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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贪

    一来者何人

    月色通明。

    月华满天,恍如白昼,隐约、仿佛、恰似还有点诡红。

    ──然而,叶告、何梵、还有罗白乃,心中却不明不白,只觉诡然。

    吴铁翼怎么会是铁布衫?

    铁布衫又怎么变成了吴铁翼?!

    铁布衫在重重绷带里露出两盏眼灯、就像两口井:

    两个深渊。

    然后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划破月夜、鹊隼惊飞、震耳欲聋、如彪似魈的怒啸,久久不息。

    只听一个语音悠悠地道:“吴铁翼,你鬼哭妖嚎也没有用。案发了:你已经给包围了。你的诡计已给识穿了。你走投无路了。”

    铁布衫本似一头受困的兽。它虽然受创、负伤,但它依然是一头杀伤力奇巨的怒兽,它仍然没有放弃,它依然在斗。

    他不屈服。

    他不放弃。

    ──他仿佛是万兽之王,虽伤牙去爪,但负创反扑,依然百兽莫敌,战无不胜。

    可是,当这带点沧桑、有些儿懒洋洋的语音一出,铁布衫如受重击。

    他深邃如吞噬了人的眼神,忽然有了惧色。

    他甚至还低吼了一声,好像旧创发作。

    他还微微颤哆。

    他几乎还想退走──如果有路可逃的话。

    ──这个满身是伤、还是铁打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这传言中狡猾奸诈、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也会有畏怖的对头?!

    ──如果有路可逃的话,铁布衫一定会遁走。

    但没有。

    没有路了。

    ──在这声音还没响起来之前,这人还没亮相之时,也许,铁布衫还有路可遁。

    可是,他在那时候不能走,要走,除非先放弃杜小月。

    显然,铁布衫不想那么做,或者,他不能那么做。

    就那么一迟疑间,那语音响起,铁布衫感到震怖,接着,一人出现了。

    人在月下。

    月照大地。

    人却不是在地上。

    而是在屋顶。

    这人,一只脚屈膝提至腹际,以一足尖立于屋檐之上,俯视苍茫大地,语音如同浮在千山云外。

    铁布衫向上望了一望。

    他在抬头之前,仍然充满了惊惧。

    但奇怪的是:当他仰首看了一看之后,反而惧意大大的减少了,代之而起的充满了疑惑的眼色。

    这些,也许别人没注意到,但何梵和叶告都看到了:毕竟,他们都是无情一手训练出来的爱徒。

    在屋顶的人,飘飘欲仙,一面惨白,不过,叶告和何梵,虽然好像有点眼熟,但都不认得这个人。

    他们不由得望向罗白乃。

    罗白乃说什么都比他们先到这儿,他们都希望罗白乃能告诉他们来者何人。

    相处这段时间,他们因历过患难,三人在打打骂骂中已建立了一种深切而非凡的信任与交谊,在他们年轻的心灵可能尚未察觉,但感情上实已不可抹煞。

    只不过,罗白乃的神情仿佛比他们更迷茫。

    他好像也不知道来者何人。

    他反而不解的望着叶告与何梵,带着轻微的责备:好像怪他们为何不告诉他“吴铁翼就是铁布衫”。

    其实叶告与何梵当然也不知道:吴铁翼怎会是铁布衫?又臭又烂的铁布衫又怎么竟变成了大奸大恶的吴铁翼?──实际上,他们只知道要打大老虎,追捕奸官吴铁翼──但吴铁翼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物,他们可没见过,只不过,也从没想过这几乎上动用了“师父”和三位师叔一齐追缉的盖世贪官,竟然会是一直待在客栈里阴魂不散又破又烂而且奇臭无比的铁布衫!

    不过,现在无论罗白乃、何梵、叶告都一眼便看得出来:

    铁布衫已无路可遁了。

    因为,在屋顶上出现那汉子之后,接着,还有人陆续出现。

    他们都自客栈内走了出来,而且很快的也极有默契的形成了包围:

    他们一共是四个人。

    四个女子,四个方向,包围住了铁布衫。

    为首一人清贵脱俗、哀艳醉人,令罗白乃“念兹在兹,无时或忘”迈到了“思君如明月,时时减清辉”之地步的:

    绮梦。

    她在。

    她来。

    ──她还活着。

    而且还活得更艳更美更绝楚,更因为她正充溢着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之故吧,她现在看来更加英风飒飒,而这正是使得一个美丽女子变成美艳不可方物的盖世情怀、绝世气质。

    罗白乃看了,心中呻吟了一声,口里却喝了一声来。

    绮梦徐徐走了过来。

    她手里绰着枪。

    她盯住铁布衫,那眼神很奇怪:有愤懑、有惋惜、有憎恨、有厌恶、也有怜悯、有杀气、更有其他复杂奇异的情绪。

    她大约在离他七、八步之遥,站住,看着他,仿佛他身上的绷布是一张玄奇的藏宝图,好一会才自血色消褪的红唇里迸出了第一句话:

    “原来……真的是你。”

    铁布衫退了一步。

    他身形有些踉跄,眼里也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既然一早已经来了……又……又何必瞒着我?”

    铁布衫低下了头。

    不知道他在看自己月下臃肿古怪的影子,还是在看自己带血崩裂的绷布,总之,他的血布和影子都在月下微微抖颤着。

    “你要欺瞒我……也不必……不必扮成这个样子啊!”

    说着,含泪的绮梦,走近了一步。

    “不!”

    铁布衫蓦地警觉,叫了一声,语音跟他平时的低沉沙嘎,全然不同。

    “你……不要过来!”

    他嘶声道。

    很情急。

    但语音不再如怪兽悲鸣、呕哑难听。

    ──反而,保留了一种遍阅世情中年汉子的深沉魅力。

    二黑夜的白牙

    绮梦客栈在疑神峰山下西面。

    疑神峰在山西。

    绮梦在客栈前。

    天上有月。

    月影西移。

    月照西乡,就像黑夜里的白牙,周缘还带点惊心的殷红。

    绮梦在月下,如诗如梦,但她的话,却一点也不诗意、梦味,而是腾腾杀气:

    “你怕我?……堂堂虎威通判吴铁翼,也怕我这一个小女子?”

    她口里说着,便要行近,铁布衫又退一步,轻声叱道:“你再过来,我可要动手了!”

    绮梦笑了。

    笑得有些凄然之意:“怎么?终于,惜花好色的吴铁翼,也要露出本来面目,要杀女人了,要杀我了。”

    她一面说着,拿着枪,在月下,迫近了一步。

    一小步。

    铁布衫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他可离后面包抄他的人又近了一步。

    随绮梦一起自客栈步出来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人,早已经到铁布衫的后面。

    铁布衫一退再退,那人冷哼一声:“你再过来,我也要出手了。”她用的近乎是铁布衫刚才的语气。

    说话的人是个女的。

    这人罗白乃、叶告、何梵都认得:

    她是剑萍。

    除了剑萍,跟绮梦从客栈里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她们都是女的。

    她们各分四面包抄,塞住了铁布衫的一切去路。

    这两人他们可全都认得。

    一个是李菁菁。

    ──李菁菁就是那个一向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人很好看,但不算很漂亮。

    她就是给绮梦评点为“善于点穴”的“手帕交”。

    另一个是言宁宁。

    ──言宁宁就是那个一直都是负责打扫客房的伙计,人长得很漂亮,但却不是很好看。

    她便是那个绮梦特别引介为擅箭法而又能扮各种声音的“小妹妹”。

    她俩跟剑萍、绮梦,对铁布衫作了四路包抄。

    罗白乃一见她们,喜甚,不禁欣然喊了出来:“你们都没事……那就好了,刚才楼上、楼下都有死人,还闹鬼呢!那鬼还凶着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到这里,罗白乃也住了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白问了。

    ──大家已剑拔弩张,随时动手,如临大敌,一搏生死,谁还有余裕为他们这三个“小孩子”(当然这称讳是罗白乃最不喜欢也决不认可的)解说来龙去脉!

    有时,罗白乃想过:还是当名捕好!要是这番话是无情开口出声,谁敢不答?谁能不理?万一名捕生误会,拿你当罪犯办,好运气是五花大绑回衙交差,万一心情不好,三两道暗器把你打个七八个窟洞,看你还敢不敢爱理不理!

    罗白乃只痛恨自己不是名捕──虽然好歹也是个衙差、皂快,但跟什么四大名捕相比,的确还是有差天共地的距离。

    就为了这点,他立志要当大人物。

    他矢志要当名捕。

    大概在一生里,谁都会生起向伟大目标勇往前进的念头。

    ──我要成为谁谁谁……

    ──我一定要做到什么什么……

    ──我说什么也要无枉此生!

    想是容易。

    做到却难。

    那要漫长的坚持、忍耐、等待,以及长久的努力,过人的才能,还要很好的运气才行。

    这种油然而生,气冲牛斗的大志与豪情,大抵上,都是瞬生瞬灭的居多。

    ──罗白乃呢?

    他够不够毅力?够不够幸运?够不够能耐去完成他的大志?

    你说呢?

    你呢?

    铁布衫不再退后,他露出了白牙,在黑夜里分外森然。

    “梦儿,你又何苦迫我于绝?”

    他一叫“梦儿”,绮梦听得心里一软,但到这关头,牺牲的人命已太多了,发生的事已不可弥补了,是以她心虽想了一想,但语音更冷酷:

    “到这时候,你还跟我说这种话?吴大人,这条路可是你要走的,你逼我们走上不归路的。”

    铁布衫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逼绝你,我最多只打算把你逼下疑神峰,迫出野金镇。”

    奇怪的是,自从绮梦叫破他就是“吴铁翼”之后,铁布衫的口齿也便活起来了,他甚至还苦笑了一声:

    “或者,我一早打算把你逼绝,就不一定会有这般下场了。”

    绮梦冷笑道:“你下场?我们才刚刚上场呢!你想就这么下场?没那么容易。”

    吴铁翼道:“我知道现在上场、下场已由不得我,我已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我甚至没指望能活下疑神峰,没期待能活出山西,可是,梦儿,你也未必是站在胜利的一边,你自己得要小心──这其实也是我原想要把你迫出此地的主因:绮梦客栈有什么好?你何必终老在这儿?何苦为它毁了半生?”

    绮梦陡地笑了几声,说:“你要逼我走?”

    吴铁翼道:“我是为你好。”

    绮梦道:“你不想我长留客栈?”

    吴铁翼道:“这的确是个不祥之地。”

    绮梦道:“那你却又明的暗的、千方百计、过关斩将、装鬼扮神都要来这里?!”

    吴铁翼叹了一声,半晌才道:“贪。”

    绮梦倒是愣然:“贪?”

    吴铁翼道:“我就是太贪心,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落到这田地。”

    绮梦倒是听明白了。

    ──贪。

    一切都是因为“贪”。

    吴铁翼又道:“我本来是朝廷大官,转移至地方高官,权高势大,富贵荣华,若我不贪,何以沦落至此,亡命天涯?谁人治得了我?谁不怕我敬我?贪爱嗔痴,我就是不满足,不自制,不甘心,不认命,到头来,越贪越多,越多越觉不够,越来越贪,终于支持不住,垮了,一垮,就祸事接踵而来,愈挣扎愈泥足深陷。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一旦失了运,案发了,就福全不至,祸事连场。我再奋发转进、攫锋避锐也没有用,一路知交尽掩门,酒肉朋友尽成敌,对我好的也给我拖垮了,对我坏的趁机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每个人都总有他的罩门和破绽,你说,如果我不‘贪’,会有今晚的死局吗?”

    三贪狼

    绮梦沉默了一阵,才叹了一声道:“你就是太贪了。”

    吴铁翼待绮梦认可了之后,却又加了一句:“可是,朝廷人人都贪,独我不贪,岂不吃亏?武林中人人都以暴力攫取权力,独我不为,岂不成了箭靶?江湖上谁都贪财牟利,独我不谋,岂不成输家?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吧?我也想只要我掌大权、得大财后、就放下屠刀,助人为本,行善最乐──可惜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就成了仓惶天涯客、流窜亡命徒!我虽是贪,但贪不是问题,问题在我运气不够,贪婪尚未成功先成仁而已!其实刘邦高祖不贪,不能开创大汉;太祖皇帝要是不贪,岂能立宋?大人物无有不贪,不贪权利,也贪盖世名气,就算小人物,也贪多一亩田多一锭银子,那有什么错?真的完全不贪,不如出家当和尚,否则就是不长志气、不入流之辈。”

    他刚刚才检讨了自己因贪而败,但见别人也这么认为了,他反而要为自己辩护澄清起来。

    ──有一种人,是聪明人,一旦掌权,也是盖世枭雄,他就是可以反躬自省,但就不得人家批评攻讦。

    也许,他就是这种人:他可以骂自己,检讨自己,但却不可让人责备他,斥他。

    绮梦好像对吴铁翼这种反复的个性,已习以为常。

    她似不打算驳斥。

    但还是有人反驳这番话。

    而且很有力。

    “大丈夫之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一个人的贪,是可以用来建立不世功名的。你说的对,李世民若不贪盖世功名,岂有能容万邦的盛唐?韩信不贪生怕死岂有他日决胜千里,为汉帝奠定不世功勋?就算一个布衣,为贪求夜亦照明,才发明蜡烛;一个佃农,为贪图丰收,才努力耕作;一个书生,为贪状元及第,才发奋读书。──贪没什么不对,但把贪婪全建立在强取豪夺、不择手段、杀人越货、掠劫诈骗上,即是把人家的损失、惨痛来满足你的欲望,这叫贪,而且又狠又狼,是好汉所不耻的,你身为父母官,又是武林大豪,却还用这种手段,既要为逞你一己之私而烧杀无算,又要替你卖命的人为了填满你的欲求而一一牺牲,你这贪狼星曜入命的人,闹到走投无路、荒山授首,是不是也合当应有此报,自取灭亡?”

    说这番话的人在高处。

    居高临下。

    振振有辞。

    吴铁翼乍听,已震了一震,仰首,只见是那独立于屋上的汉子。

    他听了前段,已待反驳,但却忍了下来,等汉子把话说完了,他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到、底、是、谁?”

    绮梦叹了一声,她答:“他?站得那么高,飞天也似的,当然就是‘飞天老鼠’了。”

    “飞天鼠?”吴铁翼又是愕了一愕:“梁双禄?他还没死?!”

    “他能在这里出现,又在这儿说话,当然没死了。”绮梦嘴角有一抹浅笑,“他说的话很对,你就是太贪了,也太狠了,更太狼了。”

    她顿了顿,再补充了一句:“你有今天的困局,完全是自找的。”

    吴铁翼的语音变了。

    他变得温柔和温文,一点儿也不像野兽般呼啸悲鸣的铁布衫。

    “我之所以有今日,的确是纵欲不知敛,贪婪不知收之故。”他感慨地道:“可是,如果打从一开始我就把你给牺牲掉,说不定,我也不会先机尽失,以致全面捱打,落得如此田地!”

    绮梦剔起一条眉:“哦?那说来我倒要感谢你才是了。”

    吴铁翼苦涩的说:“你别讽嘲我。其实,我也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来,要将我擒杀于客栈,是否?”

    绮梦冷笑:“擒则必然,杀仍未必。”

    吴铁翼道:“你一早就部署好了,甚至号召了白蝙蝠、五裂神君、飞天鼠和飞月等人过来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

    绮梦倒有点讶异:“你明知却还来送死?”

    随即她又恍然道:“那也难怪。梁飞鼠刚才就说是太贪太狼,你是明知山有虎,但就太贪了,也会偏作虎山行的。”

    “虎?虎倒没有。”罗白乃在一旁忍不住更正道:

    “他是明知山有鬼,偏作鬼山行。”

    吴铁翼忽道:“兀那小子,如果我要宰你,你早就死了五十二回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讲这种无聊话?”

    “不知道。”

    罗白乃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也真的想知道。

    “那是因为有人不许我杀你。”

    吴铁翼说,带点忿忿。

    “谁?”

    罗白乃不明白谁是自己的“恩公”:

    “哪一位是我的‘大贵人’?”

    吴铁翼冷哼一声,向内指了指。

    “杜小月?!”

    罗白乃心忖:一定是我歌声太棒了,样儿太帅了,举止太潇洒了……至少,这儿有一个红粉知音。想到这里,忽又念及自己所目睹的,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吴铁翼为什么会听杜小月的话,更不明白杜小月为何要替自己求饶。

    绮梦忍不住推论下去道:“不管虎山、鬼山,你既知我要害你,你为何不先下下为强,却装成这邋遢脏模样……这……这不像是你的个性。”

    吴铁翼惨笑道:“我岂是自愿要变成这样子的?”

    虽然他仍有层层绷带裹着面,但谁都可以推想到他神情必然甚为苦惨。

    绮梦听出了他语音的悲愤,有点愕然:“没想到虎威通判也有给人迫害的一天。”

    她带点惋惜又道:“你是给四大名捕迫得走投无路、矇脸易容的吧?”

    吴铁翼沉重地摇头:

    “不。”

    “我是给我自己害的。”他沉甸甸地道:“也是给我自己的个性害的。”

    绮梦同意:“像你这种人,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害死自己。”

    吴铁翼道:“但真正害我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四风流就是到处留情

    对这句话,绮梦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吴铁翼显然也明白她所思。

    “自从上次‘猿猴月’之聚后,你就决心等我来,然后下毒手,对不?今年,五裂神君之所以来早了,就是你特别提早召集他来的,对不对?”

    “对。”

    “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情?”

    “我恨你。”

    “你恨我,是因为我对你绝情?”

    “我恨你,是因为你太花心。”

    “你一早已知道我风流成性。”

    “男人总说自己风流,其实不过是下流。风流是到处留情,下流是到处留精。”

    “你骂的对……但我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你明知故犯,跟我在一起,那又何必突然跟我翻了面。”

    “你所作所为,你自己心知肚明。”

    “好吧,”吴铁翼忽然改了声调,带点央求,“我们可不可以进去再私下详谈?

    “进去?”

    “客栈。”

    “不必了。”绮梦冷静地接近冷酷的道,“我跟你已没有什么私下的话。我更不想让帮我的人误解。”

    “你在这儿也一样危险。”吴铁翼语音有点情急:

    “世间事,不是一切如你所知而运行,也不是每人都如你所信般行事。”

    “我知道。”绮梦冷然道,“但他们都比你好,都比你可信。”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吴铁翼干涩地道,“我──一直都曾对你那么好……”

    “但也曾对过我那么坏,那末的不诚实;”绮梦的语音像伤尽了心,“而他们都为我出生入死,有几个还真的牺牲、丧命了,我不信他们,难道信你?”

    吴铁翼捂着心口,好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你不再信我,那是因为……我曾跟你后娘有染……”

    绮梦双目陡然露出杀气:“这种事,你还有面子在我面前说!”

    吴铁翼居然把话接得下去,“所以我方才要求你到店里去说。”

    绮梦粉脸气得煞白昂然道:“那也不必,你高兴在这儿公开说就说,反正,丢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太狠,太贪太狼,我才找人来对付你。是你对不起在先的。我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我见不得人。”吴铁翼道,“我现在就见不得人,但我对你不算狠。”

    “这还不狠……”绮梦怒笑,悲愤地道:“你对我后娘也──”

    “我可不知道白孤晶是你后娘。”吴铁翼道,“你比谁都知道,东北神枪会孙家是个偌大家族,我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姓孙的,哪个不是姓孙的,哪个跟姓孙的有什么关系……”

    孙绮梦杏目一瞪,一向令人只觉妖媚的双目,变得英气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意得罪你们孙家的人。”吴铁翼道,“我只不过要说明的是,我开始与你后娘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孙家的人。“孙绮梦冷笑:“你对女人一向都是有干错,没放过的──这点我知道。”

    吴铁翼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是‘神枪会’的人,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才跟她……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可是之后才认识你的。”

    绮梦粉靥煞白:“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吴铁翼道,“我跟她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后,承蒙令尊大人瞧得起,邀我到东北,才结识你……我们在一起,过了好一段开心的日子之后,有一日,孙三点设宴,我才知道原来白孤晶是他小妾,也是你的后娘……”

    绮梦道:“那你该吓坏了吧?我爹可不是好惹的!让他知道的话,他可把你骨头都啃了……”

    吴铁翼道:“说实在的,我可不怎么畏惧令尊。不错,他武功高,权谋重,在东北武林声望可是数一数二的,谁敢不从?可是我还是不怕他的。”

    绮梦寒着脸叱道:“你敢这样对我爹……”

    吴铁翼忙不迭道:“不是我故意要惹你生气。一是你爹只在东北一带横行,一出东北,他可不一定比得上当时的我,所以他才邀我赴东北,商讨联盟大计。二是他在东北也不作好事,野心比我还大,权谋比我还深,‘山东神枪会’孙家一脉给他的利欲薰心搞得乱七八糟的,恐怕你比我还清楚……”

    绮梦一时无法反唇相驳。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要不是他强蛮无理,声名败坏,你也不必远走山西,枯守疑神峰了,是不?”吴铁翼知已说中她的心事,“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有的甚至比我更下作,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所以凭什么要我敬他?他只不过也是要利用我为他扩展势力而已。”

    “你……”绮梦恨恨地跺足道:“你少提他!”

    “我。我提他是因为:他笼络我,除了是为了要利用我替他将势力带入中原武林之外,便是他向我提到山西疑神峰上,猛鬼洞里的神兵传说。”

    绮梦冷哼道:“你听了当然就食指大动了。”

    “我是食指大动,而且贪性又起;”吴铁翼一双深邃的眼睛,又透过重重包裹而寰顾全场,“说下去就牵涉到这武林机密,你真的要我在这里公开的说?”

    绮梦道:“为这件事,已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要有秘密么?要嘛,大家都清清楚楚,我可不想成为少数知道秘密而枉死的人。我更不想陪你去死!”

    吴铁翼道:“孙三点打听到这荒山洞里,有神兵利器,得之可得魔咒法力,而且其力断金,威力足以无敌天下。这是武林人个个梦寐以求之物,只不过不知此事真假?而且,此物据说每十载逢壬流年才出世一次,只有这指定短暂时际才可以开采铸为利器神兵,令尊在山西一带又无党羽、人脉,故想托我借官方名义、手下级兵去占据布置,夺了瑰宝,共享奇物!”

    绮梦冷哼道:“他老人家那么信任你,你却只是虚与委蛇。虚伪!”

    这回是吴铁翼冷冷地道:“对令尊如果不够虚伪,只怕吴某早已没命活出东北了。”

    绮梦想驳斥,但却拗不过对方说的确是事实。

    她自幼看过多少正直、忠贞之士,因为太真诚而枉送性命在她父亲手上。

    ──只怕只有吴铁翼这卑鄙小人,才可以对付奸诈残暴的孙三点!

    “当时情况,也真是特殊。我那时却大为纳闷:他不知从哪里打探得我对疑神峰一带颇为熟稔,所以才一直向我查询试探山上山下的形势。”吴铁翼回忆道,“而我也一直探听:那奇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在峰上何处?是不是我过去曾游的一处故地?”

    绮梦这时候便找到了一个攻击点。

    她忽然冷冷地道:“你别装蒜了。”

    吴铁翼一时没听懂:“怎么?”

    绮梦道:“你还掩饰什么!”

    吴铁翼目光一闪,沉吟道:“这事你又何必──”

    绮梦冷哼道:“我就是要公开。你过去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偷呃拐骗得回来的不义之财,恰好就藏在洞里!”

    此语一出,全场为之震住。

    稿于二零零一年一月廿六日至二零零二年六月:平生不赌马,但因缘际会,以致专注研究赌马、投注巨额,一度损手烂脚,不堪苦果,但却成就绝世斗数、河洛理数与奇门遁甲、子平术与马赛结合之神奇程式,几乎凡爆冷必能一击而中,惊人秘技,怀璧自珍,堪称独步天下。

    校于二零零二年五月中:因压力太巨、打击太烈、挫折太频、失望太甚,一向顽强体魄终于病倒,几乎致命,幸复原速,惟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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