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蛇
它又来了,总在月圆之夜。整个世界都被它的鳞片摩擦声填满,就像是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噬咬猛犸的骨头。
禁闭室只有一扇书本大小的窗,开在冰冷的铁门上,雷娜塔点着脚尖,扒在窗口拼命地往外张望。
她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满怀期待。黑铁颜色的鳞片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那些鳞片有规律地张开合拢,张开的时候它们刮擦着走廊的墙和顶,坚硬的混凝土化作粉末飘落。
它游过走廊,仿佛黑色的顿河,麟角峥嵘。这座灰白色的水泥建筑在它巨大的体重下摇摇欲坠。
“嗨!嗨!我在这里呐!“雷娜塔对着它大喊。
嵌入铁门中的机械密码锁转动起来,没有钥匙插入,它好像自己获得了生命。“啪嗒“一声,雷娜塔伸出手去,铁门无声地打开。雷娜塔知道这是它做的,他听见了雷娜塔的呼喊,也只有他听得见。他没有等雷娜塔,自顾自的游走了。寒冷的风在蛛网般的走廊里流动,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幽灵。雷娜塔只穿着白棉布的小睡裙,却不觉得冷,他赤着脚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蹦跳,大声的欢呼,欢喜的癫狂。
她讨厌死那个禁闭室了,为了自由的呼吸,她宁可冻死在这个夜晚。
月光穿窗,静静的照在她身上。等她折腾得累了,忽然觉得有些孤单了。她独自一人站在这走廊里,走廊两边都是门,每个门上都有号码。她能推开每个门,每个门里都有人。那些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静静的睡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呼吸平静安稳。雷娜塔伸手出去摇晃他们,他们也不会醒来。
每个人的床头小闹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可这里就像是童话里睡美人的城堡,一切活的东西都睡着了。
只有她和它,那条黑色的蛇。
她摸着墙壁向寒风来处走,走廊尽头的一汪月光水一般荡漾。她推开虚掩的们,石灰岩的露台上,黑色的巨蛇盘踞在尽头,眺望着皑皑冰原尽头那片泛着银光的冰海,发出无声的咆哮,吐出空虚的幽蓝色气息。
她没有任何畏惧,走到黑蛇的旁边坐下,和他一起远眺,目光穿越整个西伯利亚平原。
风吹过她的睡裙,她晃悠这细瘦的小腿:“我想回家,或者去去。”
黑蛇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呼吸着天地间至寒地空气。
2、邦达列夫上校
1991年,秋。
西伯利亚北部,亚纳河注入北冰洋拉普杰夫海的入海口,无名海。
距离它最近的城市是“维尔霍扬斯克”,被称作地球上“五大寒极”之一,建成于沙皇时代,作为犯人的流放地。在它漫长的冬季中,平均气温低至零下40度,比南极还冷。那是一座为了让人绝望而被奠基的城市。
地图上是找不到这座港口的,也没有任何通往它的航线。它呈灰白色,和终年不化的冻土带的颜色一模一样。美国的间谍卫星曾扫描冻土带的时候发现了它,但是五角大楼的值班军官只是在档案中简单做了笔录,之后就弃之不闻了。
从数万里的高空看下去,那是一处被人类和神都遗弃的废墟,它的热信号都不强,说明不可能有重型工厂和军事设施。无法想象苏联人会在那里设置什么军事基地,那里的水面终年封冻,连航路都不通,如何运输军事物资呢?
“大概是俄国佬关押什么政治犯的地方吧?这种事交给外交部的政客们去抗议吧。”值班军官喝着温热的咖啡,为被关押在寒极的人
轻轻地打了一个哆嗦,仿佛感受到了些许来自那里的寒冷。
冰面反射的光很冷,熊皮帽子上的红星也流动着冷光。
年轻的上尉站在码头尽头,穿着长及脚面的制式棉服,戴着遮耳熊皮帽,肩扛“波波沙冲锋枪”。
这种带旋转弹鼓的老式冲锋枪是二战时期的苏联机械化部队制式枪械,结构简单,结实耐用,有着“人民转盘枪”的美誉。半个世纪
过去了,这种枪在世界的其他区域都退伍了,但在这个无名港,它仍旧是士兵们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因为现代化的精密枪械在这里至寒的环境中,枪栓会被冻住。
而这里的每一支枪都必须随时能够倾泻弹雨,任何未经许可的出入者,都可直接枪决!
极夜就要来了,白天变得很长很长,但天空永远像布满薄云般阴暗,太阳从不会升到天顶,始终在地平线附近徘徊。
上尉眯着眼睛看向悬挂再西方天空尽头。水煮粥一般温吞吞的太阳,忽然觉得连太阳也遗弃了这位于世界尽头的牢狱,不愿慷慨的将阳光赐予。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再这座提高纬度的无名港,这是落日之前。又一个漫长的白天即将过去,可船还是没有来。
七月到十月是维尔霍杨斯科的“夏季”,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夏季并不意味着炎热,亚纳河解冻了。但拉普杰夫海上仍旧覆盖着冰层。
冰层厚度降低到一米,这意味着破冰船可以通行。(作者注:拉普杰夫海是北冰洋的一部分,在维尔霍杨斯科之北)
每年那艘破冰船都会来,时间有先后,但是从未失约。它的名字是“列宁号”,虽然老旧了,却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
10cm冷锻钢板制造的船头被漆成白色,镶嵌着高硬度合金制造的红色五星,坚厚的冰层在重压和动力冲击的双重作用下崩塌,它身后留下湛蓝色的水道。那壮观的一幕会引发整个港口的士兵一起鼓掌欢呼,那是苏维埃的力量,无坚不摧,如钢铁之拳。
上尉叼上一根“莫斯科人”牌香烟,摸出打火机擦动转轮,“擦擦”的火星闪灭,却没有点燃棉芯。分明昨天才灌满了煤油。
“见鬼!”上尉越发用力地擦动转轮,掩饰不住语气中的烦躁。
与其说是烦躁,不如说是惊慌。
再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点不着火是因为打火机里的煤油冻住了。煤油的凝固点是零下30度,气温已经降到这个地步,严冬就在眼前。
水面的冰层正向着下方不断生长,很快会一直冻到海床底部,那时候列宁号破冰船或者苏维埃的铁拳都打不开道路了。
擦擦擦擦擦……风中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像极了擦动转轮的声音。
上尉猛的扭头看向风来的方向,正北方,天边墨色的卷云正俯冲过来。在高纬度地区,天空里的云都被冻得坠落,终年晴天,很少会有这样黑色的积雨云出现。可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暴风雪。
一场罕见的暴风雪正向着这座无名港袭来,风速在一分钟内增加到了接近十级。天空中的雪还未落下。冰面上的积雪却已经如白色的沙尘暴那样弥漫向天空。北方的雪原已经被阴影覆盖了,黑与白的分界线再雪地上如此锋利。
风中的“擦擦擦擦”声越来越清晰。
上尉把打火机扔在军装口袋里,一拉背带,波波沙冲锋枪从腋下伸出枪管。(作者注:冲锋枪的背负姿势和步枪不同,枪管向下,因为枪身短,很容易从腋下掏枪,进入射击姿势。)
他很熟悉暴风雪,那声音绝不可能是暴风雪造成的,而是什么东西正随着云层投下的阴影高速逼近!
北极熊?不,北极熊没有那么快,从声音分辨,世俗打到50公里以上。北极狼?也不对,那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冰面滑动,北极狼的奔跑不是那样的。
企鹅?这种动物到确实会把它们填满脂肪的肥厚肚子贴在冰上,用两脚波动加速,把自己当滑板玩……不过那东西只生活在南极……
一个影子冲入上尉的视野,仿佛划开天幕的流星。它的速度远远不止50公里的每小时,北极狼跟在它后面也只有吃雪沉的份儿,而动作又是如此的夭矫,敏捷的绕开了所有的冰礁,堪堪泡在雨云阴影的前方。
上尉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那是踩着滑雪板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高速逼近!在这个之寒之地,人类远比北极熊北极狼罕见,你面对一个滑雪客,简直像迟到居民看见一头北极熊在捕猎长颈鹿!
一个红色的光点升空,片刻之后变成明亮的绿色,那是滑雪客对空发射的信号弹。颜色变化和“列宁号”每次来的信号灯一样!
滑雪客划着一条漂亮的弧线停在上尉面前,上尉目瞪口呆的用枪指着这个神奇的家伙。那是个优雅而强健的中年人,显然是个绅士,
铁灰色的头发整齐的往后梳并用发胶定型,短须修剪的非常精致并像埃及法老护理须发那样抹了油,他显然有位很称职的健身教练,全身肌肉线条清晰柔美,用力时则纹理清晰,称得上性感。
唯一的问题是,之所以上尉能够如此清晰的观察他的肌肉,是因为他只穿着军用短裤和无袖背心,赤裸着双臂和小腿……
他戴着神色的风镜,以防雪地的反光伤害他的视网膜,如果把风镜换成一幅名牌太阳眼镜……上尉会以为这位绅士是在波罗的海的煦暖阳光下玩冲浪。
这位中年绅士显然很愿意表现自己友好和优雅的一面,变魔术般摸出一只打火机,给上尉点上火。打火机考究的外壳上写着“十月**纪念”的字样,那是莫斯科有身份的高级军官才会用的玩意儿。
“冬天要换航空油,冻点低,更易燃。”中年男人微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
真是金子般耀眼的笑容!世界上那个早呢么会有这么完美而风骚却不讨人厌的男人呢?一瞬间上尉觉得自己满心卑微都从棉质服下被榨了出来。
这是在1991年,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还没有“明星代言”的社会风气,如果上尉有幸在20年后去往大陆南方的中国,就会发现
这笑容在屏幕上比比皆是,熟悉的叫人发腻。
“某某某大溪地矿物泥男士面膜,除油腻,真男人。”这类笑容每每伴随着这类台词出场。
这男人卸下自己背后的军用双肩背包,里面是一套熨烫整齐并用塑料袋密封之后抽真空的深灰色军官制服,双肩是金色肩章,和普通军服完全不同。
他在上尉面前优雅而麻利的换上这套军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从一个神奇的滑雪客变成了军容严整的高级军官。整理衣领和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节之后,他郑重的在自己胸口别上一枚“红旗勋章”,这枚军功章说明他曾作为苏维埃的忠诚战士亲身上过战场。
“您的……证件。”上尉不由自主地把枪口放低。
“克格勃少校,邦达列夫。”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上尉,“来自莫斯科。”
“是!少校同志!”上尉立正敬礼。
这男人只用最简单的语言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位来自莫斯科的特使,秘密情报部门的特使,掌握重权的人。在沙皇时代,他们的称号是“钦差大臣”!
“有烈酒么?我得暖一暖。”邦达列夫说。
上尉立刻从自己怀里摸出珍藏的白铁酒罐。
“破冰船不会来了,不是因为海面封冻,”男人仰头灌了一口伏特加,“莫斯科的局面有变化。”他把酒罐扔回给上尉,“带我去见赫尔佐格博士,告诉他这是存亡的时刻。快,因为风暴不会等我们。”
上尉猛地扭头,才发现自己完全被这个男人的登场震骇,甚至忘记了正在扑进的暴风雪。
足有十米高的雪尘汹涌而来,如同一场淹没世界的大雪崩。港口前生长了五十年的雪松防风带剧烈摇晃,就像是狂风中的麦苗那样脆弱。只剩下几分钟时间这港口就要被吞没……该死!在这种关头这位优雅的克格勃少校还不忘把自己的风纪扣扣好……
两个人狂奔入坚固的水泥工事,之后几秒钟,暴风雪把这座白色的港口吞没了,通道外横飞的不是雪片而是锋利的冰晶。
十年一遇的恶劣天气。
“少校同志,我们忘记拿您的背包了!”上尉忽然想起。
“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我一路和暴风雪竞速,把不必要的辎重毒丢弃了。我知道了这身军服来。”邦达列夫轻松的说,“当然,还有忠诚。”
上尉呆呆地看着这神话般的男人,难怪他只穿着那种短衣,在零下30度的气温中全身热气蒸腾,那是因为这一路他都得保持这样的高速!
可……这是人类所能达到的体能么?
3、无名研究所
地下室里温暖得就像海边的春天,使用胶木唱片的老式唱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莫斯科交响乐团演奏,美如一场梦境。
老人拧开一瓶伏特加的铝制封口,在两只玻璃杯中各斟了半杯,杯中放着纯净无暇的冰块。他摇晃着被子,让冰块和酒液混合均匀,
同时爱惜地舔去瓶颈上挂着的一滴酒,神情有些贪婪。
“红牌伏特加,能让男人血液燃烧起来的好酒。浪费任何一滴都是罪过,”老人察觉到邦达列夫在观察他,淡淡的笑笑,把其中一杯递了过去,“尤其是在黑天鹅港。每年破冰船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上一箱这种酒,这是去年的最后一瓶。”
“敬我们的国家和您,少校同志,欢迎来到黑天鹅港。”老人挺胸收腹,对邦达列夫举杯,“最棒的伏特加和最冷的冰块,绝佳的组合。您杯中的每一块冰都有上万年的历史,来自我们伟大祖国的冻土层深处,象征我们纯洁和坚固的友谊!”
“为我们的国家!赫尔佐格博士。”邦达列夫和老人碰杯,两人一饮而尽。邦达列夫把玩着手中的辈子,眯着眼睛继续观察老人。
他无法断定这位“赫尔佐格博士”的年龄,八十岁的老人的特征和二十岁的年轻人的特征集中在这个老人身上。
考究的军礼服贴合老人毫无赘肉的身躯,明黄色的肩板上是一颗被橄榄枝环绕的星,这位博士同时也是一位地位尊崇的少将,胸口挂着列宁、红旗和十月**三枚重量级军功章。
他的裤线烫得笔直,领口中塞着紫色的丝巾,纯银色的头发整齐的往后梳,这些为他平添了一丝花花公子的气质。但他确实老了,眼睛深处满是光阴的痕迹,凝视她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会觉得是在凝望一幅正在剥落的壁画。
博士低头在杯中续上酒:“我听说破冰船今年不会来了,要知道这对黑天鹅港以为这什么,对吧?当然不是没有红牌伏特加那么缉拿单。”
邦达列夫点头:“这座港口其实是座孤岛,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维尔霍扬斯克,但是必须越过三百多公里的冻土带,最合适的交通工具是狗拉雪橇,靠狗是不够给这里供应给养的,生命线就是每年夏季的航道。列宁号只来一次,全年的给养都船上。”“太对了。曾经有一年因为寒流的缘故破冰船不能来,结果我们把码头都砍成木片烧来取暖了。这样还冻死了七十五个优秀的通知。”博士忽然抬眼,直视邦达列夫,“在这样的情况下,取代列宁号来这里的是乘着滑雪板的您,以为克格勃少校,您的军服口袋里带着黑天鹅港一年的物资么?”“只有忠诚。”邦达列夫微笑。“如果只有那件东西,似乎也足够了。让我们为了社会主义再次干杯。”博士也微笑。两个人碰杯,邦达列夫却忽然收敛了全部笑容,神色如冰封:“赫尔佐格博士,我们伟大的祖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莫斯科的局面非常混乱。”“我对外界的情报每年才更新一次,黑天鹅港建成的那一日起,我们就确立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原则。这个港口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系,没有电话线,也没有无线电,甚至收音机都没有。运来这里的所有设备都被拆除了无线电发射装置,以免研究人员用来组装发报机。只有在绝对封闭中,才能有极致平静的内心去左极致的研究,也才能做到极致的保密。”博士说,“每年列宁号会带来一整年的报纸,让我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所有文件也都是最传统的纸质。”
“还有《天鹅湖》的唱片,”邦达列夫指了指老式唱机,“您老知道现任总统是谁对么?”“戈尔巴乔夫同志。”“是的,但是就在今年的8月19日,戈尔巴乔夫通知在黑海度假时,被党内的异议者软禁。他们要求戈尔巴乔夫通知改变现行的改革开放政策,虽然在三天里这个危机就被和平解决了。但是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冲突已经摆在了桌面上。”苏维埃联盟下的各个共和国都人心变动,人们怀疑沿着如今的道路我们能否走到共产主义,‘独立’的呼声不绝于耳。”“虽然也知道时局变化很快,但是恶化到这个程度,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博士说。“与此同时国家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军队的供给不足,工厂因为缺乏食品供应而开工不足,我们的新式轰炸机甚至没有足够的备用引擎来更换,在那些石油储备不足的共和国,今冬的取暖燃油供应会出现问题,那意味着有人会冻死。”“中央高层准备怎么做?”“已经没有人能支撑这么伟大的苏维埃联邦了,它会解体。”邦达列夫轻声说,“我们伟大的祖国,它没有亡于美国人和帝国主义之手,却在一个没有燃油机取暖的冬天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因此祖国已经无暇管我们了是么?”博士点点头,“我们会被怎么处置?”“苏维埃联邦的共有财产都会被划分给各加盟共和国,甚至战斗机和航空母舰也会被瓜分。这个港口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在名录中找到了你们,隐刺我作为特派员来核实情况。我将代表国家清点这份财产,包括设备和一起,为它估个价。在财产分割的会议上,也许它能值一艘巡洋舰也说不定。”邦达列夫摘下军帽仍在桌上,用双手梳理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狡猾的会计,“但首先,我得弄明白为什么国家要再这里建造港口。”博士呵呵地笑了:“克格勃很生气?作为秘密情报部门,我国的地图上居然有一个你们不知道的港口,你们还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是这样,”邦达列夫点头,“这个港口并不叫黑天鹅港,只是你们这么称呼它。它其实根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ε’。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它的经费来自军队的一项秘密拨款,名义上用于开发大型三角翼高空高速轰炸机。但事实上这种飞机根本不存在,这笔资金被挪用了。再往前调查,还有大量资金以各种名义被挪用来维持这个港口,比如研发可以悬浮在大气层边缘的巨型飞艇,比如东正教研究会,甚至还有妇女联谊会的资金。”邦达列夫把一份资料仍在博士面前,“很有分量的人在支持你们,窃取国家的经费养活你们。你们手眼通天,你们的保密级别比克格勃还高。”博士摊摊手:“我们只是些研究人员。
“有人窃取了上百亿卢布的股价资金,却没有贪污来存在海外银行,也没有用于包养情妇,而是在这种极寒的地方养活了一群‘研究人员’。”邦达列夫微笑。
“那么你们肯定比花出去的那些卢布更值钱。既然你们有价值,那就好办了,把真话说出来,我会为你们写一份非常漂亮的报告。有价值的人,在任何时代都会被尊重。”博士微微眯起眼镜(我怀疑MK印错了),透过杯中的烈酒审视邦达列夫,露出微妙的笑容。“我看不清您,邦达列夫同志。”他饮尽了杯中的酒,“黑天鹅港从事的是基因库的项目,我们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基因而日夜工作。如果国家要结束这个项目,我会安排我的助手协助您清点财产。这样我也很高兴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门开了,面容慈祥的女人进来,行了一个军礼:“博士,暴风雪暂停了。我们大概会有几个小时的晴天,要不要放孩子们出来放放风?这之后连续几天又是暴风雪。”
“孩子?”邦达列夫一愣。
“一些基因有缺陷的孤儿,在别的地方他们也很难获得很好的照顾,恰巧这里又需要这些携带缺陷基因的人来协助研究,我就建议在这里开了一个孤儿院,成年之后他们自由选择是不是要留下来。”博士微笑,“少校同志,和我们的孩子认识一下吧,这里很少有陌生的面孔,孩子们会很喜欢听你说些外面的事。”
4、雷娜塔
黑天鹅港的所有建筑都得靠的很近,就像一群在严冬抱团取暖的巨人,地下有通道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这些建筑都是灰白色的水泥墙壁,厚实的双层玻璃窗,窗口很小,这样住在里面的人才能熬过艰难的严冬。建筑群中央围出了一片巨大的方形草坪,其实这里一年中长草的时间只有几个月,其他时间唯有地衣和苔藓能存活。
天空有一层薄光,此刻如果从高空中俯瞰,漆黑的云层笼罩了整个西伯利亚的北部。这个不起眼的小?口恰好位于云层的缺口下方,被大气层反射的阳光微微照亮。
博士和邦达列夫并肩而行,脚下踏着冰雪,身边都是追逐嬉戏的孩子。这些孩子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穿着整齐的连体白棉衣,戴着棉手套,袖口是不同的编号。他们的眼瞳明亮,脸色红润,跑得飞快,显然在这里受到很不错的对待,根本不像那些寒碜的孤儿院。
医护人员在旁边挨个喊他们的名字,为他们量体温测血压,做完这些检查就有一份棉花糖作为奖励。
博士挥手和孩子们打招呼,他似乎记得这里每个孩子的名字。
“很好的环境啊。”邦达列夫赞许。
“您听我说孤儿院,大概会想这里有个神色阴郁的护士长带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我们每天从孩子身上抽血做实验吧?”博士爽朗的笑,“那就不是孤儿院了,是纳粹的集中营。”
“恕我直言,您看起来并非一个俄国人。赫尔佐格是一个德国姓。”邦达列夫的眉峰一挑。
“是的,在效命苏联红军之前,我效命于希特勒的第三帝国。那时我是帝国生物研究所中最年轻的博士,我16岁就从慕尼黑大学毕业,人们都叫我天才。”赫尔佐格博士很坦诚,谈起往事略带唏嘘,“1945年我在柏林被捕,当年就被送到莫斯科,经过一年的审查被授予科学院院士的头衔,当然,你在公开的文件中找不到我的名字。我??被狗拉雪橇送到黑天鹅港来,参加“ε计划”的研究工作,之后从未离开。”
“ε计划就是您所说的基因库项目?”
“差不多吧。”博士停下脚步,“我有个问题,如果这个项目结束,孩子们去哪儿?”
“分散到各地的孤儿院吧?”邦达列夫笑笑,“看不出来您这么有爱心。”
“因为这里的人不多,所以我们彼此珍惜,”博士感叹,“我已经是个老人了。除了研究,没有什么比每天跟孩子们聊聊更重要了,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尽头,这是我们彼此传递温暖的方式。我希望他们将来能幸福,即便再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小跑了几步,敏捷得像个年轻人,把一个摔倒再雪地里的小女孩抱了起来,拍着她身上的雪。
邦达列夫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因为她表现的很不合群,没有追逐嬉戏也不会为了棉花糖围着护士们转,她一个人沿着墙根走,再角落里寻寻觅觅。她并没有哭闹,默默地把自己脸上的雪抹掉,并不理睬博士,扭头看着别处。
邦达列夫觉得周围似乎有她走时的小狗般,把她的心思都带走了。
她出奇的漂亮,头发是傲人的白金色,肌肤洁净如冰雪,眼瞳幽深如冰湖。乍看上去,她就像是工匠用心用力做出来的娃娃,因太过完美而不真实。
“我的小雷娜塔,你今天真漂亮,告诉我你再找什么呢?”博士爱惜的抚摸她的小脸。
她的头发被编成一根独辫,辫尾缀着一枚黄色的塑料蝴蝶。在这冰天雪地里,除了白色黑色,就是军服的灰色五星的红色,那么一点明亮的黄色,不禁让人想到春天。小女孩的美都因为那漂亮的黄蝴蝶而被点亮。
“我想看看还有没有花了。”雷娜塔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博士叹息了一声,再她的小脸上吻了一下,转头对邦达列夫说:“这里太冷了,只有北极罂粟能开花,偶尔有花在这个草坪上开放女孩们都觉得像是过节那样。可就算是北极罂粟,也只有两个月的花期,现在早就过了……少校同志,希望将来您能安排送女孩们去温暖的地方看五颜六色的花。”
他放下雷娜塔,和邦达列夫走向其他角落。
雷娜塔看着这两个男人的背影,等到他们走远了,听不见了,才扭头继续再角落里寻找。
“喂,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啊!”她小声的呼喊着。
北极罂粟当然没有听见,她要找的其实是别的东西……再天使一样的外表下。她也会撒谎,因为她知道说实话的结果。
医生们会以为她的神智失常,博士离开之后,她又会被关进禁闭室。她讨厌禁闭室,那里没有窗户,没有床,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和光滑的四壁。她坐在椅子里,幻想自己慢慢地死去……只有那东西能救她,带她离开。
没有人会相信那东西真的存在,但雷娜塔深信不疑。她在找那条蛇,黑色的,巨大的蛇。
它是雷娜塔的世界最强的存在,它无所不能,能帮她把背后那栋灰白色的水泥建筑、黑天鹅港、白雪皑皑的冰原、西伯利亚,甚至整个世界都压碎!仿佛狂龙!
那黑色的大家伙,是她的朋友。
博士和邦达列夫走进了草坪对面的图书馆,门在他们背后封闭了。这时候所有孩子的体检都做完了,雪地上满是他们玩闹留下的脚印。
护士们拿出黑色的木梆子敲击起来,发出沉闷的“扑扑”声。
奔跑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他们追逐的皮球还在一个劲儿往前滚,但是听到梆子声的瞬间,孩子们对于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们跟着敲梆子的护士走向角落里的建筑,黑铁的门洞开,里面看不见灯光。孩子们的眼睛木然的看向上方,步伐蹒跚,
每个人都把双手搭在前一个人的双肩上,排成长队。另一名护士再门边统计他们袖口上的数字,——在名单上打钩,确认这些珍贵的“样品”没有流失。
雷娜塔也走在他们中间。经过门边时,护士一把抓下她发辫末梢的黄色蝴蝶,目光透过眼镜,冷冷的:“再尿床的话,还得戴上这个!”
女孩吓得微微战栗。
那黄色的蝴蝶,是受处罚的标志。鲜亮的颜色并不代表春天,而是让每个护士都注意,这个人是要关进禁闭室里去的!
5、冻土深处的秘密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雪亮的探照灯投像黑色的云层,天空中圆形的光斑一闪而过。整个黑天鹅港都沉睡着。黑影贴着墙根闪过,擦着探照灯光柱的边缘。
严密的警戒网中仍旧存在漏洞,原本有人能利用这些漏洞,在这样致命的暴风雪之夜,离开水泥工事暴露在风雪中就等同送死。
但少数人确实对于严寒有国人的抵抗力。
邦达列夫打亮手电,看了一遍建筑图,确认自己找到的入口是正确的。
这里的门都是厚重的黑铁质地,上面标有不同的数字,没有电控门锁这种现代化设备,每部锁都是黄铜芯的机械密码锁,12组不同的密码。按错了也没关系,并不会拉响警报,但是会引发爆炸。
钥匙六棱,每一棱的花纹都不同,即使你拿着真要是也要确认你把六个棱对准了再插入,否则还是会引发爆炸。
美国人素来以技术进步而自豪,但对于俄罗斯的精密机械仍十分信服。在美制F-15战斗机全面采用电控的时代,苏-23战斗机还在使用机械传动,然而再一场空战中外销到伊朗的Su-23被导弹击中尾翼……却仍旧颤抖着摇晃着平安的返回机场降落之后,西方航空技术专家们不得不承认苏联人能把一些粗苯原始的工艺推进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邦达列夫插入钥匙,键入密码,抽出马卡洛夫9mm口径手枪,一个侧身滚入。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套动作他已经演练了很多次。
通道是斜向下的,只够一个人弯腰而行,迎面扑来的风寒冷潮湿。邦达列夫没有打亮手电,每一个枪械专家都明白,在黑暗中比起寻敌更重要的隐藏自己。
他在侧壁摸到了布线用的钢管,沿着它慢慢地下行。几十米之后他摸到了铁栏杆,那是一架老式工程电梯,和蓝图上标记的一样。邦达列夫撕开大腿内侧的假皮,假皮的背面是几枚微型激光炸弹,这种东西能发出肉眼不可见的激光,后来者一旦碰到光束便会引发爆炸。
邦达列夫把四枚炸弹黏在侧壁上,摸索着打开了电梯的铁笼,深呼吸。
这条通道上最后一个标记就是这架工程电梯,再往下通道以虚线表示。建造这个港口的工程师也不知道这个通道通往哪里,金库或者地狱,只有赌了才知道。
邦达列夫扳动电闸,电梯缓缓下行,钢缆摩擦着转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像随时会断裂。
“从这里坠下去的话,应该能到地狱吧?”邦达列夫语调轻松的自嘲。
邦达列夫打开电筒四面照射,四面都是坚硬的冻土,灰白色,其中的冰大概几十万年都没有融化了。这种冻土最坚硬的可以和混凝土相比,铁锹砸上去会冒出火星。
当初曾经有军事专家提议把洲际导弹基地安置在冻土层下方,这样即使美国人的核武器钻地爆炸,冻土层都能挡掉冲击波和高热。但很快工程技术人员驳回了这一方案,美国人的核武器炸不开的冻土层,苏联的挖掘设备也对付不了。
但在这个港口的下方,却存在这样一条穿越冻土层的垂直隧道,工程量惊人,耗资更惊人,只有金刚石钻头才能击穿这坚硬的冻土。
什么样的秘密值得动用这样的巨资来掩盖?
电梯停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折叠铁门打开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邦达列夫戴上一副红外线夜视镜,小心地踏出电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地面上是一层冰,邦达列夫俯身下去摸了摸,冰面光滑如镜。这样的冰面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能制造出这种冰面的,只能是溜冰场用的大型制冰机。
一个地下溜冰场?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放眼四顾,吃了一惊。通过红外线夜视镜他可以看到人眼分辨不了的长波红外线,任何温度高于周围的东西都会辐射长波红外线,譬如插电设备,譬如人体。可他所见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在冰面上漫步,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月球表面行走的宇航员。无尽的空间,永恒的寂静,极致的孤独,只有脚步声陪伴着你,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背后拍一下你的肩膀,你会吓得蹦到天上去。
有人在背后拍了拍邦达列夫的肩膀……
邦达列夫握紧了马卡洛夫手枪,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指标让他浑身湿透,“开枪”这个指令似乎不用经过大脑就能直接到达他的手指。
他忍住了,因为他闻到了淡淡的酒香,“红牌”伏特加的清香。
和美国、日本、德国酿造的伏特加不同,纯正的俄国伏特加几乎没有香气,就像蒸馏出来的高纯度酒精。因此它被美国高中生们喜欢,因为喝了这种酒不容易被家长闻出来。
但对于老资格的酒客来说,顶级的俄国伏特加会散发出纯粹的“酒香”,这是高浓度酒精蒸发出来的气味。此刻在这冰冽的冷空气中,酒香意外的清晰。
“我有时候会想,喜欢喝酒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的。”邦达列夫慢慢地站直了,举起双手,食指离开扳机,“因为这种人会喜欢享受被酒精麻痹的乐趣,是不是,赫尔佐格博士?”
马克洛夫手枪从邦达列夫的手中被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杯子。
“干杯,少校,欢迎,欢迎。”博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从邦达列夫的背后无声的“滑”到了前方。
一束光从头顶上方打下,把博士和邦达列夫笼罩在其中。两人手中的杯子折射灯光,就像是最昂贵的水晶玻璃器皿般剔透。但它是用整块坚冰雕刻成的,冰质纯净,没有任何气泡,外壁雕刻着矢车菊花纹,线条犀利刻工精美,盛着一杯浅浅的红牌伏特加。两个人轻轻碰杯,把酒一口饮尽。
邦达列夫赞叹的把玩着那个冰雕杯子,“我觉得手会被冻得黏上去。”
“一般人用这样的冰杯饮酒都要戴着皮手套,像少校您这样不畏严寒的人才能徒手拿着它。它用零下30度地层中的老冰雕刻,也保存在零下30度的环境里,是最寒冷的酒具,用来搭配最热烈的酒。”
赫尔佐格博士微笑。但他也赫然是空手直接抓着杯子,修长的手很稳定,丝毫没有因为低温而颤抖。
“真是太棒了。”邦达列夫赞叹,“被冰包裹的烈酒,就像冰山外表下的绝艳少妇那样动人。”
“令人不由得想要一饮而尽?”博士呵呵轻笑。
邦达列夫上下打量着博士,博士的衣着出人意料。一身考究的黑色礼服,浆好的白色衬衫,玫瑰红色的领结和同色的腰封,袖扣是玫瑰金铸造的十字形,脚下则穿着一双冰刀。这一身就像是要出演一场冰上芭蕾舞剧。
“不必诧异,您很快就会看到我们盛大的演出。为了这场演出,我一生都在排演,在这个重要的场合,我怎能不盛装出席呢?”博士说,“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
“知无不言。”
“作为一个克格勒军官。您对黑天鹅湖了解多少?”
“其实并不多,我从旧档案堆里找到了一份黑天鹅湖的建造蓝图,蓝图上显示了那架通往地狱深处的电梯。”邦达列夫说。
“仅仅是这样?”
“一架通往未知区域的电梯不算什么,但配合其他证据,这个港口就显得太神秘了,比如监造这个港口的是一支工程兵部队,万成建设之后,所有的成员都被药物洗脑。
再比如这里往南一百五十公里的埃尔霍XX克驻扎着一个飞行伞队,每年耗费高额军费来维持,埃尔霍XX克本身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需要一支这样的武装力量来保护,我猜测它其实是用来保护黑天鹅湖的,这个港口在军事上有着战略意义。”邦达列夫说,“我越是收
集资料就越觉得这个港口里面藏着些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不许人看。有一种力量照在港口外,隔绝外人的视线,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字迹来一趟。”
您的上级是谁?”博士微微眯起眼睛
“我没有上级,”邦达列夫微笑,“我来这里是私人拜访。”
“不是克格勒指派您来这里调查的?”博士眉峰一挑。“克格勒军官只是我的一重身份,”邦达列夫耸了耸肩,“但是此外我还属于一个家族,我的父辈们参加过对德国人和日本人的作战。”
“一个红军将军的家族?”
“是的,伟大的苏维埃就要结束了,新的世道会有新的国家。但家族不能没落,要继续在新时代占据重要的地位。这段时间家族成员们都在忙碌,我们试图在政局变化中继承一些东西。”
“比如军方的资产?”
“是的。”邦达列夫点头,“尤其是军事科技方面的。我们伟大的祖国在军事技术方面的很多成果还没有来得及投入使用,如果没有人继承,宝贵的图纸资料还有那些上亿卢布打造的设备原型都会被丢进垃圾堆。”
“而在家族的手中,这些东西会焕发出新的光彩。我们懂政治,也懂技术,我们还懂战争。”
博士轻轻叹了口气:“五十多年来,我们构筑了一道隐形的墙壁把自己遮挡起来。我们存活在国家制度的缝隙中,没有多少部门知道我们,知道我们的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只是而不至于怀疑我们,怀疑我们的也没有足够的权限调查我们。单面对一个掌握权力,又懂政治、技术和战争的家族,我们构筑的墙壁失效了。这也未必是坏事,如您所言,时局动荡让我们不得不寻找可靠的合作者。”
“我们就是您可以信赖的合作者。要维持这样一个机构运转,您需要数额巨大的金钱,而您已经失去了资金来源。我们可以填补这个空缺。”邦达列夫说,“只要这里的东西有价值,我们不介意为它花钱,我们也能炸到愿意花更多钱的买家。”
博士直视邦达列夫,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嘲弄的笑意:“看来您确实对于这里的东西还不了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似的,我需要资金来继续我的研究,但我并不准备出手它。”
“一切的东西都有价格,武器、女人、秘密,甚至灵魂。”邦达列夫说。
“有谁能为世界的王座出价呢?”博士幽幽的问。
邦达列夫一愣。
“这是您和您家族绝无仅有的机会,我还需要三年和大约二十亿美元就可以完成这项伟大的研究。”博士透过冰杯和邦达列夫对视,-我们将分享世界。”
邦达列夫愣了许久,揉了揉鼻子。
他显然感觉到了压力,因为一个人在跟他谈论分享世界,而这个人的话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力量,他居然隐隐的相信了。如果不是隔着那块坚冰,他甚至觉得自己会被博士炽烈的眼神洞穿。
这个按年级已经该进坟墓的老人,野心流露时就像一只年轻的野兽!
“钱不是问题,我们也能在这场国家变革中保护您和保守您的秘密。”邦达列夫说,“现在,让我看看您的王座。”
博士沉默了很久,无声地笑了,把那只价值不菲的冰酒杯随手扔了出去,冰块和地面碰撞,“砰”的一声巨响。
几百盏射灯再头顶上方亮起,把冰面照的如同水晶舞台。忽然间亮度变化如此之大,邦达列夫只觉得眼前一片发白。片刻之后她的眼睛才勉强适应了,此时博士已经如一个冰上舞蹈的健将那样轻盈的滑走了。
他滑动起来优雅却有力,如高飞的雄鹰,及其投入,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他是舞台上的皇帝。
邦达列夫傻眼了。难道博士是个痴迷于溜冰的闷骚老头?
所谓什么世界的王座就是指这老家伙再冰上舞蹈的世界中称霸?赫尔佐格其实是要一笔经费赞助他参加奥运会?若不是这样他给自己表演溜冰是为什么?此刻这个天然洞穴里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那个再冰上翩翩起舞的老家伙,这里什么都没有,四周是灰
白色的冻土层,连他猜想的制冰机都不存在。
“世界的王座,就在你的脚下。”博士用歌吟般的声音说。
邦达列夫一愣,忽然明白博士一直低着头,并非一边溜冰一边投入的思考,而是他……再凝视冰层下方的东西!这老东西看那东西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着热恋中的情人。
他低下头,一瞬间,呼吸终止。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外物的存在,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悬在高空中俯视那个庞大的、神一般的、无与伦比的存在!
那东西哪里是世界的王座,那简直是……神的王座啊!
“龙,”许久许久,邦达列夫终于抬起头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扭曲的声音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个族类……
6、世界的王座
在冰面下方大约五米的深处,躺着一句苍青色的骨骸。这块冰根本就是一座冰山,它不是制冰机铺出来的,而是天然行的,顶层被磨平,便于观察里面的骨骸。
这冰块的质地就像用作凿刻冰的老冰那样,几乎没有瑕疵,就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几百盏射灯的光聚焦在骨骸上不同的位置,把每个细节照得清清楚楚。
骨骸大约六十米长,不算细长的尾骨,也有三十多米。和体长可以超过五十米的震龙化石相比,体型并不非常夸张。但那绝不可能是某种以前没有发现的恐龙,没有任何恐龙化石如这具骨骸完美,它的每个细节都仿佛出自上帝的手。也没有任何化石能如这具骨骸般透着沉重的,几乎能压倒人令人膜拜的威严气息。
它在被冰封之前大约在水中被浸泡了很久。身体的后一半腐烂见骨,但是包括头部的一半仍旧可以看出它的原貌。它拥有修长的脖子和密集的鳞片,苍青色的骨刺沿着脊椎生长,穿透鳞片。
它的脸型介乎人类和蜥蜴之间,拥有暴突的面骨和一对白色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是最脆弱的眼球保存得如此完整,以至于它纵死好像仍有“眼神”这样的东西,直视它的眼睛令人心悸。
它在临终的一刻把巨大的膜翼收拢在背后,环抱长尾,这动作就像是胚胎在孕育过程中的样子,同时带着殉道者一般的庄严。
从东方到西方都有龙的传说,无数国家试着绘制它的形象,无非是某种蜥蜴类的四不像生物,有的有飞翼,有的有九个头,还有的则细长如蛇,五花八门,无法归纳。但邦达列夫第一眼看见冰下的东西,就毫不怀疑那就是龙。
在太古时代,人类一定是见过这种伟大的生物,经过无数代口耳相传,渐渐变形成不同的样子。当后人亲眼看见它的时候,从太古流传下来的记忆一下子拨开迷雾变的鲜明而狰狞。
绝对不会有错,那就是龙。不是恐龙,而是那个令人类畏惧又尊崇的,高于人类的神秘族类。
博士冰刀点地,轻盈地站稳,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可以牺牲整个人生,耗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寒假了。它值二十亿美元?”
邦达列夫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的对它值整个世界!”
“1859年,达尔文出版他的著作《物种起源》。如果要评选人类科学史上的十本奠基之作,那肯定是其一.”博士凝视着冰层中的龙骨,轻声说。
“我在中学的时候学过不过忘得差不多了。”邦达列夫挠了挠头,忽然进入学术话题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在那之前,教会一直宣言神制造了世界上每一种生物。但是达尔文说,所有的生物都从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草履虫和人类也有血缘关系,在进化过程中进过无数代的自然选择,进化出了人类这种前所未有的智慧生物。如果我们把从单细胞生物到人类的演进过程记录下来,我们会得到一张树状的图,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进化树”博士侃侃而谈。
"这课树上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种生物,有的叶子靠的比较近,发自一跟小枝,比如斑马和野驴,是近亲,有些叶子则隔得很远,比如您和波罗的海豹,只是远亲。”
邦达列夫想了想波罗的海豹的样子,觉得博士大概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沉醉于学术。
博士接着说了下去:“现在的圣物分类学把所有的生物分为三个大类,也就是卡尔·沃斯在1977年提出的‘三域系统’。三域系统认为进化树收线首先分裂出三个主干,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是从三个主干上再细分出的枝条和叶片。这三个主干,用我们的学术语言来说,三个‘域’,细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
“每种生物必然属于这三域之一。”邦达列夫听懂了。”是的,比如您属于真核生物域,准确的说,真核生物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
邦达列夫愣了片刻:“这和我们的交易有关系么?委实说我感觉在被我的中学生物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但最近的海洋研究表明,在某些海洋生物的基因链中,混合着这三域之外的基因片段。”博士凝视着邦达列夫的眼镜,“换句话说,世界上很可能存在一条人类没有发现的进化路线。”
“进化出了龙?”邦达列夫忽然明白了。
“是!所谓龙类,并不是爬行类中进化出的智慧生物。它只是看起来和爬行类相似而已,它完全来自一条未知的进化路线!”博士的眼中闪烁着逼人的光彩,如同朝觐的教徒看见了天国之门敞开,“那条进化路线指向了基因的第四域!”
邦达列夫忽然明白了:“你们把这个项目称作‘ε计划’,ε是希腊字母表中的第四个字母,‘ε计划’的意思是‘第四域基因研究计划’。”
“对!那是龙的‘域’。英文中,域被译作Superkingdom,超级王国。第四域,便是属于龙类的隐秘王国!他曾经在缘故的时代繁盛,之后衰落。但它仍旧留下了一根小藤般的细枝,缠在我们这株进化的巨树上悄悄生长。龙,并没有灭绝!它们还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比如您脚下的这头巨龙,死于公元1908年!”
“公元1908年?”我对于这个准确的数字,邦达列夫流露出惊诧。
一般人面对这伟大的远古生物,都会猜想它已经在坚冰中被封存了漫长的时间。就像人们曾在北冰洋沿岸挖掘出冰封的猛犸象,毛发
宛然,还能提取出活的脑干细胞,但已在冰?中存储了几万年。博士如果给出这么准确的时间,说明……
(作者注:据说在苏联挖出冰封的猛犸象后,高级官员还有机会品尝它还算新鲜的肉烹制的失误,只是不太好吃)
“它的死亡有目击者?”邦达列夫问。
“没有找到目击者,但是它随着杨柳漂到拉普杰夫海,是在1908年。”博士飘逸地在冰面上华东,邦达列夫只能脚步打滑地跟在后面,这具龙的骨、骸太大了,想要观察它的全貌,溜冰鞋确实是最方便的选择。
“注意它的脊椎中部,那根木头状的东西。”博士?在冰面上给邦达列夫指点。
尽管距离五米,但是冰质透亮,邦达列夫很快就看清了:“英国造李氏长步、枪,一战时英俊的标准配置。那个年代是射速最快的步、枪,墙头可以安装匕首形刺刀。”
“如果是用放大设备,你会发现那支步枪上有清晰的铭文,1907年出厂。”博士说,“这龙是被人杀’死的,那人以刺刀刺入龙的脊柱,时间在1907年到1908年之间。”
“手持步枪刺杀巨龙?喔!”邦达列夫不得不赞叹。
“让我为您重现这具骨骸被发现的经过吧,”博士说,“190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结束,沙皇还统治着这个国家,那一年拉普捷夫海冰封得非常严重,缺乏食物的人们不得不冒险凿开冰层捕鱼。”
“他们在冰层上凿开了直径五米的大洞,耐心地等待。这是一种非常经典的捕鱼技巧,冬季海面冰封之后,水中的氧气含量下降,鱼类会寻找冰眼呼吸氧气,通常凿开冰层不久,就会有大量的鱼类拢过来,直接用大网捕捞就可以了。”
“但是那一天,没有任何鱼来,海水寂静得像是死掉了。当时捕鱼者中的茨冈人不安地建议大家回去,熟悉冰海的茨冈人说,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海中捕不到任何鱼,,连海星都看不见,整片海清澈得只剩下冰。”
“就像死海一样?”邦达列夫说。
“就像死海,但死海是因为太高的含盐量,生物无法在那种水体中存活。而拉普捷夫海则不同,茨冈人说那是海中的恶魔巡游经过,把所有的鱼类都吞吃了。当时其他人都嘲笑他。但忽然冰海沿着冰窟逆涌上来,就像火山爆发,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冰窟中探了出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在冰窟旁布网的人因为听了那吼声而神经错乱,大脑永久性受损,毕生不能修复,距离远些的人得以??。他们描述那个头颅连着一根长脖子,硕大无?,形象就像撒旦,双眼闪耀着刺眼的金色火焰。谁也没见过路西法是什么烟,但捕鱼者中多半是东正教徒,所以他们直接联想到从海中冒出的是魔鬼,也可以理解。”
“撒旦在堕天之前也是天使,他从天堂反叛,用了七天七夜的时间从天堂坠入地狱,那时他是古龙的形态,带着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一起。”邦达列夫说。“弥尔顿的《失乐园》中说的。”
“是的,所以准确的说,捕鱼者看到的是某种‘龙’的形象。
“那生物并没有过多地伤害人类,它应该跟鱼类一样是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之后立刻离开。捕鱼者们看见它在冰下的巨大阴影,他们说大概有一百米长,一边游动,一边又红色的液体溢出,这些血液的温度异常地高,冰层都会被融化的感觉。这东西那时已经受了重伤。没有人敢于追逐它,整个冬天不再有人敢于接近海绵。但它再也不出现,直到第二年的夏季,在海冰消退之后,人们惊恐地在海滩上发现了这具尸骸。”
“当时后面半截已经腐烂了,肉体颜色苍白,骨骼是罕见的苍青色。它不知道洄游了多久才到达这里,一直在失血是,沿路吞食鱼类补充营养,最后它的血流干了。人们想尽办法拆下它的少量皮骨送往圣彼得堡去鉴定,它的骨骼硬度胜过当时最好的钢铁,表皮在海水中浸泡了很久之后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
“但是它有半个身躯腐烂了。”邦达列夫说。
“是的,这很奇怪,唯一的解释是,在受致命伤的同时,它的下半截身体遭到了严重的损毁。因此下半截只剩骨头,而上半截基本完好无损。”
“它靠着半截身体游到拉普杰夫海来?还一路摄食一路冒血?”邦达列夫说,“有这样强的生命力的都不是高等生物。”
“不能以常理对待这种生物,它们属于我们还没真正了解的第四域。”博士说,“如果不是受伤,以它的身体组成,几乎堪称‘不朽’。”
“圣彼得堡怎么看这种生物?”
“那时科学发展得已经相当不错,但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还是不如今天这样巨大,又是在战争年代,只有一个生物学家负责鉴定。他根据皮骨认为这是一种鲸鱼。”
“鲸鱼?”
“鲸鱼腐烂之后会留下粗大的脊椎,从骨骼看有些像海中怪兽的模样。作为神秘海兽提交鉴定的骨骼其实是死去的蓝鲸,这种事情有过。所以就这样匆匆结案了。”博士说,“但当时一个由贵族组成的科学社团对它产生了兴趣,在他们发现子弹也很难打穿表皮样品之后。于是他们跑钱秘密的小队坐着狗拉雪橇来到这里。
只要自己看一眼,谁都会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他们明白这是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发现,但他们却并不准备公之于众。
他们试图隐瞒这件事,并且研究它,世界上有一条新死的龙,就说明仍旧存在龙的种群。那么和这个秘密族类相关的很多事可能都是真的,超自然的力量,数不清的珍宝,都将被这个秘密社团享有。”
“是的,这是一把钥匙,能打开通往龙的隐秘亡国的大门。当时的技术还找不出足以容纳它整个身体的冷冻仓库,它又是那么完美,就像神的造物,美得叫人仔细,没有人舍得把它切割开来。”
于是社团中的一位天才想出了保存方法,西伯利亚就是天然的巨型冰库,最适合保存它的地方就是冻土层底部。
“他趁着夏季海冰消退时填了一下片海,让海岸暴露出来,从海岸往下挖掘通道,直达冻土层的下方的一处天然空洞,把骨骸拖了进去,灌满海水,然后把坑道填满。”
“就像是中国人修筑陵墓的方式,他们挖掘通道直抵石头山峰下,把灵柩运入之后用砖石瓦砾封堵。这样盗墓的人虽然知道陵墓就在墓园的正下方,但是难以穿透石山,要挖掘通道又很耗时间而且非常显眼,中途还会因为方向出线席位的偏差就错过灵柩为止。”邦达列夫说。
“正是这样!”博士击掌,“天才的设计,不是么?这巧妙的工程导致我们现在要到达这里也必须借助金刚石钻头穿越冻土层。”
“之后一直是这个秘密科学社团在支持你的研究?”
“不,很快这个社团就结束了。1917年十月**爆发,那个叫列宁的男人结束了沙皇统治,罗曼诺夫王朝的贵族们纷纷被流放,这个由贵族组成的科学社团也不例外,他们被集体流放到东西伯利亚的红森林中从事伐木。
其中十三个曾经亲眼目睹龙骨的成员誓约保守秘密,因为即使他们把这个秘密告诉红军,也换不来什么,这些恐惧红色**的贵族忧虑着一旦红色政|权掌握了龙类的秘密之后,整个世界就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了。”博士幽幽地说,“但是他们中有一位戈利奇纳家族的长子,他不仅是天才的生物学家,更是无师自通的政治家。他意识到从今而后贵族们通知俄罗斯的黄金年代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只能毕生在西伯利亚伐木,甚至被判处死,这样即便怀揣这世界王座的秘密也没有用。”
“他决定向苏维埃投诚?”邦达列夫说。
“是的,但投诚总需要诚意,他的诚意不是龙骨的秘密,而是他的十二名贵族朋友。他撺掇这些人一起出逃,又在雪后的松林里一一猎杀他们,然后带着他们的耳朵和埋藏珠宝的清单向苏维埃领功。
“这些价值惊人的珠宝对于当时缺钱的政府而言至关重要,他因此获得了特赦,并成为一名英勇的红军军官。”
“戈利奇纳家族,原来他们是你背后的支持者。”邦达列夫说,“我们两个家族在历史上曾有过合作。”
博士点了点头:“此后的近百年里,这具无法被生物学分类的骨骼一直保存在西伯利亚北部的永冻冰层下。戈利奇纳家族隐藏在苏维埃内部,投入人力和金钱研究这具骨骸,每一任负责人都为它疯狂。我是第五任负责人。”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ε计划’忽然面临撤销了,不仅仅是因为政局变化国家财政紧张,”邦达列夫说,戈利奇纳上将在今年年初的外交访问中因为严重的扁桃腺炎引起并发症在国外病逝,整个家族没有继承人,已经崩溃。你们失去了幕后的支持者。”
“难怪,”博士叹了口气,“没有通讯工具,这些我都不知道。”
“那么,告诉我这些年您的研究成果是什么。仅仅一具龙骨,虽然也是伟大的发现,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生意人,还是没有用的。”邦达列夫说。
“生意人?”博士摇头轻笑,“曾经忠诚的**同志,都开始以生意人自居了么?看来是我太多年没有和外界接触了。”
他轻快地击掌,背后的冻土层打开了缝隙,一些看似冻土的地方其实是被灰白色迷彩掩盖的暗门,暗门后是用十万年老冰雕刻的展台,冰制的标本缸里,各种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巨大的深海乌贼、透明背壳的盲蟹和数米长乳白色的巨型蠕虫。
看见邦达列夫赞叹第停步在巨型蠕虫的标本缸前,博士微笑“你太有眼光了,这是藏品中的精品。火山蠕虫,生活在深海火山的边缘,倚靠岩浆的热量和吞食含氧有机物生存,在地球已经存在了十二亿年。这种原始生命只有在深海那种极端的环境下才得以保留。”
“你们是在收集这些海洋生物的基因?”
博士点头:“20世纪以来,人类掌握的技术突飞猛进。1961年,我们把尤里·加加林同志送入了太空,而美国人已经登上了月球。但海洋仍旧是人类的禁区,虽然他每天就在我们面前潮涨潮落,但无数的秘密都隐藏在深海里。”
“例如人类曾经以为总鳍鱼类都灭亡了,但是在1938年,人们居然捕捉到了活的个体。再例如至今有科学家相信蛇颈龙还有族群生活在北极冰海的冰层下方。海洋是生命的起源之地,在地球刚刚凝结为固体不久之后,海洋还是一锅翻涌的、温热的原始之汤,那是生命的孕育就已经开始,巨大的面积还有深海的高压限制了人类去探索。在地面上基本已经被人类研究完毕之后,海洋却是还没开启的基因宝库。
“我们意识到如果我们想探索这种神秘而完美的生物,我们就必须深入海洋。因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海洋考察船走遍世界的每一个海域,载人潜艇深入深海采集样品,我们用声纳扫描海底,试图发现体型和它接近的巨型生物。”
“你们找到了它的同类么?”
“不,没有,再也没有。通往这种奇异生物的们只是对人类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然后立刻合上了。
“几十年的努力,我们没有找到它的任何同类,尽管我们收获了数量惊人的未知海洋生物,但我们发现的巨型生物只是鲸和巨型杀人章鱼。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做一些其他研究,我们试着分析这些生物的基因,这时候,奇迹出现了。我们发现它们的基因序列中的片段和那‘完美生物’的基因片段非常相似!”
“您刚才说海洋生物的基因链中混合着第四域的基因。”
“是这样的!我们欣喜若狂,这个发现意味着龙类其实并不存在于深海的某个特殊地方,而是在我们身边。第四域的基因可以和其他三域的基因混合!龙类的混血种遍布全世界!”博士大声说。
“比如一只龙虾里可能有0.0001%的龙类基因?”邦达列夫说。
“太对了!您的中学生物老师显然教会了您足够的知识来理解我的研究成果!”博士双眼发亮,“这个展台上第四域基因比例最高的就是那条深海蠕虫,它的年代久远,接近龙类繁盛的时期!
当然,您餐桌上常见的譬如某些种类的梭子蟹,或者鲟鱼体内,也可能有龙类基因。想一想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事,那个隐秘的龙之国度,渗透进了我们的生活中。”
邦达列夫摸了摸鼻子:“真不觉得是件好事……那你们现在能通过基因技术重新造出龙来么?我听说有人正视图从恐龙蛋里提取基因注入现代蜥蜴的胚胎中来孕育恐龙。”
“很遗憾现在还做不到,”博士遗憾的摇头,“我们能从海洋生物中提取的基因,都不是龙类的核心基因。”
“我们只是得到了一些碎片,如果龙类基因是一张照片,我们只是拿到了一些边角,距离真相还太远。”
“这具龙骨里也提取不出来?”
“完全提取不出,似乎在这条龙死去的瞬间,它的遗传细胞也都死亡了,基因链彻底断裂。这和其他生物的死亡完全不同,有种神秘的力量帮助龙类保护它们的基因。”
邦达列夫犹豫了片刻:“博士,我非常欣赏您的研究……但是如果这就是您全部的研究结果,那么我们实在没法把它变成能获益的东西……”
“我只是知道我吃的海鲜里有一点点龙的成分,我可以在梭子蟹被端上桌的时候对它行军礼来表示我对古代神秘种族的尊敬……但是……”
博士摆了摆手,微笑:“我只是刚刚给您看了舞台,真正的表演是需要演员的,我们的演员还没有登场呢。”
他的手中多了一对黑色的木梆子。随着木梆轻轻地敲击,冻土层墙壁上出现了又一道暗门。
神色漠然的士兵推着一架轮椅走了出来,上面坐着同样神色漠然的男孩。那孩子是白天邦达列夫在庭院中央看见过的孩子中的一名,金色的头发,身躯纤细,委顿在轮椅里,像是睡着了,却又睁着瞳孔巨大的眼睛。面对那张小脸邦达列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很少见这样令人不安的眼睛,介乎活着和死了之间。
“我们最终找到了龙类基因最富集的地方,”博士低声说,“人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