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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尽释前嫌

    鹰刀左手快如闪电般地扣向蒙彩衣手腕脉门,右手更是屈指成剑,真气凝注指尖,暗藏着无数后招,以防蒙彩衣的反扑。

    鹰刀昔日初遇蒙彩衣时,曾在天魔宫山下城镇的客店中和她交过手,而后两人又曾在忧雪山庄以媚术互相斗法,自然颇为了解蒙彩衣的武功底细。

    蒙彩衣的媚术固然厉害,其内功更是阴柔坚韧,有若绵里藏针,和中土武林大开大阖烈日晴空般的内功心法大相迳庭,实在是另辟蹊径别具一格,即便是自己出其不意地偷袭于她,也没有一招成擒地必胜把握。

    是以,他在出手之前,脑中早已算好若是这第一招无功而返,自己连绵不绝的后招便要卡死她所有躲避的方位,势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制住她。

    能否擒住蒙彩衣攸关自己的性命,可说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不容有失,对于这一点,鹰刀自然最清楚不过了。他左手这一扣在外人眼中看来只是一个引介“新婚妻子”给卓夫人的简单动作,但他全力以赴之下,左袖的衣袂居然无风自鼓猎猎作响,显然是真气盈体外溢之故。

    卓夫人眼力极为高明,她一眼瞧见鹰刀行动有异,真气鼓动于鹰刀身躯三尺之内,仓猝之间不及多想一指便向鹰刀右肋穴道点去,真气自指尖激射而出有若实质一般,口中低喝道:“鹰刀,你想干什么?”

    鹰刀早有防备,哈哈大笑一声,连踢两脚化去卓夫人指劲,身子一转,贴在蒙彩衣的身侧,左手已然扣住蒙彩衣手腕上穴道。蒙彩衣低叫一声,倒入鹰刀怀内。如此简单便能制住蒙彩衣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一声长笑方笑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化作惊愕,心知不妙。

    果然,他暗运内劲将真气由蒙彩衣腕上穴道注入她的体内,居然没有引起对方的半丝反击,直如泥沉大海,倒似对方是一个没有半分内劲不懂武功之人。

    鹰刀暗暗叫苦。连掀起头巾查看的力气都可以省去,就是用屁股去猜也能猜得到受制于自己的绝对不会是真正的蒙彩衣。这死婆娘果然诡计多端滴水不漏,在入大堂之前便找了一个替身来假扮自己,以免事发之后直接和自己冲突起来有所损伤。

    难怪自入堂之后,无论群雄如何贺喜以及自己对她说话,她不是点头便是摇头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一个字也不说,想来是怕自己从口音中看出破绽。

    嘿嘿,话也要说回来,若不是自己这些天来神魂不定魂不守舍,就算这假扮之人乔装得再巧妙,自己也一定可以从身形瘦胖等地方看出些端倪来,只可惜……蒙彩衣呀蒙彩衣,你真是算无遗策,连我连日来心情晦涩兼且大战在即情绪激荡,不会留意到身旁一些细节小事这一点也算到了,故而放心大胆地使用替身来假扮……不对,以蒙彩衣之机警灵变又怎么会害怕在事发之后和自己的直接冲突?必然是另有要事以致分身乏术不得不出此下策!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鹰刀根本无法细想蒙彩衣找人乔装冒充的原因所在,因为卓夫人一指无功之后,飘身而上挟带着巨大真力的一掌已劈向鹰刀的面门。

    卓夫人功力卓绝,这一掌劈来有若行云流水,身姿曼妙飘飘欲仙,充满着舞蹈的韵律,唯有首当其冲的鹰刀才能体会得到她这一掌真正的威力所在。

    卓夫人这一掌真气凝成一线,自上而下依循着她的掌势斜斜劈向鹰刀,看似是一掌,实则暗藏着三重劲力,如怒海波涛一般后浪推着前浪,前一重劲力尚未及身第二重劲力便已铺天盖地而来。

    劲气扑面呼啸而至,鹰刀只觉呼吸顿止,知道这一掌若是被她击中就算不死也要变成残废。只是自己左手扣着假蒙彩衣,右手连绵后招俱是用来防止蒙彩衣的反扑,此时才变招已经来不及了。

    不得已之下,鹰刀侧身向前,一拳击出,以体内天魔气和卓夫人硬拚一招,拳掌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他本身功力逊于卓夫人,此刻又是在准备不足下仓猝应战,况且还要分神去照顾身旁的假蒙彩衣,以免自己和卓夫人相斗的强大劲气殃及到她。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鹰刀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抛飞出去,跌在地上,右手更是酸麻难当劲力全失,仿佛它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无踪一般。

    尽管鹰刀竭力维护,但卓夫人和鹰刀两人均为当世一流高手,两人互拚发出的劲力何等厉害,那假蒙彩衣一介纤纤弱质女流,又全无武功没有真气护体,在两股强劲内力相撞的余波冲击之下,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委顿在地,全身骨骼尽碎,胸前满是鲜血,呼吸微弱,眼见是不能活了。

    当她倒在地上时,头上的红头巾已散落一角,容颜隐约可见,果然和鹰刀的推想无误,是个容貌娟秀青春可人的小姑娘,并非蒙彩衣本人。

    鹰刀顾不得为这个无辜的小姑娘悲哀,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个翻身扑到她的身前,用身体挡住大厅中所有人的视线,快速地将红头巾重新蒙住她的面容,口中凄厉地喊道:“彩衣……彩衣……”

    他装模作样地哀声叫唤两声,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他通红着双眼望着卓夫人怒道:“卓夫人,就算我鹰刀昔日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尽管冲着我鹰刀来便是,为何要杀我爱妻?”

    鹰刀这一招乃是“混水摸鱼”之计,只有先将局面搅混,自己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他赌得便是蒙彩衣找人冒充假扮之事同样欺瞒了大堂中所有的人,因为如果不是事情紧急,蒙彩衣根本无须找替身假扮新娘。

    故而,自己只有冒险一试,在撕破脸之前,先将火烧到卓夫人的身上,然后自己才能趁乱逃走。

    蓦然的巨变果然惊呆了大堂中的群豪。他们均是九帮十三派中首脑人物,只听蒙彩衣一人号令行事,如今“蒙彩衣”骤然死于卓夫人掌下,一时间群龙无首场面混乱之极,有许多粗鲁性急的大汉已经愤然而起冲着卓夫人责骂起来。

    群豪纷纷离座起立,将卓夫人一行人团团围住,只是慑于卓夫人武功卓绝,无人敢抢先动手。唯有几个心思慎密的人觉得事有蹊跷,但群情激昂之下,也不及细想,身不由己地加入群豪敌对卓夫人的行列。

    眼见情势危机,卓夫人座下一个年岁稍长容貌秀丽的侍女呼哨一声,率领众侍女结成剑阵将卓夫人和卓思楚护在圈内,严阵以待,以防群豪的突袭,一时间大堂之内鬓影翻飞暗香流动,俱是芬芳馥郁的幽兰之气。

    事情演变到现在,居然变成了九帮十三派和幽兰小筑两方壁垒分明的对峙局面,而趴伏在假蒙彩衣尸体之侧痛哭流涕的鹰刀倒像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之人。

    鹰刀一边眼泪与鼻涕齐飞,另一边却在肚中暗暗好笑。自己唱作俱佳才能换取如此有利局面,本该立即偷偷溜走才是,但是方才和卓夫人硬拚一记,已然受了内伤,右手到现在还无法恢复,仍然有少许酸麻的感觉,而且右胸经脉也有阻塞的现象,饶是天魔功神妙无方,一时半会间也不可能将阻塞的经脉打通。

    为今之计,莫过于尽量争取时间疗伤,然后在一旁煽风点火,将九帮十三派和幽兰小筑挑拨地动起手来,到那时,自己伤势已复,双方又是混战不休,自己便是大摇大摆地从大门口走出去,恐怕也没有人来理会了。

    他默运玄功,丹田内一股暖流直冲右胸经脉受阻之处,口中却越发地哀哀恸哭如丧考妣,哭到婉转处,其音高亢绕梁不绝,纵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禁为之黯然同情。

    人群之中,卓夫人眼波流转笑颜盈盈,并无惧怕之色。她自然知道死的并非是蒙彩衣,只是群豪愤怒之下众**攻声震百里,她便是有心辩白也是无从开口,好在群豪惧怕她的武功,个个都学足了动口不动手的君子风度,是以她并未将群豪的辱骂放在心上,反而时刻提防着人群外的鹰刀。

    在卓夫人想来,只须自己骂不还口,群豪在没有回应之下必然觉得如此单方面的辱骂于人殊无意味无趣之至,很快便会偃旗息鼓罢口不骂了,到那时,自己再开口解释不迟。

    谁知,群豪乃是帮会子弟出身,日常打交道的大都是市井之徒,这舌战的功夫也因此修炼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半刻钟时间过去,群豪不但没有停口的意思,反而越骂越勇,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更有甚者,一些轻薄之徒见卓夫人一行人个个如花似玉貌比天仙,卓思楚更是天下绝色艳冠群芳,言语中未免不清不楚起来,污言秽语甚为不堪。

    卓夫人座下侍女正当青春年少,均是未嫁处子,兼且自幼长于幽兰小筑这幽密绝境,少有与人交往,哪里听见过这等洋洋洒洒的粗言秽语?登时一个个既羞且愤,胸中满是怒火,怎奈不得卓夫人号令,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开口回骂。不过就算是卓夫人准许回骂,她们又怎么比得过群豪的训练有素?

    卓夫人耐着性子等了这许久,见群豪非但没有住口不骂的迹象,反而摩拳擦掌直眉竖目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大有将舌战进行到底之势,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帮乌合之众动手打架的胆量不大,嘴上的功夫倒是颇为精采,本来自己无须理会这些污言秽语,只当是耳旁风罢了,可眼见时光流逝,大好光阴浪费在这等无聊的口舌之争上,若是因此耽误了计划的进行便不好了。

    自己这趟前来岳阳楼本是身负使命,代替蒙彩衣领导这帮白痴进行围剿天魔宫的计划,算算时间已近,再不当机立断阻止这场无谓之争,只怕于整个计划有碍。

    计议已定,卓夫人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柄乌金铸就约一尺三寸长的小剑高举过顶,喝道:“乌金血剑在此,见剑如见盟主!何人胆敢喧哗?”

    这一喝蕴涵着内家真力,将大堂内众人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群豪为之所慑,不由自主地纷纷住口不言,眼神俱都望向卓夫人的右手。

    只见卓夫人右手高举,衣袂拂动飘然若仙。白皙如玉的右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小剑,剑鞘之上镌着上古篆文“血剑”二字。

    卓夫人盈盈一笑,右手食指一弹,一声龙吟,血剑自剑鞘之内弹出,悬于剑鞘半尺高的空中急转不休呼呼作响,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将它托住一般,并不堕下。那出鞘血剑剑体古朴,色泽殷红宛若鲜血,隐有暗光流动,这等宝物便是想冒充也是冒充不来的,当世绝对找不到有第二柄血剑来。

    正在此时,鹰刀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口淤血,右胸郁闷之气全消,已然打通了右胸受阻经脉。他见卓夫人一取出“血剑”便立时掌控住局面,群豪连屁也不敢放上一个,心知不妙。

    事情很明显,九帮十三派和幽兰小筑都是参与某个秘密组织的盟友,这个组织以“血剑”为信物共谋密事。而卓夫人看来在这个组织中的地位颇高,得以手掌“血剑”号令群雄,代替不知所踪的蒙彩衣继续进行围剿天魔宫的计划。

    鹰刀闭目一想,省悟到花溪剑派、蒙彩衣的九帮十三派、卓夫人的幽兰小筑必然都是这秘密组织的盟友,故而在这围剿天魔宫一役中可以通力合作互为犄角。

    本来,鹰刀对蒙彩衣出卖自己和天魔宫的事只是推想罢了,但见到和花溪剑派颇有暧昧的卓夫人居然可以用所谓的“血剑”号令九帮十三派,那么蒙彩衣出卖自己和天魔宫的行径也就昭然若揭,无须再想了。

    鹰刀心中大恨,却知道此时再不找机会逃走,等卓夫人稳住群豪之后,自己便再也逃不了了。他脚尖在地上一点,跃上半空,拔刀在手,一刀劈向兀自在卓夫人头顶滴溜溜转个不停的“血剑”,口中喝道:“卓夫人,还我彩衣命来……”

    他这一刀大有道理。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那“血剑”乃是至高无上的信物,不容有失,卓夫人在条件反射之下必然会投鼠忌器,先保住“血剑”不失,再与自己理论。

    有了这一个短暂时间的缓冲,自己再逃相对来说便容易些了。更何况,自己口口声声为的是替蒙彩衣报仇,群豪在不明所以敌我难辨之下,一定不会贸然出手阻拦自己。

    鹰刀这一刀事发突然纯属偷袭,卓夫人不及防备,等到她听到刀气纵横扑面而来之时,想要收起“血剑”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叮”的一声细响,鹰刀的刀气撞上空中的“血剑”,卓夫人内力一时接续不上,再也无法控制空中的“血剑”,竟被鹰刀一刀将“血剑”挑飞,如流星一般向大堂之外飞去。

    卓夫人大吃一惊,想也不想便飞身向“血剑”追去,谁知她的身形刚刚跃起,便觉身后刀风大盛,原来是鹰刀合身而上,冲着自己连劈了惨烈无比势如疯虎的三刀。

    卓夫人又气又急,身形顿挫。她腰肢摇曳,在刀气中穿梭扭曲,宛若无骨,险险地躲过鹰刀的刀势,口中厉声向群豪喝道:“你们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替本夫人挡住鹰刀?”说话间,已踢出三腿一掌,略略逼退鹰刀半步。

    由于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群豪纵然因为卓夫人手持“血剑”之故不再对卓夫人一行无礼,一时间却也无法习惯卓夫人对他们发号施令,毕竟在半刻钟之前双方还是敌对的,可现在却要听从号令行事,这变化未免有些太快了。就在他们犹豫之时,鹰刀已和卓夫人过了十几招,而那“血剑”却早已茫茫渺渺不知所踪了。

    鹰刀方才是占了卓夫人心悬“血剑”的便宜,故而能够和卓夫人平分秋色,他知道再拚下去必然不是卓夫人的对手。至此,他故意将刀势回收,佯装不敌,意图放了卓夫人去找寻“血剑”,那么卓夫人这一折一回寻剑的时间便是自己逃跑的良机了。放目整个大堂,除了卓夫人这超一流高手,真正能阻挡自己逃跑的人并不会太多。

    果然,鹰刀稍露败象,卓夫人便连击三掌,掌风大盛,登时将鹰刀逼在下风。鹰刀暂采守势,让卓夫人觉得在短暂的时间之内并不能将自己擒住,那卓夫人便一定会舍自己而寻“血剑”。

    他冷眼望去,果见卓夫人眼神频频望向“血剑”失落之处,脸色颇为焦急,心内不由暗喜自己狡计得逞。于是,他越发装疯卖傻披头散发,好似极为艰苦地应付卓夫人的攻势。

    就在这时,眼前剑光闪动,一人从卓夫人身侧一剑向自己眉心处刺来,一把如黄雀初啼般清爽干净的嗓音响起:“鹰哥哥,休要伤了我娘……”

    鹰刀身形一滞,心中凄苦万状。思楚,思楚,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向我刺剑了,难道你当真这般讨厌我吗?

    忽闻窗外一声巨响,鹰刀眼睛余光所见,窗外漆黑的空中蓦然如鲜花盛放亮彻夜空。原来是一枝礼炮在空中炸响。在烟花绚烂之中,卓思楚的剑尖寒光凛冽,已然直逼鹰刀的眉间。

    卓思楚这一剑刺来矫似飞龙翩若惊鸿灵动之极,速度快捷,角度刁钻,自下而上直指鹰刀眉间,剑尖颤动嗤嗤作响,乃剑气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实是最上乘的剑术。

    鹰刀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剑一般,竟然站住身形,垂下手中的大夏龙雀刀,只是怔怔地望着卓思楚如梦似幻般的眼眸,就像突然间失去了魂魄一样,口中喃喃低声叫道:“思楚……思楚……你……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

    刹那间,昔日往事涌上心头,鹰刀只觉又是甜蜜又是苦涩。自从在幽兰小筑对思楚一见钟情,两人共同濯足清溪,两人共同在老树上赏月直到天明,自己便再也没有一天能将她忘怀,即便是和楚灵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芊芊身死的那一夜之后,即便是她亲口告诉自己要嫁给荆流云,即便是她亲手在自己的右胸刺了一剑……思楚思楚,海誓山盟言犹在耳,你怎么能薄情如斯,伤我一次又一次?

    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而来。在这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苦苦挣扎之际,深爱着的女人却再度伤害自己,饶是鹰刀天生意志顽强,也不禁斗志全消,觉得人生殊无意趣乏味之极,倒不如索性死在思楚的剑下来得干净痛快。

    一念及此,鹰刀脑中幻化出昔日和思楚在一起时欢快的情景,眼中俱是思楚天真无邪举世无双的绝世容颜,只当现在自己仍然和思楚一起徜徉在幽兰小筑的花前月下蜜蜜私语,哪里还有半分斗志?他想到美处,居然面露微笑胸中柔情无限。

    倏忽之间,卓思楚手中长剑便已临近他的眉心半寸许处,剑气森然,刺激得鹰刀眉间肌肤隐隐作痛。鹰刀叹息一声,闭目坦然受死,心中却默默祈祷──芊芊、芊芊,我能和你重会于幽冥吗?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耳边却听到思楚闷哼一声,长剑骤然改向,剑锋险险地从自己的耳边滑过,连自己半根汗毛也没有伤到。

    鹰刀大奇,睁眼望去时,一团白色的人影已跌跌撞撞扑向自己的怀中。他左臂一紧,将人影抱住,只觉触手之处腰肢柔软异常,宛若无骨,一股淡淡幽香直冲鼻端,正是卓思楚。

    卓思楚自跨入大堂以后,眼睛便没有一刻离开过鹰刀,旁人是哭也罢笑也罢,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鹰刀对她的视而不见固然让她心痛无比,可鹰刀抱着那“蒙彩衣”哀痛欲绝的模样却更让她心酸难过。后来,她眼见鹰刀渐渐不敌自己的母亲,便有心帮助鹰刀脱逃。

    于是,她故意一剑刺向鹰刀,因为她知道鹰刀手中的奇形长刀锋利无比,武功又比自己高,只须轻轻一刀将自己的兵刃削断,便可手到擒来将自己拿住,那时便可以挟持自己充当人质了。

    由于卓夫人就在身旁,她这一剑一点也不敢徇私,以免被卓夫人从中看出端倪。谁知,自己一剑刺去,鹰刀不但没有举刀来削自己的长剑,反而完全放弃了抵抗闭目受死。她这一剑去势甚快,仓猝之间已无法变招,别无他法之下只得强行逆转真气,手腕一抖,硬生生改变长剑刺出的角度。

    将真气逆转运行乃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功夫,若非内力极深,强行为之必然深受其害,轻则经脉堵塞身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死。

    是以,当她强行逆转真气改变剑势时,胸口蓦然间一阵剧痛,不由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撞击一般,喉头一甜已然吐出一口鲜血来,登时间,天旋地转,手足酸软毫无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便倒。

    鹰刀左臂紧紧搂住卓思楚,右手长刀一划,将抢上前来的卓夫人拦住,低头望着卓思楚胸前白衣上斑斑血迹,眼中深情似海、殷殷关切的眼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他一阵心痛,低声道:“思楚……你……你痛不痛?你……这是何苦?”

    卓思楚强颜一笑,待要开口说话,却牵动体内伤势,胸口仿佛被万针钻刺一般剧痛难当,几欲痛得昏死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楚道:“我……我不痛,鹰哥哥……你抱着我,我……我好开心……上次,上次在小花溪的事,我……我没有……没有对不起你……”

    “你不要说了,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为了你娘对不对?”鹰刀轻轻将她的身子移到身前,左手却搭在她的腰间要穴上,将体内天魔气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助其疗伤。

    在鹰刀想来,卓夫人和花溪剑派订有盟约,以思楚和荆流云的婚约当作条件自然是想当然尔。而在芊芊身死的那一夜,思楚阻止自己杀荆流云也必然是受人胁迫所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还是深爱着思楚,重要的是思楚不能有事。

    天魔气神妙无方,对治疗内伤更是颇有疗效。卓思楚只觉一股暖流涌入自己体内,徘徊在自己胸前,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方才如万针钻刺的痛楚也渐渐减弱。

    她摇了摇头,急道:“不是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我娘才那样对你……那一晚,还有……还有许多人跟在你身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如果……如果你杀了荆流云,你……你就活不了了……我……我是为了你……”由于有鹰刀的天魔气给她疗伤,卓思楚不但痛楚大减,连说话也没有方才那般吃力了。

    这一番话登时将鹰刀惊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回想起来,那一夜实在有许多的诡异奇怪之处让人起疑,但自己心疼芊芊之死,平日里根本不敢仔细去想,只怕触碰到心中最痛的那块伤疤。现在听了卓思楚的说话,那一夜不合理的地方不由一一隐现启人疑窦。

    其一,思楚的出现太过巧合。其二,荆流云如何得知思楚会跟在身后?其三,蒙彩衣和荆流云为何非要将杀荆悲情的罪名嫁祸到自己的头上,随随便便地找个替死鬼岂非更干净爽快毫无后患?是巧合?还是蓄意?

    若是巧合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是蓄意为之,那就很值得推敲了。其四,若是果如思楚所说,那一夜跟在自己身后的还有许多人,那他们为何不一刀将已重伤的自己杀了?难道是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他们为何要故意放自己走?

    再度联想竹林夜战荆流云属下流云三十六骑“无极剑阵”那一夜,荆流云是不是当真那么笨,居然因为胆小而不敢杀已耗尽真力的自己?

    享誉江南的“花云双剑”难道真的是胆小之徒?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莫非是在演戏?故意给自己造成无处藏身的恐怖气氛,逼迫自己非要和蒙彩衣结盟,远赴川西天魔宫?

    鹰刀头脑高速地运转起来,将所有的疑问、线索都整理出来,再通过蒙彩衣这一条线将这些疑问、线索串接起来,渐渐地,一个巨大无比的阴谋慢慢在眼前浮现。

    蒙彩衣在天魔宫山下的小店中袭击自己,并告知出身于花溪剑派,引起自己的好奇心。

    然后,通过她师妹──整天戴着金色面具装酷的美少女刺客──对自己的追杀,逼使自己前往小花溪。

    接着,在小花溪将杀害“荆悲情”的罪名栽到自己的头上。本来,到这里为止,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却不料李龙阳为了救自己脱险居然出手挟持荆氏兄弟,这一来就打乱了计划的进行,其实,就算李龙阳不出手,花溪剑派也会很巧妙地将自己放走。

    为了保证荆流云的安全,只有偷偷派遣高手跟随在自己身后好伺机救人,而思楚却因为和自己的特殊关系,自然是一个绝佳的人选。至于荆流云如何得知思楚也跟在身后,极有可能有人用暗号手势等外人无法得知的途径告知荆流云。再接着便是荆流云突起伤人,芊芊为救自己而死。

    思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得不出手伤害自己,阻止自己杀荆流云。因为若是荆流云一死,花溪剑派众高手必然不会放过自己,即便是打乱整个计划也要置自己于死地。而思楚也因为他们窥伺在旁,无法对自己明言。

    花溪剑派的势力遍及江南各地,自己被若儿所救之事必然无法瞒过他们。蒙彩衣找到自己之后,努力游说自己和天魔宫侯嬴合作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自己骗到川西。

    后见自己不为所动,便通知荆流云来对付自己,给自己造成江南已无处容身的印象。荆流云果然不辱使命,居然用牵机剧毒伤了若儿,逼得自己非上天魔宫找解药不可。

    于是,自己便只有乖乖地到忧雪山庄去和蒙彩衣、侯嬴订立盟约,踏上了西去巴蜀远赴天魔宫的道路。至此而止,尽管整个计划出了许多纰漏,可最终的结局还是如他们所愿──以背负着杀人罪名的自己为旗号,名正言顺地进军天魔宫。

    之所以选中自己当替罪羔羊只有一个原因,自己是灵儿的情人,紫衫逍遥王楚天舒的乘龙快婿。楚天舒必然由于自己的关系无法出面阻止此事。没有楚天舒在一旁束手缚脚,剿灭天魔宫一事对于筹划已久的花溪剑派来说易如反掌。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楚天舒与自己的智慧。自己折返江南一招,登时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破,所有的计划几乎功亏一篑。

    一招不成之下,他们另施狡计。利用自己和侯嬴对蒙彩衣的信任提出所谓“全歼花溪剑派”的计划,将天魔宫的精锐自川西引到洞庭,意图通过天时地利的绝对优势一举击溃天魔宫精锐。虽然不能全歼天魔宫,但天魔宫的精锐之师尽没,天魔宫便成了疥癣之痒,对花溪剑派统一江南之势已毫无阻碍无关痛痒了。在整个阴谋之中,荆悲情生死之谜并不十分重要。生也罢,死也罢,只要今夜洞庭湖一战天魔宫大败,花溪剑派和蒙彩衣属下九帮十三派及幽兰小筑的势力便会掌控整个江南,无人再能攫其锋芒。而从目前看来,只怕他们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恨只恨自己如此愚蠢,居然成了他们的一个帮凶……

    将整件阴谋推想明白之后,鹰刀既悔且恨,几乎无地自容。尽管他也知道被人如此利用并不能全怪他,可只要一想起楚天舒对他殷殷期待的眼神,他就羞愧难当。

    正在这时,耳中听到卓夫人一声娇喝道:“鹰刀!你莫要再做困兽之斗了,只要你放了思楚,归顺于我‘血剑盟’,当可饶你不死!”

    说着,她又焦急地向卓思楚叫道:“思楚……思楚……你没事吧?娘这就来救你了……”

    原来卓夫人方才见卓思楚一剑向鹰刀刺去,不但角度刁钻,去势极快,而剑中所藏的剑气更是强盛之极,实在是极高明的一剑。而那时鹰刀在卓夫人的掌逼之下败势已成,思楚那一剑只怕鹰刀再难躲过。

    岂料鹰刀好似另有魔功,在那种劣势之时反而突露微笑,说不出的诡异,卓夫人心觉不妙待要抢前时,变化已生,思楚居然莫名其妙的负伤跌入鹰刀怀中。

    究竟是母女情深,卓夫人见女儿在鹰刀的怀中扣为人质,哪敢妄动?只得出言恐吓鹰刀,希望鹰刀能将卓思楚放了,可她又哪里想得到卓思楚是自愿为质以助鹰刀脱逃?

    “血剑盟”?鹰刀心中一动。以卓夫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也要听命于“血剑盟”盟主号令行事,这“血剑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鹰刀毫不理会卓夫人的话语,低声对怀中的卓思楚道:“思楚,你不要说话,所有的事我都已明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一直误解了你。你现在伤势颇重,我无法照顾于你,我先将你交给你母亲……”

    说着,他转头扬声对卓夫人道:“卓夫人,我这就将思楚交给你,盼你能好好照顾她……”

    他话未说完,卓思楚已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道:“鹰……哥哥,你只有将我挟持作人质方能……方能逃走,你……”

    鹰刀微笑着冲她摇了摇头,爱怜地伸手将她额上散落的一缕发丝重新理好,并不说话。卓思楚伤势过重,若是自己和她一同逃走,必然会耽误了她疗伤的时机,只怕会使她有性命危险。此番能明白到思楚对他的真正心意,对他来说已是心满意足,又怎么会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卓夫人听了不由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好,只要你放了思楚,什么都好商量……”说着手一挥,座下两名侍女便快步奔到鹰刀身前,去扶住气虚力竭的卓思楚退回卓夫人身旁。

    卓思楚仰头望向鹰刀,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决绝,看到了一种无畏,看到了一种不屈,立时知道鹰刀已立下死志,决心顽抗到底永不退缩。

    蓦然间,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心中道:“鹰哥哥,你若是死了,思楚绝不独活,即便是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也要陪在你身旁……”

    卓夫人伸手一搭卓思楚的脉门便知她受伤甚重,她快捷地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给卓思楚服下,并运功发掌在卓思楚背上轻轻摩挲,以助药力挥发。

    过了一会,卓思楚脸上渐现红晕,卓夫人方放下心事,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以后只需好生调养,内伤便会无碍了。

    她转过头,笑吟吟地说道:“鹰刀,既然你放了思楚,归顺了我‘血剑盟’,过往种种是非,我们便不再追究……”

    鹰刀长啸一声,打断卓夫人的说话,笑道:“卓夫人,只怕你有些误会了,我鹰刀可没有归顺你们的打算!”

    尽管卓思楚早已了解鹰刀的心意,可亲耳听见鹰刀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白心迹,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绝望。她抬眼望去,却恰巧与鹰刀望过来柔情似水的眼神相遇,两道目光立时纠缠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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