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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貪

    一來者何人

    月色通明。

    月華滿天,恍如白晝,隱約、彷彿、恰似還有點詭紅。

    ──然而,葉告、何梵、還有羅白乃,心中卻不明不白,只覺詭然。

    吳鐵翼怎麼會是鐵布衫?

    鐵布衫又怎麼變成了吳鐵翼?!

    鐵布衫在重重繃帶裏露出兩盞眼燈、就像兩口井:

    兩個深淵。

    然後他發出一陣驚天動地、劃破月夜、鵲隼驚飛、震耳欲聾、如彪似魈的怒嘯,久久不息。

    只聽一個語音悠悠地道:“吳鐵翼,你鬼哭妖嚎也沒有用。案發了:你已經給包圍了。你的詭計已給識穿了。你走投無路了。”

    鐵布衫本似一頭受困的獸。它雖然受創、負傷,但它依然是一頭殺傷力奇巨的怒獸,它仍然沒有放棄,它依然在鬥。

    他不屈服。

    他不放棄。

    ──他彷彿是萬獸之王,雖傷牙去爪,但負創反撲,依然百獸莫敵,戰無不勝。

    可是,當這帶點滄桑、有些兒懶洋洋的語音一出,鐵布衫如受重擊。

    他深邃如吞噬了人的眼神,忽然有了懼色。

    他甚至還低吼了一聲,好像舊創發作。

    他還微微顫哆。

    他幾乎還想退走──如果有路可逃的話。

    ──這個滿身是傷、還是鐵打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這傳言中狡猾奸詐、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也會有畏怖的對頭?!

    ──如果有路可逃的話,鐵布衫一定會遁走。

    但沒有。

    沒有路了。

    ──在這聲音還沒響起來之前,這人還沒亮相之時,也許,鐵布衫還有路可遁。

    可是,他在那時候不能走,要走,除非先放棄杜小月。

    顯然,鐵布衫不想那麼做,或者,他不能那麼做。

    就那麼一遲疑間,那語音響起,鐵布衫感到震怖,接着,一人出現了。

    人在月下。

    月照大地。

    人卻不是在地上。

    而是在屋頂。

    這人,一隻腳屈膝提至腹際,以一足尖立於屋檐之上,俯視蒼茫大地,語音如同浮在千山雲外。

    鐵布衫向上望了一望。

    他在抬頭之前,仍然充滿了驚懼。

    但奇怪的是:當他仰首看了一看之後,反而懼意大大的減少了,代之而起的充滿了疑惑的眼色。

    這些,也許別人沒注意到,但何梵和葉告都看到了:畢竟,他們都是無情一手訓練出來的愛徒。

    在屋頂的人,飄飄欲仙,一面慘白,不過,葉告和何梵,雖然好像有點眼熟,但都不認得這個人。

    他們不由得望向羅白乃。

    羅白乃説什麼都比他們先到這兒,他們都希望羅白乃能告訴他們來者何人。

    相處這段時間,他們因歷過患難,三人在打打罵罵中已建立了一種深切而非凡的信任與交誼,在他們年輕的心靈可能尚未察覺,但感情上實已不可抹煞。

    只不過,羅白乃的神情彷彿比他們更迷茫。

    他好像也不知道來者何人。

    他反而不解的望着葉告與何梵,帶着輕微的責備:好像怪他們為何不告訴他“吳鐵翼就是鐵布衫”。

    其實葉告與何梵當然也不知道:吳鐵翼怎會是鐵布衫?又臭又爛的鐵布衫又怎麼竟變成了大奸大惡的吳鐵翼?──實際上,他們只知道要打大老虎,追捕奸官吳鐵翼──但吳鐵翼長什麼樣子是什麼人物,他們可沒見過,只不過,也從沒想過這幾乎上動用了“師父”和三位師叔一齊追緝的蓋世貪官,竟然會是一直待在客棧裏陰魂不散又破又爛而且奇臭無比的鐵布衫!

    不過,現在無論羅白乃、何梵、葉告都一眼便看得出來:

    鐵布衫已無路可遁了。

    因為,在屋頂上出現那漢子之後,接着,還有人陸續出現。

    他們都自客棧內走了出來,而且很快的也極有默契的形成了包圍:

    他們一共是四個人。

    四個女子,四個方向,包圍住了鐵布衫。

    為首一人清貴脱俗、哀豔醉人,令羅白乃“念茲在茲,無時或忘”邁到了“思君如明月,時時減清輝”之地步的:

    綺夢。

    她在。

    她來。

    ──她還活着。

    而且還活得更豔更美更絕楚,更因為她正充溢着一種報仇雪恨的快意之故吧,她現在看來更加英風颯颯,而這正是使得一個美麗女子變成美豔不可方物的蓋世情懷、絕世氣質。

    羅白乃看了,心中呻吟了一聲,口裏卻喝了一聲來。

    綺夢徐徐走了過來。

    她手裏綽着槍。

    她盯住鐵布衫,那眼神很奇怪:有憤懣、有惋惜、有憎恨、有厭惡、也有憐憫、有殺氣、更有其他複雜奇異的情緒。

    她大約在離他七、八步之遙,站住,看着他,彷彿他身上的繃布是一張玄奇的藏寶圖,好一會才自血色消褪的紅唇裏迸出了第一句話:

    “原來……真的是你。”

    鐵布衫退了一步。

    他身形有些踉蹌,眼裏也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既然一早已經來了……又……又何必瞞着我?”

    鐵布衫低下了頭。

    不知道他在看自己月下臃腫古怪的影子,還是在看自己帶血崩裂的繃布,總之,他的血布和影子都在月下微微抖顫着。

    “你要欺瞞我……也不必……不必扮成這個樣子啊!”

    説着,含淚的綺夢,走近了一步。

    “不!”

    鐵布衫驀地警覺,叫了一聲,語音跟他平時的低沉沙嘎,全然不同。

    “你……不要過來!”

    他嘶聲道。

    很情急。

    但語音不再如怪獸悲鳴、嘔啞難聽。

    ──反而,保留了一種遍閲世情中年漢子的深沉魅力。

    二黑夜的白牙

    綺夢客棧在疑神峯山下西面。

    疑神峯在山西。

    綺夢在客棧前。

    天上有月。

    月影西移。

    月照西鄉,就像黑夜裏的白牙,周緣還帶點驚心的殷紅。

    綺夢在月下,如詩如夢,但她的話,卻一點也不詩意、夢味,而是騰騰殺氣:

    “你怕我?……堂堂虎威通判吳鐵翼,也怕我這一個小女子?”

    她口裏説着,便要行近,鐵布衫又退一步,輕聲叱道:“你再過來,我可要動手了!”

    綺夢笑了。

    笑得有些悽然之意:“怎麼?終於,惜花好色的吳鐵翼,也要露出本來面目,要殺女人了,要殺我了。”

    她一面説着,拿着槍,在月下,迫近了一步。

    一小步。

    鐵布衫不由自主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他可離後面包抄他的人又近了一步。

    隨綺夢一起自客棧步出來的人有三個,其中一人,早已經到鐵布衫的後面。

    鐵布衫一退再退,那人冷哼一聲:“你再過來,我也要出手了。”她用的近乎是鐵布衫剛才的語氣。

    説話的人是個女的。

    這人羅白乃、葉告、何梵都認得:

    她是劍萍。

    除了劍萍,跟綺夢從客棧裏一起出來的,還有兩個人。

    她們都是女的。

    她們各分四面包抄,塞住了鐵布衫的一切去路。

    這兩人他們可全都認得。

    一個是李菁菁。

    ──李菁菁就是那個一向負責店裏酒菜的夥計,人很好看,但不算很漂亮。

    她就是給綺夢評點為“善於點穴”的“手帕交”。

    另一個是言寧寧。

    ──言寧寧就是那個一直都是負責打掃客房的夥計,人長得很漂亮,但卻不是很好看。

    她便是那個綺夢特別引介為擅箭法而又能扮各種聲音的“小妹妹”。

    她倆跟劍萍、綺夢,對鐵布衫作了四路包抄。

    羅白乃一見她們,喜甚,不禁欣然喊了出來:“你們都沒事……那就好了,剛才樓上、樓下都有死人,還鬧鬼呢!那鬼還兇着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問到這裏,羅白乃也住了口。

    因為他知道自己白問了。

    ──大家已劍拔弩張,隨時動手,如臨大敵,一搏生死,誰還有餘裕為他們這三個“小孩子”(當然這稱諱是羅白乃最不喜歡也決不認可的)解説來龍去脈!

    有時,羅白乃想過:還是當名捕好!要是這番話是無情開口出聲,誰敢不答?誰能不理?萬一名捕生誤會,拿你當罪犯辦,好運氣是五花大綁回衙交差,萬一心情不好,三兩道暗器把你打個七八個窟洞,看你還敢不敢愛理不理!

    羅白乃只痛恨自己不是名捕──雖然好歹也是個衙差、皂快,但跟什麼四大名捕相比,的確還是有差天共地的距離。

    就為了這點,他立志要當大人物。

    他矢志要當名捕。

    大概在一生裏,誰都會生起向偉大目標勇往前進的念頭。

    ──我要成為誰誰誰……

    ──我一定要做到什麼什麼……

    ──我説什麼也要無枉此生!

    想是容易。

    做到卻難。

    那要漫長的堅持、忍耐、等待,以及長久的努力,過人的才能,還要很好的運氣才行。

    這種油然而生,氣沖牛斗的大志與豪情,大抵上,都是瞬生瞬滅的居多。

    ──羅白乃呢?

    他夠不夠毅力?夠不夠幸運?夠不夠能耐去完成他的大志?

    你説呢?

    你呢?

    鐵布衫不再退後,他露出了白牙,在黑夜裏分外森然。

    “夢兒,你又何苦迫我於絕?”

    他一叫“夢兒”,綺夢聽得心裏一軟,但到這關頭,犧牲的人命已太多了,發生的事已不可彌補了,是以她心雖想了一想,但語音更冷酷:

    “到這時候,你還跟我説這種話?吳大人,這條路可是你要走的,你逼我們走上不歸路的。”

    鐵布衫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逼絕你,我最多隻打算把你逼下疑神峯,迫出野金鎮。”

    奇怪的是,自從綺夢叫破他就是“吳鐵翼”之後,鐵布衫的口齒也便活起來了,他甚至還苦笑了一聲:

    “或者,我一早打算把你逼絕,就不一定會有這般下場了。”

    綺夢冷笑道:“你下場?我們才剛剛上場呢!你想就這麼下場?沒那麼容易。”

    吳鐵翼道:“我知道現在上場、下場已由不得我,我已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我甚至沒指望能活下疑神峯,沒期待能活出山西,可是,夢兒,你也未必是站在勝利的一邊,你自己得要小心──這其實也是我原想要把你迫出此地的主因:綺夢客棧有什麼好?你何必終老在這兒?何苦為它毀了半生?”

    綺夢陡地笑了幾聲,説:“你要逼我走?”

    吳鐵翼道:“我是為你好。”

    綺夢道:“你不想我長留客棧?”

    吳鐵翼道:“這的確是個不祥之地。”

    綺夢道:“那你卻又明的暗的、千方百計、過關斬將、裝鬼扮神都要來這裏?!”

    吳鐵翼嘆了一聲,半晌才道:“貪。”

    綺夢倒是愣然:“貪?”

    吳鐵翼道:“我就是太貪心,所以才會來到這裏,才會落到這田地。”

    綺夢倒是聽明白了。

    ──貪。

    一切都是因為“貪”。

    吳鐵翼又道:“我本來是朝廷大官,轉移至地方高官,權高勢大,富貴榮華,若我不貪,何以淪落至此,亡命天涯?誰人治得了我?誰不怕我敬我?貪愛嗔痴,我就是不滿足,不自制,不甘心,不認命,到頭來,越貪越多,越多越覺不夠,越來越貪,終於支持不住,垮了,一垮,就禍事接踵而來,愈掙扎愈泥足深陷。從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一旦失了運,案發了,就福全不至,禍事連場。我再奮發轉進、攫鋒避鋭也沒有用,一路知交盡掩門,酒肉朋友盡成敵,對我好的也給我拖垮了,對我壞的趁機落井下石,或幸災樂禍──每個人都總有他的罩門和破綻,你説,如果我不‘貪’,會有今晚的死局嗎?”

    三貪狼

    綺夢沉默了一陣,才嘆了一聲道:“你就是太貪了。”

    吳鐵翼待綺夢認可了之後,卻又加了一句:“可是,朝廷人人都貪,獨我不貪,豈不吃虧?武林中人人都以暴力攫取權力,獨我不為,豈不成了箭靶?江湖上誰都貪財牟利,獨我不謀,豈不成輸家?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吧?我也想只要我掌大權、得大財後、就放下屠刀,助人為本,行善最樂──可惜我還沒等到那一天,就成了倉惶天涯客、流竄亡命徒!我雖是貪,但貪不是問題,問題在我運氣不夠,貪婪尚未成功先成仁而已!其實劉邦高祖不貪,不能開創大漢;太祖皇帝要是不貪,豈能立宋?大人物無有不貪,不貪權利,也貪蓋世名氣,就算小人物,也貪多一畝田多一錠銀子,那有什麼錯?真的完全不貪,不如出家當和尚,否則就是不長志氣、不入流之輩。”

    他剛剛才檢討了自己因貪而敗,但見別人也這麼認為了,他反而要為自己辯護澄清起來。

    ──有一種人,是聰明人,一旦掌權,也是蓋世梟雄,他就是可以反躬自省,但就不得人家批評攻訐。

    也許,他就是這種人:他可以罵自己,檢討自己,但卻不可讓人責備他,斥他。

    綺夢好像對吳鐵翼這種反覆的個性,已習以為常。

    她似不打算駁斥。

    但還是有人反駁這番話。

    而且很有力。

    “大丈夫之貪,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一個人的貪,是可以用來建立不世功名的。你説的對,李世民若不貪蓋世功名,豈有能容萬邦的盛唐?韓信不貪生怕死豈有他日決勝千里,為漢帝奠定不世功勳?就算一個布衣,為貪求夜亦照明,才發明蠟燭;一個佃農,為貪圖豐收,才努力耕作;一個書生,為貪狀元及第,才發奮讀書。──貪沒什麼不對,但把貪婪全建立在強取豪奪、不擇手段、殺人越貨、掠劫詐騙上,即是把人家的損失、慘痛來滿足你的慾望,這叫貪,而且又狠又狼,是好漢所不恥的,你身為父母官,又是武林大豪,卻還用這種手段,既要為逞你一己之私而燒殺無算,又要替你賣命的人為了填滿你的欲求而一一犧牲,你這貪狼星曜入命的人,鬧到走投無路、荒山授首,是不是也合當應有此報,自取滅亡?”

    説這番話的人在高處。

    居高臨下。

    振振有辭。

    吳鐵翼乍聽,已震了一震,仰首,只見是那獨立於屋上的漢子。

    他聽了前段,已待反駁,但卻忍了下來,等漢子把話説完了,他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到、底、是、誰?”

    綺夢嘆了一聲,她答:“他?站得那麼高,飛天也似的,當然就是‘飛天老鼠’了。”

    “飛天鼠?”吳鐵翼又是愕了一愕:“梁雙祿?他還沒死?!”

    “他能在這裏出現,又在這兒説話,當然沒死了。”綺夢嘴角有一抹淺笑,“他説的話很對,你就是太貪了,也太狠了,更太狼了。”

    她頓了頓,再補充了一句:“你有今天的困局,完全是自找的。”

    吳鐵翼的語音變了。

    他變得温柔和温文,一點兒也不像野獸般呼嘯悲鳴的鐵布衫。

    “我之所以有今日,的確是縱慾不知斂,貪婪不知收之故。”他感慨地道:“可是,如果打從一開始我就把你給犧牲掉,説不定,我也不會先機盡失,以致全面捱打,落得如此田地!”

    綺夢剔起一條眉:“哦?那説來我倒要感謝你才是了。”

    吳鐵翼苦澀的説:“你別諷嘲我。其實,我也知道你老早在等我來,要將我擒殺於客棧,是否?”

    綺夢冷笑:“擒則必然,殺仍未必。”

    吳鐵翼道:“你一早就部署好了,甚至號召了白蝙蝠、五裂神君、飛天鼠和飛月等人過來助你一臂之力,是不是?”

    綺夢倒有點訝異:“你明知卻還來送死?”

    隨即她又恍然道:“那也難怪。梁飛鼠剛才就説是太貪太狼,你是明知山有虎,但就太貪了,也會偏作虎山行的。”

    “虎?虎倒沒有。”羅白乃在一旁忍不住更正道:

    “他是明知山有鬼,偏作鬼山行。”

    吳鐵翼忽道:“兀那小子,如果我要宰你,你早就死了五十二回了,你可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活着講這種無聊話?”

    “不知道。”

    羅白乃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也真的想知道。

    “那是因為有人不許我殺你。”

    吳鐵翼説,帶點忿忿。

    “誰?”

    羅白乃不明白誰是自己的“恩公”:

    “哪一位是我的‘大貴人’?”

    吳鐵翼冷哼一聲,向內指了指。

    “杜小月?!”

    羅白乃心忖:一定是我歌聲太棒了,樣兒太帥了,舉止太瀟灑了……至少,這兒有一個紅粉知音。想到這裏,忽又念及自己所目睹的,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可是他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吳鐵翼為什麼會聽杜小月的話,更不明白杜小月為何要替自己求饒。

    綺夢忍不住推論下去道:“不管虎山、鬼山,你既知我要害你,你為何不先下下為強,卻裝成這邋遢髒模樣……這……這不像是你的個性。”

    吳鐵翼慘笑道:“我豈是自願要變成這樣子的?”

    雖然他仍有層層繃帶裹着面,但誰都可以推想到他神情必然甚為苦慘。

    綺夢聽出了他語音的悲憤,有點愕然:“沒想到虎威通判也有給人迫害的一天。”

    她帶點惋惜又道:“你是給四大名捕迫得走投無路、矇臉易容的吧?”

    吳鐵翼沉重地搖頭:

    “不。”

    “我是給我自己害的。”他沉甸甸地道:“也是給我自己的個性害的。”

    綺夢同意:“像你這種人,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害死自己。”

    吳鐵翼道:“但真正害我的,卻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四風流就是到處留情

    對這句話,綺夢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吳鐵翼顯然也明白她所思。

    “自從上次‘猿猴月’之聚後,你就決心等我來,然後下毒手,對不?今年,五裂神君之所以來早了,就是你特別提早召集他來的,對不對?”

    “對。”

    “你為什麼要這樣絕情?”

    “我恨你。”

    “你恨我,是因為我對你絕情?”

    “我恨你,是因為你太花心。”

    “你一早已知道我風流成性。”

    “男人總説自己風流,其實不過是下流。風流是到處留情,下流是到處留精。”

    “你罵的對……但我向來如此,你是知道的。你明知故犯,跟我在一起,那又何必突然跟我翻了面。”

    “你所作所為,你自己心知肚明。”

    “好吧,”吳鐵翼忽然改了聲調,帶點央求,“我們可不可以進去再私下詳談?

    “進去?”

    “客棧。”

    “不必了。”綺夢冷靜地接近冷酷的道,“我跟你已沒有什麼私下的話。我更不想讓幫我的人誤解。”

    “你在這兒也一樣危險。”吳鐵翼語音有點情急:

    “世間事,不是一切如你所知而運行,也不是每人都如你所信般行事。”

    “我知道。”綺夢冷然道,“但他們都比你好,都比你可信。”

    “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吳鐵翼乾澀地道,“我──一直都曾對你那麼好……”

    “但也曾對過我那麼壞,那末的不誠實;”綺夢的語音像傷盡了心,“而他們都為我出生入死,有幾個還真的犧牲、喪命了,我不信他們,難道信你?”

    吳鐵翼捂着心口,好半晌才道:“好,我知道你不再信我,那是因為……我曾跟你後孃有染……”

    綺夢雙目陡然露出殺氣:“這種事,你還有面子在我面前説!”

    吳鐵翼居然把話接得下去,“所以我方才要求你到店裏去説。”

    綺夢粉臉氣得煞白昂然道:“那也不必,你高興在這兒公開説就説,反正,丟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太狠,太貪太狼,我才找人來對付你。是你對不起在先的。我可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

    “是我見不得人。”吳鐵翼道,“我現在就見不得人,但我對你不算狠。”

    “這還不狠……”綺夢怒笑,悲憤地道:“你對我後孃也──”

    “我可不知道白孤晶是你後孃。”吳鐵翼道,“你比誰都知道,東北神槍會孫家是個偌大家族,我根本就不知道哪個是姓孫的,哪個不是姓孫的,哪個跟姓孫的有什麼關係……”

    孫綺夢杏目一瞪,一向令人只覺妖媚的雙目,變得英氣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無意得罪你們孫家的人。”吳鐵翼道,“我只不過要説明的是,我開始與你後孃一起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孫家的人。“孫綺夢冷笑:“你對女人一向都是有幹錯,沒放過的──這點我知道。”

    吳鐵翼道:“我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是‘神槍會’的人,而且,還是那麼重要的人,所以才跟她……那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可是之後才認識你的。”

    綺夢粉靨煞白:“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你和她的關係。”

    “我也不知道。”吳鐵翼道,“我跟她有了不尋常的關係後,承蒙令尊大人瞧得起,邀我到東北,才結識你……我們在一起,過了好一段開心的日子之後,有一日,孫三點設宴,我才知道原來白孤晶是他小妾,也是你的後孃……”

    綺夢道:“那你該嚇壞了吧?我爹可不是好惹的!讓他知道的話,他可把你骨頭都啃了……”

    吳鐵翼道:“説實在的,我可不怎麼畏懼令尊。不錯,他武功高,權謀重,在東北武林聲望可是數一數二的,誰敢不從?可是我還是不怕他的。”

    綺夢寒着臉叱道:“你敢這樣對我爹……”

    吳鐵翼忙不迭道:“不是我故意要惹你生氣。一是你爹只在東北一帶橫行,一出東北,他可不一定比得上當時的我,所以他才邀我赴東北,商討聯盟大計。二是他在東北也不作好事,野心比我還大,權謀比我還深,‘山東神槍會’孫家一脈給他的利慾薰心搞得亂七八糟的,恐怕你比我還清楚……”

    綺夢一時無法反唇相駁。

    ──因為他説的是實話。

    “要不是他強蠻無理,聲名敗壞,你也不必遠走山西,枯守疑神峯了,是不?”吳鐵翼知已説中她的心事,“他的所作所為,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有的甚至比我更下作,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所以憑什麼要我敬他?他只不過也是要利用我為他擴展勢力而已。”

    “你……”綺夢恨恨地跺足道:“你少提他!”

    “我。我提他是因為:他籠絡我,除了是為了要利用我替他將勢力帶入中原武林之外,便是他向我提到山西疑神峯上,猛鬼洞裏的神兵傳説。”

    綺夢冷哼道:“你聽了當然就食指大動了。”

    “我是食指大動,而且貪性又起;”吳鐵翼一雙深邃的眼睛,又透過重重包裹而寰顧全場,“説下去就牽涉到這武林機密,你真的要我在這裏公開的説?”

    綺夢道:“為這件事,已發生了那麼多怪事,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還要有秘密麼?要嘛,大家都清清楚楚,我可不想成為少數知道秘密而枉死的人。我更不想陪你去死!”

    吳鐵翼道:“孫三點打聽到這荒山洞裏,有神兵利器,得之可得魔咒法力,而且其力斷金,威力足以無敵天下。這是武林人個個夢寐以求之物,只不過不知此事真假?而且,此物據説每十載逢壬流年才出世一次,只有這指定短暫時際才可以開採鑄為利器神兵,令尊在山西一帶又無黨羽、人脈,故想託我借官方名義、手下級兵去佔據佈置,奪了瑰寶,共享奇物!”

    綺夢冷哼道:“他老人家那麼信任你,你卻只是虛與委蛇。虛偽!”

    這回是吳鐵翼冷冷地道:“對令尊如果不夠虛偽,只怕吳某早已沒命活出東北了。”

    綺夢想駁斥,但卻拗不過對方説的確是事實。

    她自幼看過多少正直、忠貞之士,因為太真誠而枉送性命在她父親手上。

    ──只怕只有吳鐵翼這卑鄙小人,才可以對付奸詐殘暴的孫三點!

    “當時情況,也真是特殊。我那時卻大為納悶:他不知從哪裏打探得我對疑神峯一帶頗為熟稔,所以才一直向我查詢試探山上山下的形勢。”吳鐵翼回憶道,“而我也一直探聽:那奇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究竟在峯上何處?是不是我過去曾遊的一處故地?”

    綺夢這時候便找到了一個攻擊點。

    她忽然冷冷地道:“你別裝蒜了。”

    吳鐵翼一時沒聽懂:“怎麼?”

    綺夢道:“你還掩飾什麼!”

    吳鐵翼目光一閃,沉吟道:“這事你又何必──”

    綺夢冷哼道:“我就是要公開。你過去打家劫舍、殺人放火、貪贓枉法、偷呃拐騙得回來的不義之財,恰好就藏在洞裏!”

    此語一出,全場為之震住。

    稿於二零零一年一月廿六日至二零零二年六月:平生不賭馬,但因緣際會,以致專注研究賭馬、投注鉅額,一度損手爛腳,不堪苦果,但卻成就絕世斗數、河洛理數與奇門遁甲、子平術與馬賽結合之神奇程式,幾乎凡爆冷必能一擊而中,驚人秘技,懷璧自珍,堪稱獨步天下。

    校於二零零二年五月中:因壓力太巨、打擊太烈、挫折太頻、失望太甚,一向頑強體魄終於病倒,幾乎致命,幸復原速,惟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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