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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以一敌三

    这语气很明显,十三郎他根本没有把“追魂堡”放在眼内,否则,怎会有那“不在乎”之说。

    他说时神色虽然冷漠而毫无表情,可是听入“追魂公子”罗天宏和他两名黑衣汉子的耳里,脸色全部不禁倏然一变,即连梁挹芬闻言,芳心也不由得微微一震,忖道:“他好狂的口气……”

    罗天宏脸色一变之后,旋忽朗声哈哈大笑道:“十朋友,放眼天下武林,敢说这等狂话的,你该算得是第一人了!”语声一顿,目射寒煞的道:“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高的功力,有些什么绝学,敢于如此目中无人,不把我追魂堡放在眼内。”

    话落,探手一撩衣襟,飞快地自腰间掣出一柄软剑,振腕抖剑,剑身笔直的指着十三郎沉喝道:“亮你的兵刃!”

    显然,他是因为适才一掌受挫,自知在功力差人一筹,遂乃掣出软剑,企图在剑术上挫败十三郎。

    十三郎手里提着的蛟皮长袋中虽然放着一柄长剑,也明知道罗天宏掣出软剑的用心是想在剑术上胜他,以泄那一掌挫败之辱,但是他却并未打开蛟皮长袋掣出长剑,神情冷漠地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就空手接你几招‘追魂剑法’好了!”

    这话,好狂妄!

    “追魂剑法”威震天下武林,虽然只有一二招,但却招招凌厉,狠辣无伦,他竟然要空手接斗“追魂剑法”,实在太狂妄,太大胆了!

    然而,他要是没有绝对的自信,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怎敢?

    罗天宏听得脸色不禁又是倏然一变,厉声一笑道:“十朋友既然如此狂妄,不把‘追魂剑法’放在眼内,我就不再客气了!”

    话落,一振手中软剑,便要挺剑发招刺出!

    一直默立在他身后的两名黑衣汉子,此际突然双双跨前一大步,左边的一个抬手一拦,道:“属下请令代主一搏!”

    罗天宏微一犹豫,正要颔首许可,十三郎却接口道:“罗阁下,我有个意见,你愿意接受不?”

    罗天宏注目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十三郎道:“你和两位手下联手与我一搏,以十招为限,如何?”

    罗天宏剑眉一挑道:“你认为十招之内就可以分出胜负?”

    十三郎道:“我想应该足够了!”

    罗天宏道:“要是不够,未分胜负呢?”

    十三郎毫不思索地道:“那就算我输。”

    罗天宏道:“你输了,可是就不管闲事了?”

    十三郎冷哼一声道:“同时从此退出江湖,终身不出!”

    罗天宏心头暗暗不由一颤,道:“这么说你是认定我们三人联手,也决不是你之敌了?”

    十三郎神色淡漠地道:“话我可不敢那么说,在未动手分出高下之前,胜负你我各占半数!”

    罗天宏点头道:“你说的是。”语锋一顿,双目倏然凝注地道:“十朋友,以一对三作十招之搏,如此赌约,你不后悔么?”

    十三郎浓眉双挑,豪气如虹的震声说道:“少堡主阁下,我十三郎顶天立地,昂藏须眉,向来一言九鼎,如山不移,岂是那出尔反尔的小人!”

    “银旗令主”梁挹芬静立一边,耳闻目睹十三郎这等豪语豪气,美目不禁异彩连连飞扬不已。

    十三郎语声一顿又起,问道:“你输了怎么说?”

    罗天宏心念暗转了转,道:“我输了便任由她带着‘藏宝龟图’离去,如何?”

    说时,目光深深地瞥视了梁挹芬一眼。

    十三郎点头道:“很好,不过得加上一句,决不追踪拦截劫夺!”

    罗天宏剑眉微扬地道:“十朋友,你也太小看我罗天宏了!”

    十三郎冷冷地道:“这无关小看不小看的问题,借用你少堡主说过的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高明,他竟在这儿借用了这句俗话还给了罗天宏,还得恰到好处。

    罗天宏嘿嘿一声阴笑道:“十朋友放心,我罗天宏也是个言出如山顶天立地的昂藏须眉!”

    十三郎冷然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可以出手了!”

    话落,目注罗天宏和两名黑衣汉子,面色神情依旧一片冷漠。

    罗天宏目光瞥视了身旁左右的两名黑衣汉子一眼,突然一声沉喝道:“上!”

    振腕抖剑,挺剑直朝十三郎当胸刺出。

    他一剑刺出,剑势看似平平,其实剑尖所指,却笼罩着十三郎胸前五大穴,只要被刺中一穴,十三郎就得立刻溅血魂断当场。

    十三郎虽身怀盖世奇学,但是眼见罗天宏出手一剑的剑势,已知这位“追魂堡”少堡主的剑术造诣火候两皆不俗。

    因此,他双眉微微一轩,立时收敛起那股狂傲轻敌之心,脚上横移半步,侧身避过剑势,探手如电般直朝罗天宏的右腕抓去。

    罗天宏右腕一沉,软剑倏如灵蛇般一翻,反削十三郎抓到的手掌。

    他这一式以攻制攻,争制先机的剑势,应变得不仅奇快异常,而且十分出人意外,如是差一点的江湖高手,在他这一式以攻制攻,应变奇快出人意外的剑势下,定然难逃一剑断掌的厄运。

    可惜,十三郎一身所学高他太多,这一剑纵是出自他父亲“追魂堡主”罗扬波之手,也难伤得十三郎,何况十三郎对他这一剑变势,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早有所备。

    是以,他软剑剑势甫才一变,十三郎竟已易抓变弹,弹指击向剑叶!

    但闻“当”的一声暴响,罗天宏手里的软剑立被弹得直向一旁荡了开去,并且劲力奇大,虎口生疼欲裂。

    写来实在太慢,就在罗天宏软剑反削十三郎手掌,被十三郎弹指荡开的电闪刹那,两名黑衣汉子的青铜长剑,已分自两侧势疾凌厉地攻到。

    剑未到,剑气已森森袭人生寒。

    十三郎口中一声冷笑,身形飞闪之间,两名黑衣汉子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剑招便已双双走空。

    两名黑衣汉子心头方自微微一震,而他们的少堡主“追魂公子”罗天宏已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身躯连连踉跄后退。

    原来十三郎于身形飞闪,闪避两名黑衣汉子攻到的剑招之际,竟突然抬手点出,一缕指风,击中了罗天宏的右肩井穴。

    两名黑衣汉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罗天宏突然闷哼,身躯踉跄后退,心头不禁倏然大惊,顾不得再出剑攻击十三郎,双双飘身跃落罗天宏身旁,一左一右伸手扶住罗天宏,问道:“少堡主,您怎么样了?”

    “追魂公子”罗天宏深吸了口气,摇头道:“不要紧,只是肩井穴被他点中了一指。”语声一顿,倏然瞪目望着十三郎沉声道:“姓十的,你算得号人物么?”

    十三郎淡淡地道:“我怎么不算得人物了?”

    罗天宏道:“你如果是号人物,就不该暗以指力突袭暗算我!”

    十三郎道:“少堡主阁下,我以一敌三,又未从你背后出手,岂能说是突袭暗算你,这只能怪你自己应变迟钝,学艺不精。”

    罗天宏眨了眨眼睛,不禁默然无语。

    本来也是,十三郎他说的是理,一个“理”字能压死人,罗天宏说理既说不过十三郎,打又打不过他,在此时此际,他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罗天宏这里正自默然无言,那站在他左边的一名黑衣汉子突然抬起了一只手掌,意欲替罗天宏拍解受制肩井穴道,朝罗天宏的背上拍下。

    十三郎见状,立时双眉一扬,沉喝道:“住手!”

    那名黑衣汉子闻喝一怔,举起的那只手掌也就停在半空没有立即拍下,目光转望向十三郎。

    十三郎冷冷地道:“我用的是独门制穴手法,你那一掌拍下去,非但不能解开他的穴道,反而会使他呕血当场,要了他的半条命。”

    那名黑衣汉子听得心头不禁猛然一颤,缓缓地垂下了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掌。

    十三郎却是语声一顿又起,目视罗天宏问道:“阁下,如今你怎么说?”

    罗天宏眼睛一眨道:“你可要我就此认败服输?”

    十三郎冷冷地道:“难道要我把你打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你才认败服输?”

    罗天宏略一沉默道:“如此请先解开我的穴道再说。”

    十三郎淡然一摇头道:“被制穴道六个时辰之后自解,如愿就此认输,你就走吧。”

    罗天宏再次沉默了刹那,双目突射狠毒之色地望着十三郎恨声说道:“十三郎,今天之辱,我罗天宏他日定必找你讨还!”

    十三郎冷冷地道:“我不在乎,江湖上我随时候教。”

    罗天宏心中虽然有点不甘,不愿认输,可是肩井穴被制,整条右臂麻软无力,不能与敌手搏战,心中不甘,不愿又能奈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心念暗转,突然默默一声阴笑,道:“如此甚好,走!”

    语落,转身和两名黑衣汉子大踏步走去。

    他右肩穴道受制,虽然不能与敌动手搏战,但是并不影响两脚行动,是以脚步仍然十分快捷,眨眼工夫,便已远在百丈以外,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目视“追魂公子”罗天宏身影远去消失不见之后,“银旗令主”梁挹芬立即朝十三郎盈盈一福,语音无限甜美地说道:

    “承蒙相公仗义相助,妾身衷心至为感激!”

    十三郎淡然摆手道:“姑娘不必客气,再见。”

    话落,一抱拳,潇洒地举步走去。

    梁挹芬突然玉手一抬,道:“相公请留步。”

    十三郎脚下一停,注目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梁挹芬没有开口说话,却缓缓抬手除下了蒙面轻纱。

    她,好美!好美!

    黛眉美目,瑶鼻,檀口,鹅蛋型的脸儿,那皮肤白又嫩,简直吹弹得破,尤其是那一双美目,乌黑晶亮的眸子,充满着圣洁的光辉,也闪灼着令人心颤的智慧,令人自惭形秽,不敢仰视。

    她的美丽,是清秀的,纯洁无瑕的,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套句俗话来说恰似瑶池仙子下凡尘。

    十三郎看得神情不由一呆。

    梁挹芬却望着他甜美地一笑,道:“相公,你看妾身的容貌如何,还过得去么?”

    十三郎神色一敛,道:“姑娘玉貌花容,清丽若仙,岂只是过得去,简直太美了!”

    梁挹芬美目异采飞闪地道:“相公这话可是真的?”

    十三郎正容说道:“在下句句由衷,字字出自肺腑!”

    梁挹芬甜美地笑了笑,道:“如此,妾身就放心了。”

    这话,说得似乎有点言不对题,其意何在?颇为令人难解。

    十三郎神情不禁微微一愕,怔目问道:“姑娘什么就放心了?”

    梁挹芬美目一眨,道:“相公不懂妾身这话的意思?”

    十三郎摇头道:“在下很笨,实在不懂姑娘这话的意思。”

    梁挹芬眸珠轻转,略一沉默,道:“相公可听说过天香谷少女和蒙面轻纱有关的规矩没有?”

    “没有。”十三郎摇头道:“在下出道江湖还不到两月,对江湖上的传说一切知道的极少。”

    梁挹芬玉首微垂,再次沉默了刹那,旋而忽抬首说道:

    “相公既是不知,妾身只好厚颜忍羞实告相公了。”语声微顿了顿,娇靥容色一肃,接道:“举凡本谷少女不论容貌,规定都得戴上面纱,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十三郎心中暗忖道:“怪不得那‘追魂公子’罗天宏适才要她除下面纱时,她坚决不肯……”

    他暗忖之间,梁挹芬却接着又道:“但是她如果自动除下面纱,让某人看到她的真面目时,那人便就是她终身托付之人了。”

    说罢,她那秀丽的娇靥上已飞现起两片红晕,含羞无限地缓缓地垂下了一颗玉首。

    十三郎明白了,心头不禁一阵震动,旋而,他暗暗深吸了口气,道:“姑娘,你这份垂爱之情,在下衷心十分感激,只是……”语声一顿,倏地转过身形,以背对着梁挹芬,说道:“姑娘还是将面纱戴上吧!”

    梁挹芬玉首倏地一抬,美目注视着十三郎的背影,道:“相公,你不要我么?”

    十三郎道:“姑娘!我不敢当。”

    梁挹芬道:“相公可是嫌弃我?”

    十三郎摇摇头道:“姑娘玉貌花容,人间绝色,我怎会嫌弃姑娘!”

    梁挹芬美目眨动地道:“如此,相公为何不要我?”

    十三郎道:“我并没有说不要姑娘。”

    梁挹芬道:“那么相公是要我了。”

    十三郎道:“姑娘,我只能说我不敢当,套句姑娘对那罗天宏的话:我福薄命也薄,我不配,也不值得姑娘垂爱。”

    梁挹芬道:“相公这是真心话么?”

    十三郎道:“我句句发自肺腑,决无一字虚假!”

    梁挹芬语音忧凄地道:“但是我却认为相公这是自谦,根本不是真心话。”

    十三郎淡漠地道:“姑娘要是那么认为,我就莫可奈何了。”

    梁挹芬黛眉微皱地沉默了刹那,道:“请相公回过身来说话,好吗?”

    十三郎冷然摇头道:“不必了,姑娘如是没有其他的见教,我该走了。”

    梁挹芬忽然幽幽地轻声一叹,道:“相公就那么讨厌我?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么?”

    十三郎摇头道:“姑娘误会了,姑娘姿容绝代,貌胜天仙,我怎会讨厌,又怎敢讨厌姑娘。”

    梁挹芬道:“既然不是,相公为何以背对着我不肯回过身来和我说话,这算什么,是礼貌么?”

    “这……”十三郎微窒,道:“姑娘,这虽然似乎有点不礼貌,但是我是有道理的!”

    梁挹芬美目一眨,道:“如此我请问相公是什么道理?”

    十三郎道:“因为姑娘生得实在太美了,令我有自惭形秽之感!”

    梁挹芬道:“所以相公便不愿转过身来看我,是么?”

    十三郎点点头道:“是的,姑娘。”

    梁挹芬微一沉思道:“这大概也是相公自认那‘不配’的理由么?”

    十三郎道:“我另外还有理由。”

    梁挹芬问道:“另外还有什么理由?”

    十三郎默然沉思有顷,反问道:“姑娘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梁挹芬心念电转,道:“姓十名三郎,出道江湖两月,名不见经传,但却是个身怀绝学,顶天立地的昂藏须眉,盖世奇男。”

    十三郎双目异采飞闪地道:“这只是姑娘片面的看法,也是姑娘美好的看法,其实,我根本不是姑娘所想象的那么美好的人!”

    梁挹芬道:“相公又自以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十三郎语音平静地道:“姑娘,我是个无家无业,浪荡江湖,今东明西,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江湖人!”

    梁挹芬道:“相公应该明白,妾身虽然生长天香谷,身份虽然是天香谷的银旗令主,事实上也是个扛湖人。”

    十三郎道:“姑娘,我不只是个今东明西,居无定所,浪荡江湖的江湖人,而且还是个好酒好赌好色,满身恶习的浪子!”

    梁挹芬道:“这我已经听相公说过了。”语声一顿又起,接道:“不管相公是怎样的一个人,纵然是个大奸大恶的一代恶枭,找也不在乎。”

    十三郎道:“谢谢姑娘,不过,姑娘虽然不在乎,我却在乎。”

    梁挹芬黛眉微皱,道:“为什么?我都不在乎,你在乎的什么?”

    十三郎道:“适才我已经说过了,姑娘!”

    他话未说完,梁挹芬突然接口道:“你是因为我长得太美了,所以你不敢要我,怕辱没了我,是不是?”

    十三郎点头道:“是的,姑娘,姑娘人间绝色,像我这样一个满身恶习的江湖浪子,实在配不上姑娘,不然,那会害了姑娘一辈子!”

    梁挹芬道:“我不在乎,我不怕,我愿意!”

    十三郎道:“姑娘虽然愿意,虽然不怕,可是我却不愿意,我却怕!”

    梁挹芬道:“相公怕什么?”

    十三郎道:“我怕天下武林为姑娘不平,咒骂我,怕‘天香谷主’和姑娘的同门群起责难我,找我算账!”

    梁挹芬黛眉深蹙,幽幽地道:“这么说,相公是坚决不要我了?”

    十三郎道:“姑娘原谅,我实在不适合姑娘!”

    梁挹芬默然沉思地深吸了口气,声调突地一冷,道:“十三郎,你转过身来!”

    话声中,她缓缓伸手入怀,掣出了一柄寒光灼灼如电的匕首。

    十三郎冷然一摇头道:“不必了,我转不转过身去都是一样。”

    梁挹芬冷冷地道:“是不是一样,你转过身来看看就知道了。”

    十三郎心念忽然微微一动,默默地转过了身躯,眼见梁挹芬手上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时,神情不由愕然一怔!

    梁挹芬却娇靥神色冷凝地道:“相公看清楚我手里的这把匕首了么?”

    十三郎点头道:“看清了。”

    梁挹芬道:“相公知道我要用这把匕首做什么?”

    十三郎摇摇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梁挹芬语音平静地道:“我要用它完成一件事情!”

    十三郎问道:“一件什么事情?”

    梁挹芬道:“我要用它毁了我这张不太难看的脸!”

    十三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梁挹芬淡淡地道:“好让相公安心无虑的答应要我。”

    十三郎浓眉微蹙,道:“但我仍不答应呢?”

    梁挹芬神色一片平静地道:“那我就把它扎进我自己的胸窝里去!”

    十三郎心头不禁倏然一震,脸色微变了变,旋忽冷声一笑,道:“姑娘是想威胁我么?”

    梁挹芬黛眉微扬,随即缓缓地垂下了玉首,低声凄惋地道:“那么相公的意思要我如何呢?”

    十三郎神色冷漠地道:“请姑娘立即返回天香谷复命!”

    梁挹芬默然了刹那,点着玉首,语音凄惋地道:“为了免得相公误会我这是威协,我遵命,相公你先请吧!”

    十三郎略一犹豫,星目深望了梁挹芬一眼,缓缓转身举步。

    他刚走出两步,蓦地,十丈以外暴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芬侄女,使不得!”

    喝声中,一条高大魁梧的身影,突自十丈以外的一株大槐树上电掠扑下。

    十三郎反应极快,一闻喝声,心中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身形电旋,只一探掌,已奇快无伦地一把握住了梁挹芬姑娘的一只皓腕。

    原来就在十三郎转过身形,刚走出两步之际,梁挹芬姑娘芳心已萌死志,玉腕一翻,那柄寒光灼灼的匕首便直朝自己的胸窝刺去!

    幸亏十三郎反应极快,旋身、探掌均皆快逾电闪,否则后果不言可知,梁挹芬必然香消玉殒,十三郎定将抱恨终身!

    当然,这还得归功于那一声喝呼,若不是那声喝呼使得梁挹芬心中微微一怔,手上匕首刺得略慢了一慢,他十三郎反应纵然再快,也将略迟了一步,仍将是个“抱恨终身”之局!

    十三郎一把握住了梁挹芬的玉腕,浓眉立即微微一皱,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梁挹芬美目微睁,挣了挣被十三郎握着的玉腕,冷声道:“请放开我!”

    十三郎双眉微扬了扬,道:“我遵命!”

    说话间手掌一滑,梁挹芬只觉得腕脉微麻,手里的匕首已到了十三郎的手里,同时,十三郎立即趁势后退了一大步,转朝那由大槐树上扑落,身形高大的魁梧之人抱拳一拱道:“梁大哥,谢谢你!”

    原来此人正是那位威震江湖,义薄云天,大酒棚棚主“九环刀”,又号“铁汉”的梁大豪。

    梁铁汉哈哈豪笑一声道:“十兄弟请别客气。”

    语声一顿,环目转望向梁挹芬,梁挹芬不待梁铁汉开口,立即盈盈一福,道:“侄女儿拜见豪叔叔。”

    梁铁汉脸色一凝,轻哼一声道:“姑娘请少礼,我不敢当。”

    梁挹芬黛眉微微一皱,道:“豪叔叔生侄女儿的气了?”

    梁铁汉又轻哼了一声,道:“丫头,你还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么?”

    梁挹芬玉首微垂,道:“豪叔,您老人家这话侄女儿可吃

    罪不起,侄女儿怎敢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好。”梁铁汉环目一凝,道:“那么我问你,你来开封几天了?”

    梁挹芬答道:“三天了。”

    梁铁汉道:“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么?”

    梁挹芬点着头道:“侄女儿知道。”

    梁铁汉又轻哼了一声道:“那么我再问你,你既然到了开封,也知道我住的地方,为什么不到我那里去见我?”

    “这个……”梁挹芬微一犹豫,道:“侄女儿此来之时,娘曾有严谕嘱咐。”

    梁铁汉环目一睁道:“是你娘不准你到我那里去么?”

    梁挹芬玉首微摇道:“不是,娘只严谕侄女此来事情未办好之前,不许去见您老人家。”

    梁铁汉威态稍敛地道:“那是为什么?”

    梁挹芬道:“娘的意思是您老人家那里人品过杂,怕泄漏了侄女此来任务的消息,增加麻烦。”

    梁铁汉环目眨了眨,问道:“你此来任务便是那只大龟么?”

    梁拒芬点点玉首答道:“是的。”

    十三郎心中突然一动,接口问道:“姑娘,这只‘藏宝龟图’究竟是藏些什么宝藏?姑娘能告诉我么?”

    梁挹芬娇靥倏然一凝,玉手一伸,冷冷地道:“相公请把匕首还给我!”

    她没有答理十三郎的问话,反而神色冰冷地伸手向十三郎要回匕首,这对十三郎实在是个极大的难堪,是个极大的“钉”子。

    十三郎两道浓眉微挑了挑,旋忽一翻腕,递过了匕首,神色冷漠地道:“再见!”

    话落,转身潇洒地举步。

    梁铁汉见状一怔,连忙说道:“十兄弟请留步。”

    十三郎头也不回地道:“梁大哥,你们叔侄多谈谈吧,有话我们回头再谈好了。”

    说话间,脚下已若行云流水般地出去五丈以外。

    梁铁汉望着十三郎远去的背影,不禁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他真是个倔强、高傲、冷漠、绝情集于一身,令人无法理解的怪人!”

    梁挹芬娇靥上充满了一片幽怨的神色,默默地低垂着玉首。

    俄而,她芳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希望,抬起玉首,美目发亮地望着梁铁汉问道:“豪叔,您老人家和他的交情很好?”

    梁铁汉微一摇头,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和他认识的。”

    梁挹芬美目中的亮光消失了,有点失望地道:“这么说,豪叔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师承了?”

    梁铁汉道:“豪叔和你一样,除了知道姓十名叫三郎以外,其他也毫无所知。”

    话声微顿了顿,接着便把“黑飞燕”赵玉倩慧眼识英杰,要聘请十三郎为乃弟教读西席,十三郎一再推拒不答应,和住宿在艳艳姑娘处的经过告诉了梁挹芬。

    梁挹芬对于这番经过听的十分凝神,很是仔细,听完之后,她黛眉深蹙地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照此说来,那位艳艳姑娘对他倒有可能比较了解些了!”

    梁铁汉摇头说道:“我已经盘问过艳艳,艳艳也和你我一样,也只知道他名叫十三郎,连他从不离手的那只蛟皮长袋是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梁挹芬美目眨动地道:“艳艳姑娘她不会说谎瞒骗您老人家吧?”

    梁铁汉道:“我想不会,我一向以诚义待人,艳艳她绝不会说谎瞒骗我,再说她也不敢!”

    梁挹芬心念电闪地道:“豪叔,以侄女儿揣想,那么艳艳姑娘若说连十三郎蛟皮长袋里装的是些什么东西都不知,这似乎有点不可能。”

    梁铁汉环目一凝,道:“为什么不可能?”

    梁挹芬微一犹豫道:“豪叔不是说他已在艳艳姑娘那里住了三天了么?”

    这话一说,梁铁汉明白了,也笑了。

    梁挹芬娇靥不禁一红,含羞地嗔道:“豪叔,您笑什么,侄女儿这话难道还有什么不对么?”

    梁铁汉笑容一敛,道:“据艳艳姑娘说,十三郎他虽然在她那里已经住了三天,可是他每夜都住在客厅里,从未踏进艳艳的房内一步。”

    “哦……”梁挹芬美目异采飞闪地道:“这么说,他根本不是那种满身恶习的江湖浪子了?”

    梁铁汉忽地哈哈一声豪笑道:“丫头,他真要是那种浪子恶徒,今晚你早就遭殃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会遭什么殃,梁挹芬她聪慧绝世,当然听得懂也当然明白,十三郎真要是那种人的话,以十三郎适才对付“追魂公子”罗天宏和夺取她手上的匕首的那等武功身手,今晚恐怕谁也救不了她,她一定非遭殃不可!

    因此,梁铁汉话声一落,她不禁又羞红了双颊,缓缓地垂下了玉首,默然不语。

    梁铁汉话题倏地一改,正容问道:“丫头,那只大龟究竟关系着什么藏宝?”

    梁挹芬略一犹豫道:“听娘说,那是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和一部武学奇书,谁要得到了那批藏宝,不但立可富致敌国,而且可以练成盖世奇学神功,席卷天下,雄霸武林!”

    梁铁汉“哦”了一声,随即环眼一睁,道:“这么说,你娘是要雄霸武林了!”

    梁挹芬摇摇玉首道:“我娘并没有那么说,只说我们必须得到那批藏宝,免得落入歹徒的手里,为害武林!”

    梁铁汉道:“你娘真是这么说的么?”

    梁挹芬正容说道:“我娘确是这样说的,侄女儿决未说谎。”

    梁铁汉默然沉思了片刻,话题倏又一改,问道:“丫头,对于十三郎,你打算怎么办?”

    梁挹芬神色默然地摇了摇玉首,道:“他恁地绝情,侄女儿还能怎么办,只好自怨命薄了!”

    梁铁汉浓眉微皱道:“难道你打算就这样算了不成?”

    “是的。”梁挹芬点点头道:“他对侄女儿既然丝毫无动于衷,不要侄女儿,不算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阴魂不散地缠着他,硬赖着给他不成?”

    梁铁汉环目一凝,道:“丫头,你不会再做傻事,用你手里的那柄匕首轻生吧?”

    “不会的。”梁挹芬玉首轻摇,语音平静地缓缓说道:“侄女儿已经想开了,侄女儿既然喜欢他爱他,便应该为他设想,不该做那等傻事,令他心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愧疚不安终身,害他落个绝情无义的骂名!”语声一顿又起,接道:“因为爱并不是绝对的占有,是牺牲,是奉献,也是圣洁的!”

    她说时不仅语音,脸色神情都显得出奇的平静,而且美目中那种幽凄、哀怨、黯然的神色消逝了,代之的是一片圣洁的光辉,晶亮照人!

    梁铁汉看得不禁双眉高轩,双目异采飞闪地肃容点头说道:“贤侄女这份心胸,这等见解,确实不愧是咱们梁氏门中的女丈夫,愧煞须眉的盖世红粉!”语锋一顿,环眼倏又深注地道:“可是,贤侄女,你为他设想,这是你的美德,你对他的深情,然而你自己呢?对于你自己的一生,你也为你自己设想了么?”

    梁挹芬淡淡地点头道:“侄女儿早已经想好了,返回天香谷复命之后,便即青灯古佛,修积来生。”

    梁铁汉心头微微一震,道:“丫头,你要出家当尼姑去么?”

    梁挹芬道:“侄女儿此生也只有这条路好走了。”

    梁铁汉眉头暗皱了皱道:“你娘她会答应你这样做么?”

    梁挹芬语音坚决地道:“我娘自然不会答应,不过,她老人家不答应也拦不住我的!”

    梁铁汉双眉深蹙地道:“丫头,你应该明白,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梁挹芬点点头道:“侄女儿明白,侄女儿虽出家为尼,但是仍然会孝敬她老人家的。”

    梁铁汉默然稍顷,道:“贤侄女,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么?”

    梁挹芬道:“侄女儿想过了,我娘她老人家一定会很伤心,很悲痛,但是我会好好地安慰她老人家的。”

    梁铁汉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后果’,而是另外的可怕的‘后果’!”

    梁挹芬神情愕然一怔,问道:“豪叔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梁铁汉脸色神情倏地一肃,道:“我问你,你了解你娘的性情么?”

    梁挹芬轻轻点头道:“娘的脾性,侄女儿当然十分清楚。”

    梁铁汉道:“如此你说说看,你娘是怎样性情的人。”

    梁挹芬眨了眨美目,道:“她老人家是位个性倔强、刚烈、好胜心极强之人。”

    梁铁汉点了点头,道:“你娘很爱你么?”

    梁挹芬道:“我娘十分地爱我,在表面上对我与谷中弟子属众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事实上,她老人家爱我,比她老人家的性命还重要!”

    “那就是了。”梁铁汉道:“你娘爱你既胜过她自己的性命,你受了委屈要出家做尼姑,她岂会不追根究源地查问真相,你想想看,她于明白真相后,在伤心悲痛下,她会怎么做,她会不为爱女出这口气么?”

    梁挹芬芳心不由暗暗一震,道:“豪叔的意思可是说我娘她老人家在悲痛之下,会找他的麻烦,与他为难么?”

    梁铁汉脸色凝重地道:“贤侄女聪明绝世,你应该想到以你娘的性情为人,岂止是找他的麻烦,与他为难,只怕……”语声一顿又起,接道:“以他那一身高绝惊人的所学功力与他那冷漠狂傲的个性,必将激怒你娘,激起你娘的倔强、好胜之心,定必出动天香谷精锐高手与他为敌,甚至于要毁掉他,其结果必然引起武林轩然大波,不可收拾的后果!”

    这番话,只听得梁挹芬芳心不禁大为震颤,虽然,这只是梁铁汉的推测之言,但是梁挹芬她芳心明白,她娘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娘爱她,以她娘的脾性,为了她,确有可能不顾一切地这么做的。

    她只是一时没有考虑细想这后果问题,如今经梁铁汉这么一说,她芳心大为震颤之下,不禁黛眉双蹙默然地垂下了玉首。

    梁铁汉环眼微转了转,语音温和地问道:“芬儿,你愿意听叔叔的话么?”

    梁挹芬玉首微抬,道:“侄女儿理应静听您老人家的训诲。”

    梁铁汉微微一笑道:“贤侄女既然愿意听叔叔的话,那就不准再有那‘青灯古佛,修积来生’,或者其他任何一点消极的意念,回谷之后,也不准向你娘提说他的事情,你答应么?”

    梁挹芬默然沉思了刹那,点头道:“侄女儿遵命。”

    “好。”梁铁汉点头一笑道:“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一定想办法遂你的心愿。”语声一顿,又道:“现在你仍然戴上面纱,回谷复命去吧!”

    梁挹芬檀口动了动,像似要说什么,但却又忍了下去。温顺听话地收起手里的匕首,抬手戴上面纱,朝梁铁汉盈盈一福,道:“侄女儿遵命,也谢谢叔叔。”语声一顿,目光缓缓瞥视了地上两名侍女的尸身一眼,又道:“豪叔,她二人的尸首就麻烦豪叔派人买两具棺木,将她们殓葬了吧。”

    梁铁汉点头道:“贤侄女放心好了,叔叔会派人殓葬她们的。”

    梁挹芬点了点玉首:“谢谢叔叔。”

    话落,又是盈盈一福,一拧娇躯,长身飞掠而去。

    她身法快捷,白衣飘飘,恍若海鸥掠波,接连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不见踪影。

    梁铁汉目视梁挹芬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缓缓转身迈了步。

    那“夜游鬼吏”殷千成虽被“追魂公子”罗天宏制住穴道,身不能动,口却能言,一见梁铁汉转身迈步即将离去,他忍不住了。

    因此,梁铁汉这里刚一迈步,殷千成连忙开口喊道:“梁大侠!”

    梁铁汉虽然明知他是穴道被制不能动弹,却故作不知不识地愕然一怔,停步凝目问道:“请恕梁某眼拙,阁下是……”

    “夜游鬼吏”殷千成道:“老朽殷千成,乃幽冥鬼府属下。”

    梁铁汉一抱拳道:“哦,原来是‘夜游鬼吏’殷兄,梁某失敬了。”语声一顿即起,目光深沉地问道:“殷兄喊住梁某有何见教?”

    “夜游鬼吏”殷千成脸色有点尴尬地道:“老朽想请梁大侠帮个忙,梁大侠肯不肯?”

    梁铁汉道:“殷兄要梁某帮什么忙?梁某能帮得上吗?”

    “夜游鬼吏”道:“梁大侠不但能帮得上,而且只是举手之劳!”

    梁铁汉轻声一“哦”,道:“如此,殷兄但请吩咐好了。”

    “夜游鬼吏”目光眨动地道:“梁大侠是答应帮忙了?”

    梁铁汉微一点头道:“只要梁某真能帮得上忙,力所能及,梁某自当答应。”

    “夜游鬼吏”嘿嘿一笑,道:“谢谢梁大侠。”

    梁铁汉道:“不敢当,殷兄请勿客气。”

    “夜游鬼吏”干咳了一声,说道:“请梁大侠帮忙解开老朽被制的穴道。”

    梁铁汉故作讶异地一惊:“殷兄何处穴道被制了?是谁下的手?以殷兄的功力,怎会……”

    “夜游鬼吏”脸上微微一红,道:“是罗家小儿,也是老朽一时大意轻敌,中了他的暗算。”

    梁铁汉道:“哦!原来如此,我说呢,以殷兄一身上乘武学功力,怎会轻易被人制住穴道呢!”语声微微一顿,注目问道:“殷兄被制的是何处穴道,知道解法么?”

    “夜游鬼吏”嘿嘿干笑了笑道:“请梁大侠以三成掌力在老朽背后‘灵台’穴上拍上一掌,被制穴道就能解开了。”

    梁铁汉点了点头,道:“这没有问题,不过,殷兄必须答应梁某一个不小的要求。”

    “夜游鬼吏”双目微转了转,倏然凝注地问道:“梁大侠可是要老朽不去追截令侄女?”

    梁铁汉点头道:“殷兄高明,梁某正是这个要求。”语声一顿即起,注目问道:“殷兄答应么?”

    “夜游鬼吏”眨眨眼睛道:“老朽如是不答应,梁大侠便不替老朽拍解穴道么?”

    梁铁汉点头道:“不,梁某仍当替殷兄解开穴道,只是时间必须等到天亮以后。”

    “夜游鬼吏”道:“梁大侠认为等到天亮以后,便不虞老朽去追截她么?”

    梁铁汉道:“不错,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更次,那时她已远在百里之外,殷兄是追不上她了。”

    “夜游鬼吏”微一沉思,道:“如此,梁大侠只管放心好了,老朽答应梁大侠天亮以前,决不去追她就是。”

    梁铁汉抱拳道:“梁某谢谢殷兄的千金一诺。”

    “夜游鬼吏”嘿嘿一声干笑道:“梁大侠无须客气,这是应该的,也是一项公平交易!”

    梁铁汉没有再说话,抬手出掌,功聚三成,往“灵台”穴上一拍,“夜游鬼吏”身躯微微一震,被制穴道立解,体内真气顿然畅通,张口吐出一口瘀痰,着实吸了口气,朝梁铁汉抱掌一拱,道:“多谢梁大侠。”

    梁铁汉淡然一笑,道:“借用殷兄之言,‘这是一项公平的交易’,殷兄又何必客套言谢。”

    “夜游鬼吏”嘿嘿一笑,梁铁汉却接道:“现下时仅夜半,

    梁某恭请殷兄移驾梁某那大酒棚内略歇,让梁某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夜游鬼吏”摇头道:“不必了,盛情心领。”

    梁铁汉凝目道:“殷兄不肯赏光,是嫌弃么?”

    “夜游鬼吏”道:“梁大侠言重了,老朽怎敢……”心念倏然一动,抬眼问道:“梁大侠可是怕老朽不守诺言,夤夜出城追截令侄女?”

    梁铁汉微微一笑道:“以殷兄身为幽冥鬼府八大鬼吏的身份,梁某相信殷兄决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江湖宵小之流。”语锋一顿即起,道:“值此夜半时分,大小客店俱已关门,梁某身为地主,理应招待,无论如何也得请殷兄赏光移驾敝处歇息半夜,等天亮以后再走。”

    话,说得虽然十分婉转动听,是礼也是理,然而事实是怎么回事,梁铁汉欲邀请他殷千成前往大酒棚歇息半夜的用心是什么?他殷千成不是傻瓜,怎会不明白。

    他乃心机深沉之人,也深知梁铁汉一身功力所学两皆不俗,倘若翻脸动手,他自己实无胜券的把握。

    因此,他心念电转了转,道:“梁大侠既是这么说,老朽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打扰半夜了。”

    梁铁汉哈哈一声豪笑,道:“殷兄请。”

    说着一抬手,肃客先行。

    殷千成没有开口说话,也未多作客套,微一欠身,迈开了大步。

    ☆☆☆☆☆☆

    夜凉如水,寒风轻拂。

    一朵乌云,遮盖了一弯淡淡的眉月,夜色顿时显得更黑了。

    大冷天,夜半时分,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街道两边的店户也都早就上了门熄了灯,入了梦乡。

    万籁俱寂,一点极轻的声音也可以传出老远老远。

    这时,街上像幽灵般地出现了一条黑衣人影,由东而西,缓缓地走着,鞋底擦着那铺石板街道,发着沙沙的音响。

    看那黑衣人影走路的姿态,步履之间,颇为潇洒,但是脸色神情却显得十分冷淡而又落寞!

    他,正是那位让梁挹芬心碎神伤,几乎自绝琉璃塔前,被视作绝情寡义的十三郎。

    十三郎,他左手提着蛟皮长袋,低着头彳亍地走着,他脑子里有点儿紊乱,一面走一面想着心事,想着这两天来所经过的事情:先是“黑飞燕”赵玉倩,坚要聘请他为乃弟教读。今夕则是那位“银旗令主”,也是“天香谷主”的掌珠梁挹芬姑娘,竟然对他动了情,倾了心,爱上了他。

    人的性情,虽然由于先天的环境遭遇,后天的调教不同而有所不同,但是人总是血与肉的结晶,有思想,有灵智,懂得感情的生命。

    十三郎虽然是个性情冷淡、倨傲、倔强的人,但他绝非冷血动物,对于赵玉倩诚挚的聘请,梁挹芬的深情倾心,若说丝毫无动于衷,那是自欺欺人之谈!

    何况赵、梁二女又都生得那么美,都是人间绝色,倾城倾国的美姑娘!

    可是,他和赵、梁二位姑娘都只缘仅一面,甫才相识,二位姑娘为何竟都对他如此?

    这问题,他实在想不通,也无法理解,究竟是为了什么?因此,他脑子里有点纷乱、迷惑,也有点惶恐!

    蓦地,他星目寒芒一闪,心中暗暗冷哼了一声地霍然停了步!

    原来就在此际,前面丈外道旁的一条小巷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大汉,双手叉腰地拦在路中。

    十三郎脚步一停,冷冷地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黑衣大汉嘿嘿一笑道:“请问朋友尊姓大名?”

    十三郎道:“有告诉阁下的必要?”

    黑衣大汉道:“你最好告诉我。”

    十三郎道:“我不呢?”

    黑衣大汉道:“那只怕由不得你!”

    十三郎浓眉微皱,道:“由不得我难道还由你阁下不成?”

    “不错。”黑衣大汉道:“正是得由我。”

    十三郎忽地冷声一哂,道:“可是就凭你们五个人?”

    黑衣大汉心头不禁暗暗一凛,随即嘿嘿一声冷笑道:“朋友高明,正是凭我们五个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如此,你就叫那四个都出来吧,别再躲着了。”

    黑衣大汉阴声一笑,侧首朝巷子里喊道:“崔大祥,你们都出来吧。”

    随着话声,巷子里闪出了四个一式黑衣劲装,腰插短刀的精壮大汉。

    十三郎目光冷冷地一瞥那四个,望着那拦立路中,像是为首的一个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黑衣大汉微一迟疑,道:“我们是奉命来请一位好朋友的。”

    十三郎道:“你们要请的朋友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大汉道:“我们只知道他姓十,其他便不知道了。”

    十三郎道:“你们奉谁命令?”

    “敝上。”黑衣大汉目光倏地一凝,问道:“朋友是姓十么?”

    十三郎冷然一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姓十。”声调一落即起,问道:“贵上是谁?”

    黑衣大汉道:“十朋友见到就知道了。”

    十三郎道:“贵上现在什么地方?”

    黑衣大汉道:“城南五里地方的一座树林内。”

    十三郎道:“如此,前面带路!”

    黑衣大汉没再开口,抬手朝那四个一打手势,两个随着他在前带路,另两个则随在十三郎身后,三前二后,将十三郎夹在中间。

    显然,他们的用心谁都能一见就知,他们是怕十三郎中途撒腿跑了。

    十三郎虽然明知道他们的这种用心,但是他并未在意,因为他们五个只不过是对方的手下爪牙,凭他十三郎要斗就得斗那些有头有脸,成名的人物,是以也不愿和他们五个一般见识,他们五个也不值他出手!

    ☆☆☆☆☆☆

    树林中,二十余名黑衣人拱立四周,一位锦袍中年人威仪凛凛地岸然傲立,双眸精光灼灼,气度沉稳,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凌之气!

    进入林中,那个为首的黑衣大汉立即疾行几步,朝锦袍中年人躬身为礼,说道:“禀报门主,姓十的带到了。”

    十三郎停步冷然凝立锦袍中年人对面丈外之处,入耳“门主”这声称呼,他心中明白锦袍中年人是什么人了。

    锦袍中年人微一摆手,道:“很好,着记大功一次。”

    黑衣大汉身形再次一躬,道:“谢谢门主。”

    话落,立即和那四个黑衣大汉退向了一旁。

    锦袍中年人双目倏如两道冷电般逼视着十三郎问道:“阁下半月前接连两次光临本门,并且出手伤人,是为了什么?”

    原来这锦袍中年人,竟是当今武林五大家之一的“黑鹰门”门主——“毒鹰爪”褚武强。

    十三郎神色冷漠毫无表情地道:“你就是‘黑鹰门主’褚武强么?”

    “毒鹰爪”褚武强冷然一点头道:“不错。阁下两次光临本门,莫非是找我的么?”

    十三郎道:“你说对了,‘黑鹰门’中除了你褚武强之外,还没有值得我一找之人!”

    此语一出,拱立四周的“黑鹰门”高手,立时个个脸上变色,纷纷冷哼出声。

    一名豹头灰髯老者突然嘿嘿一声冷笑,喝道:“十小子,说大话也不怕风闪了你的舌头么!”

    十三郎星目寒芒一闪,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插口多话,你先接我一掌试试!”

    话落,恢然抬手一掌遥遥拍了过去。

    他随手一掌拍出,看似轻飘飘的并无惊人的威势,但是豹头灰髯老者已感到暗劲潮涌卷地撞来,心头不禁骇然大惊,连忙双掌疾抬,一声大喝,吐气开声,以十成功力迎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劲气狂飙激卷中,豹头灰髯老者口中一声闷哼,立被震得身形踉跄连退五步,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两腿一软,扑倒地上当场昏死了过去!

    豹头灰髯老者姓纪名登,为“黑鹰门”十大高手之一,外号人称“开碑手”,素以掌力雄浑刚猛著称。

    然而,他以双掌之力竟接不下十三郎那轻飘飘的一掌,这情形,立刻震慑住了“黑鹰门”的一众高手,个个心头骇凛非常!

    的确,十三郎这等功力掌力,实在太骇人,太惊人了!

    “黑鹰门主”褚武强目睹此状,心中也不禁骇然一凛,但,他到底是一门领袖,威镇当代的枭雄,心中虽然骇凛,脸上神色却是丝毫未变,气态仍是一派沉稳,目射寒电地道:“十阁下,你好狠辣的掌力!”

    十三郎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地,冷漠地道:“这是对他口出不逊的惩戒,焉能怪我?”

    褚武强嘿嘿一声阴笑,话题倏然一变,问道:“阁下与我有仇么?”

    十三郎淡淡地道:“难道非得与你有仇才可以找你么?”

    褚武强目光闪动地道:“那么阁下找我是为了……”

    十三郎道:“我要向门主借样东西。”

    褚武强双目一凝道:“阁下要借什么东西?”

    十三郎道:“请问门主,人生于世,以什么东西最宝贵?”

    褚武强神情愕然一怔,心念电闪间,倏有所悟地脸色不禁勃然一变,旋而扬声哈哈一声大笑道:“十阁下,褚某手创‘黑鹰门’,纵横江湖二十多年,敢向褚某说这等话的,你是第一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这么说,门主是不肯借了?”

    褚武强道:“褚某既不会孙悟空那七十二变,也没有两条命,借给了你,我玩什么?阁下想要可以凭本领拿去,褚某无法从命!”

    十三郎冷傲地一笑,没有接话,但是一双星目中却突然射出了两道凛人心颤,夺人神魄的煞芒!

    褚武强也立即目射灼灼精芒地注视着十三郎,双肩微耸,沉神静气,抱元守一。

    两人相对峙,四只眼睛全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情势已是有如拉满了的弓弦,蓄势待发!

    蓦地,一个无限甜美的声音起自五丈以外一片浓密暗黑的树影中,轻柔地说道:“喂!你不能随便欺负人,知道么?”

    一位白衣少女,自那片暗黑的树影中轻盈婀娜地现身走了出来。

    十三郎星目一掠,神情不由微微一呆,刹时,他心底的一股杀意消失了,目中那两道凛人心颤,夺人神魄的煞芒也倏而敛去。

    她秀发披肩,鹅蛋型的脸儿,美目、瑶鼻、檀口,长长的睫毛,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犹如天空两颗晶亮的星星。

    她那纯洁而显得稚气的气质,她那清秀美丽的娇靥上挂着柔和的浅笑,足以消弥任何一个凶恶之人胸中所蕴蓄着的残酷杀意,化暴戾为祥和!

    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美得令人无法形容,那些“人间绝色”“倾国倾城”的字眼,对她简直是一种污辱。

    如果真要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她的话,那只有两个字——圣女。

    白衣少女迈步轻盈地走近十三郎的身前五尺之处停了步,美眸光采柔和地望着十三郎,语音轻柔地说道:“喂!我的话你听见了么?”

    十三郎暗暗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姑娘,我听见了。”

    白衣少女眨着乌黑晶亮的眸子,浅笑地道:“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还不走呢?”

    十三郎突然发觉白衣少女那双乌黑晶亮的眸子里,有着令他心悸,令他不忍拂逆的光辉。

    因此,他连忙逃避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去与白衣少女的眸光接触。

    可是,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黑鹰门主”褚武强时,他心底的杀意陡又升起,脸上的冷傲之色倏又掠现,再次暗暗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姑娘,我不能走!”

    白衣少女问道:“为什么?难道你一定要欺负人,要杀人么?”

    十三郎道:“我并不是一定欺负人要杀人,我只是要惩罚

    那心肠阴恶,无耻卑鄙的人。”

    “哦!”白衣少女美眸闪漾着智慧的光采,道:“你凭什么要惩罚人?”

    十三郎浓眉微微一扬,道:“凭我的一身所学,凭我的力量。”

    白衣少女道:“你虽然有一身很高的武学,有力量,但是你未必有资格、有权利惩罚别人。”

    十三郎冷冷地道:“姑娘,我不允许别人干涉我的事情。”

    白衣少女浅笑地道:“你这凭恃一身所学,恁恃力量,凭自己的好恶惩罚别人,那难道不是干涉到别人的事情么?”

    她说时话音甜蜜而轻柔,语气虽然含有着教训的意味,但是却令人有着不忍对她发怒之感。

    十三郎脸上神情有点尴尬,突然反手一掌拍向身后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树。

    “砰!克察!”连声巨响中,那棵水桶般粗的大树,立时被他的掌力劈断,折断了下去。

    显然,他在神情尴尬,怒气无处可泄之下,拿那棵大树作了泄怒的对象,那棵大树算是倒了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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