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白下亭前的游人都已做了鸟兽散,孙小真从书摊子底下扯起个瑟瑟龟缩的老头子,莺声道:蒯先生赶紧回家吧,明天、明天我再去找你听故事。白爱飞叹口气,也与元宝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也得赶紧挪个窝。
当下一干人疾行而去,直至一处荒僻无人之地,白爱飞适才驻步道:方才那一乱,别惊动了五方湖主才好,不然更是棘手。这才与众人引见那位灰衣人,原来也是半十中人,在天下刺客中排名第七,唤作龙王失首萧水隐,却比蜻蜓剑客等人还早到了金陵几日。
稍做寒暄,萧水隐道:我依大叔安排,与几个水性好的兄弟,日夜轮替在湖里暗探诀去楼,却始终不见有人出入。我便潜上那楼所在的沙洲,寻思着探探有无人烟。谁知碰见那宗东西,我费了大力才网了两条回来,奶奶的!还没进门就破了网可、可是痛死我了!
他说痛,众人还道他受了伤,他却将一张半大的渔网甩在地上,只见黑油油的仿似乌金丝编就,其间破了两个大洞。原来这乃是他的独门兵刃,唤作龙捞,也就是这般兵器,不然也捉不住两条飞鱼。
白爱飞便道:萧兄神眼照水,艺可屠龙,也不必太过心痛,待寻几个巧匠,必将这龙捞补好了就是。
萧水隐叹道:只怪我大意,以为已是死鱼,哪知这东西死犹不僵,刚才误触机关,终究落了个鱼死网破,唉
白爱飞也叹道:这般飞剑,想来应是诀去楼的一重机关,唤作万剑归。众人听了,一时竟然都面上变色!时才区区两支飞剑,已是杀得鸡飞狗跳、魂飞魄散。倘若万剑齐飞那是何等景象?人若挡之,筛子是成不了了,直接做了肉泥!而这还只是诀去楼重重机关之一,凤毛麟角罢了。
楼边还未沾得上,先已危风贯耳,这诀去二字,登时便叫众人齐打了个冷战。赵香童凝眉道:可惜连完尸也没留下,否则多用些心思,先破了这一重机关也好。
萧水隐道:赵爷说得是。不若,不若我再去网他几说到这方想起龙捞已破,又顿足一叹。
白爱飞看看众人脸色,忽然笑道:也不必过虑。诀去楼纵然险恶,却也不是铁桶一个。又道,以大叔之意,实不愿与五方湖主翻脸,不过他老人家也说了,若时势所迫,破釜沉舟也是无奈,是以,还须做好攻楼的准备才行。
西门青听出了些门道,振眉道:莫非已经有了良策?
白爱飞呵呵一笑:你想诀去楼千奇百巧,浩大繁复,其中必有一份机关经略图,才好按图索骥,维护修葺。这图若能到手,各样机关一目了然,便等同拿住了心脏,还攻不陷区区一幢楼么?
西门青略一思忖,道:便是有,必也在五方湖主手里,只怕没那么容易。
白爱飞笑道:也不一定从她手里去得。你想这楼断不会是凭空生出,必然有一班能工巧匠才能够建成。只须寻见这些人呵呵。
西门青登时击掌道:着啊!白小哥果然好心机,不知那些工匠现在何处。
白爱飞道:你我想得到,五方湖主也想得到,她一早便将这些匠人一同迁走。不过大叔乃山中之龙,藏在水底或不好找,在这陆上,呵呵,却还逃不出大叔的眼皮子底下。早已查知,这班人居于一块僻壤,叫做豕守坞。
说到这,孙小真蓦地莺声道:豕守坞?我知道我知道!玉姊姊领我去过的,那里有巴掌大的蝴蝶儿,还有水里游的白皮猪可好玩了!
她这一脱口,众人都莫明其妙,只不知她说的玉姊姊是哪个,什么又是水里游的白皮猪。白爱飞急忙牵着她的手儿去了一旁,低语了几句,忽向萧水隐道:萧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萧水隐忙道:白小哥但说。
白爱飞指指孙小真:烦请萧兄送飞飞回府,然后萧兄还依大叔的安排去盯着诀去楼,只是再不可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萧水隐还未应声,孙小真先不干了:我不,我不,我要和白哥哥白爱飞早已断了她的话道:飞飞,你若不回府,小心你阿爹再不让你出门了。孙小真这才没了音儿。直待跟着萧水隐走出老远,方回头嗔道:白哥哥,你要去豕守坞,对么?哼!
人踪渐杳,白爱飞方转过脸来,与众人赧笑道:飞飞素来跟着我惯了,各位各位元宝早在一旁吃吃笑道:各位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还各什么位。
白爱飞也不敢接茬,轻咳一声,与西门青道:大叔已为诸位安排好了住处,本应先落了脚,再谈余事。不过方才一乱,我只怕五方湖主有所警觉,又牵出什么异变来,是以
西门青便道:哪有那些讲究,白小哥只管引路,大伙跟着便是。
于是一干人马不停蹄,又奔了西北方向而去。曲曲折折,许久方进了一山,此山名为石首,原本紧依长江,日日听涛,可惜唐以后长江水道西涉,终于山水反目,日渐疏远,这山便梗塞涸辙了起来。
众人不驻烟尘,直至一处山坳子顶上,这里还看得出当年水盛时,泽被一方之痕,如今只剩了一条匆匆过逝的支流。白爱飞指着坳子里隐现的一丛丛青砖碧瓦道:这便是豕守坞了,大叔早便遣人在此监探,决不会有误。
西门青望了望,不由道:倒还干净雅致,五方湖主却也没亏待了那些匠人。
白爱飞笑道:她那般有钱,养几百个闲人又算什么了。
这时,远侧的树林子里一人捷行而来,与白爱飞匆匆见礼。白爱飞道:今日可有人出入?
那人笑道:周遭几十双眼睛张着几十把刀候着,哪能叫他走了人去。
白爱飞登时皱眉道:不是叫你们只盯梢么,难道伤了人了?
那人忙道:没有。前几日倒还有人出入,昨日至今却是鸟也没飞出一只来,兄弟们便是想伤,也伤不着。
白爱飞不由凝眉望去,只见坞中一派沉寂,时近傍晚,却是烟不袅、窗无明,死气沉沉的宛如一小座空城。他思来想去,蓦然惊道:不对!必得进去探个究竟才是。身形一飘,散淡的白衫在坳边勾了一抹白痕,便就不见。
余人也都三两而下。元宝站在坳边,左看看右望望,正叨叨咕咕嘟嘟囔囔,身后一张豆蔻的脸探出来,小心地扯着元宝袖子道:十六哥,白哥哥不叫我来,要是你带我下去他就不会骂我了,好么?正是孙小真。
原来她随萧水隐回府,打了个马虎眼便又溜了来,倒真是跟着白爱飞惯了。石首山的山廓便紧依金陵城的北角,她从城中直行,反而比这些人早到了片刻。
元宝便道:白哥哥不叫来,就不来呗,不怕跟屁虫似的讨人嫌么。
孙小真道:我我眼圈忽地红了几分,忙是转过头,指着山坳里的流水道:十六哥不知道,这里可好玩了,水里游的白皮猪,等人喂的鱼说到这,眉纹堆得深了些,眸光潺潺,好一会才又道,现在水都小了,也不知有没有了。
最愁莫过未雨时,元宝瞧了瞧她的水脸,心尖儿竟都酸怅了起来,突地携起她的手儿道:老爷便作个主,带你去玩!
于是便领着她一同下了山坳,莺声燕语,不由少了许多寂寞。这才知道原来那水里游的白皮猪,就是江豚,水大的时候老在坞口守着,等人来喂吃的,是以这地界便取了石首山的谐音,唤作豕守坞。
待进了坞中,只见这地界青砖民居,挑角亭台,竟不比城里的十里烟罗逊色。只是万籁俱寂,瞧不见一个人影,也不知白爱飞他们都去了哪里。这时的天色也越发幽然,异影四起,阴森森地哪还像孙小真说得那般好玩。
两个人进到一处巷子里,也不知该向何处,突听左近剑声霍霍、人声赫赫,却不知是什么人在打斗。疾行几步,方见斜次里的一处房上,三人纵横跳跃,竟然是段无邪与蜻蜓剑客两兄弟!元宝不由大奇,方还同舟共济,怎么这一会就刀剑相向了?
第四章乌云密布是天黥
只听段无邪咯咯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业内若让你们两个老贼拔了头筹,大伙都不用混了。
西门青立时还声道:我兄弟便是老,也是大器晚成,不像你老不知羞,秃袖子揽蝴蝶,犹扮青娥。
孙小真便不由悄悄道:我只见过大白鹅、小白鹅,可不知道还有青鹅
元宝嘿嘿笑道:那姓段的乃是个半老徐娘,还整天装嫩,可不是犹扮青娥么。
青娥便是稚女之意,孙小真似懂非懂,只听东郭亭又道:这也罢了,还做些畜生之行,真是丢尽了五绝的脸!
这孙小真倒是听懂了,于是道:我知道了,这个绝坏绝坏的坏蛋一定又干了坏事啦。
只见蜻蜓剑客势分左右,剑无先后,上下纷飞击刺,直映得檐上青抹蓝洗,一片莹莹作色。利刃划空,竟然疾无声、快无风,便是蜻蜓振翅也没有两人的双剑这般轻逸灵动。段无邪却是运指作剑,那根葱白似的食指或点或划,便有一道无形之炁洞射勃发,青蓝二人运剑无息,他的指尖真气反而刚烈激荡,霍霍惊风,直破了一空的剑声!
元宝呱唧呱唧拍了几下巴掌,道:这可好看了,一个五绝之末,一个半十之首,必打出个三十来。
孙小真想了半天,原来五绝之末便是五,半十之首却是六,五六三十,好难的一道算术。这时间打斗的三人已都看见了元宝,段无邪登时道:十十六兄给做个证,是他俩先寻的茬子,这事可不赖我!
东郭亭怒道:胡说!你刚做的坏事,还在房里摆着,难道不许人管吗!
元宝这才看见那檐下的窗子里,一个人影儿瑟瑟发抖,纵去一瞧,竟是个丫头,比孙小真还小一些,衣裙不整面无血色。登时他便醒过味来,飞身出窗,骂道:混账东西!你他娘还是人么!
原来段无邪进了坞中,四处打探也不见人,却在这幢空房子里遇见个孤身的丫头,于是便动了那天真之念,恰被蜻蜓剑客撞破,这才斗将起来。元宝不由也是火往上冲,一抖手,三片银铤现于掌上他在白下亭妙手擒剑,用的便是这物。
这时间,檐上三人斗势愈疾,段无邪的指尖真气大开大阖,风声雷动,大有指点江山之势。蜻蜓剑客以有剑斗无剑,以无声御有声,竟也毫不落下风。他方拈起片银铤来,忽见段无邪一指横扫,顿时气若匹练,迫得蜻蜓剑客一退,瞬即纵身逃向远方。
蜻蜓剑客哪肯叫他走了,敛剑疾追。元宝不由也是疾追,几人七折八拐,追来追去,不觉到了坞尾,前方一条湍流,一处小渡,几个人竟不约而同住了脚,也忘了斗,忽然便都远远近近瞪着眼珠子,发起了呆来。
只见白爱飞、赵香童等人也在左近傻站着。小渡前面有一丛修石,风清姿绰。石并不奇,奇的是一串串朱光在石后时隐时现,忽绽忽敛,宛似有神仙在那挥洒璎珞,瑰光四溢直映红了小半个渡头。
这时天已渐黑,那一串串的朱光分外醒目,看去竟是字迹,却凭空浮现,亦不知谁这般笔下琳琅,居然以夜为宣,妙写天书。西门青细细看去,不觉喃喃念出了声来:苏作兴感昭恨神,辜罪天离间旧新登时不由与东郭亭双双脱口道:璇玑图?
这呼声立叫一干痴人梦醒,皆往前凑去,方看见石后坐着一个背影,应是个道士。木簪麻衣,宁谧自若,似执着一管笔,对空疾书,笔锋过处,串串朱字珠连不绝,竟然一字一划久久不去。
众人大眼对小眼,只不知这豕守坞里怎会天降来个仙人,在这默写天机。蜻蜓剑客还看得懂他写的什么,赵香童的一干随人却都是豪客,先还以为奇观,渐渐便都嚼蜡得不行,立时有几个人纵去道:兀那道士!装什么神忽然戛止。几人顿悟了似的,便都直伫在道士身前打起了立禅来。瞬即朱光一暗,道士叹道:九千零一,九千零二可惜了。
闻声,众人皆噫地一惊!原来声如珠玉,却是个女道士。只见她飘然起身,众人又不由噫的一声惊叹!原来素颜如雪,清丽绝俗,无施粉黛已是眉目如画,且肤若凝脂,玉蕴辉山,好一个皎然出云的女道士。
这般天人,服饰却极质素,道衣飘若羽披,却是普普通通的白麻,高髻秀如青峰,也只簪了枚木簪。众人又不由噫的一声低叹,这回却是惋惜,美人如玉,却做了青灯黄卷的道士,未免暴殄天物。
只见这女道士冷冷地道:把这些木桩子抬走。
众人一愕,不知她与谁说话,见她瞧着众人,适才知道她竟是向这些人施令。言之冷,色之远,仿佛这干人皆是呼之即来的小厮家奴。不过眸光清冷,却别是勾魂摄魄,叫人直欲俯首听命,登时元宝便直纵了去,嘎嘎笑道:老爷不怕累,就让老爷来吧。
说话间他已捉起一人那几人果真木桩似的任他摆布,随捉随掷,夺夺夺夺,皆直挺挺地落在赵香童身边。只见他们瞠目结舌,有的伸手欲探,有的张口欲言,却都凝如木塑,赵香童便惊道:十六兄点了他们的穴么?
元宝将手一摊:可不赖我,我哪有那本事。说着,贼兮兮去瞟那女道士,滑眉溜眼的直似要开出了花儿来。
女道士依旧冷如冰玉,这时方见她手中两物,右手一笔,淡黄如竹,笔尖似染了朱砂,一点鲜红。左手之物却似是而非,乍看仿似一面罗盘,却有圈圈玉珠串列其间,好似一面圆圆的算盘,而盘上纵横交错,铭文无数,又仿佛九宫八卦盘。最奇的是整面盘金泽熠煜,又莹如绿玉,亦不知是何材质。
这时赵香童身后又蹿出几个人来,喝道:兀那道士!可是你点了我兄弟的穴?原来他们欲给那几人解穴,解数使尽也不得法,便发作起来。
女道士眼亦未挪,道了声:是我。惜字如金,多一个字也不舍出口。
白爱飞忽然道:列位少安他似要阻止,却晚了一声,几条汉子已是欺了上去,其中一人看看女道士,眉目便有几分轻佻:你个女冠,不在家做锁骨菩萨,却跑出来招风,若是想爷们儿了,咱们兄弟可是在行。
女冠便是女道士,意多轻佻,锁骨菩萨更加不是好话。几条汉子平素粗豪惯了,只觉这话说得劲道,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眉飞色舞之瞬,突地杀气泼面!叮叮咚咚,竟有两人交上了兵刃!
一是元宝,掌擎一柄金刀,凌锋毕现光华灿灿,掠起一片烈日似的金芒。一是那女道士,那面圆盘轮如青月,轻轻一抹,便将金光抹杀,霎时刀盘交撞,奏琴也似响了数声!两人一触即分,只听女道士冷哼道:你挡得住我么?
几个汉子这才醒过味来,原来女道士愤而出手,幸好元宝离她不远,适才替他们挡下一灾。只见元宝圆脸涨红,分明气息不畅,几下交手竟似吃了苦头!一条汉子不由惊道:他本想说十六兄没事吧,却如哑子一般说不出话来,陡地胸中腾起一片炽浪,不由呀的一声怪叫栽倒在地。登时几个汉子,仿佛吃醉了酒,接二连三栽了下去!
白爱飞抢上前去,只见几人仰面朝天,胸腹之间七横八纵,竟被人在身上写了斗大一字!朱字分明,竟是九州之铁铸一字,不多不少,七人七字。但见这七人面目扭曲,喉头作响,身上却无一星血痕,白爱飞摸了摸脉门,面上竟落下几点冷汗,瞠视那女道士道:膻中、鸠尾、巨阙、神阙你这永字八法,也忒狠了些!
瞬间交手,又有元宝从旁挡驾,竟不知她是怎生写得这几字。女道士冷冷地道:不这般哪会知错,这一错,可叫他们记上一辈子。
九州之铁铸一字,可不正是错字。别人不懂,蜻蜓剑客怎会不懂,但又奇怪:永字八法不过极普通的书法入门,她写的又非永字,怎么个永字八法了?不由生出几分敌忾之心,于是双双上前,与那女道士道:果然了得,还请赐教几招!
女道士尚未开腔,白爱飞却把手一横:万万不可。
第四章乌云密布是天黥
东郭亭便有些不悦,只道他轻看两人,于是冷笑:我们虽不才,却也没什么不可。
白爱飞只是摇头:非常之时,我说不可便是不可。
西门青再挂不住脸,哼声道:那倒是有何不可?
白爱飞看看那个女道士,清俊的面上蓦然泛出一分雪色,良久,方道:只因她便是五方湖主玉镜迟。
白爱飞之语,叫众人又都噫的一声惊叹!这女道士露面,众人已惊了数惊、叹了四叹,然而谁也未曾料想,她竟然便是与孙玉叔比肩双玉、朝廷亦要看三分颜色的江南第一大贾,玉镜迟!
贾已惊人,不想武亦惊人,她那几笔字,轻描淡写左右开弓,迫退元宝不说,又叫那七个汉子铸成大错,这等身手,不世应龙孙玉叔或也做得到,但若挥手之间呵成七字,这份以武应文泼洒自如,却非寻常武学大家可以为之的了。
玉镜迟的秋眸转了转,向蜻蜓剑客道:讨教几招么?我却没那闲工夫。轻轻将手中的圆盘黄笔,纳入随身的一个香袋,与白爱飞道,我已候了你一日,等你来,便是要告诉你,此地的人早已远离金陵,劝你以后莫再打他们的主意。
此时月华渐浓,映在她的身上,那羊脂似的肌肤竟然隐隐透明,便升起一层皎洁的光晕,皓如姑射之仙,不可方物,莫可逼视。
白爱飞赶忙挪开了瞳子,心底却是更惊:众人马不停蹄,便是怕夜长梦多,惊动了这位五方湖主,她却竟然早已在此恭候。这且不说,豕守坞周边暗哨监探,夜不敢寐,却不知她是怎生把豕守坞的几百号人都迁走了去。无怪他们一路寻来,坞里头早已唱了空城计,于是强自笑道:好好手段,在下当牢记于心。
牢记就好,玉镜迟道,后会有期。倏然转身,往那渡头行去。
远近诸人直盯盯地瞪着她,一时都有些无措。忽然有一人大声道:要走了么,且慢!只见青头嫩面的一人,原来是段无邪。
段无邪看了她几眼,疾纵至白爱飞身旁道:白小哥可是糊涂,我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好大的一张拜帖便在眼前,还愁登楼无路么?
白爱飞一愕,既而恍悟他的言意。这时赵香童亦过了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段先生所言甚是,所谓相逢不如偶遇,不可错失良机。
白爱飞听得不由心动,玉镜迟固然武功惊人,但好汉还难敌四拳头,此间又高手如云,未必就胜她不得,倘若能逼着她去诀去楼,钟谟那贼的首级岂非唾手可得,也省却了无数手脚。
兀自犹疑不决,渡下的水中远远飘来一条乌篷,隐约可见船上立着几人。玉镜迟便与段无邪道:我这就要走,你若拦得下,请便。说完,回身面水,竟然把后背留给了段无邪。
段无邪不禁粉面泛白,好歹他也是五绝之末,纵横久矣,还未有人敢这般轻视他。那根葱白似的食指不觉探出袖外,小匕首般地跳抖不已。这时那条乌篷渐行渐近,眼看她要登舟而去,段无邪再按捺不住,探指疾刺她的后背,冷笑道:慢走,不送哎呀!
他先出指,后出语,便是要叫她猝不及防。然而指尖真气方射出半截,玉镜迟已然转身,出笔,笔尖直迎他的指尖,霎时针锋相对,不偏不倚,反将那截真气倒逼了回去!
段无邪的一脉天真气,专修手阳明经络,乃将真气由食指的商阳穴迫出,凝气成剑,锐可穿石,端的是雄沛无极。却只觉一股热流摧枯拉朽也似,迫着他的真气自商阳穴倒灌而入!登时指头里似钻进一条火蛇,骇绝之下便哎呀呀地惊呼了起来!
他急运真气,欲将火蛇逼出指去,然商阳穴被笔尖一迫,竟气结不流。他欲缩手,又怕那笔趁虚而入,只好向后飞退。他退她则进,笔指相抵,砰的一声,将段无邪逼撞在一棵树上!霎时玉镜迟的黄笔直递了进去,点睛也似点在他的人中穴上。段无邪只觉鼻子下面似烙了块火炭,不由又大骇欲呼!眼前一花,这点睛之笔却一触即去,连同它的主人倏然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