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由
黑蛇沿着教堂外壁盘旋而上,巨大的蛇头仿佛一间小屋子,那对仿佛金色巨炮的眼睛俯视着雷娜塔和零号。雷娜塔知道这个自由的夜晚就要结束了,最美的一刻就是落幕前的一刻。她站起来拉起小睡裙的裙摆向着黑蛇屈膝:“谢谢。”
这是她从书上看来的礼节,那些美好的像天鹅般的芭蕾舞女演员便是在满场的欢呼声中行这种屈膝礼。虽然雷娜塔从没看过芭蕾舞,但她想那一定美极了。
零号大大咧咧地揉着她的头发,以对仆从的口气对黑蛇说:“送我们下去。”
他牵着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头顶。黑蛇带着他们平稳的降落在雪地上,恭顺的把头贴在雪地上,方便他们踩着张开的鳞片下去。“晚安。”零号说。
“晚安。”雷娜塔说。
“说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号耸着肩,痞气地用大拇指抠住了腰间的腰带,歪着头看着雷娜塔,“很快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相信我就对了。”
“嗯!”雷娜塔用力点头,“我们说好的!”
他踩着冰面,向着自己住的那栋建筑小跑过去。零号默默的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眼底那抹瑰丽的金色如同万花筒般变换,仿佛金色的繁花在他的眼睛深处盛开,狰狞冷酷的目光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爱眼神。
“我不会放弃和出卖你的,雷娜塔,”零号低声说,“但这份合约大概不能维持到死亡的尽头,只能维持到你对我没有用了为止……”雷娜塔缓缓的睁开眼睛,床头的小闹钟闪着荧光,现时已经是早晨6:50了。孩子们都在7:00准时起床,还差着10分钟。小屋里一片漆黑,外面静悄悄的,黑蛇和零号好像都是一场梦,而她已经醒来了。每次醒来都得重新面对这个讨厌的世界。
她并不期望推开门能看见黑蛇留下的满屋顶的金箔麋鹿,那些都是梦里的东西,带不进现实里来的。何况她也打不开门,机械密码锁扣得好好的……
“7234……9961……12……11”这串毫无规则的数字好象自己从她嘴里蹦了出来,恰好是……十二位数字!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浑身都是冷汗。呆坐了几分钟之后,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在密码锁上按顺序摁下了那串数字。她的手指僵硬心脏狂跳,紧张得就像是要打开所罗门宝藏的小贼。打开这种密码锁不需要钥匙,只需要一套十二位的密码。以前她也曾试着在锁上乱摁想把门打开,但从没成功过。乱摁摁出密码的可能性是一千亿分之一。最后一个数字摁下的同时,铁门里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锁舌“啪”的一声收回,“吱呀”一声微响……风从门缝里透了进来!
梦里的一切忽然清晰起来,零号的笑容犀利如刀锋,他用手指在雷娜塔的掌心划着,“7234,9961,1211.记住这串数字,他会打开囚禁你的第一扇门。我们要做的很多准备,你必须先离开那个小笼子才行……按照我说的做,只要不犯错误,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记得我们的誓约,它已经生效了。”雷娜塔呆呆的看着那道细细的门槛,忽然捂着心口紧紧靠在门上大口呼吸。她不知道那是惊恐还是欢喜,黑蛇不是假的,零号也不是,一切都是真的,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她终于把梦里的东西……带到现实里来了!
而在那场梦里,她获得了一个“自由”的许诺!
夜黑得就像一场噩梦,雷娜塔抱着佐罗,轻手轻脚的爬行在通风管道里。也只有她这种还未发有的小女孩才能在这种直径不到40cm的管道中行动,身体稍微结实一点的男孩都会卡死在里头,即使雷娜塔也没法穿着棉衣通过。好在管道里流淌着温热的风,他并不觉得冷。“管道系统是天峨港不同的区域送暖用的,利用它你才能到达禁区。”梦中零号的嘱咐清晰详尽,他在雪地上绘制管道的布线图,“要离开这里我们需要食物、交通工具和武器……重型武器!”
“58……”每经过一个通风口雷娜塔就默默的记一下数,这是第58个。雷娜塔用小扳手把螺丝拧开,这件小工具是从护士办公室门口的工具箱里拿的。
“不用害怕接近护士办公室。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打牌,只在整点的时候出来查房。也就是说,你有一个小时的行动时间。工具箱在设备柜的三层,拿里面的6号扳手。”零号在梦中是这么说的。
小心的挪开铁网之后,雷娜塔钻了出去。这么做之后她先把自己带过来的一个破垫子扔了进去。
“从58号通风口钻出去,那里有很多管道,你可以踩着管道一级一级往下走。但是最上面的管道很烫,要带隔热的东西垫着。”零号在梦里说。雷娜塔沿着那些不同颜色的管道从屋顶的通风口下到地面,猫着腰跑到旁边的杂物堆里,把一个大个的纸箱翻过来扣在自己头上。几分钟之后,她就听见了沉重的军靴声。几名提着波波沙冲锋枪的战士走过这间仓库,用雪亮的电筒四下照射。他们没有发觉什么可疑的东西,随即离开。
“仓库的巡逻是每15分钟一次,三个战士。全副武装。但是不用紧张,他们只是很粗略的看一眼。以你的个头,只要有大纸箱扣住自己就会很安全。”零号在梦里说,“那里有足够的大纸箱。”
雷娜塔掀开纸箱钻了出来,像一只在垃圾堆里觅食的小野猫那样在箱子中间爬动。他并不很紧张,这不是她第一次沿着通风管道外出了,她已经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开始恐惧大到能把他的心脏撕裂,但渐渐的他已经熟悉了“游戏规则”。这游戏很容易玩,零号的话就是游戏规则,只要一板一眼地按照他说的做,就绝对安全。
她用自己带荧光的小闹钟照着木板箱上的标记,终于,在仓库的最深处,他找到了那个箱子。木箱足有雷娜塔那么高,因为日久天长已经有些腐朽了,雷娜塔用扳手把螺丝拧下的时候,木板发出了令人惊悸的摩擦声。
踱步到门外的战士忽然站住了,军靴的脚步声停止,雷娜塔吓得蜷缩起来。
“该死的老鼠!”战士嘟囔着说,然后又传来了火石摩擦的声音,战士点燃了一根烟,继续他的巡逻去了。
雷娜塔缩了好一会,继续像小老鼠一样勤奋的作业。所有螺丝都被卸下,她小心的把木箱拉开。里面那巨大的金属玩意儿是黑色的,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三角支架每一根都有雷娜塔的手臂那么粗,长度接近两米的巨型枪管上层层叠叠的都是散热片,说明这东西发射的时候是多么的火爆,若不散热,枪管都会软化。
德什卡1983高射机枪,12.7mm的超大口径,苏联在二战期间的功勋武器。在班用轻机枪的口径只有7.62mm的如今,这东西看起来简直是一门小炮。
“德什卡1983,杰格佳廖夫设计,1983年定型。最大射程5.4公里,战斗射速125发每分钟。”零号说,“虽然跟现在的武器比起来已经过时,但这是我们能在这个港口里搞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我们要把它戴上,还有那箱12.7mm的大口径子弹。那只枪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不过油封的很好,应该没问题。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那支枪了,所以你把它拿走,没有人会注意。”
雷娜塔推着德什卡1938,穿过一条长长的货运通道,在接近狗圈的地方,她找到了零号说的小隔间。她把德什卡1938推进去,掩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通道尽头的小门,轻声说,“喂,晚安啦。”
那些警觉的雪橇犬没有狂吠而是发出了呜呜的低声,雷娜塔把手伸到狗笼前,雪橇犬温顺地舔了舔她的手。
几天之前,这些雪橇犬和雷娜塔成了朋友。按照零号说的,雷娜塔把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洒在肉上丢给这些雪橇犬。
“那是一种致幻剂,对犬类有用。那东西不会伤害它们,但会让它们觉得你是可以亲近的朋友,它们会对你比对主人更忠实。”零号说,“我们需要交通工具,而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狗拉雪橇。”
在巡逻战士们返回仓库之前,雷娜塔钻回了通风管道里。她打着呵欠原路返回,今晚的作业就这么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刚好够她回去,把扳手悄悄放回工具箱里,然后睡个好觉。
距离圣诞节还剩16天,她的作业一天一天地完成。她将在交卷的那天获得完整的自由!
此刻,直线距离300米,零号房中,带着面罩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紧紧地捆在木架上,睡得很安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
2、预谋
“莫斯科的回信已经来了”邦达列夫把一封信放在博士的桌子上,“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搬迁整个黑天鹅港了。”
博士面无表情地打开那封信看了一眼:“寒流?”
“是的,那本我们准备让列宁号冒险破冰接近黑天鹅湖,来搬运人口和大型设备。但是极低洋流预测,今天拉菲杰夫海上的冰冻会厚达3米,这已经超过了破冰船的极限。”邦达列夫说,“而莫斯科的局势很急迫,我们伟大的苏联政府会结束,邦联的每个共和国纷纷宣布独立。”
“一旦苏联结束,我们的秘密档案都会公之于众,对么?”博士沉吟,“会有更多的人对黑天鹅刚产生好奇心。”
“正确,而且这个港口还潜藏着一个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他还没能从这个地鼠般的地方偷走,没能把消息送出去,但如果外面有人来……”邦达列夫缓缓说。
他俯下身,盯着博士的眼睛,“必须做出决断了。博士,我们没法搬走整个黑天鹅湖,只能带走最重要的……抛弃其余的!”
漫长的沉默,长达几分钟之久。博士仰起头,深呼吸,吐尽肺里的浊气,“我经营了这个港口几十年,把自己的人生都献给了他,而如今我只有亲手毁掉它….少校同志,列宁号现在还停泊在距离不远的海面上,此外还有一架直升机可以调用,这是我们所有的交通工具,对么?”
邦达列夫点头,“一架米格26重型直升机,最多每次可以搬运20吨的物资。”
博士思考了片刻,“大型设备全部就地炸毁,基础的全部带走,资料和图纸全部带走,此外我需要带走几个孩子。”
“就这些?”邦达列夫一愣。
“就这些。”博士轻声说着,走到门边仔细检查了门锁,为了防止那个看不见的侵入者,每次博士和邦达列夫谈话之前必然用红外线夜视仪彻底搜查整个办公室,然后锁死厚达20cm的铸铁门,刺客这个位于地下没有窗户的办公室彻底封闭了,一丝声音都不会外泄。
博士转过身来,那双一直以来优雅的温和的眼睛里已经冷到没有温度了,“少校同志,我们要让知道了我们秘密的家伙离开这里吗?”
“显然不。”邦达列夫说。
“但我们不知道谁是那个混血种,”博士说,“离开这里的人越多,我们的秘密被泄漏的可能就也越大。”
邦达列夫一正,作为精锐的情报人员,他嗅出了这谈话里的浓重的血腥气。
“研究接近尾声了,绝大多数的研究人员已经失去了价值了,”博士走近,拍了拍邦达列夫的肩膀。“很快我就能在人类的基因段中嵌入一部分的龙转基因,虽然不清楚这样的基因是否稳定,但后无疑问,这会让跟多的人类拥有超自然的能力,我们即将掌握伟大的全能了,掌握着权能的人就像是君王,君王是不会和别人分享他的权力的。”
孩子呢,他们每个人的血统都很宝贵,不都带走?所有的孩子我们都保留了他的门组织切片,里面有他们全部的基因,他们中大部分人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们只需要带走有价值的那部分。邦达列夫沉默了很久。您就像一位君王那样充满了决断力,或者说,您是一个法西斯暴君。
而您呢?您就像一位不分善恶的赏金猎人,为了巨额的回报不惜生命,所以您才会冒险来到黑天鹅湖,成为我的合伙人。博士微笑着向邦达列夫举杯。法西斯暴君和赏金猎人,我们会是很好的组合。邦达列夫舔了舔牙齿,笑了,就像狼和狐狸天生就该是好朋友….想必除了毁掉,爆破计划,您也有一份早已制定好的,“撤离计划“吧?博士微微的点头,有两个东西阻挠我们撤离这个令人绝望的港口,第一,他缓缓的卷起袖子,露出自己肌肉依旧分明的小臂,一个引爆圈植入了我的手臂,大概有一根粉笔的五分之一大小,如果我越过黑天鹅港的边界,这东西发出的无线电信号就会引爆已经堙没好的高爆炸弹,根据我和我的前任雇主的协议,我绝对不能离开黑天鹅港。离开就意味着背叛,我必被杀死,同时“e计划”中止,黑天鹅港也被从地图上抹掉“邦达列夫上前,用手指按压博士的小臂,感觉到了那个坚硬的东西,”就是用于爆炸计划的那枚炸弹?“"是的,在黑天鹅港的地下,一共堙没了48枚,都是巨型真空炸弹,它在第一次引爆的时候会把高爆炸弹的粉尘吸入空气中,在粉尘和空气完美混合之后会再次引爆,您知道粉尘爆炸的原理对吧?”
“是的,那么假如和空气均匀混合的不是一般的粉末,而已本身就极度危险的爆炸粉末呢?”博士说,“这就是巨型爆炸真空炸弹的原理,虽然是常规炸弹,但是威力等同于小型核武器。48枚小型和武器同时爆炸,想象一下,即使我们坐着直升飞机离开,爆炸的气流也能把我们的旋翼折断!”
“我们能拆除这枚引爆器么?”
“这东西设计得很精巧,试图拆除的话,一样会引爆炸弹。”
邦达列夫皱眉,“它被植入您体内多久了?”
“大约四十年。”
“什么电池能连续40年给它供电?”
“没有电池,它靠我的神经生物电流供电,也就是说,如果我死了。我的尸体是能平安地离开黑天鹅港的。”博士微笑。
邦达列夫挑了挑眉:“也许您能接受伟大的牺牲,让您的右臂死去?”
博士抚摸着自己的右臂,“把它切断?”语气很平静。
“虽然缺少右臂会让您的生活和研究有点麻烦。但是和您正在从事的事业相比,一条右臂的牺牲微不足道。”
“我同意您的观点,博士微微点头,”但是我其实想到了更温和一点的方法。“我可以试着让我自己的右臂暴露在外面零下40度的低温中……”
“那样您的右臂组织会很快失去知觉,在几个小时里坏死。”
博士点头“是的,那会让我的右臂处在一种“假死”的状态中,这时我们可以动手术把它取出来,但是时间不能太长,太长的话我就会真的失去右臂了,我们需要一个能在极端低温下动手术的人,而您恰好有抗寒的天赋。”“没有问题,我有一双很擅长抄刀的手,也不会因为寒冷而颤抖。”邦达列夫微笑,“这样我们就解决了第一个障碍。另外一个呢?”
“另一个是驻扎在维尔霍汤斯克的那个航空中队,他们装备着Su-27重型战斗机和R-33超远航空空号弹,航空火箭弹,这几乎是目前世界上最强的空中力量。凭一架直升飞机我们绝对无法和他们抗衡。而他们接到的命令式,一旦察觉到黑天鹅港这边有任何异动,就会起飞作战,最糟糕的情况她们会选择用火箭弹摧毁这里,没有人能够逃过这支空中力量的追杀。”博士说,“您的家族能设法撤销他们的命令么?”
邦达列夫沉吟了几秒钟,摇头“我很担心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这么做了,要取得那个航空中队的控制权需要较长时间。”
“那么只有唯一的办法了,在气候最恶劣的时候逃离,”博士说,“未来一个月内的天气分析已经出来了,预期将是整整一个月的风雪天气,而这次的坏天气会在圣诞节前后达到高潮。能见度会下降到极点,卫星都无法监视我们的行动”
“但在那种天气下直升机是绝对无法起飞的。”
“我们必须准备从地面撤离。”
“徒步?”邦达列夫摇头,“戴着几个孩子,一个基因库和资料图纸?”
“狗拉雪橇。”博士说,“最原始的方法也是最可靠的方法,在这个港口里始终养着大约50只血统优异的雪橇犬。”
“呢么,时间就是圣诞节前后,”邦达列夫说,“您什么时候能把基因库和资料图纸准备好?”
“这很快,只需要几个大箱子就能装下。”
“要跟我们撤离的孩子有几个?”
博士想了想,“我需要几天时间考虑,除了绝对必要的,其他都留下。”
“那个零号要带走么?”
博士摇头,“他的血统并不特别,我们特别地对待他,是在他身上注射不同的致幻剂,看能否激发混血种的潜力。他对致幻剂有很大的抗药性,但是没有表现出我们期待的超自然能力。”
“那个叫蕾娜塔的女孩呢?看起来您很关心她。”
博士饮尽杯中的伏特加,“是的,蕾娜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在这个接近北极的地方连人的脸都像被冻住了似的,每天我看的都是僵硬的面孔,只有蕾娜塔不同,她是一朵鲜活的小花,她的笑容会让我的心里温暖起来。但,”他起身拍了拍邦达列夫的肩膀。“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去波罗的海了不是么?哪里很温暖很湿润。四处都是鲜活的小花。我为什么非要带着一朵小花去鲜花盛开的地方呢?”邦达列夫愣了一瞬,点了点头:“鲜活的小花所以珍贵是因为她开在寒冷的北极圈里,在花丛中她就一钱不值。”
“所以就让她留在北极圈里吧。”博士淡淡地说。圣诞节一天一天的逼近了,黑天鹅港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虽然暴风雪简直能把港口淹没了,但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地准备着圣诞节的庆祝。
每个人都在等待盛大的圣诞晚会,博士对大家宣布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上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所以圣诞晚会要把库存的食物和酒都拿出来,大家要尽情地闹一闹。
雷娜塔也期待着,她已经做完了零号布置给她的所有作业,剩下的只需等待奇迹。她经过零号房的时候会盯着房门使劲的看,想知道里面的零号在干什么。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那扇门,她满心欢喜,从不后悔,放出来的是天使和恶魔她都不在乎。
这世界尽头的港口太孤单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无论天使恶魔,都可以当做救赎。暴风雪暂缓的间歇,战士们在雪地里开辟了一条通道,通往码头的尽头,按照赫尔佐格博士的要求,在那里放了一把椅子,然后所有人都撤回了建筑里。
博士挺直腰背坐在那张椅子上,用锋利的战术小刀割掉了自己厚呢大衣的袖子,把整条手臂暴露在极度的严寒中。手臂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僵硬变色,博士脸上的肌肉抽搐,身体微微颤抖,但是他忍住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用手指轻轻触摸裸露的右臂。
“感觉像是在触摸一具尸体,”博士对站在一旁的邦达列夫说,“不用麻醉,不会有知觉,剩下的就看你了。”
邦达列夫捏着锋利的柳叶刀,目光中满是赞许:“果然暴君先要对自己足够残暴。”
“坚定的意志是通往伟大成就的唯一道路。”博士淡淡地说。
邦达列夫缓缓地把锋利的刀刺入博士的小臂,堪堪贴着起搏器的侧面,没有血流出来,血都凝固了。刀锋在博士的小臂中来回,行云流水般自如,稍微冷冻过的肌体切割起来更加容易。
“看您用刀的手法,似乎有不错的医学素养。”博士居然还有闲心评价邦达列夫的技术。
“我学过人体解剖学,成绩优等。我不用对照图标就能说出所有动脉、静脉、神经节以及骨骼的分布”邦达列夫自信地说到这里,忽然一愣。
“怎么了?”博士也愣住了。
“我好像随手把您的动脉切断了……”
博士震惊的看着邦达列夫,说不出话来。
邦达列夫挠了挠头:“我是在克格勃学习人体解剖学的……主要培训内容是……如何割断最重要的动脉,在尸体上实践过几百次,动作已经定型,所以我很顺手的就切断了您的动脉。”
“您会缝合血管么?这样我的右臂在解冻之后会血流如注吧?”博士眼角抽搐。
“克格勃只教授杀人技术……但如果您办公室里有缝合教程的话,我想我能很快学会……”“书架从上往下数第三层……”
邦达列夫简单地把一张毛毡披在博士身上为他阻挡寒风,兔子般向着黑天鹅港狂奔而去。赫尔佐格博士独自坐在码头尽头,小臂上插着一柄柳叶刀,对着无尽的冰海,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信任盟友真的是件很难的事啊……”如预报的那样,越是临近圣诞节,暴风雪越是剧烈。大雪已经把黑天鹅港的门都堵死了,但室内温度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8度。博士给锅炉房提供了额外的两吨燃油,好把建筑里烧得如春天般暖和。尽管他因为前几日和邦达列夫少校“在码头上观察云层不慎摔倒”而必须卧床,但还惦记着隆重的圣诞晚会。
“要让女孩子们有穿短裙跳舞的温度。”博士是这么说的。
发给雷娜塔的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一身驼色带皮毛滚边的呢子短裙、还有简形的皮帽子和一双驼色的毛靴,她生平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她决定在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上这身好看的衣服,让他们吃惊,多年不见的女儿会那么漂亮的忽然出现。
孩子们都穿上新衣服跑来跑去,去别人的房间里展示,唯有零号房一如既往的封闭着,甚至没有声音传出来。
夜里,雷娜塔终于忍不住了,偷偷的越过禁区线,趴在零号房的铁窗口往里看。依旧是那个木架,零号穿着白色的拘束衣,静静地躺在上面,全身被皮带拴紧,像是睡着了。雷娜塔小声的喊他,零号却没有丝毫反应。这让雷娜塔对于梦里的事情又有点不放心了,她分明已经按照零号说的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啊,为什么零号一点都没有高兴的表情呢?
惨白的灯光照在零号那张被面罩挡住一半的脸上,就像照着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
明天就是圣诞晚会了,雷娜塔很期待,也有点害怕。此刻在坚硬的冻土层下方,一个漆黑的人影正蹲在平滑的冰面上,冰下就是那条巨龙的残骸。
黑影吧一个折叠金属支架钉在冰面上,然后把一个轴承状的东西安在支架上,这套小型设备看起来就像一个带三脚架的相机。一道酒红色的下载光束从那个轴承状的东西里射出,垂直射入冰层中,那是一个精巧的固体激光器,同时金属支架推动着激光器沿着圆形的轨道旋转起来。
就像钻头打入地壳,高温高压的激光在坚硬的冰层上切出了细长的垂直通道。
冰层是透明的,激光在完全打通冰层的时候已经照射在龙的遗骸上,细小的红色光点落在巨龙白色的左眼上。
那是黑影的目标。
激光切缝到达了龙眼位置,黑影关闭了激光器,用一把冰钳咬住冰面,把那条切割出来的圆柱状冰提了出来,足长5米的冰柱,但对他而言并不很吃力。现在没有冰阻挡在他和龙眼之间了,龙眼的质地看上去就像是坚硬的白色石头,表面有着瑰丽的细纹。龙的眼珠大约有篮球般打,和巨大的龙躯相比并不很大,跟鲸类的眼球差不多。
黑影用一根细钢线把冰钳垂入孔洞中。冰钳触及龙眼,自动张开收紧,把龙的整个左眼抓住了。黑影慢慢地用力,把龙眼从龙的眼眶中“提”了出来。
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抱住那颗眼球。这东西是生物肌体的一部分,本该连着丰富的血管和神经管,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到这些结构,这东西出乎意料的“干净”,就像是一个鸵鸟蛋。黑影试着摇晃眼球,里面似乎有液体晃动的感觉。
似乎是错觉,眼球表面闪过金色的微光。几乎同一瞬间,黑影感觉到从上方降下的重压,如山一样,好像要把他压垮。那不是气压或者重量,而是……威严!令人惊怖的威严!如同降世的神,仅仅是一个呼吸便足以压垮人类!
“领域!”黑影低声说。
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领域瞬间占据了整个地下空间,这领域不像那个男孩的领域那样会把气体变得胶水般黏稠。它简单、纯粹、暴烈到极致,一个龙威的领域!
眼球表面荡漾着金色水波般的光,仿佛一个巨大的生物正在黑影面前缓缓的睁开眼睛!这是至荒诞的事,一颗已经被剥离下来的眼球,却自己“睁眼”了。
与此同时那龙威的领域中响彻刀剑轰鸣般、暴风海啸般的巨声,又仿佛成千上万的神袛齐声呼喝。事实上没有任何声音,偏又称耳欲聋。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把龙眼放进旁边的金属罐里,金属罐被打开的时候乳白色的蒸汽沿着罐子的内壁迅速爬出来,又沿着外壁往下流淌。那是液氮的蒸汽,金属罐中的是零下两百度的液氮。黑影把一个装满液氮的钢瓶和金属罐联通,灌入更多的液氮去“冷却”这颗暴躁的龙眼。
超低温令龙眼中躁动的那股力量渐渐的平息了。好像这东西里面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却拥有无限伟力的狂徒,现在他重新归于沉睡,那可怕的威严瞬间消失,黑影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还是一枚卵就这样暴虐,”他拍着金属罐,轻声说,“等到你孵化了,该是怎样一个魔鬼啊!”
万籁俱寂,平安夜的前一夜,整个黑天鹅港都沉睡着,怀着对明天晚会的期待。雷娜塔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明天她就要逃亡了,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
而黑影悄无声息的从风雪中走过,提着沉重的金属罐。
零号房的黑暗中,一双金色的眼睛无声地睁开,从男孩口中吐出的是梦呓,或者末日的诅咒:“子民们,你们将以白骨的花环,迎接我的重归么?”平安夜,博士对着镜子一粒粒扣好衬衫的扣子,带上镰刀和铁锤的铁袖扣。
“这些就是基因库?”邦达列夫抚摸着桌上的几口白铁箱子。
“是的。”博士点头,“那些黑色的箱子里是资料和图纸。要带走的孩子一共四名,我们会在晚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悄悄带走他们。他们都表现出了出色的超自然能力,血统十分优秀。”
邦达列夫看了一眼腕表:“圣诞晚会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您应该准备去致辞了。”
“列宁号那边没有问题吧?”博士吃力的穿上军装外套,受伤的右臂完全包扎在纱布里,行动还不自如。
“没有问题,燃气轮船全功率开启,我们一旦登船,立刻起航。唯一的问题是暴风雪比我们想的还猛烈,能见度只有五米,我们得确保雪橇犬们能找到列宁号。”
“相信雪橇犬,它们是北极的精灵。”博士扎上紫色的丝巾,在胸口挂好列宁、红旗、十月**三枚胸章。
“真空炸弹会在凌晨12:00准时引爆,整个地块都会塌陷。
为了避免被爆炸波及,我们要离开黑天鹅港至少十公里。”邦达列夫说,“记得要在11:00茜撤离。”
博士微笑:“9:00开始,通风管道会往各个区域输送带有微量致幻剂的暖气,致幻剂的量逐渐增大,大家会玩得越来越开心。到了11:00,他们已经不会注意到我们的离开了,完全沉浸在平安夜的欢乐中。”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吧?”邦达列夫调侃。
“神不会惩罚恶行。”博士深深地看了邦达列夫一眼,“如果他惩罚,我应该活不到这个年纪。”
3、圣诞节
他推开大门,春风般的暖气和欢快的音乐声一同扑面而来,漫天飘落金箔碎片。灯火辉煌的金色大厅里,战士们拉着手风琴,年轻女孩们载歌载舞。小伙子们围着巨大的圣诞树,踮着脚尖去够上面的礼物。牛肉汤、烤甜饼和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弥漫在每个角落。
博士的出现引发了潮水般的掌声,博士微笑这高举双手向大家致意。
“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是圣诞节,也是黑天鹅港的重要日子。我们来自莫斯科的朋友邦达列夫少校已经向我确认,我们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扬!很快我们就可以分批安排大家回家探亲,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受到奖励,你们会有军功章,能去里海度假,你们是国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这个美好的晚上!”蕾娜塔站在圣诞树的后面,看着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战士们和护士们激动地彼此拥抱亲吻,孩子们也手拉着手使劲地蹦着。能够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回家是这里每个人都期待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蕾娜塔并不相信博士所说的,相比起来她宁愿相信零号。
博士和大家碰杯之后就回去休息了,金色大厅里越来越热闹,渐渐有些狂乱起来。室内温度越来越高,年轻人们跳着水兵舞,热得把军服脱下来扔在一旁,战士们脱到最后赤裸着上身,护士们则只穿着背心,露出内衣的白色花边,他们都喝了很多的酒,看向彼此的眼神中赤裸裸的都是挑逗,旺盛分泌的荷尔蒙气息压过了香水味,刺激得他们每个人身上发红。他们舞蹈着就拥抱在一起,战士们把手伸到护士的背心里去,彼此咬着对方的嘴唇,像情人又像嗜血的野兽。
这场面让孩子们也躁动起来,他们中好些人已经十几岁了,对异性的好奇和渴望悄无声息地萌动。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拉着手跳舞,偶尔也彼此面颊相贴,一张张脸烧得通红。找不到男伴的女孩们就凑在一起跳舞,笑得肆无忌惮。
蕾娜塔很害怕。她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他一步步退往角落,躲在圣诞树后瑟瑟发抖,这地方,这些人,都不对……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样纵情狂欢,不知休止。
只留下她独自一人。
那种“独自一人”的可怕感觉,是你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们谈笑他们歌舞,可你就是大声呼喊也不会有一个声音回答你,甚至没有一个厌弃你的眼神……
她战栗着,贴着墙壁往门边摸索,想要暂时地逃离这喧嚣的地方。
门被锁死了!三道金属密码锁从不同的方向锁死了这道铁芯包桃花心木的巨门,她踮起脚尖要从锁眼里看出去,锁眼里竟然填满了融化的松香!
她心里那个幽灵般游荡的阴影忽然变得巨大和狰狞。是的,某种危险正在临近,可他们连逃走的路都没有。谁做了这一切?她不知道,她只能跑去摇晃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男男女女,想找个清醒的人告诉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就要无法挽回了!可没人愿意听她说话,每个人都粗暴地甩开她,依旧兴高采烈,大喊大叫。
琴声和歌声把雷娜塔的呼喊声吞没了,便如用贝多芬的《欢乐颂》湮没一只小狗临终的哀鸣。
雷娜塔喊不动了,她背靠着那扇大概永远也打不开的门,面对那些欢乐的人们。其实就是这样的啊……即使这些人正常的时候……有谁认真地听过她的话?有谁想知道她的噩梦?有谁好奇过她在噩梦中喊过的名字?一直以来她独自一人地生活在这个荒芜的港口,其他人和她都不在一个世界。把她困在这里的不仅是带铁栏杆的窗户和带密码锁的铁门,还有这些跟她不在同一世界的人。那么多年来。她默默地现在一个由混凝土、钢铁和奇怪陌生人组成的牢笼中,透过缝隙看北极罂粟年复一年的盛开和凋零,紧紧抱着被磨掉了毛的布袋熊。
嗨,佐罗,你是那个英勇的男人么?那你的剑能劈开这一切么?
她害怕得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雷娜塔,你怎么不跳舞?”有人在她身旁轻声说。
她惊恐地扭头,看见了满脸潮红的安东。安东住在14号房,是孩子们中最年长的,他很瘦,肤色苍白,窄窄的脸上有着细碎的雀斑,下巴上有一层从没刮过的但黄色细绒毛。安东黄褐色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看着雷娜塔,用舌头来回舔着干燥的嘴唇,浑身酒气。
“你热不热?”安东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
雷娜塔瞪大眼睛,缩在角落里使劲摇头,额角全是冷汗。
“你流汗了。”安东一步步逼近。
“我……我不热……”雷娜塔嘶哑地说,声音全不似她自已的。
“不,你热的,你和我一样热……”安东嘿嘿地笑了起来。她的双手搭上蕾娜塔的双肩,一把就把披肩撤了下来。在蕾娜塔的惊呼声中,瘦削的安东爆发出惊人的大力,双手捏住蕾娜塔的腿把她抱了起来。
安东的皮肤防毒炭一样灼热,他抱着蕾娜塔跳进环舞的圈中,发出一声古代勇士猎获战利品的欢呼。她一把抓住蕾娜塔的皮帽子,一头仿佛正午阳光的淡金色长发倾泻而下,细软如一匹华美的丝绸,一只垂到蕾娜塔的小腿。每个跳舞的人都鼓着掌大喊,安东围绕着蕾娜塔跳起了奇怪的水兵舞,他着魔似的甩动小臂和小腿,全无任何规律,只是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蕾娜塔看,一寸一寸,不遗漏任何细节。
蕾娜塔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安东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舞蹈的人们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安东时而凑近,时而远离,放肆地触摸蕾娜塔的头发,面颊和脖子。
“吻她!吻她!吻她!”所有人都欢呼叫好。好像这个夜晚就该没有规矩,所有想做的事都能做,所有梦寐以求的感情都能变成真的。
“吻她!吻她!吻她!”呼声越来越高。
蕾娜塔僵硬地被安东抱住,她则死死地抱住佐罗,安东的酒气缠绕着她,就像是锁链。安东笨拙地摸着她,伸长脖子要吻她。这是他梦想成真的美好夜晚……
可这并非蕾娜塔想要的,她想要的无非回家……或者死去!
开门的“吱呀”声步并不多么响亮,却在一瞬间压过了所有欢呼所有舞蹈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回头,金色大厅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三道机械密码锁好像都失效了,被灌入松香的锁孔也不是障碍。门开了,好像它原本就该开着那样轻易。微笑着的男孩双手抱怀,靠着门上的金色五星。
只有他能做到,当他想无视规则的时候,没有规则能阻挡他。
男孩转身把门重新关上,走进环舞圈中。人们好像认识他似的为他让路,最后他站在了蕾娜塔和安东的面前,嘴角动动,露出一个不屑的,瘩气的表情。
“嗨!你为什么拉着我的女孩?”他用眼角的余光瞅着安东,冷冷地问。
安东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盯着男孩看,这变化突如其来,他还紧紧拉着蕾娜塔的手,揽着少女柔软如六条的腰。
“问你为什么拉着我的女孩。”男孩伸手一巴掌扇在安东脸上,不重,但是非常响亮。
人群一片哗然。感觉到痛的安东龇了龇牙,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抓着蕾娜塔的手受收紧了。
“为什么拉着我的女孩?”又是一记耳光
安东的眼神就像是野兽捕食前的一瞬,凶猛好斗,把蕾娜塔往自己身后一拉,挺起瘦弱的胸膛迎上了那个男孩。
“为什么?”第三记耳光。
安东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第四记耳光接踵而来:“问你。”
至始至终男孩那骄傲的瘩气眼神都没有变过,不逼近亦不后退。他并未流露出暴戾,也不声色俱厉,他满不在乎,还有些不耐烦。好像他做这一切理所当然。
这里看到他的女孩被别的男孩拉住了手,他就要给那个不知好歹的男孩一点颜色看看,理直气壮地声明着自己对女孩的拥有权。
安东凶猛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动摇,好像是被男孩的理直气壮击溃了。他流露出一丝惭愧的表情,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小心地松开了蕾娜塔的手,一步步回退。
“看什么看?”男孩环视所有人,不耐烦地。
所有人都自觉地收回了目光,被打断的无回重又开始,没有人意识到这男孩的出现有多突兀。他们依旧欢歌热舞,大口喝着烈酒,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舞会中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蕾娜塔呆呆地看着男孩,眼泪无声得流了下来。她说不清为什么在最害怕的时候哭不出来,这时候眼泪却控制不住。
也许只是不高兴吧?因为有的人……来晚了啊。
“汪!汪!”男孩冲着蕾娜塔笑,讨好的神情就像一只小海豹。
蕾娜塔愣了一下,带着眼泪就笑了。那是小魔鬼啊,小魔鬼们太聪明了,他们是不会让你哭的……在你还没有把灵魂卖给他们的时候。
“生日快乐!”零号说。
“谢谢……”蕾娜塔低声看着自己的脚下。
“来跳舞!”零号拉起蕾娜塔的手,不由分说地旋转起来。
“谁教你跳舞的?”蕾娜塔抬头,呆呆地看着零号。
“书上学的咯。”零号眯眼。
“门……”蕾娜塔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门被锁死了。”零号说,“因为有人要把这个港口沉入地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沉入地下?”蕾娜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还通过通风管道释放了致幻剂,所以你看到这些人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所见的都是幻觉。这里清醒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零号摸摸蕾娜塔的头,“你的血统和我一样,任何致幻剂对你都是没有用的。递减的族类怎能以那些肮脏的东西伤害我们?”他的唇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蕾娜塔茫然地看着他。
“还记得通风管道的地图么?”零号问。
蕾娜塔使劲点头。
“从通风管道回到你住的那栋楼,来零号房找我,我们离开这里,要快,”零号看着墙上的壁钟,“我们要在12:00之前撤到安全的距离之外,希望狗狗们能跑得快一些。”
他摸了摸蕾娜塔的脸,目光清澈而深邃:“按照我说的做,别怕,佐罗会保护你的。快跑!快跑!我的小公主!”
博士擦燃了打火机,求入灌满燃油的水槽中,熊熊烈焰只用了一秒钟便冲入冷库中。烈火靠着坚厚的冰,冰层中隐约冻着拇指大的胚胎。
“下一个目标是档案室,我们得把不需要的图纸全部焚烧掉。””真见鬼,看起来像是柏林陷落的时候希特勒焚烧掉所有的文件。“邦达列夫嘟嚷着把一大罐燃油扛在肩膀上,和博士并肩走出锅炉房,踩过粘稠的鲜血。
锅炉房值班的中微倒在值班台上,手中还提着一瓶红牌伏特加,一个弹孔贯穿了他的心脏,子弹来自邦达列夫得意的马克洛夫手枪。额外调拨给锅炉房的燃油不光是用来取暖的,还用来焚烧黑天鹅港最机密的几个地方。邦达列夫和博士走出几百米后,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轰天的烈焰吞没了冷库,燃油爆炸把几层楼板和那些娇嫩的胚胎一起化为灰烬。”我们还剩余20分钟。“邦达列夫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腕表。
蕾娜塔用尽全身力量爬行在通风管道中,做个被她用腰带捆在背后。连续不断的爆炸震动着整个黑天鹅港一股又一股冲进通风管道的热风和灰尘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蕾娜塔!不能停!蕾娜塔!不能停!“她不断地对自己说,”马上就能回家了……不能停!“
他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零号的铁门。木架上穿着拘束衣的零号仿佛从一场大梦中缓缓醒来,愣愣地看着蕾娜塔,此刻他不是狡诈的小魔鬼也不是可怜的小海豹,呆缔的眼神跟那些做过小手术的孩子梦游时一模一样。”如果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像是梦游,那是正常的,不要害怕拉我我就会跟你走。坐狗雪橇离开。“梦中,在教堂顶上零号盯着蕾娜塔的眼神交待。”不用害怕,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会醒来的。“他微笑着抚摸蕾娜塔的头顶。
她跑过去,从木架下面摸到了用胶带粘在哪里的剪刀,零号说过这东西在这里,她吃力地把木架上的皮带都剪开,拉着零号就往外跑。零号顺从的跟着她,可因为穿着拘束衣,跑得跌跌撞撞。蕾娜塔跑了几步,忽然扭头,看见零号手里拿着一个白铁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朵枯萎的话枝。男孩握得呢么紧,好像那时他的命似的。
蕾娜塔愣了一下,又拉起零号飞跑。
通往码头的雪地上,博士和邦达列夫气喘吁吁地站定,回望烈火中的黑天鹅港,每个窗口都喷出熊熊烈焰,爆炸声此起彼伏。
欢乐的手风琴声和圣诞歌声在爆炸声中隐隐约约。
“他们的圣诞晚会还没落幕么?”邦达列夫耸了耸肩,把银色的金属管插在吴谔地里。
“那种致幻剂会让他们误以为回到了莫斯科,”博士说,“他们都很想回莫斯科,受到祖国的嘉奖,实现了梦想,应该好好庆祝。”
“用致幻剂的效果来实现梦想?然后在梦里把人烧死?”邦达列夫咧嘴笑,“真是百分之百的翻拍才能说出的话。”
“几个人能分清虚幻和真实呢?”博士轻声说,“很多时候人们紧握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也不过是虚幻而已。”
“哲学我学得不好。”邦达列夫笑笑。
金属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光点升入高空之后炸开,化作一片瑰丽的激光。
“没问题了,列宁号已经知道我们出发了,他们会派人迎接我们。”邦达列夫仰望着极光说,“虽然能见度很低,但是以这种人造极光的亮度还是能观察到的。”
“问题是暴风雪的天气是不会有极光的。"博士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末,”维尔霍扬斯克的空军中队也会观测到这种怪异的“自然现象”,他们会派Su27战斗机来查看,它可以在云层上空飞行,只要成功起飞就可以不被冰雪天气干扰。“”这么恶劣的天气,不确定的状况,他们必然为起飞做很多真被,时间足够我们到达列宁号上安全离开了。“邦达列夫说,”我计算他们会在00:45前后到达,那时候距离爆炸只剩下15分钟,他们如果在空中盘旋,真空炸弹的气柱能把飞机都击落。“”精密的计算,这就是我所谓“赏金猎人”的做事方式。“博士赞许。”谢谢,暴君陛下。“邦达列夫摘下军帽致意。
两架狗拉雪橇停在冰冻的海面上,雪橇犬的利爪们深深地陷入地面,随时准备奔跑。
一架上面拉着四个沉睡不醒的男孩,另一架则是基因库和资料箱。博士和邦达列夫分别走上一架雪橇,抖动缆绳鞭打在雪橇犬们的背上。雪橇犬们排箫起来,博士的雪橇立刻驰入了风雪中,邦达列夫的雪橇却没有动,雪橇犬们完全不理会邦达列夫的只会,冲着不远处燃烧的黑天鹅港大声吼叫,声音中透着躁动不安啊=的情绪,连人类也能感觉到。”怎么了?“博士调转雪橇回来。”见鬼!你的狗完全不听指挥!“邦达列夫用绳子胡乱地打在那些雪橇犬的头上,克格勒没有教过他如何对付雪橇犬。
博士一皱眉,”可能是母狗在里面没有出来,这些雪橇犬们都是少数几条母狗的后代,他们在等着母狗。鞭打是没用的,这时候他们绝不会听从人类的命运,一架雪橇也足够我们离开,把东西搬到我这架雪橇上来。“
邦达列夫愣了一下:”好!“
基因库的白色箱子和资料的黑色箱子一个个搬到博士的雪橇上,最后是一个沉重的金属罐,通过钢管连着一个压缩锅瓶,钢管上都是因低温而冻结的致密白霜。”液氧?“博士皱眉,”这是什么?“
邦达列夫伸手轻轻抚摸那个金属瓶。看起来完全没有被金属的低温冻伤:”卵。“”卵?“博士一愣。
邦达列夫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博士:”您研究龙类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伟大的初代种是不能被人力杀死的么?打他们死去后,会结出所谓“卵”的东西,孵化自己的新躯壳……“博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邦达列夫的马卡洛夫手枪已经贴上了他的左胸,连续发射,剩余的子弹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他那颗衰老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博士吐出一口鲜红的血,里面混合着肌体的细小碎片,他的肺部也在枪击中全毁了。他呆呆地看着邦达列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位尊贵的龙王,,便是因为在被杀时来不及结卵,因此不得不把卵保存在自己遗体之中。“邦达列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守着一个纯血龙类的卵几十年,卵中有一枚高贵的胚胎,你却从未发现。太疏忽了,赫尔佐格博士。“”难怪你要截断我的动脉,在我卧床的时候,你才方便去偷取那枚卵……相信盟友……果然是很难得。“博士嘶哑地说。
邦达列夫的眼底荡漾起华美的金色,就如无数金币被投入夕阳下的河流,这美丽的金色忽然收敛,化作锋利之极的芒刺,刺入博士的眼中。仅仅凭着一次对视,邦达列夫毁掉了这个老人的眼睛!他浩大磅礴的领域在冰封的海面上激发,就像那种人造极光一样,表面流淌着瑰丽的诸色光芒。”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博士问。”跟你一样是个德国人。“邦达列夫把博士的尸体推向冰面,”你在古籍中找到的那些资料对于龙族而言,还是太浅薄了。但是,谢谢您多年以来的研究,作为专家您非常敬业,资料和图纸我带走了。至于这些孩子,“他更换了弹匣,”混血种的人生注定是场悲剧,不如没有。“
他扣动扳机,四枚子弹分别射入四个孩子的胸口,孩子们在强效催眠药的药力中死去,没有一丝挣扎,纯粹的屠杀。
邦达列夫登上雪橇,最后看了一眼博士的尸体,大概45分钟后,从维尔霍扬克斯起飞的战斗机会到达这里,他们从空中会看到你,根据命令他们不会下来检查你是不是一具尸体,而是用火箭弹直接摧毁你,这样我留下的痕迹也被磨掉了。这才是赏金猎人的精密计算。最后要说的是,赏金猎人和法西斯暴君绝不是好伙伴,赏金猎人自由地或者,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仆从。”
一堆雪橇犬们狂奔着驰入风雪中,另一队则对着烈火中的黑天鹅港大声吠叫。
走廊顶部也开始燃烧了,燃烧的楼板一块块坠落在地,裂成碎片,通风管道的裂缝中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那些红热的钢管渐渐弯曲的声音就是这只黑天鹅垂死的歌吟。
蕾娜塔牵着零号奔跑在那些蛛网般的走廊中,警报蜂鸣,警灯血一样的红光一轮又一轮地扫过地面。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灯无目的的扫射,就像是彷徨无助的独眼巨人站在上面俯瞰荒原。
零号的膝盖上血迹斑斑,在越过一道门时他把自己绊倒在门框上,锋利的金属门割破了拘束衣和他的膝盖。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疼痛,脸上仍旧是漠无表情,只是跑得跌跌撞撞。如果放开他蕾娜塔也许能跑得更快一点,早点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可是蕾娜塔没法放开他,因为零号紧紧拉着她的手,就像人流中的孩子抓住母亲。
蕾娜塔使劲吹着犬哨,这种哨子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来呼唤那些对她友好的雪橇犬们,这也是零号教她的。可雪橇犬们怎么离开封闭的狗圈来找她呢?她的新一点点地被绝望渗透,他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这场精心设计地逃亡因为“意外”的火灾而失败了。
零号忽然站住了,死死地盯着一闪漆黑的墙壁,蕾娜塔用力拉他,可是这个顺从的男孩现在像是铁石般不可撼动。
零号伸出手,揭开了墙上难以察觉的一块铁板,露出后面的机械密码锁。他机械地输入密码,密码通过,机械运转声中,整面墙壁移开,暴风雪狂啸着扑面而来,雪橇犬们欢腾地在蕾娜塔面前蹦跳,舔她的手心,好像她从小养大的宠物。这些忠诚的狗狗们其实一直在蕾娜塔的身边,只是隔了一道墙壁,它们追着蕾娜塔奔跑,不离不弃。蕾娜塔的眼泪哗得涌了出来,抱紧这些雪橇犬的脖子。
不知道什么人已经给雪橇犬们拖上了雪橇。零号拉着蕾娜塔踏上雪橇,挥舞长鞭,不知何时他好像恢复了神智,驱赶雪橇的动作熟练得像爱斯基摩人。他的动作强硬有力,蕾娜塔完全无从拒绝。雪橇没有去向南方,而是沿着黑天鹅港狂奔。在狗圈旁零号停下雪橇,从匿藏的小门后扛出了蕾娜塔搜集来的食物和厚重的防寒服,他扛着整箱“德什卡0938”大口径机枪和子弹箱走出来的时候蕾娜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这男孩瘦弱的身躯竟然把重达180公斤的枪和50公斤的一箱子弹扛在肩上。
蕾娜塔不明白这沉重的武器对他们有什么用,黑天鹅港里大概只剩他们两个活人了。
零号似乎懒得解释这些,把机枪安置在雪橇的末尾,驱赶着雪橇犬们登上一出坡地。在这里他把子弹带卡入枪机中,枪口对准了黑天鹅港的正门。
谁能从这个烈火地狱般的黑天鹅港里逃出来?蕾娜塔的想法被仿佛野兽野兽嘶吼的声音打断了,大门里面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好像黑天鹅港里藏着什么太古的凶兽!
难道是黑蛇?蕾娜塔静得哆嗦了一下,可是作为黑蛇的主人零号为什么要把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宠物?
门被巨力撞到了,黑色的影子们携着烈火扑入冰天雪地中,他们的眼瞳是色森严的暗金色,狂奔在荒原上,热一群劣势中的狼。探照灯的光柱在原野上扫过,瞬间蕾娜塔看清了为首的人。恐惧仿佛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奔跑在最前面的,是安东。那个瘦弱的安东此刻魁梧得像书中说的北美野牛,铁青色的鳞片覆盖着她他的身躯,脸上遍布暴突的血管,他凸起的脊椎上,无数锋利的骨刺穿透皮肤!
那不可能是安东……是借了安东面孔的怪物!蕾娜塔在心里说。
但是跟随在安东背后的,无一不是蕾娜塔熟悉的面孔。那些孩子,他们隐藏在血统深处的凶性苏醒了,宛若妖魔!
“贱种。”残酷的二字从零号冰冷的嘴唇中吐出。
“德什卡1938”发出能震碎脚下冰层的咆哮,一米长的枪口火焰吞吐,如一条愤怒的红龙在突袭。12.7mm枪弹贯入那些孩子的身体里,巨大的冲击力把他们推得飞退,但远超正常人的肌体力量让他们在半空中就翻转过来,稳稳地落在冰面上,大口径子弹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创痕,却未能彻底撕裂他们的肌肉和肌腱。而以这种子弹的威力,甚至可以击落喷气式战斗机!
很快就只剩下冲在最前面的安东和紧跟他的雅可夫了。安东总能冥界地闪避逼近的弹道,可雅可夫在狂奔中高喊着,声若古钟,肉眼可见边界的领域在他身旁张开,冰冷的空气粘稠如胶水,连机枪子弹都不能穿透!零号把全部的火力都倾泻在安东和雅可夫身上,尽管领域中的空气粘稠至极,但“德什卡1937”毕竟不是马卡洛夫手枪那样的轻型武器,巨大的动能偶尔能让子弹射中雅可夫的身体,雅可夫的鲜血溢出,一丝丝弥漫在胶水般的空气中,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狂烈的进攻姿态凝固在空中,利爪在捏碎蕾娜塔头盖骨的前一瞬失去了力量。比机枪子弹更加凶猛的武器击碎了安东的固体领域,把它的两侧太阳穴贯穿。
一柄漆黑的军用刺刀,刃长36cm,凸起的北极泛着森冷的光辉!
“对于死侍,活着才是悲剧!”零号缓缓地拔出军用刺刀,便如甩开一块破布那样甩开安东和雅可夫的尸体。他在拘束衣上查实着军刺上的液体,扭头去眺望雪中燃烧的黑天鹅港主楼正在坍塌,无数火星弥漫如漆黑的夜空。他瞳孔中的金色比火焰还刺眼!
他扭头看着蕾娜塔,用命令的语气:“不用为这些东西悲伤,他们不是你的同类。战斗机群很快就会来,我们向南,离开黑天鹅港十公里之后你会看见一道隆起的的冰脊,藏在下面,不要被战斗机群发现,他们的任务是不留任何活人。”他忽然抓住蕾娜塔的手腕,以军刺割开了她的手背,从皮肤下拔出蒙着血的黑色芯片。蕾娜塔痛得泪眼直流,却看见零号如法炮制地从自己手背上也拔出了指甲盖大小的小芯片。
零号吧两件芯片扔进雪里:“追踪芯片,进入黑天鹅港的都是敌人,再不被允许回到活人的地方。“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把军刺插回拘束衣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晕厥在雪橇上,这个强到能无视规则的男孩,其实也用尽了力量才能击杀安东和其他变异的孩子。
5、诺言
三架Su=27组成箭形编队,以接近音速的高速掠过黑天鹅港上空,清一色的雪地迷彩涂装,上面是王牌飞行中队的五行徽记。
中队长拉动操纵杆,返回黑天鹅港上空”阿尔法呼叫,开启“永冻”计划“”永冻“计划是最恶劣情况下才会启动的,在国家机密面临泄露的情况下,这个中队获得授权射杀任何存活者。黑天鹅港中的哪怕一缕头发都不能流出,除非烧成焦炭。这个港口中的每一个人都被看做军人,他们有义务为保护这里的秘密献身。即使港口被毁,秘密也要永远封冻在冻土层深处,苏联的冻土深处,不能流入外国人的手中!
虽然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
飞行员打开操纵台上的屏幕,密密麻麻的莹蓝色光点闪动。每块芯片都要和它的主人一起被烧毁。Su-27战斗机以俯冲的姿态倾泻蜂巢火箭弹,这些钢蜂冲入火场,随即发生一连串的爆炸,光点在屏幕上接连熄灭。”贝塔呼叫,任务执行完毕。“左侧僚机在频道里说。
中队长看了一眼时间,11:59,他拨动操纵杆,准备最后一次在火场上空巡视。忽然,一个明亮的橙黄色光点出现在昏暗的屏幕上,高频率地跳动。”赫尔佐格博士?“代号”贝塔“的僚机飞行员吃了一惊,那个特殊的光点代表着黑天鹅港的负责人,此刻这位负责人出现在火场的正中央。
哪里是数千度的高温!绝对没有人能在那里存活!”撤离!撤离!“中队长在频道里大吼,”那是真空炸弹点火的信号!“”真空炸弹“四个字惊得飞行员,们脑海中一片空白,Su-27们以惊险的动作在空中折叠俯冲,全速从火场上撤离,这高难度的动作像一只燕子躲避高空扑击下来的雄鹰。
爆炸的巨响震得人后脑发麻,战斗机尾翼摇晃。飞行员们把喷漆发动机的推力放到最大!他们清楚那声爆炸并非结束,只是毁灭的开始!围绕黑天鹅港,48枚真空炸弹从地下露出,第一次小型爆炸把烈性爆炸物的粉末散播在天空,几秒钟后……混合均匀。高温电弧在暴风雪中闪现,混合了爆炸物的空气连带着整个黑天鹅港的一切成了一枚超级炸弹!
它爆炸了,白色的光如创世般耀眼。
盘旋的48道气柱龙卷风般升起,把火焰吸上天空,它们汇聚在一出,组成了直径100米,自然界罕见的超级火龙卷。火焰,白色的尘埃混在一起迅速上升,升到一定高度后猛地膨胀为一朵雪白的蘑菇云。僚机贝塔的机翼被一道气柱扫过,便失去动力被高速膨胀的蘑菇云吞噬了。
仅剩的两架战斗机飞出两公里之后回望,闪烁着火色光辉的蘑菇云仍把夜空照得莹然发亮。蕾娜塔裹紧防寒服,坐在那道冰脊的下方,雪橇犬们也悄无声息地聚成一团取暖。她呆呆的看着远方地平线上那个闪着火色的气体蘑菇,以前那是她的牢笼,现在她离开牢笼了,却忽然不知该去哪里。她的家乡还在么?父母还在么?
战斗机低空飞行的气震好像要摧毁她的耳膜,Su=27尾部喷管的火焰在极夜的背景下尤其清晰,正向着这边逼近。从天空里看,冰脊下方有着一叠叠的并纹,披着白色防寒服的蕾娜塔和白色的雪橇犬们在冰纹的背景上,混入了背景中,视觉无法判断。这道理就像吧一匹斑马藏入森林,蕾娜塔不懂这些,也不明白这些冰纹是数万年的冰层移动造成的,她只是按照零号说的做而已。
Su-27忽然俯冲下来,高速机枪吐出烈火,子弹在冰面上打出一连串的弹坑,几只雪橇犬倒在血泊中。蕾娜塔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相信零号是不会错的,呢么只能是她做错了。她和零号的追踪芯片分明都取出来了,战斗机为什么还能在高空中发现他们?
剩下的雪橇犬门颤颤巍巍地看着蕾娜塔,就像一群受惊的孩子。他们收到致幻剂的影响,把蕾娜塔看作了母亲般的东西,蕾娜塔让它们不要出声,他们就不敢发出声音。但巨大的恐惧和动物的天性要它们分散逃走,它们焦躁地原地踏雪。
雷娜塔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她爬到一只雪橇犬的身上,拔下它的项圈,在脖子的皮肤下摸到了小小的芯片。
不能离开黑天鹅港的不仅是人,狗也一样!战斗机并不是检测到了她或者零号的信号,而是狗狗们的信号。她只要远离狗群,用眼神命令雪橇犬们不要靠近她,她就仍然是安全的。但这个念头根本没有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她站了起来,跑到雪橇犬的身边,给它们解开了套索。
雪橇犬们四散奔逃,僚机在荒芜的雪原上追逐猎杀它们,把它们一只只地化为血浆。中队长则低空高速掠过雷娜塔身边,那显然是个孩子,中队长第一轮不由自主地让机枪枪口偏离。弹坑在雷娜塔面前裂开,溅出的学尘飞扬起来。雷娜塔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距离她大约100米,零号僵硬地睡在雪地上,唯有轻微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如果森林中藏着两匹野斑马,被猎人发现的那只会向另一只寻求庇护么?
这份脆弱一点用也没有,只会把同类也害死,可是致命的弹幕中谁能抗拒跑过去寻求庇护的渴望呢?哪怕只有一秒钟的安全感。
雷娜塔远远地看着零号,没有动。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的尽头。”她轻声说。
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个誓言,她决定遵守这个誓言。
中队长终于闲了决心,这一次的这方,他把枪口对准了那个小小的影子。狂风暴雨般的枪弹贴着雷娜塔的身躯射入冰雪,它们隔开了雷娜塔的防寒服和珍稀的新衣服,隔开了少女的皮肤,只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她小小的身体目标太不清晰了。中队长厌恶这种市售的感觉了,把武器切换到了蜂巢火箭弹,再次折返。
雷娜塔的脸上都是血,一颗子弹擦着她的鼻梁过去,犁出几毫米深几厘米长的血痕。她黑没有来得及照亮男孩眼眸的脸永远地毁了,子弹巨大的动能让皮肤裂开,鲜血撰进她的眼睛。
真的就要死了么?其实相比死亡……还是更想回家啊!
这个心念在她的心里仿佛爆炸般闪亮,她奔跑起来,奔向雪橇,那上面架着那件可以击穿战斗机的武器,“德什卡1938”!
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帮助她让机枪低垂的头高高昂起,指向高速逼近的Su-27。她从未学过操纵这件武器,但这一刻她眼前浮现的是零号的眼睛,开始射杀安东和雅科夫的时候,零号那双燃烧着金色烈焰的眼睛。仿佛海潮般的书页涌入她的脑海,“德什卡1938”在一瞬间被拆解为无数的部件,每一个尺寸,每一处关联,分析!分析!分析!
分析完毕!重新组合为武器!
她理解了这件武器,便如武士理解他的剑。
弹道……准星……距离……分析!分析!分析!她茹一泰完美的计算工具那样运转!
分析完毕!
中队长忽然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巨大杀机,仿佛被利剑指着眉心那样,而且清楚地知道对方一定会刺下来!他扣动了蜂巢火箭的发射按钮,一枚高爆火箭离开了蜂巢
雷娜塔扣动了“德什卡1938”的扳机……
“咔哒”一声,子弹锁死在枪机中。雷娜塔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死,原本她要在空中击爆那枚火箭,但这支伟大的机枪太古老了,零号用以射杀安东他们时候已经耗尽了它的余力。它的金属老化了,卡了膛。火箭弹擦着雷娜塔的肩膀射过,但这一次不同于机枪子弹。在雷娜塔的背后它爆炸了,高温和巨大的冲击波把她背后的衣服整个地烧毁,把她远远地抛在冰原上。弹片摧毁了她的脏器,削去了她的一块颅骨,烧毁了她美丽的长发,她的身下血斑越来越大。
她的意识模糊了,想起了爸爸和妈妈。她用尽最后的意识抱紧了怀中的佐罗,她心爱的小熊被她用身体挡住了,没有被爆炸的火焰波及到。
“喔!被打成这样,变丑喽!”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起来啦,雷娜塔。”
雷娜塔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那双小海豹般讨好的眼睛。战斗机走了么?她的意识有些混乱。零号醒来了,而她……“我要……死啦……”她轻声说,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零号无所谓地抱起这个噱头模糊的女孩:“为什么不跑到我那边去呢?”
雷娜塔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爆炸摧毁了她的一部分神经。她的意识正渐渐暗下去,那是死神的阴影笼罩了她。
零号叹了口气:“你对我已经没有用了……可逆为什么要信守那个愚蠢的诺言呢?这让我觉得我是个坏人,好吧我确实是个坏人,可我讨厌欠人东西的感觉。”
“我将延长和你的契约,我将始终带着你在我的身边不放弃,不愿理。只要你对我仍旧有用。”他抚摸着雷娜塔满是血的脸。
“我要……死啦……”雷娜塔喃喃地说。
“不,雷娜塔,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记得Papayradicatum么?它,对的,他不会死,世界上永远有种生命,她的每一次死亡都会为了归来。”零号把一个铁盒子放在她的手中,一株能黄的北极罂粟在这极夜和极寒中盛放,那枯萎的花茎绿得让人想起春天。
“我曾许诺你以自由。那是你的生日礼物,唯一的生日礼物。每个女孩都该有的生日礼物,没有生日礼物的女孩太可怜了。”他亲吻雷娜塔的嘴唇,“要活下去,雷娜塔,外面还有很多没的东西,你不知道,也来不及体会。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比如被人用手抚摸额头,比图男人和女人的相爱。你的生命中总会有被一个那人点亮,活下去就终有那一天……”
他把雷娜塔放在冰上,捧起雪盖在她的脸上,念诵古老的真言。恍惚中蕾娜塔看见了涟漪,那是温暖的水,一双坚硬有力的手臂拖着她,把她沉入温暖的水中。
那是欢迎的礼节,仿佛数千万年离别后的重逢,如此的欣喜又了然冥冥间他们之间有着那份数千万年为计的契约,一份能使一切死亡重获新生的契约,他终于持着这份契约回来找她,对着整个世界申明对她拥有的权力。
那是她的……命运!
中队长再次折返回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缓缓的站起来,瘦削的背影顽强地你这风停止,他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了死去女孩的尸体。
零号踢开了弹箱,弯下腰,拾起一枚子弹,随手把它放在空中。子弹悬浮在他的头顶,仿佛摆脱了地球的引力。一枚又一枚的子弹被他放置上去,如同神以星辰不知他新造的天空。12.7mm的大口径枪子弹微微颤动着,就像一群精灵从梦中苏醒过来,再次呼吸这世界的空气,忍不住兴奋地颤抖,它们斑驳的黄铜弹头泛着微光,古老的花纹在上面浮现。
零号高举双臂,把那些子弹约束在Su-7逼近的方向上:”花费一生来等待的生日礼物,试图剥夺它的……应该死!“
极度残酷的微笑闪灭,在零号的狂笑声中,所有子弹的底火被激发!数以百计的子弹同一刻想着Su-27倾泻,笔直的弹道彼此平行,子弹密集得能够在空中碰撞!更多的子弹沿着虚空中看不见的丹桂滑到零号为它们指定的位置,连续激发。被他约束在双臂空间中的,不是一支枪,而是美国人用在舰船防空上的”机枪密集阵系统“类似的东西!
他纵声狂笑,如倾世的优伶;笑声中所有的蜂巢火箭都被摧毁,Su-27坚厚的装甲板被无数子弹穿透,这架高科技战斗机居然在这种有半个世纪高龄武器面前完全无还手之力,掠过零号的头顶,爆炸,化为巨大的火球。
“还不放弃吗?贱族!”他扭头看着回来救援的僚机。僚机在极度的惊恐中释放了全部四枚空空导弹。
以对抗战斗机的跟踪武器来打击一个人,在战术教官眼里这种举动只能是疯了。可面对那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一幕,谁也无法把那个荒原上的影子当作“人”来对待。
蕾娜塔缓缓地睁开眼睛,世界在她的眼里格外的清明,一切意识重回她的身躯,她如死而复生般焕然一新。战斗机、蜂巢火箭和空空导弹一齐扑进,但这都算不了什么,因为有那个能超越世界的规则的人在她身边。导弹在空中盘旋,调整着弹道。
零号痉挛着张开手臂,仿佛被捆上十字架的耶稣。某种力量拖着他离开地面,痛苦的挣扎在半空中。浓郁的黑气缠绕着他,毒蛇般。
“醒来吧畜生!纵然冰封,也当盛放!”
浓郁的黑色气息从零号的眼睛、鼻孔、嘴、耳朵里喷出,在风中结成无数古老的文字,又如烟一般散去。
大地震动,冰川和万年的冻土开裂,巨大的壕沟贯穿地面直通向黑天鹅港的方向。黑色的气息沿着这条壕沟迅速地流向那边,随即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吼叫和无数铁鳞撞击的巨响。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仍在燃烧的废墟上腾起,只用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便出现在蕾娜塔的视野中,一条残缺的龙形正褪去它一身枯骨和腐朽的血肉,黑色的巨蛇越空翱翔,展开巨大的膜翼,牙齿间流淌着闪电,狂啸。
荷载了蕾娜塔几十年希望的怪物和朋友,在此一刻获得了伟大的生命!它用长尾扫荡那些导弹,在空中点燃一团团列光,用巨大的身体缠绕最后一架战斗机,把它绞成一团钢铁!它对着天空嘶吼,仿佛凯旋,而后随着爆炸的战斗机,化为极夜天空中耀眼的星辰。
6、莫斯科
1992年1月,莫斯科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分外萧条。
冰封的莫斯科河面上,退伍的老军人裹着军用长棉衣,遥望着被封锁的红场默默流下眼泪,大口地喝着酒罐里的烈性伏特加。
“请问,科学院图书馆怎么走?”一个略嫌稚嫩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老军人诧异地扭头。他曾经是个出色的侦察兵,却没有听见有人从他的背后接近,人走在冰面上的声音本该十分清晰。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个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个大男孩,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男孩的眼睛是黑色的,面庞柔和清秀,显得有些腼腆,显然不是俄罗斯人,而是中国人或者日本人。但他说一口还算流利的俄语。
不用老军人开口,男孩很知趣地递上一只不锈钢酒罐。作为同路的礼物,这手笔太大了。
“你算问对人了,我退伍之后就在科学院看门,图书馆的话,沿着前面的公路一直往南,经过大彼得罗夫大剧院,之后你会看见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老军人拧开孩子的酒罐深吸一口气,居然是一罐法国造陈年白兰地。
“那太好了,图书馆里有位叶夫根尼.契切林教授么?”男孩的眼睛亮了。
“契切林?哈,只是个图书管理员。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的教授资格别取消了。”
老军人说,“你找他有事?”
“有位朋友的问候要带给他。”男孩点点头,转身离去,
“女人!女人!该死,我的酒怎么没了?”醉醺醺的男人把怔怔一书架的书都搬空之后,却没有找到他藏在书后面的酒,于是勃然大怒。
“叶夫根尼你这个废物男人,你就靠酒活着吧!醉死你最好!”远处盥洗室里传来女人的嘶声大吼。
盥洗室的门被“咣”地一脚踢开,半老徐娘穿着高跟鞋大步走出,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丈夫,夫妻之间显然有些差距,男人身材臃肿,半秃,有着肥硕的肚子因为常年酗酒鼻头红得像是灯泡。妻子却风韵犹存,身段窈窕,搭配白净的皮肤的白金色的长发,在舞场上还是很撩人的女性。
“看看你!叶夫根尼,看你狗一样的脸!你想过你是有家庭的男人么?别人的丈夫都知道出去找点钱,去黑市上买点食物,至少搞点炭来取暖,你呢?你只会喝醉了在这里吼叫!还自命科学家?醒醒吧!你早就不是什么科学院的教授了!你只是个可怜的图书管理员!你的薪水换成美元都不够买一双丝袜!”女人翻着描了眼线的眼睛。
“你穿成这样是想干什么?”男人怒吼起来,高举拳头,“你又要出去跳舞?我跟你说过不准出去跳舞!那些男人只是趁着跳舞摸你占你的便宜!”
“可他们至少知道摸过我占过我的便宜之后请我吃一顿地道的牛排!”女人冷笑,“叶夫根尼,你还想怎么样,打我么?我可以跟你这个醉鬼离婚,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可怜你。你抽的烟还是那些邀请我跳舞的男朋友送的!”
男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慢慢委顿下来,坐在椅子上:“当年你只是个乡下姑娘,是我带你来了莫斯科见识了上流社会……”
“别可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女人尖叫,“是你把我生下来的女儿当做样品献给那个什么研究项目才换来的教授头衔”
“该死别提那个教授头衔了!”男人沮丧地抱着自己的秃头,“他们欺骗了我!他们觉得我配不上教授头衔!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女儿……要是蕾娜塔还在……要是蕾娜塔还在……
她也许还能帮上点我们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流淌着欲望的光,摇晃着走向妻子,抚摸她成人漂亮的腰胯,“
亲爱的,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们需要一个孩子……”
轻轻地咳嗽声惊动了他。男人猛地扭头,看见图书馆的门开了,一身黑色的男孩站在微雪中,提着棕色的公文包。他用拳掩口咳嗽,目光低垂,大概是不小心撞破了这对夫妻的私密谈话,有点羞涩。
“您好,是叶夫根尼,契切林同志么?”男孩走到桌边坐下,把公文包放在桌上。
这是一付地道的克格勃问话的架势,出自一个男孩的嘴里,显得有点滑稽。但他的语气中隐约带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意思,男人不由得也坐直了。
“是我,您是?”男人赶紧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也坐下。
“看外表显得太年轻是么?”男孩微笑,“我是负责关闭‘∈计划’的军官。”
“军官。”男人有些怀疑。
“在西伯利亚的某地,我曾经和蕾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共处过一段时间。”男孩并不解释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男人,“根据这份出生证明,他是您的女儿。”
科学院前教授叶夫根尼.契切林的手颤抖起来,像是丢弃一块火炭似的把这份文件丢在桌上,紧张地看着男孩,“她……她出了什么事么?”
男孩摇摇头,“不,没什么,‘∈计划’终止后,参与者都被遣返,她的年纪未满十八岁,应该被父母监护,我是来办理这个手续的,”他微微蹙眉,“您很担心她?”
“不不,不不,”契切林和他的夫人一起摆手,陪着笑,“她很奇怪,我们是担心她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来。”
“伤害别人的事?比如……”
“她生下来就像是被恶魔附身一样!”契切林用他得意的、科学家似的口吻描述女儿,“
具备其他孩子三四岁的智力。她能迅速模仿所见的任何事,无论多么复杂,她会模仿医生为她接生的动作,会模仿我敲击键盘,从电视上听过一次就能模仿赫鲁晓夫同志的发言,连声调都一模一样!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有学习能力,准确地说,她像一面镜子能够模仿一切!这太惊人了!如果能弄清楚原因,绝对是跨世纪的科学发现!”
“太惊人了,我没有意识到她那么特别。”男孩玩弄着钢笔,却没有写下一个字,“然后呢?”
契切林和他的夫人对视一眼:“我们把她……捐献给了国家。”
“捐献给国家?”男孩挑眉。
“她是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她的细胞,她的DNA,他的骨骼,她的脑干组织,都是珍宝啊!美国人如果知道有她这样的人,不知道会花多少代价来抢她呢!”契切林用很笃定的语气说。
“档案显示,您曾经为‘特殊贡献’被授予科学院教授的头衔。是指您为了科学事业贡献了女儿么?”男孩点了点头。
“还有我在基因学方面的一些研究成果,也很重要……”契切林补充。
“这样就清楚了。”男孩合上文件夹,“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您有意把她接回身边,国家会满足您的要求,你们可以一家团聚;但是鉴于她在科研上的价值,如果您愿意把她再次捐献给国家,国家会授予您一笔特别奖金,并恢复您的教授头衔。由您决定,不过如果您再次捐献她,她可能会被送去遥远的研究基地,您和她未必有再见的机会了。”
“不用不用!这样很好!”契切林激动地大声说,“我们全家都愿意为科学贡献终生!”
“我想请问,”契切林夫人完全无视自己的成年女性美丽对于这样的男孩大概没有,兴奋地扭动腰肢,“那笔奖金大概有多少?”
“十万卢布,怎么样?”男孩微笑,“要知道这个价格在黑市上可以买十个处女的贞操了。”
十万卢布!这对于契切林夫妇而言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他们兴奋地对视。契切林夫人把丈夫的手握紧了放在自己丰满的胸口,仰头赞叹这份意外地恩赐。有钱就好办了!什么都好办了!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克格勃军官”说出“十个处女的贞操”这样奇怪地话……还有那唇边诡异莫名的微笑。
“那么成交?”男孩伸出手。
“成交!”契切林夫人扑上去握住男孩的手。
男孩从公文包中取出成扎的卢布,整整十扎,推到叶夫根尼.契切林面前,“那么从今天起,蕾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就属于我了。”
“当然当然!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契切林先生搓着肥胖的手,“你能在档案中把她的名字改掉么?我觉得保留叶夫根尼没有必要……您看,她已经是国家的了,没必要冠上父名……”(作者注:俄罗斯姓名的特点是,他们会用父亲的名字作为中名,在“蕾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中,叶夫根尼就是中名,根据中名就能对应到他的父亲。)
男孩无声地笑了,“我理解的。我说了嘛。它属于我了。不会有人因她而再度找到您,叶夫根尼可以抹掉,连契切林都可以抹掉,蕾娜塔也可以。”
“那可太好了……”契切林先生伸手去抓那些钱,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一根锋利的军刺刺穿了他的心脏,军刺的另一端握在男孩手中。苏联制式AK-47加长版军刺,形如长匕首,两侧开血槽。男孩从公文包里把它慢慢抽出来时,开心的契切林夫妇完全没有注意到。契切林夫人的惊呼声还没有出口,男孩迅速地从契切林先生的心脏中抽回利刃,刺入契切林夫人那被无数男人爱慕的酥胸中。契切林先生已经无力发出惨叫,跌跌撞撞地后退,男孩缓慢地拧动军刺,让契切林夫人的鲜血从两侧血槽中喷涌而出。
他猛地一抖手腕,军刺被抽回。契切林夫人以天鹅只死的优美姿势倒在桌上。
“对于蝼蚁的存亡,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因此把自己的手弄脏。但是我答应过蕾娜塔要帮她找回家庭……可我失败了,你们放弃了她,不希望她的名字继续留着父亲的姓。这个结果会让她很难过。”男孩用白色的手帕擦拭着军刺的血迹,“相比起来,我觉得‘你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里一直等待着你回家可惜他们没能挺过这个燃油缺乏的寒冬’这样的消息会让她觉得舒服一些。”
“所以。”他轻声说,“死吧!”他清秀羞涩的脸上,突有狰狞如狂龙的表情,一闪而逝。
契切林先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男孩用脚把十扎钞票踢到他的手中,拎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门外的飞雪中。
7、重生
莫斯科火车站。
高大空旷的穹顶下,候车的人们收紧肩膀,各自看守者自己的行李一言不发,女人们用大披巾蒙住头,男人们默默地抽着烟。不相识的人们偶尔目光相撞,立刻就会警惕地闪开,都像是丛林中的野兽相遇,彼此抱着敌意。
他们在等候国际列车,通往远东的K4快车,一周时间穿越茫茫冰原之后便会到达中国的首都北京。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商品供应,24小时的暖气,远比这个冬天的莫斯科好过。但入境签证却不容易获得,此刻在莫斯科火车站候车的旅客,要么是中国人,要么就是有门路的权表。
在他们中间,一个女孩显得非常突兀。她大概十三四岁,素白得像冰窖一样,显然是个美人胚子,但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得也像是冰窖。
这样的女孩一个人去遥远的中国?难道不该有父母陪么,喜欢八卦的女人们偷瞥着她窃窃私语。
她们的低语进入蕾娜塔的耳朵里,每一丝都清晰地如雕刻家笔下的纹路。目睹那条黑色的狂龙破冰而出之后,她血脉中沉睡的力量慢慢地苏醒过来,就像是干枯的藤树在春风里长出鲜翠的心也。听觉和视觉都十倍百倍地明敏锐来,念头在她脑海中生灭就像云端中电光闪灭般迅速,原本显得有些干涩的皮肤在几个夜晚之后褪掉了一层,暴露出心声的如如玉石般无暇的皮肤……不,新生的绝不仅仅使皮肤,她整个人都在脱胎换骨!
就像幻觉中所见的那一幕,她遵循千万年的长约苏醒,“应命”重生!
在这段时间里,零号一直守着她。从黑天鹅港回到莫斯科的一路上,几乎每次她从梦中醒来,都能看见零号坐在她床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看着她一天天变得美丽,全身上下各种不完善处因血统苏醒逐一消失,零号露出满足的微笑。
确实是“满足”的微笑,并非“含情脉脉”,零号观察她的眼神,朴实得像老农观察自己田里生长的麦苗。麦苗长得好,今年的收成就好,就能卖更多的钱。
蕾娜塔并不反感那种眼神,如果她确实是零号种的麦苗,她希望自己能卖很多钱,这样她对零号就是有用的,零号就不会随便离开她,就会好好地照顾她,知道分别的那一天。那是个小魔鬼般变化莫测的男孩,蕾娜塔清楚自己不可能了解他,更不指望能用任何方式和他达成什么约定。
零号很高兴地带着她去黑市上买衣服,都要最好的,每一件配饰都经过他的严格筛选,然后随手掏出一把美钞付账,奢华得就像是沙皇时代的大公。
零号有时候会对她动手动脚,就是在她出现变化的时候,他帮着蕾娜塔把蝉翼般的死皮剥掉,高兴的抚摸她的脸。没有任何猥亵的感觉,就像小女孩给自己洋娃娃穿上新买的裙子后好好地欣赏。
是的,很多次蕾娜塔都觉得,对于零号而言,自己就是一个洋娃娃。
所有的洋娃娃,最后都会被扔在箱子底下。
铜铃声响了起来,这是K4东方快车准备登车的消息。整个候车大厅里的男男女女同时起立,就像听见**号的士兵,他们拎起大包小包,拖着自己的家人,不顾一切地往进站口的方向挤。巨大的人流在蕾娜塔身边擦过,她缩起肩膀,紧张的瞪大眼睛。
人流中忽然有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角落里。
一身黑的零号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领子上带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他摘下手套,把双手搓得暖起来后,摸了摸蕾娜塔的头,这家伙难得少有的流露出一种名为“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抱歉,我带来的是坏消息,你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里一直等待着你回家,
可惜他们没能挺过这个燃油缺乏的寒冬。”零号握住雷纳塔的手,盯着蕾娜塔使劲地看,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听到这个坏消息要不要我拥抱你一下以示安慰?”
出乎零号的预料,蕾娜塔直视零号的眼睛,没有惊怖恐惧,也不悲伤。
“我知道啦。”沉默了很久,蕾娜塔轻声说:“我们登车么?”
“哦。”零号松开了她的手。他也懒得多问,这件事就这么顺利过去了对他而言很好。
软卧包厢里,外面的景物迅速飞逝,零号认认真真地读着一本书。他永远对读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蕾娜塔默默地看着窗外,端庄如一位公主。
“你杀了他们。”忽然,蕾娜塔轻声说。
零号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的?我身上残留了血的味道么?”
“你忘记了么?我靠近你的时候,就能复制你的能力,以你的能力不难听出一个认识不是在说谎,对么?所以我也能。”
“真是糟糕,早知道就该把你人在西伯利亚不带你回来。”零号笑笑,继续低头看书。
过了很久,零号听见对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又怎么啦?”零号叹了口气,头也不抬。
“他们不爱我啊。”
零号一愣:“爱有什么用呢?”
“你父母把你献给了国家,得到国家爱的奖金。他们不喜欢你,希望你一辈子留在西伯利亚,不要回去打搅他们的生活。因为你是个异类,你的存在让他们不安,你能给他们多换一点东西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顺。”零号冷冷地说,“所以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你没有父母,你也不再姓他们的姓,不用再使用他们给你起的名字。明白么?从今天开始我会叫你38号……真难听……零吧,我叫你零!记住!你是我的东西,应该用我的名字!”他蛮横霸道地说。
沉默,零号继续看书,他很会讨好蕾娜塔,但这一次他似乎懒得用这种能力。
“你哭起来就变丑了!我最讨厌我的部下难看了!”零号不耐烦的大声说。
蕾娜塔仍旧没有回答。
“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不如爱我好了!至少我出卖你,一定会是交换很大价值的东西,不会只是十万卢布!”零号有点负气似的,扔下书转身走出包间。
“好呀……”蕾娜塔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声吞没了。
零号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也许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对话,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