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蛇
它又來了,總在月圓之夜。整個世界都被它的鱗片摩擦聲填滿,就像是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噬咬猛獁的骨頭。
禁閉室只有一扇書本大小的窗,開在冰冷的鐵門上,雷娜塔點著腳尖,扒在窗口拼命地往外張望。
她瑟瑟發抖,不是因為驚恐,而是滿懷期待。黑鐵顏色的鱗片佔據了她的整個視野,那些鱗片有規律地張開合攏,張開的時候它們刮擦著走廊的牆和頂,堅硬的混凝土化作粉末飄落。
它遊過走廊,彷彿黑色的頓河,麟角崢嶸。這座灰白色的水泥建築在它巨大的體重下搖搖欲墜。
“嗨!嗨!我在這裡吶!“雷娜塔對著它大喊。
嵌入鐵門中的機械密碼鎖轉動起來,沒有鑰匙插入,它好像自己獲得了生命。“啪嗒“一聲,雷娜塔伸出手去,鐵門無聲地打開。雷娜塔知道這是它做的,他聽見了雷娜塔的呼喊,也只有他聽得見。他沒有等雷娜塔,自顧自的遊走了。寒冷的風在蛛網般的走廊裡流動,就像是一個找不到家的幽靈。雷娜塔只穿著白棉布的小睡裙,卻不覺得冷,他赤著腳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蹦跳,大聲的歡呼,歡喜的癲狂。
她討厭死那個禁閉室了,為了自由的呼吸,她寧可凍死在這個夜晚。
月光穿窗,靜靜的照在她身上。等她折騰得累了,忽然覺得有些孤單了。她獨自一人站在這走廊裡,走廊兩邊都是門,每個門上都有號碼。她能推開每個門,每個門裡都有人。那些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靜靜的睡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呼吸平靜安穩。雷娜塔伸手出去搖晃他們,他們也不會醒來。
每個人的床頭小鬧鐘滴滴答答的走著,可這裡就像是童話裡睡美人的城堡,一切活的東西都睡著了。
只有她和它,那條黑色的蛇。
她摸著牆壁向寒風來處走,走廊盡頭的一汪月光水一般盪漾。她推開虛掩的們,石灰岩的露臺上,黑色的巨蛇盤踞在盡頭,眺望著皚皚冰原盡頭那片泛著銀光的冰海,發出無聲的咆哮,吐出空虛的幽藍色氣息。
她沒有任何畏懼,走到黑蛇的旁邊坐下,和他一起遠眺,目光穿越整個西伯利亞平原。
風吹過她的睡裙,她晃悠這細瘦的小腿:“我想回家,或者去去。”
黑蛇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呼吸著天地間至寒地空氣。
2、邦達列夫上校
1991年,秋。
西伯利亞北部,亞納河注入北冰洋拉普傑夫海的入海口,無名海。
距離它最近的城市是“維爾霍揚斯克”,被稱作地球上“五大寒極”之一,建成於沙皇時代,作為犯人的流放地。在它漫長的冬季中,平均氣溫低至零下40度,比南極還冷。那是一座為了讓人絕望而被奠基的城市。
地圖上是找不到這座港口的,也沒有任何通往它的航線。它呈灰白色,和終年不化的凍土帶的顏色一模一樣。美國的間諜衛星曾掃描凍土帶的時候發現了它,但是五角大樓的值班軍官只是在檔案中簡單做了筆錄,之後就棄之不聞了。
從數萬裡的高空看下去,那是一處被人類和神都遺棄的廢墟,它的熱信號都不強,說明不可能有重型工廠和軍事設施。無法想象蘇聯人會在那裡設置什麼軍事基地,那裡的水面終年封凍,連航路都不通,如何運輸軍事物資呢?
“大概是俄國佬關押什麼政治犯的地方吧?這種事交給外交部的政客們去抗議吧。”值班軍官喝著溫熱的咖啡,為被關押在寒極的人
輕輕地打了一個哆嗦,彷彿感受到了些許來自那裡的寒冷。
冰面反射的光很冷,熊皮帽子上的紅星也流動著冷光。
年輕的上尉站在碼頭盡頭,穿著長及腳面的制式棉服,戴著遮耳熊皮帽,肩扛“波波沙衝鋒槍”。
這種帶旋轉彈鼓的老式衝鋒槍是二戰時期的蘇聯機械化部隊制式槍械,結構簡單,結實耐用,有著“人民轉盤槍”的美譽。半個世紀
過去了,這種槍在世界的其他區域都退伍了,但在這個無名港,它仍舊是士兵們最值得信賴的夥伴。因為現代化的精密槍械在這裡至寒的環境中,槍栓會被凍住。
而這裡的每一支槍都必須隨時能夠傾瀉彈雨,任何未經許可的出入者,都可直接槍決!
極夜就要來了,白天變得很長很長,但天空永遠像佈滿薄雲般陰暗,太陽從不會升到天頂,始終在地平線附近徘徊。
上尉眯著眼睛看向懸掛再西方天空盡頭。水煮粥一般溫吞吞的太陽,忽然覺得連太陽也遺棄了這位於世界盡頭的牢獄,不願慷慨的將陽光賜予。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再這座提高緯度的無名港,這是落日之前。又一個漫長的白天即將過去,可船還是沒有來。
七月到十月是維爾霍楊斯科的“夏季”,對於這座城市而言夏季並不意味著炎熱,亞納河解凍了。但拉普傑夫海上仍舊覆蓋著冰層。
冰層厚度降低到一米,這意味著破冰船可以通行。(作者注:拉普傑夫海是北冰洋的一部分,在維爾霍楊斯科之北)
每年那艘破冰船都會來,時間有先後,但是從未失約。它的名字是“列寧號”,雖然老舊了,卻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動力破冰船。
10cm冷鍛鋼板製造的船頭被漆成白色,鑲嵌著高硬度合金製造的紅色五星,堅厚的冰層在重壓和動力衝擊的雙重作用下崩塌,它身後留下湛藍色的水道。那壯觀的一幕會引發整個港口的士兵一起鼓掌歡呼,那是蘇維埃的力量,無堅不摧,如鋼鐵之拳。
上尉叼上一根“莫斯科人”牌香菸,摸出打火機擦動轉輪,“擦擦”的火星閃滅,卻沒有點燃棉芯。分明昨天才灌滿了煤油。
“見鬼!”上尉越發用力地擦動轉輪,掩飾不住語氣中的煩躁。
與其說是煩躁,不如說是驚慌。
再怎麼用力都是徒勞,點不著火是因為打火機裡的煤油凍住了。煤油的凝固點是零下30度,氣溫已經降到這個地步,嚴冬就在眼前。
水面的冰層正向著下方不斷生長,很快會一直凍到海床底部,那時候列寧號破冰船或者蘇維埃的鐵拳都打不開道路了。
擦擦擦擦擦……風中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像極了擦動轉輪的聲音。
上尉猛的扭頭看向風來的方向,正北方,天邊墨色的捲雲正俯衝過來。在高緯度地區,天空裡的雲都被凍得墜落,終年晴天,很少會有這樣黑色的積雨雲出現。可一旦出現,就意味著暴風雪。
一場罕見的暴風雪正向著這座無名港襲來,風速在一分鐘內增加到了接近十級。天空中的雪還未落下。冰面上的積雪卻已經如白色的沙塵暴那樣瀰漫向天空。北方的雪原已經被陰影覆蓋了,黑與白的分界線再雪地上如此鋒利。
風中的“擦擦擦擦”聲越來越清晰。
上尉把打火機扔在軍裝口袋裡,一拉揹帶,波波沙衝鋒槍從腋下伸出槍管。(作者注:衝鋒槍的揹負姿勢和步槍不同,槍管向下,因為槍身短,很容易從腋下掏槍,進入射擊姿勢。)
他很熟悉暴風雪,那聲音絕不可能是暴風雪造成的,而是什麼東西正隨著雲層投下的陰影高速逼近!
北極熊?不,北極熊沒有那麼快,從聲音分辨,世俗打到50公里以上。北極狼?也不對,那聲音就像是什麼東西貼著冰面滑動,北極狼的奔跑不是那樣的。
企鵝?這種動物到確實會把它們填滿脂肪的肥厚肚子貼在冰上,用兩腳波動加速,把自己當滑板玩……不過那東西只生活在南極……
一個影子衝入上尉的視野,彷彿劃開天幕的流星。它的速度遠遠不止50公里的每小時,北極狼跟在它後面也只有吃雪沉的份兒,而動作又是如此的夭矯,敏捷的繞開了所有的冰礁,堪堪泡在雨雲陰影的前方。
上尉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那是踩著滑雪板的人影,以不可思議的高速逼近!在這個之寒之地,人類遠比北極熊北極狼罕見,你面對一個滑雪客,簡直像遲到居民看見一頭北極熊在捕獵長頸鹿!
一個紅色的光點升空,片刻之後變成明亮的綠色,那是滑雪客對空發射的信號彈。顏色變化和“列寧號”每次來的信號燈一樣!
滑雪客划著一條漂亮的弧線停在上尉面前,上尉目瞪口呆的用槍指著這個神奇的傢伙。那是個優雅而強健的中年人,顯然是個紳士,
鐵灰色的頭髮整齊的往後梳並用髮膠定型,短鬚修剪的非常精緻並像埃及法老護理鬚髮那樣抹了油,他顯然有位很稱職的健身教練,全身肌肉線條清晰柔美,用力時則紋理清晰,稱得上性感。
唯一的問題是,之所以上尉能夠如此清晰的觀察他的肌肉,是因為他只穿著軍用短褲和無袖背心,赤裸著雙臂和小腿……
他戴著神色的風鏡,以防雪地的反光傷害他的視網膜,如果把風鏡換成一幅名牌太陽眼鏡……上尉會以為這位紳士是在波羅的海的煦暖陽光下玩衝浪。
這位中年紳士顯然很願意表現自己友好和優雅的一面,變魔術般摸出一隻打火機,給上尉點上火。打火機考究的外殼上寫著“十月**紀念”的字樣,那是莫斯科有身份的高級軍官才會用的玩意兒。
“冬天要換航空油,凍點低,更易燃。”中年男人微笑著露出白淨的牙齒。
真是金子般耀眼的笑容!世界上那個早呢麼會有這麼完美而風騷卻不討人厭的男人呢?一瞬間上尉覺得自己滿心卑微都從棉質服下被榨了出來。
這是在1991年,偉大的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還沒有“明星代言”的社會風氣,如果上尉有幸在20年後去往大陸南方的中國,就會發現
這笑容在屏幕上比比皆是,熟悉的叫人發膩。
“某某某大溪地礦物泥男士面膜,除油膩,真男人。”這類笑容每每伴隨著這類臺詞出場。
這男人卸下自己背後的軍用雙肩揹包,裡面是一套熨燙整齊並用塑料袋密封之後抽真空的深灰色軍官制服,雙肩是金色肩章,和普通軍服完全不同。
他在上尉面前優雅而麻利的換上這套軍服,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他從一個神奇的滑雪客變成了軍容嚴整的高級軍官。整理衣領和全身上下所有的細節之後,他鄭重的在自己胸口別上一枚“紅旗勳章”,這枚軍功章說明他曾作為蘇維埃的忠誠戰士親身上過戰場。
“您的……證件。”上尉不由自主地把槍口放低。
“克格勃少校,邦達列夫。”男人從口袋裡掏出證件遞給上尉,“來自莫斯科。”
“是!少校同志!”上尉立正敬禮。
這男人只用最簡單的語言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位來自莫斯科的特使,秘密情報部門的特使,掌握重權的人。在沙皇時代,他們的稱號是“欽差大臣”!
“有烈酒麼?我得暖一暖。”邦達列夫說。
上尉立刻從自己懷裡摸出珍藏的白鐵酒罐。
“破冰船不會來了,不是因為海面封凍,”男人仰頭灌了一口伏特加,“莫斯科的局面有變化。”他把酒罐扔回給上尉,“帶我去見赫爾佐格博士,告訴他這是存亡的時刻。快,因為風暴不會等我們。”
上尉猛地扭頭,才發現自己完全被這個男人的登場震駭,甚至忘記了正在撲進的暴風雪。
足有十米高的雪塵洶湧而來,如同一場淹沒世界的大雪崩。港口前生長了五十年的雪松防風帶劇烈搖晃,就像是狂風中的麥苗那樣脆弱。只剩下幾分鐘時間這港口就要被吞沒……該死!在這種關頭這位優雅的克格勃少校還不忘把自己的風紀扣扣好……
兩個人狂奔入堅固的水泥工事,之後幾秒鐘,暴風雪把這座白色的港口吞沒了,通道外橫飛的不是雪片而是鋒利的冰晶。
十年一遇的惡劣天氣。
“少校同志,我們忘記拿您的揹包了!”上尉忽然想起。
“裡面什麼都沒有了,我一路和暴風雪競速,把不必要的輜重毒丟棄了。我知道了這身軍服來。”邦達列夫輕鬆的說,“當然,還有忠誠。”
上尉呆呆地看著這神話般的男人,難怪他只穿著那種短衣,在零下30度的氣溫中全身熱氣蒸騰,那是因為這一路他都得保持這樣的高速!
可……這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體能麼?
3、無名研究所
地下室裡溫暖得就像海邊的春天,使用膠木唱片的老式唱機放著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莫斯科交響樂團演奏,美如一場夢境。
老人擰開一瓶伏特加的鋁製封口,在兩隻玻璃杯中各斟了半杯,杯中放著純淨無暇的冰塊。他搖晃著被子,讓冰塊和酒液混合均勻,
同時愛惜地舔去瓶頸上掛著的一滴酒,神情有些貪婪。
“紅牌伏特加,能讓男人血液燃燒起來的好酒。浪費任何一滴都是罪過,”老人察覺到邦達列夫在觀察他,淡淡的笑笑,把其中一杯遞了過去,“尤其是在黑天鵝港。每年破冰船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上一箱這種酒,這是去年的最後一瓶。”
“敬我們的國家和您,少校同志,歡迎來到黑天鵝港。”老人挺胸收腹,對邦達列夫舉杯,“最棒的伏特加和最冷的冰塊,絕佳的組合。您杯中的每一塊冰都有上萬年的歷史,來自我們偉大祖國的凍土層深處,象徵我們純潔和堅固的友誼!”
“為我們的國家!赫爾佐格博士。”邦達列夫和老人碰杯,兩人一飲而盡。邦達列夫把玩著手中的輩子,眯著眼睛繼續觀察老人。
他無法斷定這位“赫爾佐格博士”的年齡,八十歲的老人的特徵和二十歲的年輕人的特徵集中在這個老人身上。
考究的軍禮服貼合老人毫無贅肉的身軀,明黃色的肩板上是一顆被橄欖枝環繞的星,這位博士同時也是一位地位尊崇的少將,胸口掛著列寧、紅旗和十月**三枚重量級軍功章。
他的褲線燙得筆直,領口中塞著紫色的絲巾,純銀色的頭髮整齊的往後梳,這些為他平添了一絲花花公子的氣質。但他確實老了,眼睛深處滿是光陰的痕跡,凝視她那雙鐵灰色的眼睛,會覺得是在凝望一幅正在剝落的壁畫。
博士低頭在杯中續上酒:“我聽說破冰船今年不會來了,要知道這對黑天鵝港以為這什麼,對吧?當然不是沒有紅牌伏特加那麼緝拿單。”
邦達列夫點頭:“這座港口其實是座孤島,距離這裡最近的城市是維爾霍揚斯克,但是必須越過三百多公里的凍土帶,最合適的交通工具是狗拉雪橇,靠狗是不夠給這裡供應給養的,生命線就是每年夏季的航道。列寧號只來一次,全年的給養都船上。”“太對了。曾經有一年因為寒流的緣故破冰船不能來,結果我們把碼頭都砍成木片燒來取暖了。這樣還凍死了七十五個優秀的通知。”博士忽然抬眼,直視邦達列夫,“在這樣的情況下,取代列寧號來這裡的是乘著滑雪板的您,以為克格勃少校,您的軍服口袋裡帶著黑天鵝港一年的物資麼?”“只有忠誠。”邦達列夫微笑。“如果只有那件東西,似乎也足夠了。讓我們為了社會主義再次乾杯。”博士也微笑。兩個人碰杯,邦達列夫卻忽然收斂了全部笑容,神色如冰封:“赫爾佐格博士,我們偉大的祖國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災難,莫斯科的局面非常混亂。”“我對外界的情報每年才更新一次,黑天鵝港建成的那一日起,我們就確立了最高級別的保密原則。這個港口和外界沒有任何聯繫,沒有電話線,也沒有無線電,甚至收音機都沒有。運來這裡的所有設備都被拆除了無線電發射裝置,以免研究人員用來組裝發報機。只有在絕對封閉中,才能有極致平靜的內心去左極致的研究,也才能做到極致的保密。”博士說,“每年列寧號會帶來一整年的報紙,讓我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所有文件也都是最傳統的紙質。”
“還有《天鵝湖》的唱片,”邦達列夫指了指老式唱機,“您老知道現任總統是誰對麼?”“戈爾巴喬夫同志。”“是的,但是就在今年的8月19日,戈爾巴喬夫通知在黑海度假時,被黨內的異議者軟禁。他們要求戈爾巴喬夫通知改變現行的改革開放政策,雖然在三天裡這個危機就被和平解決了。但是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保守派和改革派的衝突已經擺在了桌面上。”蘇維埃聯盟下的各個共和國都人心變動,人們懷疑沿著如今的道路我們能否走到共產主義,‘獨立’的呼聲不絕於耳。”“雖然也知道時局變化很快,但是惡化到這個程度,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博士說。“與此同時國家的經濟狀況不斷惡化,軍隊的供給不足,工廠因為缺乏食品供應而開工不足,我們的新式轟炸機甚至沒有足夠的備用引擎來更換,在那些石油儲備不足的共和國,今冬的取暖燃油供應會出現問題,那意味著有人會凍死。”“中央高層準備怎麼做?”“已經沒有人能支撐這麼偉大的蘇維埃聯邦了,它會解體。”邦達列夫輕聲說,“我們偉大的祖國,它沒有亡於美國人和帝國主義之手,卻在一個沒有燃油機取暖的冬天自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因此祖國已經無暇管我們了是麼?”博士點點頭,“我們會被怎麼處置?”“蘇維埃聯邦的共有財產都會被劃分給各加盟共和國,甚至戰鬥機和航空母艦也會被瓜分。這個港口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在名錄中找到了你們,隱刺我作為特派員來核實情況。我將代表國家清點這份財產,包括設備和一起,為它估個價。在財產分割的會議上,也許它能值一艘巡洋艦也說不定。”邦達列夫摘下軍帽仍在桌上,用雙手梳理自己的頭髮,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點像個狡猾的會計,“但首先,我得弄明白為什麼國家要再這裡建造港口。”博士呵呵地笑了:“克格勃很生氣?作為秘密情報部門,我國的地圖上居然有一個你們不知道的港口,你們還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是這樣,”邦達列夫點頭,“這個港口並不叫黑天鵝港,只是你們這麼稱呼它。它其實根本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ε’。根據我調查的結果,它的經費來自軍隊的一項秘密撥款,名義上用於開發大型三角翼高空高速轟炸機。但事實上這種飛機根本不存在,這筆資金被挪用了。再往前調查,還有大量資金以各種名義被挪用來維持這個港口,比如研發可以懸浮在大氣層邊緣的巨型飛艇,比如東正教研究會,甚至還有婦女聯誼會的資金。”邦達列夫把一份資料仍在博士面前,“很有分量的人在支持你們,竊取國家的經費養活你們。你們手眼通天,你們的保密級別比克格勃還高。”博士攤攤手:“我們只是些研究人員。
“有人竊取了上百億盧布的股價資金,卻沒有貪汙來存在海外銀行,也沒有用於包養情婦,而是在這種極寒的地方養活了一群‘研究人員’。”邦達列夫微笑。
“那麼你們肯定比花出去的那些盧布更值錢。既然你們有價值,那就好辦了,把真話說出來,我會為你們寫一份非常漂亮的報告。有價值的人,在任何時代都會被尊重。”博士微微眯起眼鏡(我懷疑MK印錯了),透過杯中的烈酒審視邦達列夫,露出微妙的笑容。“我看不清您,邦達列夫同志。”他飲盡了杯中的酒,“黑天鵝港從事的是基因庫的項目,我們為了蒐集儘可能多的基因而日夜工作。如果國家要結束這個項目,我會安排我的助手協助您清點財產。這樣我也很高興能離開這個地方了。”
門開了,面容慈祥的女人進來,行了一個軍禮:“博士,暴風雪暫停了。我們大概會有幾個小時的晴天,要不要放孩子們出來放放風?這之後連續幾天又是暴風雪。”
“孩子?”邦達列夫一愣。
“一些基因有缺陷的孤兒,在別的地方他們也很難獲得很好的照顧,恰巧這裡又需要這些攜帶缺陷基因的人來協助研究,我就建議在這裡開了一個孤兒院,成年之後他們自由選擇是不是要留下來。”博士微笑,“少校同志,和我們的孩子認識一下吧,這裡很少有陌生的面孔,孩子們會很喜歡聽你說些外面的事。”
4、雷娜塔
黑天鵝港的所有建築都得靠的很近,就像一群在嚴冬抱團取暖的巨人,地下有通道把它們連接在一起。
這些建築都是灰白色的水泥牆壁,厚實的雙層玻璃窗,窗口很小,這樣住在裡面的人才能熬過艱難的嚴冬。建築群中央圍出了一片巨大的方形草坪,其實這裡一年中長草的時間只有幾個月,其他時間唯有地衣和苔蘚能存活。
天空有一層薄光,此刻如果從高空中俯瞰,漆黑的雲層籠罩了整個西伯利亞的北部。這個不起眼的小?口恰好位於雲層的缺口下方,被大氣層反射的陽光微微照亮。
博士和邦達列夫並肩而行,腳下踏著冰雪,身邊都是追逐嬉戲的孩子。這些孩子從三四歲到十一二歲不等,穿著整齊的連體白棉衣,戴著棉手套,袖口是不同的編號。他們的眼瞳明亮,臉色紅潤,跑得飛快,顯然在這裡受到很不錯的對待,根本不像那些寒磣的孤兒院。
醫護人員在旁邊挨個喊他們的名字,為他們量體溫測血壓,做完這些檢查就有一份棉花糖作為獎勵。
博士揮手和孩子們打招呼,他似乎記得這裡每個孩子的名字。
“很好的環境啊。”邦達列夫讚許。
“您聽我說孤兒院,大概會想這裡有個神色陰鬱的護士長帶著一群面黃肌瘦的孩子,我們每天從孩子身上抽血做實驗吧?”博士爽朗的笑,“那就不是孤兒院了,是納粹的集中營。”
“恕我直言,您看起來並非一個俄國人。赫爾佐格是一個德國姓。”邦達列夫的眉峰一挑。
“是的,在效命蘇聯紅軍之前,我效命於希特勒的第三帝國。那時我是帝國生物研究所中最年輕的博士,我16歲就從慕尼黑大學畢業,人們都叫我天才。”赫爾佐格博士很坦誠,談起往事略帶唏噓,“1945年我在柏林被捕,當年就被送到莫斯科,經過一年的審查被授予科學院院士的頭銜,當然,你在公開的文件中找不到我的名字。我??被狗拉雪橇送到黑天鵝港來,參加“ε計劃”的研究工作,之後從未離開。”
“ε計劃就是您所說的基因庫項目?”
“差不多吧。”博士停下腳步,“我有個問題,如果這個項目結束,孩子們去哪兒?”
“分散到各地的孤兒院吧?”邦達列夫笑笑,“看不出來您這麼有愛心。”
“因為這裡的人不多,所以我們彼此珍惜,”博士感嘆,“我已經是個老人了。除了研究,沒有什麼比每天跟孩子們聊聊更重要了,在這天寒地凍的世界盡頭,這是我們彼此傳遞溫暖的方式。我希望他們將來能幸福,即便再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小跑了幾步,敏捷得像個年輕人,把一個摔倒再雪地裡的小女孩抱了起來,拍著她身上的雪。
邦達列夫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因為她表現的很不合群,沒有追逐嬉戲也不會為了棉花糖圍著護士們轉,她一個人沿著牆根走,再角落裡尋尋覓覓。她並沒有哭鬧,默默地把自己臉上的雪抹掉,並不理睬博士,扭頭看著別處。
邦達列夫覺得周圍似乎有她走時的小狗般,把她的心思都帶走了。
她出奇的漂亮,頭髮是傲人的白金色,肌膚潔淨如冰雪,眼瞳幽深如冰湖。乍看上去,她就像是工匠用心用力做出來的娃娃,因太過完美而不真實。
“我的小雷娜塔,你今天真漂亮,告訴我你再找什麼呢?”博士愛惜的撫摸她的小臉。
她的頭髮被編成一根獨辮,辮尾綴著一枚黃色的塑料蝴蝶。在這冰天雪地裡,除了白色黑色,就是軍服的灰色五星的紅色,那麼一點明亮的黃色,不禁讓人想到春天。小女孩的美都因為那漂亮的黃蝴蝶而被點亮。
“我想看看還有沒有花了。”雷娜塔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
博士嘆息了一聲,再她的小臉上吻了一下,轉頭對邦達列夫說:“這裡太冷了,只有北極罌粟能開花,偶爾有花在這個草坪上開放女孩們都覺得像是過節那樣。可就算是北極罌粟,也只有兩個月的花期,現在早就過了……少校同志,希望將來您能安排送女孩們去溫暖的地方看五顏六色的花。”
他放下雷娜塔,和邦達列夫走向其他角落。
雷娜塔看著這兩個男人的背影,等到他們走遠了,聽不見了,才扭頭繼續再角落裡尋找。
“喂,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出來啊!”她小聲的呼喊著。
北極罌粟當然沒有聽見,她要找的其實是別的東西……再天使一樣的外表下。她也會撒謊,因為她知道說實話的結果。
醫生們會以為她的神智失常,博士離開之後,她又會被關進禁閉室。她討厭禁閉室,那裡沒有窗戶,沒有床,只有一張孤零零的椅子和光滑的四壁。她坐在椅子裡,幻想自己慢慢地死去……只有那東西能救她,帶她離開。
沒有人會相信那東西真的存在,但雷娜塔深信不疑。她在找那條蛇,黑色的,巨大的蛇。
它是雷娜塔的世界最強的存在,它無所不能,能幫她把背後那棟灰白色的水泥建築、黑天鵝港、白雪皚皚的冰原、西伯利亞,甚至整個世界都壓碎!彷彿狂龍!
那黑色的大傢伙,是她的朋友。
博士和邦達列夫走進了草坪對面的圖書館,門在他們背後封閉了。這時候所有孩子的體檢都做完了,雪地上滿是他們玩鬧留下的腳印。
護士們拿出黑色的木梆子敲擊起來,發出沉悶的“撲撲”聲。
奔跑的孩子們都停了下來,靜靜的站在雪地裡。他們追逐的皮球還在一個勁兒往前滾,但是聽到梆子聲的瞬間,孩子們對於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他們跟著敲梆子的護士走向角落裡的建築,黑鐵的門洞開,裡面看不見燈光。孩子們的眼睛木然的看向上方,步伐蹣跚,
每個人都把雙手搭在前一個人的雙肩上,排成長隊。另一名護士再門邊統計他們袖口上的數字,——在名單上打鉤,確認這些珍貴的“樣品”沒有流失。
雷娜塔也走在他們中間。經過門邊時,護士一把抓下她髮辮末梢的黃色蝴蝶,目光透過眼鏡,冷冷的:“再尿床的話,還得戴上這個!”
女孩嚇得微微戰慄。
那黃色的蝴蝶,是受處罰的標誌。鮮亮的顏色並不代表春天,而是讓每個護士都注意,這個人是要關進禁閉室裡去的!
5、凍土深處的秘密
凌晨三點,萬籟俱寂,雪亮的探照燈投像黑色的雲層,天空中圓形的光斑一閃而過。整個黑天鵝港都沉睡著。黑影貼著牆根閃過,擦著探照燈光柱的邊緣。
嚴密的警戒網中仍舊存在漏洞,原本有人能利用這些漏洞,在這樣致命的暴風雪之夜,離開水泥工事暴露在風雪中就等同送死。
但少數人確實對於嚴寒有國人的抵抗力。
邦達列夫打亮手電,看了一遍建築圖,確認自己找到的入口是正確的。
這裡的門都是厚重的黑鐵質地,上面標有不同的數字,沒有電控門鎖這種現代化設備,每部鎖都是黃銅芯的機械密碼鎖,12組不同的密碼。按錯了也沒關係,並不會拉響警報,但是會引發爆炸。
鑰匙六稜,每一稜的花紋都不同,即使你拿著真要是也要確認你把六個稜對準了再插入,否則還是會引發爆炸。
美國人素來以技術進步而自豪,但對於俄羅斯的精密機械仍十分信服。在美製F-15戰鬥機全面採用電控的時代,蘇-23戰鬥機還在使用機械傳動,然而再一場空戰中外銷到伊朗的Su-23被導彈擊中尾翼……卻仍舊顫抖著搖晃著平安的返回機場降落之後,西方航空技術專家們不得不承認蘇聯人能把一些粗苯原始的工藝推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邦達列夫插入鑰匙,鍵入密碼,抽出馬卡洛夫9mm口徑手槍,一個側身滾入。沒有絲毫猶豫,這一套動作他已經演練了很多次。
通道是斜向下的,只夠一個人彎腰而行,迎面撲來的風寒冷潮溼。邦達列夫沒有打亮手電,每一個槍械專家都明白,在黑暗中比起尋敵更重要的隱藏自己。
他在側壁摸到了佈線用的鋼管,沿著它慢慢地下行。幾十米之後他摸到了鐵欄杆,那是一架老式工程電梯,和藍圖上標記的一樣。邦達列夫撕開大腿內側的假皮,假皮的背面是幾枚微型激光炸彈,這種東西能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激光,後來者一旦碰到光束便會引發爆炸。
邦達列夫把四枚炸彈黏在側壁上,摸索著打開了電梯的鐵籠,深呼吸。
這條通道上最後一個標記就是這架工程電梯,再往下通道以虛線表示。建造這個港口的工程師也不知道這個通道通往哪裡,金庫或者地獄,只有賭了才知道。
邦達列夫扳動電閘,電梯緩緩下行,鋼纜摩擦著轉軸,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好像隨時會斷裂。
“從這裡墜下去的話,應該能到地獄吧?”邦達列夫語調輕鬆的自嘲。
邦達列夫打開電筒四面照射,四面都是堅硬的凍土,灰白色,其中的冰大概幾十萬年都沒有融化了。這種凍土最堅硬的可以和混凝土相比,鐵鍬砸上去會冒出火星。
當初曾經有軍事專家提議把洲際導彈基地安置在凍土層下方,這樣即使美國人的核武器鑽地爆炸,凍土層都能擋掉衝擊波和高熱。但很快工程技術人員駁回了這一方案,美國人的核武器炸不開的凍土層,蘇聯的挖掘設備也對付不了。
但在這個港口的下方,卻存在這樣一條穿越凍土層的垂直隧道,工程量驚人,耗資更驚人,只有金剛石鑽頭才能擊穿這堅硬的凍土。
什麼樣的秘密值得動用這樣的巨資來掩蓋?
電梯停在一片純粹的黑暗中,摺疊鐵門打開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裡迴盪,這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邦達列夫戴上一副紅外線夜視鏡,小心地踏出電梯。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地面上是一層冰,邦達列夫俯身下去摸了摸,冰面光滑如鏡。這樣的冰面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能製造出這種冰面的,只能是溜冰場用的大型製冰機。
一個地下溜冰場?這太匪夷所思了。
他放眼四顧,吃了一驚。通過紅外線夜視鏡他可以看到人眼分辨不了的長波紅外線,任何溫度高於周圍的東西都會輻射長波紅外線,譬如插電設備,譬如人體。可他所見的只有一片空蕩蕩的黑暗,這裡什麼都沒有。
他在冰面上漫步,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月球表面行走的宇航員。無盡的空間,永恆的寂靜,極致的孤獨,只有腳步聲陪伴著你,此時此刻如果有人在背後拍一下你的肩膀,你會嚇得蹦到天上去。
有人在背後拍了拍邦達列夫的肩膀……
邦達列夫握緊了馬卡洛夫手槍,瞬間飆升的腎上腺素指標讓他渾身溼透,“開槍”這個指令似乎不用經過大腦就能直接到達他的手指。
他忍住了,因為他聞到了淡淡的酒香,“紅牌”伏特加的清香。
和美國、日本、德國釀造的伏特加不同,純正的俄國伏特加幾乎沒有香氣,就像蒸餾出來的高純度酒精。因此它被美國高中生們喜歡,因為喝了這種酒不容易被家長聞出來。
但對於老資格的酒客來說,頂級的俄國伏特加會散發出純粹的“酒香”,這是高濃度酒精蒸發出來的氣味。此刻在這冰冽的冷空氣中,酒香意外的清晰。
“我有時候會想,喜歡喝酒的人不會壞到哪裡去的。”邦達列夫慢慢地站直了,舉起雙手,食指離開扳機,“因為這種人會喜歡享受被酒精麻痺的樂趣,是不是,赫爾佐格博士?”
馬克洛夫手槍從邦達列夫的手中被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冰冷的杯子。
“乾杯,少校,歡迎,歡迎。”博士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他從邦達列夫的背後無聲的“滑”到了前方。
一束光從頭頂上方打下,把博士和邦達列夫籠罩在其中。兩人手中的杯子折射燈光,就像是最昂貴的水晶玻璃器皿般剔透。但它是用整塊堅冰雕刻成的,冰質純淨,沒有任何氣泡,外壁雕刻著矢車菊花紋,線條犀利刻工精美,盛著一杯淺淺的紅牌伏特加。兩個人輕輕碰杯,把酒一口飲盡。
邦達列夫讚歎的把玩著那個冰雕杯子,“我覺得手會被凍得黏上去。”
“一般人用這樣的冰杯飲酒都要戴著皮手套,像少校您這樣不畏嚴寒的人才能徒手拿著它。它用零下30度地層中的老冰雕刻,也保存在零下30度的環境裡,是最寒冷的酒具,用來搭配最熱烈的酒。”
赫爾佐格博士微笑。但他也赫然是空手直接抓著杯子,修長的手很穩定,絲毫沒有因為低溫而顫抖。
“真是太棒了。”邦達列夫讚歎,“被冰包裹的烈酒,就像冰山外表下的絕豔少婦那樣動人。”
“令人不由得想要一飲而盡?”博士呵呵輕笑。
邦達列夫上下打量著博士,博士的衣著出人意料。一身考究的黑色禮服,漿好的白色襯衫,玫瑰紅色的領結和同色的腰封,袖釦是玫瑰金鑄造的十字形,腳下則穿著一雙冰刀。這一身就像是要出演一場冰上芭蕾舞劇。
“不必詫異,您很快就會看到我們盛大的演出。為了這場演出,我一生都在排演,在這個重要的場合,我怎能不盛裝出席呢?”博士說,“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
“知無不言。”
“作為一個克格勒軍官。您對黑天鵝湖瞭解多少?”
“其實並不多,我從舊檔案堆裡找到了一份黑天鵝湖的建造藍圖,藍圖上顯示了那架通往地獄深處的電梯。”邦達列夫說。
“僅僅是這樣?”
“一架通往未知區域的電梯不算什麼,但配合其他證據,這個港口就顯得太神秘了,比如監造這個港口的是一支工程兵部隊,萬成建設之後,所有的成員都被藥物洗腦。
再比如這裡往南一百五十公里的埃爾霍XX克駐紮著一個飛行傘隊,每年耗費高額軍費來維持,埃爾霍XX克本身並沒有什麼軍事價值需要一支這樣的武裝力量來保護,我猜測它其實是用來保護黑天鵝湖的,這個港口在軍事上有著戰略意義。”邦達列夫說,“我越是收
集資料就越覺得這個港口裡面藏著些什麼東西,那是一個巨大的陰影,不許人看。有一種力量照在港口外,隔絕外人的視線,所以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字跡來一趟。”
您的上級是誰?”博士微微眯起眼睛
“我沒有上級,”邦達列夫微笑,“我來這裡是私人拜訪。”
“不是克格勒指派您來這裡調查的?”博士眉峰一挑。“克格勒軍官只是我的一重身份,”邦達列夫聳了聳肩,“但是此外我還屬於一個家族,我的父輩們參加過對德國人和日本人的作戰。”
“一個紅軍將軍的家族?”
“是的,偉大的蘇維埃就要結束了,新的世道會有新的國家。但家族不能沒落,要繼續在新時代佔據重要的地位。這段時間家族成員們都在忙碌,我們試圖在政局變化中繼承一些東西。”
“比如軍方的資產?”
“是的。”邦達列夫點頭,“尤其是軍事科技方面的。我們偉大的祖國在軍事技術方面的很多成果還沒有來得及投入使用,如果沒有人繼承,寶貴的圖紙資料還有那些上億盧布打造的設備原型都會被丟進垃圾堆。”
“而在家族的手中,這些東西會煥發出新的光彩。我們懂政治,也懂技術,我們還懂戰爭。”
博士輕輕嘆了口氣:“五十多年來,我們構築了一道隱形的牆壁把自己遮擋起來。我們存活在國家制度的縫隙中,沒有多少部門知道我們,知道我們的人因為沒有足夠的只是而不至於懷疑我們,懷疑我們的也沒有足夠的權限調查我們。單面對一個掌握權力,又懂政治、技術和戰爭的家族,我們構築的牆壁失效了。這也未必是壞事,如您所言,時局動盪讓我們不得不尋找可靠的合作者。”
“我們就是您可以信賴的合作者。要維持這樣一個機構運轉,您需要數額巨大的金錢,而您已經失去了資金來源。我們可以填補這個空缺。”邦達列夫說,“只要這裡的東西有價值,我們不介意為它花錢,我們也能炸到願意花更多錢的買家。”
博士直視邦達列夫,眼睛裡忽然有了一絲嘲弄的笑意:“看來您確實對於這裡的東西還不瞭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買得起這裡的東西,似的,我需要資金來繼續我的研究,但我並不準備出手它。”
“一切的東西都有價格,武器、女人、秘密,甚至靈魂。”邦達列夫說。
“有誰能為世界的王座出價呢?”博士幽幽的問。
邦達列夫一愣。
“這是您和您家族絕無僅有的機會,我還需要三年和大約二十億美元就可以完成這項偉大的研究。”博士透過冰杯和邦達列夫對視,-我們將分享世界。”
邦達列夫愣了許久,揉了揉鼻子。
他顯然感覺到了壓力,因為一個人在跟他談論分享世界,而這個人的話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和力量,他居然隱隱的相信了。如果不是隔著那塊堅冰,他甚至覺得自己會被博士熾烈的眼神洞穿。
這個按年級已經該進墳墓的老人,野心流露時就像一隻年輕的野獸!
“錢不是問題,我們也能在這場國家變革中保護您和保守您的秘密。”邦達列夫說,“現在,讓我看看您的王座。”
博士沉默了很久,無聲地笑了,把那隻價值不菲的冰酒杯隨手扔了出去,冰塊和地面碰撞,“砰”的一聲巨響。
幾百盞射燈再頭頂上方亮起,把冰面照的如同水晶舞臺。忽然間亮度變化如此之大,邦達列夫只覺得眼前一片發白。片刻之後她的眼睛才勉強適應了,此時博士已經如一個冰上舞蹈的健將那樣輕盈的滑走了。
他滑動起來優雅卻有力,如高飛的雄鷹,及其投入,彷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裡就是他一個人的舞臺,他是舞臺上的皇帝。
邦達列夫傻眼了。難道博士是個痴迷於溜冰的悶騷老頭?
所謂什麼世界的王座就是指這老傢伙再冰上舞蹈的世界中稱霸?赫爾佐格其實是要一筆經費贊助他參加奧運會?若不是這樣他給自己表演溜冰是為什麼?此刻這個天然洞穴裡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那個再冰上翩翩起舞的老傢伙,這裡什麼都沒有,四周是灰
白色的凍土層,連他猜想的製冰機都不存在。
“世界的王座,就在你的腳下。”博士用歌吟般的聲音說。
邦達列夫一愣,忽然明白博士一直低著頭,並非一邊溜冰一邊投入的思考,而是他……再凝視冰層下方的東西!這老東西看那東西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看著熱戀中的情人。
他低下頭,一瞬間,呼吸終止。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覺不到外物的存在,這世界彷彿只剩下他懸在高空中俯視那個龐大的、神一般的、無與倫比的存在!
那東西哪裡是世界的王座,那簡直是……神的王座啊!
“龍,”許久許久,邦達列夫終於抬起頭來,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用扭曲的聲音說,“這世界上,真的有這個族類……
6、世界的王座
在冰面下方大約五米的深處,躺著一句蒼青色的骨骸。這塊冰根本就是一座冰山,它不是製冰機鋪出來的,而是天然行的,頂層被磨平,便於觀察裡面的骨骸。
這冰塊的質地就像用作鑿刻冰的老冰那樣,幾乎沒有瑕疵,就像一塊巨大的水晶,幾百盞射燈的光聚焦在骨骸上不同的位置,把每個細節照得清清楚楚。
骨骸大約六十米長,不算細長的尾骨,也有三十多米。和體長可以超過五十米的震龍化石相比,體型並不非常誇張。但那絕不可能是某種以前沒有發現的恐龍,沒有任何恐龍化石如這具骨骸完美,它的每個細節都彷彿出自上帝的手。也沒有任何化石能如這具骨骸般透著沉重的,幾乎能壓倒人令人膜拜的威嚴氣息。
它在被冰封之前大約在水中被浸泡了很久。身體的後一半腐爛見骨,但是包括頭部的一半仍舊可以看出它的原貌。它擁有修長的脖子和密集的鱗片,蒼青色的骨刺沿著脊椎生長,穿透鱗片。
它的臉型介乎人類和蜥蜴之間,擁有暴突的面骨和一對白色的眼睛,不可思議的是最脆弱的眼球保存得如此完整,以至於它縱死好像仍有“眼神”這樣的東西,直視它的眼睛令人心悸。
它在臨終的一刻把巨大的膜翼收攏在背後,環抱長尾,這動作就像是胚胎在孕育過程中的樣子,同時帶著殉道者一般的莊嚴。
從東方到西方都有龍的傳說,無數國家試著繪製它的形象,無非是某種蜥蜴類的四不像生物,有的有飛翼,有的有九個頭,還有的則細長如蛇,五花八門,無法歸納。但邦達列夫第一眼看見冰下的東西,就毫不懷疑那就是龍。
在太古時代,人類一定是見過這種偉大的生物,經過無數代口耳相傳,漸漸變形成不同的樣子。當後人親眼看見它的時候,從太古流傳下來的記憶一下子撥開迷霧變的鮮明而猙獰。
絕對不會有錯,那就是龍。不是恐龍,而是那個令人類畏懼又尊崇的,高於人類的神秘族類。
博士冰刀點地,輕盈地站穩,輕輕地嘆了口氣“現在你知道是什麼東西,讓我可以犧牲整個人生,耗在這個荒蕪人煙的寒假了。它值二十億美元?”
邦達列夫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說的對它值整個世界!”
“1859年,達爾文出版他的著作《物種起源》。如果要評選人類科學史上的十本奠基之作,那肯定是其一.”博士凝視著冰層中的龍骨,輕聲說。
“我在中學的時候學過不過忘得差不多了。”邦達列夫撓了撓頭,忽然進入學術話題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在那之前,教會一直宣言神製造了世界上每一種生物。但是達爾文說,所有的生物都從單細胞生物進化而來。草履蟲和人類也有血緣關係,在進化過程中進過無數代的自然選擇,進化出了人類這種前所未有的智慧生物。如果我們把從單細胞生物到人類的演進過程記錄下來,我們會得到一張樹狀的圖,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進化樹”博士侃侃而談。
"這課樹上每一片葉子都是一種生物,有的葉子靠的比較近,發自一跟小枝,比如斑馬和野驢,是近親,有些葉子則隔得很遠,比如您和波羅的海豹,只是遠親。”
邦達列夫想了想波羅的海豹的樣子,覺得博士大概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沉醉於學術。
博士接著說了下去:“現在的聖物分類學把所有的生物分為三個大類,也就是卡爾·沃斯在1977年提出的‘三域系統’。三域系統認為進化樹收線首先分裂出三個主幹,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是從三個主幹上再細分出的枝條和葉片。這三個主幹,用我們的學術語言來說,三個‘域’,細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
“每種生物必然屬於這三域之一。”邦達列夫聽懂了。”是的,比如您屬於真核生物域,準確的說,真核生物域、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
邦達列夫愣了片刻:“這和我們的交易有關係麼?委實說我感覺在被我的中學生物老師點名回答問題”
“但最近的海洋研究表明,在某些海洋生物的基因鏈中,混合著這三域之外的基因片段。”博士凝視著邦達列夫的眼鏡,“換句話說,世界上很可能存在一條人類沒有發現的進化路線。”
“進化出了龍?”邦達列夫忽然明白了。
“是!所謂龍類,並不是爬行類中進化出的智慧生物。它只是看起來和爬行類相似而已,它完全來自一條未知的進化路線!”博士的眼中閃爍著逼人的光彩,如同朝覲的教徒看見了天國之門敞開,“那條進化路線指向了基因的第四域!”
邦達列夫忽然明白了:“你們把這個項目稱作‘ε計劃’,ε是希臘字母表中的第四個字母,‘ε計劃’的意思是‘第四域基因研究計劃’。”
“對!那是龍的‘域’。英文中,域被譯作Superkingdom,超級王國。第四域,便是屬於龍類的隱秘王國!他曾經在緣故的時代繁盛,之後衰落。但它仍舊留下了一根小藤般的細枝,纏在我們這株進化的巨樹上悄悄生長。龍,並沒有滅絕!它們還活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比如您腳下的這頭巨龍,死於公元1908年!”
“公元1908年?”我對於這個準確的數字,邦達列夫流露出驚詫。
一般人面對這偉大的遠古生物,都會猜想它已經在堅冰中被封存了漫長的時間。就像人們曾在北冰洋沿岸挖掘出冰封的猛獁象,毛髮
宛然,還能提取出活的腦幹細胞,但已在冰?中存儲了幾萬年。博士如果給出這麼準確的時間,說明……
(作者注:據說在蘇聯挖出冰封的猛獁象後,高級官員還有機會品嚐它還算新鮮的肉烹製的失誤,只是不太好吃)
“它的死亡有目擊者?”邦達列夫問。
“沒有找到目擊者,但是它隨著楊柳漂到拉普傑夫海,是在1908年。”博士飄逸地在冰面上華東,邦達列夫只能腳步打滑地跟在後面,這具龍的骨、骸太大了,想要觀察它的全貌,溜冰鞋確實是最方便的選擇。
“注意它的脊椎中部,那根木頭狀的東西。”博士?在冰面上給邦達列夫指點。
儘管距離五米,但是冰質透亮,邦達列夫很快就看清了:“英國造李氏長步、槍,一戰時英俊的標準配置。那個年代是射速最快的步、槍,牆頭可以安裝匕首形刺刀。”
“如果是用放大設備,你會發現那支步槍上有清晰的銘文,1907年出廠。”博士說,“這龍是被人殺’死的,那人以刺刀刺入龍的脊柱,時間在1907年到1908年之間。”
“手持步槍刺殺巨龍?喔!”邦達列夫不得不讚嘆。
“讓我為您重現這具骨骸被發現的經過吧,”博士說,“190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還沒結束,沙皇還統治著這個國家,那一年拉普捷夫海冰封得非常嚴重,缺乏食物的人們不得不冒險鑿開冰層捕魚。”
“他們在冰層上鑿開了直徑五米的大洞,耐心地等待。這是一種非常經典的捕魚技巧,冬季海面冰封之後,水中的氧氣含量下降,魚類會尋找冰眼呼吸氧氣,通常鑿開冰層不久,就會有大量的魚類攏過來,直接用大網捕撈就可以了。”
“但是那一天,沒有任何魚來,海水寂靜得像是死掉了。當時捕魚者中的茨岡人不安地建議大家回去,熟悉冰海的茨岡人說,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海中捕不到任何魚,,連海星都看不見,整片海清澈得只剩下冰。”
“就像死海一樣?”邦達列夫說。
“就像死海,但死海是因為太高的含鹽量,生物無法在那種水體中存活。而拉普捷夫海則不同,茨岡人說那是海中的惡魔巡遊經過,把所有的魚類都吞吃了。當時其他人都嘲笑他。但忽然冰海沿著冰窟逆湧上來,就像火山爆發,一個巨大的頭顱從冰窟中探了出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在冰窟旁佈網的人因為聽了那吼聲而神經錯亂,大腦永久性受損,畢生不能修復,距離遠些的人得以??。他們描述那個頭顱連著一根長脖子,碩大無?,形象就像撒旦,雙眼閃耀著刺眼的金色火焰。誰也沒見過路西法是什麼煙,但捕魚者中多半是東正教徒,所以他們直接聯想到從海中冒出的是魔鬼,也可以理解。”
“撒旦在墮天之前也是天使,他從天堂反叛,用了七天七夜的時間從天堂墜入地獄,那時他是古龍的形態,帶著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一起。”邦達列夫說。“彌爾頓的《失樂園》中說的。”
“是的,所以準確的說,捕魚者看到的是某種‘龍’的形象。
“那生物並沒有過多地傷害人類,它應該跟魚類一樣是來呼吸新鮮空氣的,之後立刻離開。捕魚者們看見它在冰下的巨大陰影,他們說大概有一百米長,一邊遊動,一邊又紅色的液體溢出,這些血液的溫度異常地高,冰層都會被融化的感覺。這東西那時已經受了重傷。沒有人敢於追逐它,整個冬天不再有人敢於接近海綿。但它再也不出現,直到第二年的夏季,在海冰消退之後,人們驚恐地在海灘上發現了這具屍骸。”
“當時後面半截已經腐爛了,肉體顏色蒼白,骨骼是罕見的蒼青色。它不知道洄游了多久才到達這裡,一直在失血是,沿路吞食魚類補充營養,最後它的血流乾了。人們想盡辦法拆下它的少量皮骨送往聖彼得堡去鑑定,它的骨骼硬度勝過當時最好的鋼鐵,表皮在海水中浸泡了很久之後完全沒有腐爛的跡象。”
“但是它有半個身軀腐爛了。”邦達列夫說。
“是的,這很奇怪,唯一的解釋是,在受致命傷的同時,它的下半截身體遭到了嚴重的損毀。因此下半截只剩骨頭,而上半截基本完好無損。”
“它靠著半截身體游到拉普傑夫海來?還一路攝食一路冒血?”邦達列夫說,“有這樣強的生命力的都不是高等生物。”
“不能以常理對待這種生物,它們屬於我們還沒真正瞭解的第四域。”博士說,“如果不是受傷,以它的身體組成,幾乎堪稱‘不朽’。”
“聖彼得堡怎麼看這種生物?”
“那時科學發展得已經相當不錯,但人類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還是不如今天這樣巨大,又是在戰爭年代,只有一個生物學家負責鑑定。他根據皮骨認為這是一種鯨魚。”
“鯨魚?”
“鯨魚腐爛之後會留下粗大的脊椎,從骨骼看有些像海中怪獸的模樣。作為神秘海獸提交鑑定的骨骼其實是死去的藍鯨,這種事情有過。所以就這樣匆匆結案了。”博士說,“但當時一個由貴族組成的科學社團對它產生了興趣,在他們發現子彈也很難打穿表皮樣品之後。於是他們跑錢秘密的小隊坐著狗拉雪橇來到這裡。
只要自己看一眼,誰都會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他們明白這是科學史上劃時代的發現,但他們卻並不準備公之於眾。
他們試圖隱瞞這件事,並且研究它,世界上有一條新死的龍,就說明仍舊存在龍的種群。那麼和這個秘密族類相關的很多事可能都是真的,超自然的力量,數不清的珍寶,都將被這個秘密社團享有。”
“是的,這是一把鑰匙,能打開通往龍的隱秘亡國的大門。當時的技術還找不出足以容納它整個身體的冷凍倉庫,它又是那麼完美,就像神的造物,美得叫人仔細,沒有人捨得把它切割開來。”
於是社團中的一位天才想出了保存方法,西伯利亞就是天然的巨型冰庫,最適合保存它的地方就是凍土層底部。
“他趁著夏季海冰消退時填了一下片海,讓海岸暴露出來,從海岸往下挖掘通道,直達凍土層的下方的一處天然空洞,把骨骸拖了進去,灌滿海水,然後把坑道填滿。”
“就像是中國人修築陵墓的方式,他們挖掘通道直抵石頭山峰下,把靈柩運入之後用磚石瓦礫封堵。這樣盜墓的人雖然知道陵墓就在墓園的正下方,但是難以穿透石山,要挖掘通道又很耗時間而且非常顯眼,中途還會因為方向出線席位的偏差就錯過靈柩為止。”邦達列夫說。
“正是這樣!”博士擊掌,“天才的設計,不是麼?這巧妙的工程導致我們現在要到達這裡也必須藉助金剛石鑽頭穿越凍土層。”
“之後一直是這個秘密科學社團在支持你的研究?”
“不,很快這個社團就結束了。1917年十月**爆發,那個叫列寧的男人結束了沙皇統治,羅曼諾夫王朝的貴族們紛紛被流放,這個由貴族組成的科學社團也不例外,他們被集體流放到東西伯利亞的紅森林中從事伐木。
其中十三個曾經親眼目睹龍骨的成員誓約保守秘密,因為即使他們把這個秘密告訴紅軍,也換不來什麼,這些恐懼紅色**的貴族憂慮著一旦紅色政|權掌握了龍類的秘密之後,整個世界就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們了。”博士幽幽地說,“但是他們中有一位戈利奇納家族的長子,他不僅是天才的生物學家,更是無師自通的政治家。他意識到從今而後貴族們通知俄羅斯的黃金年代再也不會回來,他們只能畢生在西伯利亞伐木,甚至被判處死,這樣即便懷揣這世界王座的秘密也沒有用。”
“他決定向蘇維埃投誠?”邦達列夫說。
“是的,但投誠總需要誠意,他的誠意不是龍骨的秘密,而是他的十二名貴族朋友。他攛掇這些人一起出逃,又在雪後的松林裡一一獵殺他們,然後帶著他們的耳朵和埋藏珠寶的清單向蘇維埃領功。
“這些價值驚人的珠寶對於當時缺錢的政府而言至關重要,他因此獲得了特赦,併成為一名英勇的紅軍軍官。”
“戈利奇納家族,原來他們是你背後的支持者。”邦達列夫說,“我們兩個家族在歷史上曾有過合作。”
博士點了點頭:“此後的近百年裡,這具無法被生物學分類的骨骼一直保存在西伯利亞北部的永凍冰層下。戈利奇納家族隱藏在蘇維埃內部,投入人力和金錢研究這具骨骸,每一任負責人都為它瘋狂。我是第五任負責人。”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ε計劃’忽然面臨撤銷了,不僅僅是因為政局變化國家財政緊張,”邦達列夫說,戈利奇納上將在今年年初的外交訪問中因為嚴重的扁桃腺炎引起併發症在國外病逝,整個家族沒有繼承人,已經崩潰。你們失去了幕後的支持者。”
“難怪,”博士嘆了口氣,“沒有通訊工具,這些我都不知道。”
“那麼,告訴我這些年您的研究成果是什麼。僅僅一具龍骨,雖然也是偉大的發現,但是對於我們這樣的生意人,還是沒有用的。”邦達列夫說。
“生意人?”博士搖頭輕笑,“曾經忠誠的**同志,都開始以生意人自居了麼?看來是我太多年沒有和外界接觸了。”
他輕快地擊掌,背後的凍土層打開了縫隙,一些看似凍土的地方其實是被灰白色迷彩掩蓋的暗門,暗門後是用十萬年老冰雕刻的展臺,冰制的標本缸裡,各種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浸泡在福爾馬林溶液中,巨大的深海烏賊、透明背殼的盲蟹和數米長乳白色的巨型蠕蟲。
看見邦達列夫讚歎第停步在巨型蠕蟲的標本缸前,博士微笑“你太有眼光了,這是藏品中的精品。火山蠕蟲,生活在深海火山的邊緣,倚靠岩漿的熱量和吞食含氧有機物生存,在地球已經存在了十二億年。這種原始生命只有在深海那種極端的環境下才得以保留。”
“你們是在收集這些海洋生物的基因?”
博士點頭:“20世紀以來,人類掌握的技術突飛猛進。1961年,我們把尤里·加加林同志送入了太空,而美國人已經登上了月球。但海洋仍舊是人類的禁區,雖然他每天就在我們面前潮漲潮落,但無數的秘密都隱藏在深海里。”
“例如人類曾經以為總鰭魚類都滅亡了,但是在1938年,人們居然捕捉到了活的個體。再例如至今有科學家相信蛇頸龍還有族群生活在北極冰海的冰層下方。海洋是生命的起源之地,在地球剛剛凝結為固體不久之後,海洋還是一鍋翻湧的、溫熱的原始之湯,那是生命的孕育就已經開始,巨大的面積還有深海的高壓限制了人類去探索。在地面上基本已經被人類研究完畢之後,海洋卻是還沒開啟的基因寶庫。
“我們意識到如果我們想探索這種神秘而完美的生物,我們就必須深入海洋。因此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海洋考察船走遍世界的每一個海域,載人潛艇深入深海採集樣品,我們用聲納掃描海底,試圖發現體型和它接近的巨型生物。”
“你們找到了它的同類麼?”
“不,沒有,再也沒有。通往這種奇異生物的們只是對人類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然後立刻合上了。
“幾十年的努力,我們沒有找到它的任何同類,儘管我們收穫了數量驚人的未知海洋生物,但我們發現的巨型生物只是鯨和巨型殺人章魚。
“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做一些其他研究,我們試著分析這些生物的基因,這時候,奇蹟出現了。我們發現它們的基因序列中的片段和那‘完美生物’的基因片段非常相似!”
“您剛才說海洋生物的基因鏈中混合著第四域的基因。”
“是這樣的!我們欣喜若狂,這個發現意味著龍類其實並不存在於深海的某個特殊地方,而是在我們身邊。第四域的基因可以和其他三域的基因混合!龍類的混血種遍佈全世界!”博士大聲說。
“比如一隻龍蝦裡可能有0.0001%的龍類基因?”邦達列夫說。
“太對了!您的中學生物老師顯然教會了您足夠的知識來理解我的研究成果!”博士雙眼發亮,“這個展臺上第四域基因比例最高的就是那條深海蠕蟲,它的年代久遠,接近龍類繁盛的時期!
當然,您餐桌上常見的譬如某些種類的梭子蟹,或者鱘魚體內,也可能有龍類基因。想一想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事,那個隱秘的龍之國度,滲透進了我們的生活中。”
邦達列夫摸了摸鼻子:“真不覺得是件好事……那你們現在能通過基因技術重新造出龍來麼?我聽說有人正視圖從恐龍蛋裡提取基因注入現代蜥蜴的胚胎中來孕育恐龍。”
“很遺憾現在還做不到,”博士遺憾的搖頭,“我們能從海洋生物中提取的基因,都不是龍類的核心基因。”
“我們只是得到了一些碎片,如果龍類基因是一張照片,我們只是拿到了一些邊角,距離真相還太遠。”
“這具龍骨裡也提取不出來?”
“完全提取不出,似乎在這條龍死去的瞬間,它的遺傳細胞也都死亡了,基因鏈徹底斷裂。這和其他生物的死亡完全不同,有種神秘的力量幫助龍類保護它們的基因。”
邦達列夫猶豫了片刻:“博士,我非常欣賞您的研究……但是如果這就是您全部的研究結果,那麼我們實在沒法把它變成能獲益的東西……”
“我只是知道我吃的海鮮裡有一點點龍的成分,我可以在梭子蟹被端上桌的時候對它行軍禮來表示我對古代神秘種族的尊敬……但是……”
博士擺了擺手,微笑:“我只是剛剛給您看了舞臺,真正的表演是需要演員的,我們的演員還沒有登場呢。”
他的手中多了一對黑色的木梆子。隨著木梆輕輕地敲擊,凍土層牆壁上出現了又一道暗門。
神色漠然的士兵推著一架輪椅走了出來,上面坐著同樣神色漠然的男孩。那孩子是白天邦達列夫在庭院中央看見過的孩子中的一名,金色的頭髮,身軀纖細,委頓在輪椅裡,像是睡著了,卻又睜著瞳孔巨大的眼睛。面對那張小臉邦達列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很少見這樣令人不安的眼睛,介乎活著和死了之間。
“我們最終找到了龍類基因最富集的地方,”博士低聲說,“人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