又瘦,佝偻着背,默默抽着旱烟。看到我们下来了,抬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

    我看他瘦得几乎一把骨头,简直擦根火柴就可以点燃。这样的老人还能撑船?不是我怀疑他本事,而是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凤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夸耀道:“别看咱们老庆头一把骨头架子,撑船可是没得说。那些滩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门前的路一样熟。摸不清这些,壮得一头牛似的也没用。”

    草草用了早饭,我们三人在徐凤仙女士的热烈欢送下,跟着庆老头来到江边。

    昨日只是远眺,只觉得江水如碧很是美丽。如今近观,才发觉许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汹涌。那江面上的漩涡就像一张张怪兽大嘴等着把人吞噬下去,水浪声轰隆作响。

    那庆大爷冲着我们打手势。宋子敬翻译说:“他叫我们上船。”

    原来老大爷不能说话。

    我同云香互相扶持着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来。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顿,侧过头去,似乎听到了什么。

    我茫然望去,只见几只鸟儿在山间飞过。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转回头,身影一闪,就已经稳稳落在了船头,小船微微一荡,连庆老头都露出赞许之色。

    “大爷,开船吧。”宋子敬低声道。

    庆老头微微点了点头。我和云香急忙抓住船檐,船身一斜,接着猛地旋了一个大圈,随后被一个浪头一推,已离开岸边十米远。

    我打小就怕过山车这类玩意儿,很快就觉得头昏眼花。宋子敬背对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侧过来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我心里有数,没有打搅他,自己忍着不适,紧闭上眼死死抓住船檐。

    又是一个浪打过来,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树叶一般连着打了好几个旋,颠沛起伏。我整个脑子乱成一团糨糊,胃里的东西全部往上冒。

    忽听云香一声惊呼,宋子敬喊:“当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扑倒,只听耳边嗖嗖两声,什么东西钉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睛:“别张开,趴好。”

    话音一落,他人已经离开,我只听风中传来金鸣之声。又有一个大浪打来,船瞬间被抛到高处。我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感觉腾云驾雾起来。身边云香吓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惯性一甩,两只脚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腾出手去抓她。没想下一秒船又落下,云香被我拉进船里,我自己却没了着力点,往外滚去。

    云香一声尖叫。电光石火间我拼着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个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凉的江水一下把我打个湿。庆老头回头看我们俩一眼,两眼如炬。可是他忙着撑船自顾不暇,唯有赶快过岸对面才是帮忙。

    云香已经吓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来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脱不开身。他正迎风立在船头,衣袂飞扬,手持一把软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只听铮铮响声一片,我看到无数黑点被击落在水里。再看船板上,插着两支精钢小镖,泛着金绿,显然淬了毒。

    我奋力往里爬,脚却怎么都踩不住。云香想过来拉我,结果船一颠,她又滚去老远。

    大浪打来,我浑身湿透,因为有水,手也渐渐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里爬。什么刺客,什么晕船,全部抛在脑后。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么多急流暗礁,我会真的尸骨无存。

    忽听宋子敬一声喊:“小华——坚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护好庆老头,船失了控,我们反而更危险。

    船又是一个颠簸,我的一只手滑脱开去,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云香爬了过来,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劲伸过去,接连几次都够不着。船一个掉头,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绝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华生命才刚刚开始精彩,却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后还回不了本来的身体。怎么看这宗穿越都是亏本的买卖。

    拼命挣扎着,忽然发觉水流似乎缓了一些,再看,原来最湍急的地方已经过了,快到对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当心——”

    只见一个黑点直直朝我射来。

    我松开了那只抓着船檐的手。

    “小华——”

    急流一下将我冲出老远,那支箭射入水里。可我还未庆幸,一个漩涡就将我卷住。我只来得及猛吸一口气,就被卷入了水里。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汹涌,我只有随波逐流的份。这段没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气渐渐不足。我奋力往上游,可是无济于事。

    终于,眼前开始发黑,力气越来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时候,水从鼻子和嘴巴灌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淹死的感觉。拼命想呼吸,可是灌进来的只有水,水,水。

    我头脑昏沉失去知觉……

    ……

    ……

    一股暖气猛冲进胸间,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里一片疼痛,我接连咳了好几口,把气管里的水呛出来。头还晕得很,脑子里有敲锣后的回音一直响个不停。衣服自然全湿,被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只大手轻拍着我的背,一股股热气从他手上传过来,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后张开眼。

    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也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却是紧抱住我,不停帮我顺气。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我这是死了吗……”

    萧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着呢!”

    我又咳了一阵,挣扎着问:“宋先生和云香呢?”

    “有子敬在,他们不会有事的。”萧暄说,“我们这是在下游,离你们过江的地方有五里远了。”

    我居然被冲了五里都还没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难不死,现在才开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险状,浑身发抖。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问我:“姐姐,你还好吗?”

    我抬头,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这孩子粉粉嫩嫩,眉目清秀,怎么看着有几分像萧暄,我大惊:“二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萧暄提高声音:“什么?”

    小正太也歪头问:“什么?”

    我又看清这孩子光着头,分明是和尚打扮,更惊:“你居然送儿子去做了和尚?”

    萧暄简直想一掌拍死我。从天而降一声“阿弥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脑袋瘦瘦的身材,精光四射的眼睛,还有老奸巨滑的笑容。这老秃驴怎么那么眼熟?

    “女施主,别来……呃,许久不见了。”

    我失声叫道:“慧空?”

    慧空和尚颔首:“正是老衲。”

    我如同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和尚摸着胡子笑道:“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说:“还以为你要说,哪里有困难,你就到哪里去。”

    老和尚道:“施主有慧根,就是这个意思。”

    我看向萧暄,他说:“大师要跟我们一路北上。”

    “他庙子里的生意不管了?”

    萧暄黑着脸说:“一,那不是生意。二,大师这番同行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仔细打量老和尚,实在看不出他除了一张乌鸦嘴和欺世盗名的工夫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

    慧空老头笑眯眯地凑过来:“女施主,以后多多关照。”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这是我徒孙觉明。”

    小和尚出奇懂事,说:“姐姐冷,我们生个火可好?”真是可爱死了。

    我们后来还是转去了树林里升了火。男人们(包括小和尚)都暂时去灌木那头避一下。那个小觉明,今年六岁,两岁那年父母病死流落街头,被化缘的慧空和尚拣了回去。小朋友憨厚老实,十分可爱。和尚都吃素,也不知道慧空拿什么喂他,把他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像个小面人。

    我隔着灌木问萧暄:“怎么没有侍卫?一个老头,两个妇孺,万一遇到袭击,你怎么顾得过来?那个什么李将军唐少侠呢?”

    萧暄说:“他们都在仁善县等我。”

    忽然一只鸟儿飞进林子,吓了我一跳,赶紧裹紧衣服。结果却是只传信的鸟儿,萧暄告诉我:“你的宋先生和云香都已经平安过了江,现在往湖州方向走。”

    “他们都没事吧?”

    “信上没写,就是没事。”萧暄说,“我已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他,我们在仁善县汇合。”

    我放下心来。

    烤干了衣服,我们稍微整理,再度出发。川江一过,就是湖州。只是我们远离官道,人迹稀少。不不不,何止!那参天高树,那厚实青苔,那腐败树叶,那缠绕的藤枝。我们分明是在原始森林里!

    我缩着脖子走,提心吊胆地问身后的萧暄:“会不会有蛇窜出来咬我一口?”

    萧暄本来就嫌我速度慢,不耐烦道:“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缠绕上我的脚踝。寒毛瞬间唰地全部倒立,我尖叫一声跳到萧暄身上。

    “啊蛇蛇蛇蛇蛇————————”

    萧暄被我撞得倒退好几步。老和尚回过头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那条腿都已经僵直住了,闭着眼睛叫:“蛇缠上我了!”

    小觉明伸手拨弄:“是这根藤吗?”

    我睁眼。脚上的确只缠着一根嫩藤。小觉明把它解下来,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我。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

    小觉明还说:“姐姐不怕。我们进山的时候,身上都撒了避蛇药粉了,你不知道吗?”

    我扭过头去看萧暄,这厮正憋着笑,像憋着大便一样。可恶的家伙,给我撒了药粉也不说,就等着看我笑话!

    大概因为我脸色一直难看,晚上歇下来的时候,他特意捉了两只兔子三只野鸡回来,亲自处理。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有好多细细的新伤,不由问:“这都是怎么弄的啊?”

    萧大侠还没说,小觉明就已经抢道:“哥哥跳下水去救你时,给石头和水草划伤的。”

    我望向萧暄。活雷峰似乎正因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得意微笑,继续给兔子剜肠挖肚。

    我劈手全部夺了过来,轻骂他:“有伤也不怕感染,赶快洗手去。我来。”

    萧暄开口要说话,我踹了他一脚,他老实走了。

    我把鸡连毛糊泥裹着埋地里,上面升火,然后私自用了萧暄的宝剑,穿了兔子在火上烤。萧暄看到,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火劈啪响,兔子渐渐开始飘香,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一个王子离家出走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小和尚却坐不住了,不住往这边望。

    老和尚无奈一叹:“也罢,也罢。心不在佛。”

    我冷笑:“若心中真有佛,不必念,佛就能知,又何必成日上香祷告呢?”

    老和尚说:“诚心祷告,是为求佛保佑。”

    我继续冷笑:“概率学产生于赌博,艺术起源于巫术。而宗教呢?远古时候有个人很空虚无聊,于是他拿泥巴塑了一个像,假想它是万能的上帝,然后开始对他顶礼膜拜。这是一个对自己不断催眠的过程,很久以后他自己也就相信了这个东西是万能的神,还对这个泥巴像怕得要死。这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老和尚摸着胡子笑了:“你还在记恨我说你要母仪天下?”

    我被揭穿,恼羞成怒,自己撕了兔子肉吃。

    老和尚也撕了一大块,分了兔子腿给觉明。

    我惊讶:“我以为你是和尚。”

    老和尚道:“我当然是啊。我还有朝廷发的金册呢。”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硬本子。我打开看,“皇帝奉天之宝”几个红字好生刺眼。我感叹:“还是国家认证的呢。”

    老和尚得意。

    萧暄已经把鸡扒了出来,敲去泥,露出里面白嫩嫩香喷喷的肉。老和尚献宝似地递上一个小包:“盐。”

    我倒。我问:“您袈裟里还有什么?”

    老和尚摸了摸说:“碗,创伤药,嗅盐瓶,药丸子,小刀,绳子……胡椒面要吗?”

    “要。”我拿来撒一点在鸡腿上。

    吃完了饭,萧暄对我说:“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小溪边。

    他对我说:“把鞋子脱了。”

    我忙把脚缩回去。

    萧暄说:“那好,我不管你脚上的水泡了。”

    我只好又把脚伸了出来。

    他帮我把鞋脱了,将我的脚放在他膝盖上。我疼地丝丝抽气,他叹了一声,动作放得更轻了。

    我们走了大半天路,又是在林里穿梭。我这个养尊处优的身体可是经受了严峻考验。只是我没说,他怎么知道我的脚打起泡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溪水泛着一点残光。不远处的篝火边,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山林不静,归鸟正在枝间欢叫。天地间一派祥和。

    我轻声问:“带着我,方便吗??”

    萧暄继续抹着药,问:“什么方便不方便?”

    “我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躲避过敌人追杀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人越多,目标越大,越是不安全。”

    萧暄停了下来,盯着我说:“你多大一个人,目标能多大?”

    我耸耸肩:“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萧暄继续给我上药,“很高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能怎么办?把你丢在山里喂老虎?”

    “啊呀呀,不要把姐姐丢在山里喂老虎。”小觉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童声童气道,“姐姐是好人,只有坏人才喂老虎。”说着挽住我的手,把那颗胖脑袋靠在我肩上。

    我乐:“听到了吗,二哥?人家孩子都比你能辨忠奸。”

    萧暄奸笑:“觉明,你师爷爷还没和你说,女人就是老虎吗?”

    小和尚歪头想想:“我问师爷爷去。”

    我看着他屁颠颠的背影,忽然问:“他不会是我真二哥的儿子吧?”

    萧暄一头黑线,“谢昭华,你会算术吗?”

    “怎么不会了?”我不悦。

    “那我问你,你真二哥死了几年了?”

    “十年了啊。”

    “那孩子多大?”

    “六岁啊。”

    “那不就是了。”萧暄给了我一个三白眼。

    我不服气:“我聪明得很呢。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萧暄斜睨我:“是吗?”

    我忽然想到,说:“我以后不叫谢昭华了。”

    萧暄笑:“那以后叫你什么?”

    “小敏。”我摇头晃脑,“谢昭华已经跟着宋书生私奔了。投奔燕王麾下的是‘玉面圣手’小敏姑娘。”

    这句话提醒了萧暄:“张秋阳的书你放哪里的。”

    我说:“家里。带出来心里不塌实,再说我都能背下来了。”

    萧暄道:“看,你能疗伤治病,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我眯着眼:“你这是夸我吗?”

    萧暄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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