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扬州城又恢复了生机。
光明似乎总是让人想到生命的活力。而黑暗却似是死亡的朋友,因为许许多多丑恶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黑夜里。也许这是因为那些丑恶的人以为,黑暗可以遮掩去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光明有时候的确很残酷,因为它暴露一切可见的事物。
所以,古往今来,有很多人赞美黑暗的朦胧和神秘。
但光明每天照样都会来临,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
一如夜幕每天都会降落。
洪鹏的兄弟们许久等不到头儿的命令,只好分头去找洪鹏。
洪鹏的黄脸婆妻子悻悻地道:“那死鬼总有五六天没着家了,谁晓得他死哪里去了。”
洪鹏的手下自然也知道头儿晚上时常出去“办案”,倒也没放在心上,一笑而散,又去头儿常“办案”的地方找洪鹏。
找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才有些明白了。也许是被人杀了,也许是畏罪潜逃。洪鹏已“失踪”。
如果洪大捕头真是畏罪潜逃,那么凹凸馆和四家绑票两桩事,必定和他有极大的牵连,没准儿就是洪鹏干的也未可知。
但若洪鹏是被人灭了口,那么他的查案多半已触及到了某些人的痛处,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这些人的安全,于是就得去死。但洪鹏的尸体却没有找到。
扬州知府闻讯大为震惊。不久之后,洪鹏的妻儿老小和一干兄弟均被拘到了堂上。
如果洪鹏确是畏罪潜逃,这些人都脱不了牵连之罪,知府大人自然可以稍放宽心,不用怕漏了疑犯;而若洪鹏是被人灭口,那么至少这些人也应该能提供一点线索,知府大人仍可以放心。
扬州知府升堂在即,城中的气氛一下变得十分紧张。扬州守备不得不调派了一营士兵巡逻守城,如临大敌。
知府大人不审则已,一审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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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不凡、风淡泊和柳影儿,外加一个了然和尚,自然成了首要的嫌疑犯。
禇不凡见官兵前来拘拿自己,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洪鹏不在其中,而洪鹏的几个手下却被带来认人。
风淡泊和柳影儿不愿对抗官府,也只好束手就擒。
只有了然瞪起独眼,高举禅杖,大喝道:“扬州知府算个屁!哪个王八蛋敢抓洒家,洒家就翻了扬州城!”
禇不凡苦笑道:“了然,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你且先服个软,要不你就害了我们三人。不就是去见官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
于是了然也只得气呼呼地放下惮杖,风淡泊和柳影儿的一共四十八柄柳叶匕也缴了上去。
即便是武林中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惹官府,最好也还是莫惹官府。
官府就像是个臭水坑,既然你看见了,又何苦非得往里跳呢?干吗不绕着点儿走呢?
扬州知府审得兴起——
“禇犯”不凡,男,年六十四,徽帮老大,在扬州设有分舵,势力雄厚,乃属“为恶江湖之首徒”。该犯与凹凸馆中鸨母徐大娘有旧,且曾与馆中诸多娼女有染。“禇犯”与“犯僧”了然、“风犯”淡泊曾相约在凹凸馆相见。相见之日,凹凸馆中人即告全部失踪。其后该犯又与“犯僧”于凹凸馆前打马冲撞捕头,公然拒捕。
“风犯”淡泊,男,二十三岁,京师人氏,武林名士柳红桥之徒。无业,身携凶器二十四把飞刀。该犯与禇犯相约在凹凸馆相见。据证人胡某云,风犯在其酒店中与花街著名皮条客华良雄勾结,无故赠银千两。此事为众人所见,显见该犯居心叵测。凹凸馆附近居民多人曾目睹风犯在案发前后多次出入凹凸馆。问及该犯来此何为,只推说为寻一味不知名草药而已,当属托辞。
“犯僧”了然,男,四十三岁,俗性方,原系五台山清凉寺僧,后被逐出山门,云游天下,“杀人无数,名动江湖”。曾于案发当夜狎妓于凹凸馆中。案发后,该犯惶然逃离现场,匿于“禇犯”分舵中,曾与“禇犯”在凹凸馆前拒捕。此次拘拿人犯时,该犯亦曾凶相毕露。
“柳犯”影儿,女,十六岁,京师人氏,柳红桥之女。“风犯”
之师妹,无业,携凶器柳叶飞刀二十四把。晚“风犯”一日至扬州,承认去过凹凸馆,但其时已人去馆空,而了然、华良雄亦在现场,后华良雄遁逃。该犯拒认与华良雄相识。问及该犯来扬州目的,言追随其师兄“风犯”而来,显系有所预谋。案发后,该犯与“风犯”同至“禇犯”分舵匿藏,非心虚而何?
知府洋洋得意。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常自比于管、乐、诸葛。他在扬州府政绩不佳,并非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他太有才气,耽于诗酒。这回他决定好好运用一下自己过人的才智,轰轰烈烈地办件大案.让同僚、上司们瞧瞧。
禇不凡的“狡辩”如下——
其一,禇某乃徽帮帮主。被绑富商中,张、马两家乃帮中兄弟,禇某决无自盗之理。此事大违江湖道义,而禇某自信为一正直之人,素重名誉,断不致行此卑鄙无耻之事。
其二,案发当夜,禇某尚在来扬州途中,于次日来时方至凹凸馆前,不明真相,故而逃离现场。非是拒捕,实不欲与公门对抗也。
其三,禇某与了然、风淡泊之约纯系私事,约会之地定于凹凸馆,亦纯属巧合。
风淡泊和柳影儿的“托辞”如下——
其一,案发当晚,风、柳二人均各居留于客栈之中,此事可向客栈主人查询。
其二,风淡泊案发前与华良雄相见,纯因华良雄是其先辈华某之子。
其三,风淡泊案发前曾至凹凸馆,闻说馆中有一杜姓女子。其时张桐与杜性女子在楼上,而了然正与赵氏双雄搏斗。
风淡泊据此认为,该杜姓女子实乃正凶。
了然则既无“托辞”也未“狡辩”,只是破口大骂:
“好你个狗操的知府!你他奶奶的装什么聪明人?洒家看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你他奶奶的再这么胡搅蛮缠,洒家就把你揍个半死!”
了然的咒骂,当然是“扰乱公堂”。但知府大人是个潇洒豁达的朝廷命官,犯不着与他这种粗人计较,只叫人塞了个核桃在了然舌下,便不再予以理睬。
对于禇不凡的“狡辩”,知府逐一驳回——
其一,禇不凡监守自盗,掩人耳目。
其二,禇不凡乃首脑之人,勿需自己行凶杀人。
其三,所谓“纯属巧合”、“纯属私事”,实是欲盖弥彰,问及细节,该犯言不由衷。
对于风淡泊和柳影儿的“托辞”,知府大人也—一戳穿——
其一,风、柳二人武功高强,夜出行凶自然极其隐秘,客栈主人如何得知?
其二,谎言欺官。
其三,推卸责任。
知府大人想当然地又加上了几条——
其一,禇犯偕风、柳二犯曾路遇洪鹏,以言语相要挟。
其二,禇犯偕风、柳二犯公然至四户苦主家中,假意慰问,实为恫吓。
其三,华良雄迟迟未被抓获,显见嫌疑颇重。
如此一来,四人犯罪的一切原因、条件均被知府大人“弄”
得清清楚楚了,可知府大人心里还是不踏实。
因为没有一点实证。既没有凶杀、绑架的目击者,也没有发现一具尸体。所有加在四人头上的罪名,都是知府大人“想当然尔”地想出来的。
但知府很快又高兴起来了。因为衙役来报,李之问现正在门外候见。
“带上来!”
李之问不是被带上来的,而是被抬进来的。
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伤口,只是脸已发青。
他的呼吸已经停止。
两个衙役接知府旨意,前去门外带李之问上庭,却见李之问已仆倒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两个衙役也是外办大案的,情知不妙,立即喝令将门外看热闹的人尽数拿下。
李之问的死,只可能是被人暗算所致,这些围观者自然也成了疑犯。
知府大人勃然大怒之际,也不禁毛骨悚然——那人若想取自己的性命,真如“探囊取物”一般,再容易不过了。自己虽是朝廷命官,但若惹怒了这些江湖亡命徒,也难保不丢性命。
禇不凡的部属、朋友遍及天下,风、柳二人的师门更是厉害,了然和尚在江湖上也有一批杀人不眨眼的狐朋狗友,这些人都极为可怕。如果知府大人要严办了这四人,只怕过不了一会儿,“命官”二字,就全没了,“命”丢了,“官”让别人做去了。
知府大人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才能实在有限得很。他望着堂下跪着的四个”犯人”,实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李之问躺在那里,仿佛是给知府大人的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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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淡泊又惊又怒,又痛又悔。
他本该保护好李之问的,可他没尽到责任。
李之问此来,不用说是为了解救自己四人。可片刻之间,这个善良聪明、潇洒风流的年轻人已横尸当场,怎不令他悲愤欲绝?要知李之问的死,他风淡泊绝脱不了干系的。
李之问显然已经发现了于氏兄弟就是“赵氏双雄”,所以才会被杀。而安排于氏兄弟去保护李之问的,岂非就是他风淡泊?
洪鹏之死,显然是敌人为了将风淡泊等人置于死地的一步阴招。李之问一死,风淡泊就明白,他们已经陷入了泥沼,无法清白地脱身了。
敌人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目的自然是不希望他们继续追查下去,不想让他们坏了绑票交易。
柳影儿呜呜哭出了声。昨天她还和李之问言笑晏晏,今日再见他时却已阴阳相隔。虽然在她心里,李之问还不能算是个好朋友,但她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
知府大人下令将看热闹的人一齐带来,逐一搜身。
禇不凡沉声道:“大人,可否让小人检查一下李公子的尸身?小人行走江湖多年,一定能找出李公子的死因。”
知府大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道:“本府自有仵作验尸。”
禇不凡道:“大人休怪小人莽撞。实是江湖上杀人勾当极多,手法巧妙,还是让小人看看的好。李公子因小人而冤死,小人若不找出凶手,寝食难安。”
知府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准尔前去。”
禇不凡和两个仵作将李之问的尸体抬到了另一间房里。
知府大人看了看泪流满面的风淡泊和柳影儿,不禁有点恍然:
“李之问难道是前来为他们辩解的?这倒是奇怪了。”
不多时,禇不凡出来了,沉声道:“禀大人,小人在李公子命门上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口。这是李公子身上惟一的伤口。显见李公子是被毒针刺入命门而亡。但江湖上以毒针为暗器的人实在太多,小人无法确定凶手是谁。”
知府大人冷冷盯着他,喝道:“门外围观之人已尽数拘到,准尔—一查问。”
禇不凡当然一个扎眼的人物也没发现。这群人中虽也有几个武功过得去的江湖汉子,但要他们发针伤人,只怕还不够格。
李之问躺在那里,令所有的人心寒。
知府大人的最后决定,是将禇不凡四人收监,这个决定是知府大人想了很久才作出的。他当然认为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而且意味深长。
风淡泊四人平生第一次尝到了蹲监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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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正午时分。
张珙扮成厨房里的伙计,偷偷出了后门,四下看了看,匆匆忙忙低头而去。
李长有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出了李家后门。他扮成了一个走方郎中,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扬州的人多极了,谁会注意到他们呢?
李长有也可算是个惯走江湖的人,身为李府大管家,光为收账,就跑遍了苏皖浙一带。
他雇了一辆大车,钻了进去,将窗帘放了下来。七月里天气虽极闷热,李长有却不得不如此。他可不敢招摇。
赶车的是个满面病容的干瘦老头,衣衫破旧,一双大手又黑又粗,挥起鞭子来,也是有气无力。那匹马又老又瘦,车也像是用烂木条拼起来的,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这样一辆大车中坐着的人,当然不会有钱。若说李长有身上有五百张一千两的银票,谁也不会相信。
李长有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人,这些道理他自是明白。
李长有坐在车中,想起老主人被擒、少主人被杀、主母奄奄一息等事,心里不禁酸苦。他现在已成了李家的主心骨,若是他趁机携款私逃,谁也奈何不了他。但李长有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不能忘记李之问对他的嘱咐,不能辜负李之问对他的信任。
李之问决定前去府衙时,曾将他唤到房中,交给他一封信,告诉他自己一旦有什么不测,立即将信打开,但只允许他一个人看。
结果李之问真的死了。李长有当晚拆开信,才知道交款的时间地点,也知道李之问已决定娶那两个婢女为妻,为的是想给李家留一点骨血。
可李之问怎么能预见到自己会有杀身之祸呢?李长有想不明白,李之问的信上也没有说。
李长有害怕老爷子听到儿子死讯后太过悲伤,会再搭上一条老命。要知道,李之问可是根独苗啊!
大车在李长有的叹息中出了扬州城,渐渐走入了乡间,行人已越来越少了。
李长有知道这段路最难走。只要能挨过去,待过了长江,他就可以放心了。
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大叫起来:“大爷,你老行个方便,搭个车!”
李长有听见车老板有气无力地道:“车上就一个人,反正也怪空的。上来吧,五钱银子。”
李长有掀起车帘,急道;“老板,咱们可是说得好好的,不搭其他人的呀!”
路边要搭车的人生得五大三粗,根本不像个难以行动之人。李长有想到身上的巨款,忍不住暗暗害怕起来。
那人赔笑道:“哟,老先生,真对不起,确实我家里有人生病。这不,刚抓了几服药,正急着赶回去呢!”
他手里还真的提着两服药,这下李长有没话说了。
那人又道:“你老也是个大夫,要是方便的话,干脆到我家去看看病人吧!”
李长有无法推辞。
那人钻进车里,唱了一个肥喏:“你老先生大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嘿嘿,嘿嘿。”
李长有一惊,尚未及开口,已觉心口一痛,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想动一动,也已不能。
李长有虽不知道那人使的是什么法术,但也明白他是个抢钱的人了,而且车老板也是。
他实在后悔雇了这辆车,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他愤怒悲痛得直想大哭一场,却连哭也哭不出了。
那人笑嘻嘻地道:“李管家,你何必扮成郎中呢?在下早就盯上你了。你们公子一死,你就成了李家惟一管事的人。
李管家今日出门,想必是去送钱给绑票的土匪,换回你的老主人。你老人家真可算是义仆!要是在下,早就趁机大捞一笔,逃之夭夭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把握太可惜了。”
车老板低声喝道:“公狗,别他妈的胡扯!快把钱先搜出来,等我说‘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你就把他扔出车外。我把车停在水塘边。”
叫“公狗”的人似乎是赶车人的下属,忙道:“老大,听你的。干脆现在就把他弄死,不更爽快吗?”
赶车人怒道:“若是有人也来搭车,咱们怎么办?”
公狗道:“不让他上不就得了?”
赶车人道:“要是来了江湖人物,没法打发怎么办?你他妈的少啰嗦,照我说的做。”
公狗诺诺连声,笑道:“李管家,在下就不客气了。冒犯贵体,多多包涵。”
他嘴里哼着“十八摸”,似乎他两手正摸着的不是个枯瘦的老头,而是个淫声浪语的粉头。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有了金钱,世上的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奇怪。
“五十万!”
公狗摸出银票,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老大赶着车,阴鸷的目光不时向四周巡视着。
大路右边是一大片茂盛的柳林,左边是一个很大的水塘。
前后无人。
老大“咦”了一声,叫道:“公狗,怎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话音刚落,柳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笑:“哈哈,此言差矣!”
一个轻袍缓带的中年书生踱了出来,折扇轻摇,满面带笑,显得十分儒雅。
老大又惊又怒:“老淫棍!”
中年书生折扇一合,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下头:“正是在下。”
如此儒雅的书生,外号居然叫“老淫棍”,可真是奇哉怪也。可看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外号十分满意。
老大沉着脸道:“姓连的,你不在你的微山湖采花,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中年书生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江南的花更美更嫩更水灵些。”
老大停住车,厉声道:“连阴,别人怕你,我‘病尉迟’可不怕。识相的,站一边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连阴拦在车前,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病尉迟,何苦来呢?有钱大家花,何必这么小气?”
病尉迟咬咬牙,低声道:“你老兄一定想插一腿?”
连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要不怎么大家都叫在下为‘淫棍’呢?”
病尉迟怒道:“你要多少?”
连xx道:“那要看李管家身上带了多少。”
病尉迟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没翻脸,他知道面前这个微山湖的水匪魁首、微山十二寨的总寨主不好惹。
“二十万。”
连xx道:“不会吧?你老哥说是二十万,那么至少得有四十万。叫那条公狗出来,让在下仔细搜上一搜。咱们五五分成。”
病尉迟气急败坏道:“连阴,别给鼻子就上脸!你那两手玩意儿,还不值那么多。你若还不识相,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连阴正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说得好好的干吗动粗呢?
既然你老哥这么不给面子,在下也就只好连一两银子也不给你老哥留下了。”
病尉迟冷笑道:“怎么,你是想黑吃黑,独吞?”
连阴点点头:“不错。哟,公狗兄怎么还没出来?别出了什么意外才好。哟,‘小妖精’,是你在车里啊!”
病尉迟一个激凌,知道自己这趟买卖算是砸了。
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男人从车中钻了出来,娇滴滴地道:“公狗兄真不中用。奴家还没尽兴,他就不行了,逼得奴家一身饥火,没个着落。病尉迟呀,我看你虽然病怏怏的,身子骨倒还不错,可有意和我‘小妖精’参参欢喜禅?”
他手中抬着一个大汉,赫然便是公狗。
病尉迟已知他二人是一伙儿来的,自忖不是对手,一声大吼,从车座上跃起,双手暗器连发,击向连阴和“小妖精”,身子却向柳林中窜去,轻功居然相当不错。
连阴滴溜溜一旋身,折扇打开,扫开暗器。“小妖精”却嘻嘻一笑,举起公狗的尸体挡住了暗器。
连阴笑道:“究竟有多少?”
‘小妖精”抛开公狗的尸体,抛了个媚眼,娇声道:“三十万。”
连阴哈哈一笑:“你少骗我!你是见钱减四成,都已成了规矩。那么是五十万了?”
“小妖精”媚笑道:“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咱俩还分什么彼此?人家连身子都给了你了,你还这么坏,总把我当外人。”
连阴微微一笑,道:“咱们快走吧!赶上病尉迟,杀了他再说。”
“呼”的一声响,一条身影飞出柳林,落在他们身边,发出“啪”的一声大响。二人惊得反身跃开数丈,定睛看时,不由更是吃惊。
地上躺着的,正是病尉迟。
病尉迟的咽喉上有一道伤口,鲜血淋淋。
连阴和“小妖精”都知道,若论单打独斗,病尉迟不在他二人之下。可现在病尉迟居然转眼间被人杀死,连叫都没叫一声。
连阴身子急转,向南而逃,“小妖精”则双足一点,往北而遁。
如果敌人只有一人,就只追得了一个,两人之中总有一个可以逃脱。
但二人的身子突然间都是一僵,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
柳林中转出来两个人,正是风淡泊和柳影儿。
风淡泊从连阴耳门后,取出一把柳叶匕。柳影儿则是用一把柳叶匕在“小妖精”腰间旋了一圈,差点将他分成了两半。
柳影儿踢了踢“小妖精”的尸体,骂道:“真无耻,连人家的救命钱都劫!”
风淡泊走过来,从“小妖精”身上摸出银票,然后连踢三脚,将三人的尸体都踢入了水塘中。
风淡泊和柳影儿怎会出现在此地?他们不是已经收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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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有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车中,但车中已无别人,车也不动了。他摸摸心口,发现银票还在。
李长有又庆幸又奇怪,钻出车一看,地上有不少血迹。李长有吓得发抖,连忙匆匆往南跑。
风淡泊和柳影儿跟了上去。他们知道,前头还会有不少劫道之人,李长有的厄运还远没有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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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珙出门之后,先上马市买了匹好马,出城向南而行。
张珙是长子,这次交款救父之任,自然非他莫属。
他怀中也揣着五十万两银票。
说实话,张珙对老八突然失踪一事也琢磨不透。他隐隐觉得,老八或许跟绑匪有什么牵连。
张珙倒不太担心老父的安危。老父若真死了,未尝不是好事,那样他这个长子可就成了一家之主。
出城十里,一处长亭在望。长亭里隐隐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人儿,娇笑声隐隐可闻。张珙心中不由一酥,很想过去调笑一番。
他自诩姿容不下潘安、宋玉,也是个风流多情的才子。他最见不得的是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一见了美人儿,他就挪不开步子,挺不直腰。
但他想到母亲的反复叮嘱,还是强抑住了意马心猿。再说自己现在是伙计打扮,若跑去调戏人家大姑娘,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马近长亭,一个女孩子脆声叫了起来:“哟,这小伙计生得好俊呀!姐妹们,快来看呀!”
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都朝张珙看来,叽叽喳喳地说笑。
不休:
“哟,真的很漂亮啊!”。
“咱们叫他过来,给大姐骑一骑好不好?”
“是骑马还是骑人呀?”
“当然是骑人啦!”
“死妮子!说这些也不知害臊。”
“大姐要不骑,让给小妹我好了。小妹可真的快站不住了。”
“嘻嘻,只不知这匹漂亮的马儿经不经得住六妹骑哟!”
“喂,小伙计,上来坐会儿嘛!”
“穿这么多衣裳,多热呀!进来呀,进来凉快凉快。”
……
张珙忍不住耳热心跳。女孩子们的主动诱惑实在很难抵御。
他终于还是忘了,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伙计,而不是风流倜傥的张大公子。
他打马径到亭边,翻身下马,口里笑道:“其实小可倒不想凉快。”
年龄最小的女孩子很吃惊似地道:“你真不想?”
张珙笑道:“外面很冷,小可只想进亭内暖和暖和,最好能出几身汗。姐姐们可让进不让进呢?”
一个俏妮子媚媚地道:“哟,嘴儿可够甜呐!我看还是先让大姐骑他好了。”
女孩子们顿时推出一个丽人来,直往张珙怀里推。
张珙虽是风月场中老手,阅花无数,此刻却也有些傻眼了。
这个丽人美得让他吃惊,也艳得让他吃惊。她的岁数该已有三十上下,可她那种成熟优雅的风韵远胜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种让男人一见就忍不住心旌摇荡、两腿发软的女人。
那丽人被众女推得站不住,羞羞答答地扑进了张珙的怀里。张珙正欲伸手去抱,却已伸不出手。
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已麻木,动弹不得。
俏妮子拍手娇笑道:“好一只木瓜,好一只木瓜!”
她的笑声突然一顿,人也软软倒下。那丽人正伸手摸向张珙怀里,见状突然停住,惊骇地一回头,却见一个蒙面老人立在身后,正嘿嘿冷笑不已。亭外还站着一个白面微须的青衫文土,气度不凡,面带义愤之色。
众女都退到丽人身后,惊惶地瞪着蒙面老人。
丽人冷冷道:“老东西,干吗坏我好事?”
蒙面老人沉声道:“苏灵霞,赚钱不是这个赚法,这是人家的救命钱。老夫不杀你,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还不快滚?”
苏灵霞怔了一下,冷笑道:“阁下是什么人?请报出万儿来。但教我苏灵霞不死,终有让你们血溅五步的时候。”
青衫文士皱眉叱道:“你这女贼,当真蛮横之极!”
苏灵霞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青衫文土愣了一下,怒道:“呸!大胆女贼,竟敢如此呵叱本……本人!”
蒙面老人喝道:“苏灵霞,高邮六枝花能闯出今天的名头,也算很难得了,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呢……至于老夫何人,你也不必打听。你们若想找场儿,九九重阳之时,老夫在禅智寺外候教便是。”
他长剑虚虚一点,俏妮子穴道立解,一跃而起,尖叫道:
“大姐,把他们做了!”
苏灵霞拦住她,冷冷道:“阁下好功夫!高邮六枝花承阁下不杀之恩,只望阁下言而有信。”
蒙面老人笑道:“这个自然。”
苏灵霞不再说话,转身就走,另外五个女孩子也尾随而去。
那青衫文土叹道:“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好去做,偏偏去做强盗,真是可悲又复可叹。”
他好像真的颇为苏灵霞等人痛心。
蒙面老人拍开张珙穴道,冷冷道:“张亿和生子有你,真是有幸,滚!”
张珙灰溜溜地打马跑远了。
蒙面老人和青衫文士也上了马,尾随张珙而行。
“大人,现在该知小人之言不虚了吧?”蒙面老人恭声道,“这一路上,张珙这小子还不知要过多少关呢!’”
蒙面老人正是禇不凡,而青衫文土居然就是扬州知府。
这位知府大人,虽有些自作聪明的毛病,平素却颇向往江湖生活,这下正巧有了机缘。
自那番堂审之后,他深知单凭官府力量,无法破得了四家绑票案,弄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只得求助于那四个在押的“犯人。
他宣布将禇不凡等四人“收监”,其实就是为了向他们求助。既然绑匪利用洪鹏“失踪”来陷害这四人,显见这四人对绑匪不利。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凭知府大人那么聪明的脑瓜不会想不到。
“收监"当晚,知府大人便亲去监狱,向禇不凡四人求教。
目下正在执行的“兵分四路、跟踪追击”的计划就是由风淡泊提出来的。
而且风淡泊要求知府大人暂且先“押”他们几天,以松懈绑匪的警惕。实际上他们却一直在暗中活动。
张珙这一路,由禇不凡和知府大人跟踪。当然,为了保证知府大人的安全,尚有十数化了装的公门中人和徽帮好手跟来,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然而他们只是远远跟着,好让知府大人过足“闯江湖”的瘾。
知府大人已开始觉得,“闯江湖”比当官有趣多了。但若要他在官场和江湖两种生活中任选一种的话,知府大人必定还是选择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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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申牌时分。虎丘剑池。
太阳还挂在西天,落日熔金,暮云四合,景象极其瑰丽。
剑池边,四个老人默默地站着,显得颇有些凄凉。不过看上去他们都没受什么苦,非但身上没有伤痕,衣衫也都还干净齐整,连头上的白发也都梳得一丝不乱。
他们四个人分别来自四个方向,各自都乘着大车,也同时被带出车外。当他们各自看见另外之人时,都吃了一惊,都觉得有点欣慰也有点伤感。欣慰的是自己还活着,伤感的是被关了这么多天后,却在此种场合下相聚了,显然凶多吉少。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还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就像一条被钓上来的鱼,被扔进鱼篓后,发现身边还有别的鱼。无论如何这总比躺在空鱼篓子里要舒服。
现在这四个老人都在剑池边慢慢地踱着步,眼巴巴地等家里人来。
他们就像西天的残阳,已经明显地衰老了。
送他们来的四辆大车早已掉头而去,四下里静悄悄的,寂然无人,他们却半步也不敢离开剑池。
因为他们都是老人。他们的热情虽已为岁月所消磨,但他们并非一无所有。比起年轻人来,他们有足够多的经验和世故来应付生活和命运。他们虽然一个人一把剑,却知道四下里一定藏着许多人和许多把剑。
这个场面让所有远道而来的人惊讶不已。
四家的来人惊讶的是四位老人竟都在这里,时间一样,“身价”竟也一样。
禇不凡、风淡泊、柳影儿、了然和知府大人远远地注视着剑池边的动静。他们惊讶的是绑匪为何一个不见。难道他们不想要钱了?还是另有所谋!
一路上准备劫道却没有成功而又不肯死心的黑道朋友们本是分四路尾随而来的,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大家竟然殊途同归。但他们也只敢远远观望,因为禇不凡的微帮弟子和知府大人调集的捕快居然多达百数十人。
谁也没料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就好似唱小曲的遇上了大戏班,满心想着看一台大戏,而当大幕拉开,戏台上只孤零零地站着几个哑巴似的龙套,台下的观众却越聚越多,还都不敢出声哄台。
风淡泊觉得这件事仿佛就是一个玩笑,大大的可怕。他和柳影儿一路之上,至少解决了十七八个意欲抢劫李长有的黑道人物。满以为这十七八人中必有一些是绑匪所派,结果十分失望。这些人竟全都是吃独食的主儿,以他们出手时的情形看,也不像是有人将他们联合起来组织的行动。所以他一直认为到了交款的地方,多半会有一场恶战,谁知到得地头,却只见人质不见绑匪。
四家大户,共是二百万两。很难相信,绑匪会轻易放弃如此巨款,除非他们是十足的傻瓜,又或者这件绑票案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一场闹剧。果真如此,那么策划这场闹剧的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这个骗局又是用来骗谁的呢?
骗大家?骗自己?还是骗某一个人?
风淡泊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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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的肺都快气炸了。他几乎已调集了公门中的所有好手,再加上徽帮的力量,满以为可将绑匪一网打尽,谁知他这一网捞上来,竟是连鱼影子也没见。这许多天的苦心经营岂非都已泡汤?
好在四个人质还活着,这个案子好歹也可以具结了——
“绑匪畏罪潜逃,人质获救”。
不过知府大人知道,吃江湖饭的人,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根本不可能在二百万两银子到手之际胆怯撒手。
要知道二百万两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他任扬州知府两年来搜刮的银子,也还没超过三万两。
如果绑票案真的只是一场闹剧,那么策划这场闹剧的人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知府大人马上联想到了凹凸馆中所有人“失踪”一案,不由得恍然:人命案当然比绑票案严重得多,看来关键还是在凹凸馆。
假定这个推测成立的话,禇不凡等人仍旧脱不了干系。
眼下这个结局,极有可能是禇不凡他们为推卸责任而策划的。
知府大人寒冰一般的目光,直射向禇不凡。
禇不凡心里也正七上八下。本以为到此便可以洗脱“罪名”,不料想情况越来越复杂。“罪名”似乎反而更紧地贴在他头上了。
他愤怒的目光转向了魏纪东等人,心想十有八九是这些奴才给绑匪通风报信,暗中作怪。
魏纪东的脸有点发白,眼睛也低下了,腮上的肉不住抖动。
于狂于放二人早已远远躲开,他们似也已察觉到了禇不凡的愤怒。
只可惜禇不凡没有证据,一点证据也没有。
蓦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你们都来了。老夫来晚一步,尚祈各位见该。”
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各人耳中隐隐作痛。风淡泊闻声大惊,因为他根本听不出来发声之人藏在什么地方。此人气功之高,实在令他震惊。
那人缓缓道:“老夫真没想到,扬州府的四家大户居然有如此雄厚的势力作后盾!徽帮、万柳山庄、五台山清凉寺的和尚、笑书生、毒观音……呵呵,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啊!
唔,还有不少公门中的朋友,看来你们四家毕竟还是向官府报案了。……这位读书人看起来不像是武林中人,啊呀——莫非是扬州知府大人亲至?当真幸会。”
知府大人既被点穿,便不得不挺身而出,大喝道:
“大胆贼子,既已见到本官,还不快快现身伏法?”
那人呵呵大笑道:“知府大人,你那一套官腔,只好吓吓那些吃公门板的软蛋,对付白道中人或许也还有点用。老夫不服天地、不惧鬼神,休说你小小一个扬州府,便是皇宫大内,老夫也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那皇帝小儿只是还没惹到老夫。
否则,老夫要取他首级,便如打个哈欠一般容易。所以么,还是请大人你往后站一站,免得不留神伤了贵体。”
知府大人气得嘴唇发白,双手乱抖,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半天说不出来。
风淡泊朗声道:“前辈气功之高,在下十分钦佩。想来前辈乃是一派宗师,何不现身一见?”
那人笑道:“你是风淡泊,柳红桥的宝贝徒弟。”
风淡泊道:“正是在下。”
那人淡淡道:“风淡泊,你少张狂。终有一日老夫连你的万柳山庄也挑了。”
柳影儿怒不可遏,一跃而前,尖叫道:“躲躲闪闪的算什么大丈夫?你要想挑万柳山庄,先过姑奶奶这一关。”
那人大笑道:“老夫是本是大丈夫,关你小丫头什么事?
小丫头,你要再敢辱骂老夫,可休怪老夫把你和风淡泊之间的丑事抖落出来。”
柳影儿气得满面通红,风淡泊忙止住她,沉声道:“前辈,在下斗胆向你挑战,不知前辈应允否?”
场中顿时一片沉寂。
风淡泊高大英挺的身影仁立在暮色中,宛如一尊天神,傲岸不群。夕阳的余晖镀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现出一种肃穆、一种坚毅、一种豪气。
影儿痴痴地看着他的侧影,一时间似已忘了周围的一切。
爱的火焰在她心中疯长,但那已不再是一个少女的爱慕和崇拜。她已成为一个妇人,她的爱更深沉、更刻骨铭心,也更成熟。
风淡泊在晚风中挺立着,感觉到体内充满了勃勃的活力,似乎要胀开胸膛。
他忍不住又大喝一声道:“战与不战,请前辈定夺!”
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低沉而缓慢:
“老夫自可应战,但此非其时,亦非其地。风淡泊,你我之间,并无冤仇,你何苦要自己找死?”
风淡泊朗声大笑道:“生死之事,倒也没放在风某心上!
阁下乃是前辈高人,何必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
那人道:“你是指这些肠肥脑满、为富不仁的老匹夫?”
风淡泊板起脸,冷冷道:“在下说的是李之问。”
那人沉声道:“不错,李之问是老夫杀的。”
风淡泊冷笑道:“阁下为何要杀他?”
那人的声音也渐渐变冷了:“李之问虽非武林中人,但头脑太过清醒。他多活一天,便对老夫多一份威胁。老夫杀他,自是理所应当。风淡泊,你是因为李之问才向老夫挑战的?”
风淡泊傲然道:“一点不错!”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值了?”
风淡泊道:“值与不值,全在我心,不劳阁下操心。我且问你,凹凸馆的人与你又有何冤仇?你为何要杀她们?”
那人淡淡道:“她们也和李之问一样,知道的太多……风淡泊,你若再没什么要问的,请带了你的小朋友速离此地,老夫今天还不想杀你们。现在老夫要办理的是现钱交易,这与你无关。”
风淡泊道:“我既已到了这里,怎会与我无关?”
那人不耐烦道:“我再说一遍,今天我心情好,不想杀你。
你若再执迷不悟,莫要后悔不及。”
风淡泊轻笑道:“阁下莫非不知,我风某知道的也很不少,阁下岂非也不应该放过我。”
那人似乎有点动怒:“风淡泊,你真的想死?”
风淡泊笑道:“我当然不想,但阁下有杀死我的自信吗?”
那人阴笑道:“只要老夫一动手,你必死无疑。”
风淡泊默然片刻,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你是乐无涯?”
“乐无涯”三字出口,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惊呆了。
不少人眼前发花,似乎看到了一群群硕大的蝙蝠正狞笑着飞向自己。
“遇见灵蝠,阎王也哭”,武林中人,有几个没听说过乐无涯的?谁不知道“乐无涯”三个字代表的是什么?
又有谁见了乐无涯不想撒腿就跑的?
一声大哗,转身逃走的,竟有五六十人之多,只有知府大人的手下和禇不凡的徽帮中人还硬着头皮没跑,但他们也大都已吓得两腿发软、冷汗直流。
知府大人也听说过乐无涯其人,但他却不得不硬挺着没动。他是朝廷命官,乐无涯未必会真的杀了他。再说读了许多年圣贤书,多少总养出了一点“浩然之气”。
但知府大人心中已在为自己这次冒险“闯江湖”后悔不迭。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道:“不错,老夫正是乐无涯。”
风淡泊的眼睛一下亮了,胸脯也挺得更高了。
他当然也感到害怕和紧张,但他更多感到的却是激动、兴奋和自豪。
毕竟和真正的顶尖高手交手的机会是极其难得的。一个闯江湖的年轻人,假若不能把握住这样的机会,那么只有甘于默默无闻,虚度一生。
然而这样的机会也无比残酷。
如果你成功了,你就可以一夕成名,享有应得的一切荣誉。但如果你失败了,你就会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如果你死了,那只是自己找死,谁也不会可怜你。
江湖上的新旧交替就如同皇帝一般,老皇帝死了,新皇帝才能登基。
乐无涯阴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风淡泊,既然你已揭破了老夫的身份,老夫也就给你一个成名的机会。但愿你不会今老夫失望。”
风淡泊笑了,他的笑充满了自信:
“多谢!”
暮色渐深。
剑池边的八个人,刚准备偷偷往知府大人这边移动,乐无涯已冷笑道;“把银票都放在池边石上,老夫放你们过去。”
李长有和张珙等四人依言将银票放到池边一块青石上,但仍然不敢稍动。
乐无涯道:“慢慢走过去,老夫保证不为难你们。”
八人慢慢挪动步子,终于走了过来。知府大人稍稍松了口气,喝令手下将这八人保护起来,不许他们乱跑。
其实这八人早就软倒在地,让他们跑也跑不动了。
眨眼工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剑池边已多了一个黑衣蒙面的魁梧身影。他从头到脚均裹着黑布,只露出两只剑一般锐利的眼睛。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禇不凡和风淡泊二人也只瞥见了他到达时的身法而已。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形状怪异的斑斓古剑,暮色虽已很深,但剑身仍然透出逼人的寒光。
那寒光让人冷入骨髓。
死亡的阴影倾刻间笼罩了所有的人。
他立在那里,立在暮色中,仿佛来自地狱的黑衣死神。
那双锋利的眼睛盯着风淡泊的咽喉,风淡泊马上感到咽喉有些发紧,好像被人扼住了,透不过气来。
他的心也已冷得结冰。他似已感到了秋的来临。
秋意肃杀。
风淡泊努力抬起头,直视着乐无涯的眼睛一动不动。
散布在他全身的二十四柄柳叶匕在他抬头的一刹那,已全部处于待命状态,随时都可以飞出,飞向乐无涯。
二十四柄柳叶匕一如二十四只地狱的眼睛,它们盯在了谁的身上,谁就注定要死。
柳影儿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两步,站到了风淡泊身边。
她并不是想和他一起对敌,她只是想和他一起去死。
风淡泊和乐无涯决斗,胜者是谁?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胜者是乐无涯,包括柳影儿在内。
但风淡泊是不是这么想呢?影儿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风淡泊的心忽然乱了,他已发觉影儿就在他身边。
高手对敌,心神本不该乱,可风淡泊偏偏就乱了心神。
但他无法开口,他只希望乐无涯没有发现这一点。
可遥隔二十丈远近的乐无涯居然就发现了。
乐无涯沉声道:“风淡泊,你的心神乱了。”
风淡泊无法开口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心神会更乱,那就会不战自败。
乐无涯虽在说着话,但眼光连闪都没闪一下。单凭这一点风淡泊已在气势、修为上差了许多。
乐无涯缓缓道:“你乱了心神,是因为你和柳丫头之间的感情还没有达到水乳交融的地步,你觉得有愧于她。”
风淡泊的心更乱了,他的手都轻轻颤抖起来。
乐无涯显然知道他和影儿之间已经发生的事,而且好像也探知了他内心的秘密。
风淡泊感到自己像是赤裸裸地立在大庭广众之间,无地自容,无比羞惭。
他觉得自己还没交手就已垮了,至少已经快垮了。
柳影儿尖叫起来:“乐无涯,你是个老混蛋!”
乐无涯呵呵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和蔑视。
风淡泊已经准备开口认输了,他已实在没有勇气再和乐无涯对敌。
禇不凡暴喝道:“柳丫头,快回来!”
柳影儿还在破口大骂:“老蝙蝠,有种就过来动手!”
禇不凡一探手,擒住影儿双手,将她倒扯回来。柳影儿兀自挣扎不休:“放开我,禇不凡你放开我!”叫得数声,就被禇不凡点了哑穴。
禇不凡低声道:“柳丫头,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你上前去,只会让风小子分神,乐无涯若是趁虚而入,风小子早就没命了。”
柳影儿口不能言,只得恶狠狠地瞪着禇不凡。
禇不凡苦笑道:“你以为我骗你?乐无涯说得很对,风淡泊刚才心神已乱。我发现他两手都已在发抖了。你要再多闹一会儿,他就会自动认输了。”
柳影儿眼中尽是不相信的神情。她当然不相信风淡泊会自动认输。在她的记忆中,除父亲外,风淡泊从来没碰到过敌手。
乐无涯也许可以击败并杀死风淡泊,但风淡泊却绝对不可能自动认输。
禇不凡摇摇头,不再对她解释什么,顾自转头去看对峙的两人。
夜幕已完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