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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小魔星智计百出 光明使一剑动天

    就在于谦传令全城找寻萧恨天的时候,萧恨天正为一餐饭发愁。从祁连山黑风崖逃下来后,他大脑中便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愿望还依稀有些清晰,那就是回到过去,回到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身世,甚至灵智未开的孩提时代。就为这个愿望,他本能地沿着旧路从祁连山辗转几个月再次来到北京郊外的玉佛寺。若不是偶遇那位善良的“姐姐”,他或许会凭着本能继续往关外去,直到回到生养了他的长白老林。但一切都是缘,他为这少女在寺中长住了下来,意外地遭遇了瓦剌人的血腥,这血腥和瓦剌人的残暴再次刺激了他,就如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再加上瓦剌兵那一刀背狠击其头部的药引,使他的大脑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也终于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已无力改变。发生过的一切自己也无法逃避,他也终于体会到颜臣萧当年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深意,似乎早已暗示着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明白这一点后,萧恨天坦然接受了这个名字,这是他命中注定了的。

    毫无目的地在北京城宽阔昏暗的街道上踯躅,萧恨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虽然那个叫“于倩茜”的“姐姐”就在北京城,可偌大的京城却到哪儿去找?再说又以什么理由去找人家?萧恨天想到这心中不由一阵失落,倒希望自己头脑还像原来那样混沌,那就不用考虑为什么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日间那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只是让他的肚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饥饿,浑身上下也尽是血污,衣衫早已碎成布条,再加那一头蓬松的乱发,跟逃难进京的难民已经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瘦小的黑影从街边一幢高楼的窗户中无声地翻了出来,跟着便从屋檐上一掠而过,轻盈得像一只暗夜里的灵猫。小偷!这是萧恨天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跟着又摇摇头,想小偷哪有这么高明的身手?萧恨天本没心思管别人闲事,不过转而一想,要真是小偷,若能为失主追回赃物,大概失主总会给点银子道谢?萧恨天自从冲下黑风崖后,身上就再没有过一枚铜板,一旦恢复神智,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银子的重要。于是不顾疲惫,飞身掠上屋檐,向方才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掠过数重屋檐,萧恨天顿时暗自心惊,只见前方那黑影身形纤瘦矮小,似乎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轻功却出奇的好。轻功虽不是萧恨天所长,不过得浑厚无匹的内力之助,江湖上也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他偏偏就追不上那小偷。萧恨天见状好胜之心顿起,内力全身流转,只觉身体顿时轻盈起来,脚下再一加力,耳旁顿时风声呼啸,脚下房檐飞逝。不一会儿功夫,萧恨天内力的优势总算显了出来,渐渐拉近了与那小偷之间的距离。

    那小偷终于发现了追来的萧恨天,忙像兔子一样突然转向逃跑。萧恨天虽然速度快上一筹,但那小偷身形异常灵活,一时半会儿竟抓他不住。二人便在这北京城的重重屋檐间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不一会儿,那小偷终于不敌萧恨天悠长内力,被撵得气喘吁吁。见逃跑无望,他也不逃了,突然转身叉腰瞪着萧恨天质问:“你追我干什么?”

    萧恨天本已一爪探出,要先抓住这滑溜无比的小子再说,但却在手指离他前胸衣襟不足一寸时生生顿住,跟着慌忙收了回来。只见对方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眉目清秀,模样乖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正理直气壮地叉腰瞪视着自己。对方虽然年纪不大,却显然是个女孩子,因此萧恨天本能地缩回了手。

    “傻呆呆看着我干什么?干吗不回答?”看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萧恨天是小偷才对。萧恨天心中有气,便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冷冷道:“拿来!”

    “拿什么?”她又是一瞪眼。萧恨天道:“你偷的东西!”

    她眼珠又是一闪,马上盈盈一笑:“好!给你!”说着便把手伸了过来,紧握的小手鼓囊囊的,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这一下大出萧恨天意料,本以为她要抵赖或狡辩,却不想这么爽快地就交了出来。萧恨天暗叹一声“侥幸”,要是她抵赖或狡辩的话,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应付才好,总不能以强凌弱,动手搜她的身不是。这样想着便伸手去接,却又不好主动去碰她的小手,便只是静静地等她把东西放到自己掌中。只见她狡黠一笑,猛一下子张开了小手,一道寒光蓦地从她手中弹了出来,砭人肌肤的寒气堪比严冬的冰雪,直凉到人心底。萧恨天知道不妙缩手时,那道寒气已透进了掌心。总算萧恨天反应敏捷,于几不可能的瞬间翻掌躲过了那道寒光的正面,带着一抹血珠把手掌缩了回来。

    那女孩跟着一转腕,手上的寒光直划萧恨天胸膛。萧恨天忙弯腰躲开。又见那女孩脚下连环飞出十来腿,姿势轻盈迅捷,曼妙无比,招数却异常阴狠毒辣,再加手中那道闪烁不定的尺长寒光,猝不及防之下恐怕很难有人躲得过去。

    只可惜这次她的对手是萧恨天,在最初一瞬的被动过去后,萧恨天一掌震开女孩的双腿,同时曲指弹开刺向自己咽喉的寒光,顿时把那女孩逼开了数步。只见她脸上笑颜依旧,还笑吟吟地问萧恨天:“你还要不要了?再把手伸过来啊!”

    萧恨天一看自己手掌,只见一道细而深的伤痕直达掌骨,显然是为一薄而利的锋刃所伤。若不是自己反应敏捷,只怕半只手掌都要被割了下来。萧恨天又惊又怒,赶紧封住受伤处的穴道,暂时止住鲜血。然后盯着女孩手中那不足一指宽,闪烁不定的寒光质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君有磐石坚,我有‘绕指柔’!”女孩嘻嘻一笑,得意洋洋地摆摆手中的兵刃,“这‘绕指柔’的滋味如何?”

    萧恨天这才看清她手中那件兵刃,只见它长不足一尺,宽不足一指,软软的闪烁不定,像柄极短极细的软剑,却又没有剑柄。本该是剑柄的地方只有一个圆环,像戒指一样套在女孩右手中指上。看它那柔软的模样,完全可以很容易卷进女孩的手心藏起来,果然不愧为绕指柔!萧恨天见状一声冷哼,怒道:“小小年纪,心肠便这般歹毒,无冤无仇也连下杀手,若是旁人,只怕早已死在你手中了!”

    女孩笑颜如花,点头道:“在我‘绕指柔’下,很少有像你这样轻易逃脱的,看来你的命真大,武功也还可以。不如跟着我,我保你在北京城不被任何人欺负。”

    萧恨天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可惜你现在别说保别人,只怕连自己都保不了。”说着萧恨天一掌拍向那女孩,先用掌势逼住她的绕指柔,在要够着她时突然又变掌为爪扣向她的手腕,打算先制服她再说。萧恨天这一全力出手,女孩便完全没了反抗的机会,不想她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立刻便把萧恨天这必中的一招化解于无形。萧恨天不怕她出手阴险毒辣,却怕被人看见说自己欺负一个小女孩,不禁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你伤我的事我不计较就是,只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就算了,我也不送你去见官了。”

    “我哪有偷东西?”女孩泪水涟涟,模样十分委屈,边抽泣边道,“我只不过是夜里出来逛逛,你干吗就咬定我是在偷东西?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这一问倒把萧恨天给难住了,一想也对,自己并没有看见别人偷窃,只不过是看见她从一个窗户翻出来而已,倒是自己莽撞了。这样想着萧恨天便讷讷的有些不好意思,却猛然注意到小女孩眼中有狡黠的光芒闪动。萧恨天一怔,立刻道:“要看你偷没偷东西很简单,只需回到方才那个地方,把主人叫起来问问便知道了。”

    那女孩面色蓦地一变,但跟着又笑道:“好啊,你前面带路。”这一笑脸上依旧还带着泪水,倒使她看起来愈发天真可爱。萧恨天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心知就在这副天真烂漫的外表下面,却藏着一颗蛇蝎般的心肠。深吸口气,他缓缓道:“为了防止你再逃跑,我要先闭住你部分内力,使你不至于再以高明的轻功逃逸。还有,你若再哭,我还要闭住你哑穴,以免你惊动旁人。”

    女孩目光闪烁没有说话,默然半晌后突然叹道:“好,真服了你了,我不过是偷了些散碎银两,大不了咱们一人一半。”

    说着掏出一包银子作势要分,见萧恨天全然不为所动,她只得一脸无奈地把那包银子全递过来,悻悻地道:“算了算了,全归你了。我不过是一时贪玩,你可千万别送我去见官啊。”说到这,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恨天,软语哀求,“放过我,大哥哥。”

    这声“大哥哥”叫得楚楚可怜,让萧恨天心里也不由一软。若是她一上来便这样哀求,萧恨天多半不会再为难她了。不过经过方才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后,萧恨天已不敢再轻易相信她。只看她那身夜行衣的质地,她也决不是那种为些散碎银两动心的主儿,更不会是一时贪玩随手牵羊偶然动兴。既然穿着夜行衣作案,自然是目标明确,有备而来。想通这一点后,萧恨天不为所动,冷冷道:“说实话,你偷的是什么东西?要不交出来,要不咱们去找失主对质,没有多余的选择。”

    女孩没有理会萧恨天的逼迫,却直盯着萧恨天身后兴奋地喊道:“师父,快来帮我,我让这小子给逼得不行了!”

    萧恨天没有回头,只竖起耳朵屏息聆听,只听身后屋檐上有野猫在踯躅,房檐下有家燕在小声嘀咕,远处有睡梦中的人在喃喃呓语……至少身后五丈之内并没有可疑的声音。萧恨天放下心来,冷笑道:“还想用这等幼稚的办法来骗我?”说着越加警惕地盯牢这小女孩,生怕一个疏忽,滑溜如泥鳅的她便要凭着高明的轻功溜了。

    就在这时,只觉身后凭空射来一缕阴寒刺骨的凉气,冷得几乎瞬间便能让人浑身血液凝固。萧恨天大骇,不及转身便反手一掌拍出,同时向前一跃,以期远离对方再说。不想反手这一掌虽挡住了那股阴风,但对方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紧追不舍。萧恨天连连变换了几个方向都不能把对方甩开,甚至都看不到对方一片衣角。却只听见对方在身后嘿嘿冷笑道:“乾天玄气,你居然是魔教中人,甚至是教主的人选,不然也没资格练那《乾天玄玉诀》。仇某更是放你不得!”声音嘶哑低沉,几乎不类人声。

    萧恨天越加惊骇,这人闲庭信步般就能紧紧追在自己身后,让自己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这份轻功完全超出了萧恨天的想象。即便白莲教八大魔神中轻功最好的追风魔神柳轻烟,轻功也没法与此人相提并论。更令人恐惧的是,他方才那一指之寒,居然能穿透萧恨天至刚至阳的乾天玄气直达其胸腹,那种至寒至阴的内气,似乎刚好是乾天玄气的克星。

    二人一追一逃,转眼便冲出数十丈,在掠过一棵千年榕树时,萧恨天顺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枝,凭着直觉反手便刺,跟着折腰转身,这一刺堪称信手偶得的妙招,是剑道之精髓所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刺总算阻了对方一阻,萧恨天也才得以转过身来,与对方面对面而立。清朗月色下,只见对方身形瘦削高挑,乱发披肩,脸上有刀疤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他本来面目,也难以估计其年纪。不过看他眼中那冷漠阴冷的神情,总该在四五十岁之间。见萧恨天终于转过身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负手冷笑道:“好剑法,看来仇某还真低估了你。”

    萧恨天紧握着枯枝,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已明白,这丑陋阴狠的长发汉子,是自己练成乾天玄气和剑道两大绝技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决不输于自己的对手,也是堪与义兄金刀法王或剑庐主人东方俊雄一较高低的绝世高手。尤其他那身匪夷所思的轻功,更是萧恨天平生仅见,甚至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二人肃穆而立,身未动,已有一寒一热两股气浪在空中不住砥砺交接,直欲酿成一场绝世风暴。

    以萧恨天至刚至阳的乾天玄功,居然无法抵御不断侵入体内的寒流,心知是今日午间那一场大战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以疲惫之躯已无法与对方抗衡。萧恨天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抢攻,手中枯枝连环三击,跟着又横扫斜挑,在对方凝神戒备时萧恨天突然翻身落入屋檐之下,跟着发足向小巷中狂奔。既然跟对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又全然没有胜出的把握,萧恨天干脆落荒而逃,以他现在的心性,根本没心思跟人恃强斗狠。

    不想那人却不遵循“穷寇莫追”的古训,竟发足追来。萧恨天不禁暗暗叫苦,心知以对方那匪夷所思的轻功,自己要逃过他追踪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正焦急间,突见前方大街上有一队人马正举着灯笼火把往这边而来,似乎是一队巡夜的兵将。如今瓦剌兵直逼北京,北京城一到天黑就全城戒严,以防有瓦剌奸细破坏或制造恐慌。若在平日,萧恨天遇到巡夜的官兵定会躲得远远的,如今被追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迎着那队兵将便冲了过去。那队巡夜官兵乍然见到暗处有个黑影冲来,纷纷拔刀散开,连连喝问。见对方只是一人,众人才稍稍放心了一些,领头的小校见萧恨天衣衫褴褛,神情慌张,浑身更有干涸的血污,不禁警惕地喝问:“什么人?为何深夜在街上狂奔?”

    萧恨天看看身后,见那丑汉并没有追来,显然他对官兵也有所顾忌,萧恨天这才舒了口气,忙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一时冒犯了众位军爷,还望恕罪。”

    “哪有这么简单!”那小校心中惊惧稍去,立刻就拿出官家的威严,厉喝道,“于大人早下了严令,一到天黑全城戒严,任何人没有兵部手谕,不得在户外活动。即便无家可归的难民,也只能在几处指定的地点休息。你敢违反兵部戒严令不说,身上还满是血污,形迹又十分可疑,定是瓦剌奸细,带回去!”

    萧恨天本欲争辩,转而又一想,方才那丑汉也不知是不是还在暗处觊觎,只等官兵一走又要动手,这样的话还不如到牢里暂时躲避。于是便道:“我虽不是奸细,不过还是跟你们暂去大牢,希望你们明天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哪有那么容易!”几个官兵说着便把萧恨天捆了起来。萧恨天见这绳索对自己来说并无多大限制作用,自己随时都可以震断,也就没有挣扎,任他们把自己捆在马鞍上,蜂拥着去刑部领赏。这过程中那丑汉一直没有现身,大约也是知道在如今这个非常时期,若贸然杀害巡夜官兵的话,会在城中造成极大的恐慌。

    战时衙门的效率比平日远远要高,萧恨天刚被押进刑部大牢,便有司狱连夜提审。一听萧恨天报上自己的名字,那司狱官顿时勃然大怒,顺手就给了萧恨天一鞭,并骂道:“你他妈知道于大人在全城寻找萧英雄,就假冒他的名字来消遣老子,找打!”

    萧恨天冤枉吃了一鞭,忙分辩道:“我真是萧恨天,决不是旁人假冒。”

    “还敢顶嘴!”司狱官说着又是一鞭抽来,大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要是萧恨天,老子还是瓦剌大汗也先呢。这弥天大谎你也敢撒,你以为自己有几颗脑袋?”

    “是啊!”一个参与审讯的衙役也插口道,“想萧英雄何等威猛,孤身一人杀退瓦剌一个万人队,定是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岂会像你这般窝囊?”

    萧恨天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还成了名人,竟要防止别人假冒,那场小规模的战事也被渲染得如此离谱,如今倒真不知怎样解释才好了。见几个衙役取了刑具准备用刑,萧恨天不敢再任他们施为,浑身内劲暴涨,顿时震断了身上的绳索,一把扣住司狱官道:“我真是萧恨天,快带我去见于大人。”

    以萧恨天的为人,向来都不愿跟官府打交道,不过如今情非得已,只得先见了那位于大人再说。到不是要讨什么封赏,而是说清自己身份,免得落在这些无良衙役手中受苦。

    众衙役见长官被擒,呐喊着便围了上来,不过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过分相逼。萧恨天挟着司狱官出得大牢,一到外面不禁暗叫一声苦。只见四周灯火通明,无数兵卒蜂拥而来,转眼间便把大牢包围了个水泄不通。除非大开杀戒,恐怕很难闯出去。萧恨天不愿把事情闹太大,忙对领头那将领高叫道:“将军大人,草民不是奸细,更无心寻隙滋事。”

    “那你为何闯出大牢,还扣押朝廷命官?”那个将领手提长矛,跨骑骏马,年纪不大,却很有大将风度,为人也颇有些老成持重的模样,并不急于令部下动手。萧恨天忙道:“我刚报上自己名字,这位官长便要对我用刑,说我是冒名欺哄于他。”

    “你报上的是何名?”

    “草民的名字是萧恨天。”

    “难怪!”那将领恍然大悟,笑道,“自从于大人下令全城寻找萧恨天,假冒这名字想讨封赏的刁民已不下十人,也难怪他不信了。”

    “可草民真是萧恨天!”萧恨天急道。那将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忙问:“就是日间在京郊玉佛寺附近孤身大败瓦剌铁骑的萧恨天?”

    萧恨天脸上一红,忙道:“杀了一百多号瓦剌鞑子不假,不过却是无数百姓奋起反击的结果,并不是我萧恨天孤身一人之功。”

    那将领似乎信了几分,想想却道:“今日冒萧英雄之名者实在太多,我也不敢轻易信你。不如这样,你既然能率领一帮寻常百姓击杀一百多名瓦剌铁骑,定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我今日便在这儿等你来动手,你若能于军中把我擒下,我便信你是萧恨天,连夜便带你去见于大人。”

    萧恨天一看也没别的办法证明自己,只得点头道:“那好,你小心了!”说着人已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在那将领身旁护卫尚未反应过来时已抢到他的身前。那将领武功竟是不弱,虽慌不乱,当先一矛便刺向萧恨天胸膛。这一矛迅疾凶狠,若放在战场上倒是很难躲闪的杀招,只可惜他如今面对的是罕见的绝世高手萧恨天。只见萧恨天不躲不闪,一把便抓住了矛头,跟着猛往下一拉,便要夺下他的长矛。那将领也颇为悍勇,被萧恨天生生从马上拽下来也不放手,二人同时发力,只听“啪”的一声响,那长矛便从中而断。萧恨天立刻以断矛为剑,向四下一扫,逼开围上来的兵勇,然后再次扑向那将领。那将领却突然放弃了抵抗,同时下令众兵卒停手,并对萧恨天叹道:“你是不是萧恨天都已经不重要了,就这等勇士,我也该向于大人推荐!”

    于大人的府邸离这儿并不太远,简陋平常得实在不像当朝大员的官邸。当萧恨天随着那将领来到这里时,突然发觉依稀有些熟悉。借着门房通报的当口,萧恨天细细打量四周,终于发现,这儿就是先前自己发现那小女孩的所在,那歹毒阴险的小女孩便是从于大人的府邸中翻窗出来的。只一会儿功夫,门房便出来说于大人有请。萧恨天就在那将领的陪同下由门房领了进去,刚到书房门口,便见一个衣冠不整的老者披衣趿鞋迎了出来,连声问道:“谁是萧恨天?萧壮士是谁?”

    萧恨天一见这老者,立刻就认出他就是当初自己在玉佛寺遇到过的晋、豫两省巡抚于谦。当时他正要上京赴兵部侍郎任,没想到众人口中的于大人便是他。萧恨天对他颇有好感,忙迎上去拜道:“草民萧恨天,给于大人请安。”

    “原来是你!”于谦也认出了眼前这年轻人,顿时十分惊喜,忙扶起他叹道,“当年在玉佛寺偶遇,本官便觉出萧壮士不是泛泛之辈,学识修养不亚于博学鸿儒,却没想到萧壮士武艺也勇冠三军,能率一帮兵刃不齐的乌合百姓,击杀以悍勇闻名天下的瓦剌铁骑。直让大明官兵汗颜,更让我这兵部尚书惭愧啊!”

    萧恨天忙道:“于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草民不过是和一帮被鞑子欺凌到极点的穷苦百姓,忍无可忍奋起反抗罢了,他们才是击败瓦剌铁骑的真正英雄。”

    于谦呵呵一笑,拉起他的手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大明的勇士和英雄,来!咱们房中去谈!”说着拉起萧恨天便进了书房,同时回头对身旁一个随从吩咐,“除非紧急军情,任何人不得来打搅。”

    那随从小声问:“方才那位找到萧英雄的军校怎么办?”

    于谦想了想,沉吟道:“他找到萧壮士是一功,能连夜给本官请来,更是懂得一丝不苟执行军令的道理。除了照约定赏二百两银子外,还可升他一级,做个副千户,明日便上报朝廷。”

    那随从出去一会儿后,又回来在门外敲门,正与萧恨天相谈正欢的于谦不悦地问:“何事?”

    随从小声禀报:“那位军校不要封赏,他只想见于大人一面。”

    于谦略一犹豫便点点头:“好,让他进来。”

    不多时那将领进来,对于谦拜道:“末将京师禁卫司百户庞忻,参见于大人!”

    于谦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甚是英俊、肤色白皙红润的年轻将领,有些不解地问:“你为本官立下一功却不要封赏,那你想要什么?”

    庞忻抬起头,眼中闪着刚毅之色:“我想调往前锋营,迎击瓦剌大军!”

    于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怪道:“如今军中谈瓦剌即色变,你却要离开最后方的禁卫司,调往最前线的前锋营,这是为何?”

    庞忻昂然道:“若北京城破,前锋营禁卫司又有何区别?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迎击瓦剌大军,若能击败瓦剌立下军功,也不枉我投军之志。若不幸以身殉国,也不负大好男儿的一腔热血!”

    于谦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略一沉吟便道:“那好,你以后就跟着本官。”见庞忻眼中似乎没有欣喜,反而有一丝失望,于谦便笑道:“你放心,跟着本官定少不了你冲锋陷阵的机会,退下。”

    庞忻退下后,于谦转向萧恨天感慨道:“军中像这样的将领实在不多了,尤其像萧壮士这样的勇武忠义之士,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国家危难之秋,不知萧壮士愿否投入军中作数十万将士的表率?你若从军,本官立刻保举你做一百户,为国家出力。”

    萧恨天在国家危难之时为国出力倒是愿竭尽所能,不过却又不想受军纪约束,便拱手搪塞:“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我愿听从于大人差遣。不过在下一介武夫,既不会带兵打仗又不会出谋划策,从军之事还是从长计议。”

    于谦一呆,无奈叹道:“本官知道你是志在江湖的高人侠士,不愿受朝廷约束,不过如今国家危难之际,真正的侠士该有莫大胸襟,把天下百姓装在心里才是。”

    萧恨天默然半晌,终于点头道:“那好,在瓦剌未退之前,草民愿在大人帐下听令,不过瓦剌一旦败退,草民便要归隐山林,不受朝廷约束。”

    于谦面露喜色,呵呵一笑道:“那好,咱们便约法在先。”说着便伸手与萧恨天相击。萧恨天没想到于谦能以兵部尚书之尊,竟与自己击掌相约,心中颇为感动。击掌毕,于谦回身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柄长剑,递到萧恨天面前:“这是本官先祖传下的一柄宝剑,已有三代历史了,原本以为没有用到它的机会,但如今异族蹂躏我中华,也该是它出鞘的时候了。只是本官一介文官,这等宝剑在我手里也是埋没。都说宝剑赠壮士,本官如今便把这宝剑赠与萧壮士,希望你能用它杀敌立功。”

    萧恨天正待推辞,不过一见于谦眼中的那鼓励期许之色,便知道这剑上寄托有于谦的希望与企盼。萧恨天也就不再客气,双手小心接了过来。仔细打量这剑,只见剑鞘黯淡,外观古旧,也不知是何年代之物。轻轻抽出一截,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寒光夺目的剑面上隐然有鱼鳞状细密纹理,剑锷处有蝇头古篆,上书“含光”二字,竟是罕见的上古神兵。萧恨天不禁大赞了一声“好剑”,不过出于礼貌并没有把剑全拔出来,而是把剑推回剑鞘,然后慎重地挂在腰间。自从他闯下黑风崖后,那柄当年义兄让敌人送上来的龙泉宝剑就已失落。如今这剑比之龙泉剑更为趁手,这让萧恨天对于谦在敬重之外,又多了层感激。

    听远处谯楼更鼓已在敲三更,萧恨天便要起身告辞,却被于谦拦住道:“如今深更半夜你能到哪儿去?不如就在厢房暂时住下,明日待我奏明皇上,不但要为你封官讨赏,还要让你骑上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在全城巡游一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英勇杀敌的英雄,让所有官兵都知道瓦剌铁骑并非不可战胜,让他们都以你为榜样。”

    以萧恨天的性格本不喜张扬,不过听于谦这安排,并非单单是让自己游街风光,而是安定人心、鼓舞士气之举,萧恨天也就不好反对了,只得告辞出来。出门时突然想起一事,便犹豫着回头问:“于大人,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让你知道?”

    于谦忙问何事。萧恨天这才把今日夜里看见有夜行人从他房中翻窗出来的事向他汇报,但不知是何原因,萧恨天隐去了那个夜行人是个小女孩的细节。于谦顺着他所指那夜行人出没的窗口看去,有些疑惑地自问:“那儿并非军机要地,有关军事、城防的机密文案,本官通常都留在了兵部衙门。谁会去那儿偷什么东西?”

    说到这于谦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变色道:“是本官明日要呈给皇上的奏章!走,咱们快去看看!”

    说着便当先向外而去,萧恨天忙让开一步,紧随在他的身后陪着他来到天井中。就在这时,萧恨天陡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氛和杀意扑面而来。几乎凭着本能,萧恨天闪身便拦在了于谦身前。就在这当儿,只见天井中央那棵高高的梧桐树上,一道淡淡的光华凌空而下,直指萧恨天身后的于谦。这道光华并不迅疾,也不华美,甚至平和淡泊得几乎要完全融于这黑夜,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却偏偏给人已无从抵挡之感。萧恨天忙拔剑横胸,刚封住那道光华的来势,它已中途变线,轻盈地绕过了萧恨天长剑的阻拦。萧恨天忙再次变招,不想那道光华已抢在他之前再次改变了攻击线路,像是知道萧恨天后面的变化一般。萧恨天大骇,自己的剑法早已到了信手施为,无定无式的剑道至境,对方居然也能料到自己后面的变化,这是什么样一个对手啊?萧恨天忙后退两步,把身后的于谦堵回书房,自己则挡在书房门外,把整个房门尽数封死,以含光剑拼死抵抗。

    自从萧恨天剑道初成离开剑庐以来,还从来没有在剑法上遇到过对手,但今夜这刺客的剑法却像萧恨天一样,也达到了自然而然、信手出剑的剑道臻境。甚至比萧恨天更为娴熟自然,即便是做刺客,他的身形也曼妙轻盈得像个飘然出尘的仙人,让人不由心生仰慕。更为可怕的是,他似乎还能预料到萧恨天剑上的部分后续变化,能依其变化而预先抢攻,顿时把萧恨天逼得手忙脚乱,只十来个照面身上衣衫便为对方剑气所破。幸好对方尚顾忌萧恨天的悍勇和含光剑的锋利,不敢过分紧逼,不然萧恨天只怕要伤在对方剑下了。

    院子中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于府的兵将,众人举着灯笼火把呐喊着向刺客围了过来。那刺客见自己再难得手,只得无奈退开两步,流转自如的身形也稍稍一顿,在众人手中闪烁不定的火光映射下,萧恨天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就这惊鸿一瞥顿时让萧恨天面色大变,不由失口惊呼:“东方庄主!”

    萧恨天这一惊呼让对方怔了一怔,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萧恨天来。几乎毫无停顿,返身一剑逼退身后围过来的几名兵将,他跟着便如白鹤腾空一般向天井中央那株梧桐树掠了上去。萧恨天刚松了口气,却见半空中他突然反手把剑掷了下来,那剑便如一道流星直奔萧恨天咽喉。这一剑来得突然而迅捷,萧恨天不及细想,本能地抬剑斜拨,那剑便被拨得变了方向,向萧恨天斜后方的一扇窗口射去,跟着窗后就传来一声痛哼。萧恨天一听顿时魂飞魄散,这一剑居然借他这一拨之力,刺中了在书房窗后观战的于谦!

    慌忙返身冲进书房,只见于谦倒在靠窗的椅子上,面色灰白,那剑就赫然插在他的肩头。萧恨天顿时惊惶失措,忙叫道:“于大人……”

    “没事,还死不了!”于谦语气从容,但这从容仍无法掩饰他中气的虚弱。说着他抓住插在肩头的剑柄,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剑拔了出来。萧恨天忙并指封住他伤口周围的血脉,然后撕下一幅衣袖扎住他的创口,跟着急叫医官上前处理。于谦虽是文官,却表现出了武将也少有的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爹爹!”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已拨开众人挤了进来。见于谦面色惨白,脸上汗珠滚滚而下,肩头更有血迹渗出,她顾不得理会旁人,忙扑上去握住于谦的手急问:“爹爹,你觉得怎样?这是怎么回事?”

    于谦勉强笑了笑,淡淡道:“有刺客行刺,受了点小伤,没事。看看你身后是谁?”

    少女依言回过头来,立刻就看到身后的萧恨天,朦胧泪眼中顿时闪过莫名惊喜,欣然而羞涩地道:“萧大哥,是你!”

    萧恨天一见这少女,心中也是一阵温暖,不过有众兵将在侧,于谦又受伤,萧恨天不敢把心中的喜悦表露出来,忙垂下头低声期期艾艾地应了句:“是于……小姐。”

    这当儿医官已让众人先把于谦抬去卧房,于倩茜也随着去照顾父亲,离开时仍依依不舍不住地向萧恨天回望。待众人渐渐散开后,萧恨天这才回想方才那一幕,不禁越想越怕。那东方庄主剑道居然比在剑庐时更为精进,甚至临敌应变能力简直与过去判若云泥。就看他离开时反手那一掷剑,轻易便把寻常剑手视为生命的宝剑毫不犹豫就扔了出来,已完全把剑视作工具,真正做到了剑藏于心。这才是把剑道的不依成法,无定无式的精髓用到了极致。尤其可怕的是,他能预料到那一剑若是直接射向于谦的话,定会被萧恨天挡开,所以便先射萧恨天咽喉,让萧恨天自己把剑拨向于谦。要做到这一点,不仅要算到萧恨天在这一剑威胁下的变化,甚至要估计到他格挡的方位和力度,才能以恰到好处的力量使长剑最终飞向真正的目标。这一掷包含了多少苦心孤诣的心机、临敌应变的急智,以及多么精妙的用剑技巧啊!若不是萧恨天在拨开来剑的一瞬,隐隐觉着有些不妙,稍稍收住了一分力,恐怕这一拨真要酿成终生遗憾了。萧恨天自问自己达到剑道至高境界多时,也决没有想到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竟然可以运用得这般巧妙,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直到天色蒙蒙亮时,医官才带来了让萧恨天放心的消息。那一剑虽然令于谦受伤不轻,却也没伤到筋骨要害,大约悉心医治调养上一两个月就可基本康复。于谦在病榻上仍不忘国事,口拟了保举萧恨天的奏折,然后又把前一天所写所有奏折让兵部的副手带给皇上后,他才暂时放下心来,在伤痛和疲劳的双重打击下沉沉睡去。

    萧恨天一直守在于谦的卧房外,自从昨夜那一场刺杀后,他已不敢离开半步。心知以东方庄主的剑法武功,若要在暗中觊觎行刺的话,也只有自己能勉强抵挡片刻,整个于府乃至整个军中,很难找到能与东方庄主一搏的绝世高手了。

    这期间于倩茜也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偶尔也出来端茶送饭。虽没与萧恨天说过一句话,但二人四目交流,却又另有一番旖旎风光。若不是父亲身负重伤的话,她大约会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于谦被刺的消息很快就惊动了皇上,不仅派御医来为于谦疗伤,同时也责令东厂派人保护于谦的安全,并负全责。之后又下旨封萧恨天为百户,作为于谦的贴身护卫紧跟在他左右。并让于谦潜心养伤,暂不要为军国大事操劳。但在于谦的坚持下,皇上也只得答应他在府中料理国事,每日散朝后,由兵部侍郎把皇上披阅后的奏章送来,每日早朝时再由他把于谦口拟的奏折给皇上呈上去。这日于谦正翻阅皇上批复的奏折,突然对着其中一本怒道:“气死本官也!”

    在一旁侍候的萧恨天和于倩茜都不明所以,忙问何事。于谦指着奏折叹道:“前晚那一场刺杀让本官忘了上楼去查看夜行人因何光顾,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说着于谦把那本奏折递给萧恨天,“他是悄悄涂改了本官的奏折,让原东厂厂督王振这奸贼一个最重要的帮凶逃脱了惩罚。”

    萧恨天看了看那奏折,原来是于谦上奏皇上要查抄土木堡大败的罪魁祸首王振的家,并斩他几个重要的走狗以安民心,同时也除掉几个恶名远播、为非作歹的东厂奸贼。萧恨天见奏折中列出来的几个人名中有一个名字被人涂掉,再看不清楚是谁。萧恨天不由笑道:“这还不好办,再上一封奏折让皇上把此人斩了便是,这有何难?”

    于谦摇头叹道:“当初要杀王振这些爪牙,为了不在京中造成太大恐慌,本官仅仅列出了这几人,并向皇上保证,不再追究东厂其余厂卫的罪责。皇上也才同意抄斩这几个人以儆效尤。如今圣旨已下,决不可有任何反悔。这人只得任他逃脱,真是可惜了!”

    见于谦恼恨不已,萧恨天不禁问:“这人究竟是谁,能让大人这般痛恨?”

    于谦叹道:“此人便是东厂千户韩志豪,他不但是厂督王振的副手和干儿子,在东厂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地位智谋武功,在东厂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以后只怕再无杀他的机会了!”说完遗憾不已。

    萧恨天陡然听到韩志豪的名字,心中顿时一惊,没想到世事难料,这么快韩志豪就从权力的巅峰摔到了地面。想想昨晚的情形,萧恨天既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万一昨晚自己真抓住了那个小女孩,又或者没有于谦遇刺这场突发事件,于谦因自己的汇报事先发现奏折被涂改的话,韩志豪就难逃一死了。若真如此,自己何以面对九泉之下的义父义母?一想到这,萧恨天更为昨晚的种种巧合暗自庆幸。于谦见萧恨天面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你认识此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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