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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话说多九公突然施展重手法,连绵向周洛劈出。此举大出意外,陶氏兄妹甚是惊奇,分明周洛已中了冰蚕寒毒,怎会没事?多九公一掌猛似一掌,更令人心惊。陶丹凤惊呼道:“九公你……”陶六如却见多九公掌力虽猛,但用劲甚奇,那掌劲皆是一着周洛之体,立即自然化去,显然不想伤他,但饶是这般,周洛已跌得头昏眼花。陶六如道:“妹子别管。”但陶丹凤早已抢出。只听多九公怒喝道:“臭小子,当真你不施展十二神拳,是不想要命啦!”喝声出口,已呼地一声,狂飙般—掌拍出!陶丹凤闻言,立即收往脚步,又惊又奇,说:“他会十二神拳?”说时迟,周洛已闷哼一声,身躯已被多九公掌力震出一丈,叭哒一声,跌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那多九公咦了一声,右掌慢慢垂下,一时楞正当地,说:“莫非我走眼啦?”陶六如飘身而出,扶起周洛,道:“小兄弟,你没伤么?”周洛惶惑地望望多九公,摇了摇头。他心下奇怪,这一下跌得不轻,但内腑却未受伤。陶六如又问道:“小兄弟,你是括苍派的传人是不是?”陶丹凤巳赶到身侧,说:“哥啊!人家受伤不轻,你赶着问人家作甚?”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陶六如哈哈一笑,道:“正是,妹子快扶他入内。”那陶丹凤竟不避嫌,亦不嫌他满身血污,果然将他扶住。周洛心中大急,说道:“姑娘,我当不起,我太……肮脏。”哪知他这一开口说话,登时一阵旋晕,身躯已往后倒!他是怕污渎了陶丹凤,哪知反而向她身上倒去!陶丹凤右臂一用劲,忙将他扶了起来,说:“别说话啊,我替你疗伤,哎呀!九公,人家原已伤得不轻,你怎忍心……”她气鼓鼓地嘟着嘴,扶着周洛,转过那株巨大的桃树之后,只见数丈高下的一个玲珑的石山之侧,五七株桃树掩映之中,现出几楹茅屋。周洛透过一口气来,人也清醒了,忙道:“多谢姑娘,让我……”陶丹凤道:“你这人,教你别说啊!”多九公与陶六如目送陶丹凤扶周洛走了,两人一时都没言语。半晌,陶六如才道:“恭喜九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折扇轻摇,潇洒之极。多九公呵呵轻笑,道:“这小子根骨奇佳,果然万不得一,难得丹凤和他投缘?”陶六如道:“九公有所不知,凤妹菩萨心肠,见他这般可怜,怎不动恻隐之心,倒要清教九公,这少年果是括苍派的人么?”多九公道:“连我也奇怪,陶老弟高人一等,想来也瞒你不过,我这才突然发掌,假作暴怒,原想他若是括苍派的传人,必要施展神拳自救,哪知他却宁愿挨打,竟是不显露武功,难道我这双老眼花啦?”陶六如道:“九公何必多虑,不管他是与不是括苍派的传人,但他本身巳练成了纯阳真火确是不假,不然那寒毒怎能消除?九公,我倒羡慕他得紧,别说那部《上天梯》了,使得九公你收他为徒,福缘已是不浅了。”多九公道:“老夫已是入木之年,又不愿与人争强斗胜,这些年来,为了这部武学宝典奔走,不过要使那至高无上的武学,不致淹没罢了。现今幸得有人,只是还差一物,到时还要向老弟你借来一用。”陶六如道:“我知九公是指那颗火龙珠……”一言未了,多九公忽然大喝道:“住口!”他伛偻的腰一伸,巳直上三丈!陶六如知道有警,只见他刷地一声,张扇一拂,亦耸直腾身三丈。两人身法都快如电闪,哪知但见桃花树梢头,花浪起伏,并无人影,两人早往横里飘身,分投两株树梢头。多九公咦了一声,说:“怪事!怪事!我明明觉到有人。”陶六如一声长啸,那啸声一起,四山齐鸣,说道,“我陶六如随时恭候大驾,是哪位高人,何不现身相见?”他连叫两声,唯见月皎皎,风萧萧,先前那波平如境的湖水,陡然间波浪滚滚,显然是刚才他那啸声所致,可见这陶六如表面文质彬彬,内家功力实非同小可。多九公怒张的发须,巳垂了下来,突然呵呵大笑,道:“人家巳去得远了,老弟,看来我要松散松散筋骨啦。走,别让人抢身前头。”两人飞身下了树梢,赶回茅屋,多九公绕屋一匝,才随陶六如进屋。这一阵工夫,陶丹凤已替周洛浑身上了伤药。周洛虽然浑身是伤,但仅是表皮之伤,上药止了疼痛,本来就可行动自如,何况这么个天仙化人般丹凤姑娘为他亲敷伤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是以便他还有些痛苦,也会振作精神强忍。周洛正向陶丹凤千恩万谢,见多九公与陶六如走了进来。他虽仍不明白多九公为何以重手劈他,但出手极有分寸,劲道沾身即已化去,显然并非真要伤他,不然他还有命在?当下忙上前向陶六如道了谢。陶六如朗朗笑道:“小兄弟好造化,快见过九公。”他伸手抓住周洛的胳膊,不让他行下礼去。周洛蓦觉一股奇大的暗劲自陶六如掌心吐出,向他内脏撞来,他来不及思索,本身真力,巳自丹田本能地冲出。哪知两股劲道堪堪相遇,陶六如却早将那暗劲收回,撒手大笑道:“果然是括苍传人,既不是外人,何必多礼。”周洛一时说不出话来,皆因他绝没料到这陶六如竟有这么高的功力,能在淡笑间,内力吐收自如,而且在这一握之下,便巳试出自己的武功门派。那多九公目光炯炯,也呵呵笑道:“这么说,我这双老眼不花了。”周洛先前本巳看得明白,这多九公不但与师门大有渊源,而且是祖师一辈的人物,本该上前说明,但现下他身负奇冤,武林中多年的名门正派,皆误会他是大逆弑师之人,他哪敢承认。他心念及此,忽地恍然大悟,心想,“这多九公先前突然向我发掌,这陶六如适才以暗劲相试,莫非已得武林中人传言,用意在试出我的来历,要取我性命?”周洛早虽一身冷汗,尤其得知多九公与师门的渊源,越想越觉不差,他目前被擒之后,虽然横了心,准备以死殉师,且现今巳违得性命,求生的希望也油然而生,且家门与师门的血海之仇,皆系于一身,他岂能便死。当下忙连连后退道:“我……我……不是,不是,两位前辈认错了,小子何人,那配列身括苍门墙!”他人本纯厚,不惯说谎,虽是连说不是,但他的声态其实早巳说明了出身来历。多九公与陶六如同是愕然,皆因明明巳知他是括苍传人,为何他却坚决否认,尤其周洛仓惶之态,更令两人疑惑。陶六如眼珠一转,忽道:“这么说,九公,我两人都走眼了?”多九公见陶六如对他连使眼色,便没言语,陶丹凤气道:“哥啊,你和九公逼人家怎的?”陶六如呵呵笑道:“凤妹妹说的是,这位小兄弟来者是客,令晚时巳不早啦,你带他到后面歇息去吧。”周洛疑心生暗鬼,他巳发现陶六如向多九公连使眼色,心头更是冷透,正想:“果然我猜得不错。”陶丹凤嘟噜着嘴道:“你们再要逼人家,我可不依。来啊,你随我来。”她向周洛拍手,翩然向后面走去。周洛巴不得一声,见她处处卫护自己,心下更是感激。随她到了后面一间偏房,陶丹凤道:“就是这里啦,你瞧,这前边便是我的卧房。”说着,嫣然一笑。周洛随她手指处看去,只觅两房紧连,面对着犬齿交错般的一排石山,再外便是桃林,风送阵阵幽香,两间屋皆明窗净几,月华作灯,朴而不奢。她笑得嫣然,显然是说:“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让她们再难为你啦!”周洛在这刹那间,巳噙了两眶泪珠,她这一笑,她这眼波,对我多关心,多仁慈啊!他虽在死亡边缘,在惨受鞭挞之下,他也没流过泪,而现在,他两眼噙满眼泪,感极之泪,登对话声也哽咽了,说:“多谢姑娘,我周洛有生之日,永不忘大德,姑娘请便。”陶丹凤说,“啊哟,你言重啦,你放心,其实我哥哥心肠好得很,九公也从没象今儿一般凶霸霸的,咦,当真怪得很,我倒要问问他们去。”周洛心中一紧,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随着陶丹凤翩然而去,他浑身又凉透了,心想:“她要问得明白,必也认为我是大逆不道的武林叛徒,她她……她还会再关心我,卫护我么?”想到这位丹凤姑娘也即将对他误会,竟是加倍难受,周洛蓦地一跺脚,心道:“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并非是为了逃命,而是恨不得立雪奇冤,来再见这天仙化人般的丹凤姑娘。但他却恋恋不舍地站了好半晌,才一声浩叹,立即越过山石,向林中奔去.这时,陶丹凤已回到前边,正听他哥哥说道:“九公,我猜他必有难言之隐。”多九公道:“陶老弟所见不差,且适才见他洗去了脸上的血污,更见神清气朗,实是个可造的奇才。”陶六如突然大笑道:“九公,现下我两人也再不奇怪了,我这位凤妹妹子日何曾对人多瞧半眼,原来女儿心,细如发,她早看出这小兄弟是个英俊秀挺的佳公子啦!”陶丹凤听得面上一红,便止步不前,只听多九公拍了一下掌,说:“着呀,他两个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儿佳女,哈哈,九公必成全他们。”陶丹凤脸更红透,轻轻一跺脚,翻身便走,现在她也不用问啦,她哥哥和九公何曾对他有半点歹意。她一面走,心中也在自我问道:“当真我关心他,是因为他是这么英俊么?”她心中登时浮现出初见周洛时的情景来,她在潭那边,在激流之中练功之顷,瞄见水中他的倒影,飞绸将他卷入水中,再提上岸来,那激流之水冲洗去了他脸上的血污,啊,她当时心中不是怦怦地跳么,为什么会心跳啊,是为了他是个英俊的美少年么?她不走了,站在一株桃花树下,花荫遮住了她红得发烧的脸儿,哎唷!心儿又在跳了。若她不是羞得不能移步,她原可发现周洛逃走,而即时将他截回。但晚了,周洛越过石山,他作了最后回头恋恋的一望,即已脚下加劲,向前奔去!这桃林当真怪得紧,先前他进来之时,转来转去,有如迷宫,那知这次竟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巳到了桃林之外,只见前面矗立一个藤蔓密垂的高崖。他一口气攀上崖头,放眼一望,但见山岭绵延,峰浮云海。周洛登时心里一松,心思这多九公与陶家兄妹虽然武功都高不可测,但自己只要逃入这僻山之中,何异沧海一粟?他们便追来,也绝找不到自己。周洛如漏网之鱼,立即奔下岭去,翻越过两重山岭,估量已奔出二三十里了,幸喜多九公与陶氏兄妹都未追来,这才心定了不少。他在今晚之中,又接连遭受到三番五次的惊险,虽然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而且还错过天大机缘,但他怀疑那陶丹凤姑娘会对他误会,是以他内心之激动,不在前数日之下。此刻他估量再不会被人追到了,紧张的心情一松,立即觉出双腿也拖不动了,颓然坐在一块石上。他这一路奔逃,皆是找隐密之处,这时才发觉身在一个幽谷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数日来的遭遇,又都涌上心头,想到现今天下武林都当他是万恶的叛徒,血仇难报,奇冤难雪,不禁悲从中来。周洛越想越伤心,一时间泪流满面,索性大哭一场,忽听一人说道:“这么大人还哭,羞啊,羞啊!”周洛抬泪眼,泪眼模糊中,陡见身前白影晃动。他马上想起今晚在桃林中遇到的两个白衣女子,骇得他一跃而起。不是那白衣女郎是谁,而且认出是那年轻的一个,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这白衣女郎何时来到他身前,竟也不觉。现下他巳知这女郎是谁了,是以惊而不奇,不自主退了两步。谁知身后一个冰冷声音说道:“别怕我们,不伤你。”周洛不用回头,已知是那年长的一个,两个白衣女郎的轻身功夫神化幻绝,这冰冷的声音入耳,他也凉透了,何况两人一前一后,他休想脱身。周洛不由横了心,道:“我周洛与你们雪山派无冤无仇,何苦要一再为难在下?”面前那白衣女郎道:“师妹刚才告诉你啦,不是说不伤你,要你别怕么?谁难为你了?”她话声虽是一般冷,但却柔和得多,只见身侧白衣飘飘,身后的那个女郎转了过来道:“先前我们误会你是那老要饭的徒弟啦,现下既知你和他原来没关连,我们自不难为你了。”周洛在陶丹凤替他疗伤之顷,多九公的喝声,陶六如长啸之声,以及两人的言语,都听得明白,当下心中一动,即知多九公今晚的言语,她两人必是躲在一旁听清了,心道:“难怪两人先前一见我便下毒手,那妙化夫人与多九公本来有仇。”他心中释然,便道:“两位姑娘既不难为我,那又为何阻我去路?”那年轻的一个忽然笑道:“瞧你这人,你分明坐在这里哭,又没走路,谁阻了你的去路啦?”当真她说得是,从她这一笑,周洛更定了心,知两人对他确是没有恶意。但他心想:“这雪山派虽未闻有甚恶迹,只是今晚所见这两女的武功,显然有些旁门左道,我不可和她们亲近。”当即拱手道:“那么我走啦。”他脚下早巳使劲,话声一落,身形已往后飞退。那知他尚未落地,陡然白森森寒光刺眼,年长的一个白衣女郎已拦在他身前。周洛忙一退步,说:“姑娘不是说不阻我去路吗?”却听那年青一个笑道:“你这人不识好人心,我倒问你,你深更半夜,到哪里去啊?”一言未了,面前一个白衣女郎忽然喝道:“噤声。”不知她怎么一错身,已扣住周洛的脉门,身手奇幻得简直不可思议。周洛才要挣扎,忽听远远传来清啸之声,他一听便知是陶六如的啸声,心知是追他来了,忙道:“姑娘快放手,我我……”那白衣女郎说:“你怕他们追上你,是不是?那就随我来。”其实她不待周洛答言,巳向石后掠去。但见那年青的一个白衣女郎纤纤玉掌,贴在崖下一块有—丈见方的大石之上,才喝得声‘开’,那大石巳移开了数尺,她也瞬即无踪,陡觉腰上一紧,但听风声贯耳,跟着眼前一黑,肩上被人一托,才知自己是在一个石洞之中,耳畔但听沙沙之声陡起,周洛一回头,恰那大石巳移回原处,原来石后是个山洞。周洛心下好生骇然,他只道这两个白衣女郎轻功神奇,不料功劲竟是这般了得。这大石何止数千斤重,两人运掌移来,却轻如无物!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外面人说道:“怪事,怪事,适才分明见有白影闪动,怎又不见了?”是那陶六如的声音。陶丹凤的脆生生的声音随道:“九公,他为何要逃走啊?”便听多九公说道:“这其中必有古怪。”周洛还想听下来,忽觉身躯被人带动,那白衣女郎兀自扣着他的脉门,不走也是不行,周洛伸手难见五指,只觉弯弯曲曲。这洞甚是深邃,洞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估量走了二三十丈,忽见火光一闪!周洛陡见亮光,一时睁不开眼,待他慢慢将眼睁开,才见是那年青的白衣少女燃着一支巨烛。扣着他脉门的少女松了手,说道:“你看好了他,我去即来。”烛光微闪,她巳无踪。周洛是见怪不怪了,忙打量存身所在,才知是在山腹之内,其高何止数丈,上面满垂钟乳,粗有合抱大小,参差悬垂,有似一根根石柱一般,短的悬空,更如犬齿交错,烛影摇曳之下,宛若魔影幢幢,愈增阴森恐怖,而且在盈耳的叮咚之声中,隐隐传来沙哑低吼的怪异之声。他目光慢慢移转回来,哪知他陡见静悄悄站在烛旁的少女,竟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原来今晚虽两次与她对面,但皆在月光之下,这时有烛光照耀,才看得明白,这少女面上竟无半点血色,她那一身白衣,在烛光之下更闪亮森森寒光,她凝眸不动,蓦可里一见之下,就像个僵尸一般!周洛和她目光接触了,那知她双眸仍然瞬也不瞬,若是他不是早知她的确是人,而她又是这般秀美,他会真当她是个死尸了,虽然如此,他亦心跳不止。忽见她的嘴儿慢慢张了开来,随着眼珠一转,周洛吐了口气,就在他闭眼再睁之顷,忽又见冰魄寒光闪动,这次他可瞧得明白了,原来这少女披着个白色的网肩,上面满嵌着宝石,她一移动,那宝石便闪闪生光,她不过轻移莲步,那光芒竟也有尺许长,交相折射,闪烁流转,是以蓦可里一见之下,但见寒光一片了。这才明白她在施展轻功之际,惟见冰魄寒光,不见人影之故。这少女不但网肩之上嵌满了不知名的寐光宝石,她额上亦嵌着一颗指头大小的白色宝珠,像是深深嵌在肉里一般,那珠透明,偏她面如寒雪,是以先前竟未发觉。她移动脚步了,在流转的寒光中,向他走来,她额上的宝珠顿时暴射出冰魄之光,他与这少女相距当有五六尺,亦觉砭肤生寒。周洛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冷颤,竟连退两步,不料他己退到一根钟乳之上,蓦地不防,后脑撞得生痛,也骇了一跳,忙斜跨一步。却因这一来,他发现面前过少女束发的,也是一个满嵌同样发出冰魄寒光的宝石发环,长长的秀发披垂肩后。这少女想是见他慌乱失措之态好笑得紧,忽然笑了,露出她编贝银牙。若然是生在别一个少女嘴里,必是美极,偏地弧犀微露,她这银牙也闪动出森森寒光。幸是她笑得那么柔和,周洛才心定下来,少女也到了他面前,笑着一撇嘴,说:“你还是括苍派的传人,原来这么胆小。”周洛心下一惊:“怎么她也知我是括苍派的传人?”他被这少女轻视,不由激发了豪气,当下一挺胸,道:“谁说我怕了?”少女说:“那你敢同我们到雪山去啦?”周洛怔道:“我为何要同你们到雪山。”忽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哼,你不去,可由不得你。”竟是那年长的白衣少女,不知何时返来,周洛竟是丝毫无觉。他微一侧面,即已看得明白,这少女的装束,与年青的一个一模一样,只是毫无血色的脸上,隐隐透出一层青气,目光也更见冷竣。那年青的少女说:“姊姊,他们走啦。”这少女瞧也不瞧周洛一眼,走近了两步,道:“我们这里隐密之极,谅他们也发觉不出,只是我们得赶快走。”那年青的少女睁圆了眼,说:“师姊,那火龙珠呢?”周洛正在想脱身的主意,闻言心中一动,今晚初见这两个少女,巳从她们谈话中,得知是为火龙珠而来,后来陶六如提起火龙珠,多九公即刻喝止,显然是怕被外人听去,可见火龙珠关系必甚重大,现下再听少女提说,哪会不注意。只听年长的这个白衣少女道:“陶氏兄妹武功已是不可轻视,现今那老花子又到了这里,我们更难下手了,但现今我们得到了他,不是强过火龙珠么?”那少女道:“是啊,我们赶快走。”年长的一个却不动身,道:“虽说如此,我们却也不能就此罢手。师妹,你带他即刻离开此地,去至前途等我。”那少女怔道:“师姊,你一人………”她师姊一声冷笑,道:“不错,我一人留下来,必要探出那火龙珠的下落,你别以为那老要饭的武功了得,陶氏兄妹各有惊人武功,但今晚又何曾奈得我姊妹?再说,我留下来,亦可诱敌,好让你带他脱身。”她忽然转过头来,向周洛说道:“你不是要想脱逃么?这可是你天大的机缘,快随我师妹走,到了雪山,自有你的好处。不过你别想逃走,别说你逃不出我师妹手去,若无我师妹保护着你,那老化子与陶氏兄妹也不会放过你的。”周洛心知今晚的经过,全被这两人暗中瞧见了,所说实是不假。他忽然心中一动,心想我身负奇冤,现有师门与家门的血海深仇未报,以往自以为武功已是天下无敌,现下才知浅薄之极。这雪山派武功神幻不测,若非我能传得她门中武学,有她们这般奇妙的身法,要探访杀恩师的仇人,岂不愿轻而易举了吗?那时奇冤得复,家门的深海血仇,自也不难探出。这虽是一刹那间,但他巳想得明白,且知中原之地,他已是存身不得,现今武林之中,都当他是大逆不道之人,人人都欲得而诛之,别说报仇洗冤那是妄想,只怕命也难保。那年长的少女说罢,左袖陡然一探,一片冰魄寒光闪处,顿又无踪。面前这少女巳向他说道:“我师姊的话你听明白啦,快随我来。”周洛忙道:“姑娘请留步。”这少女不似走的一个冷峻,转身道:“你有话说?”周洛道:“姑娘,想多九公与陶氏兄妹去也不远,这时即刻出去,万一撞上……”白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是,好在由此往西,皆是荒山峻岭,便天明也不妨的,再等一会,他三人便在这左近,也会被我师姊引去远了。”周洛见这少女好说话,便道:“姑娘,你们要将在下带回雪山,用意何在,不知能见告么?姑娘的芳名可否见示,在下也好称呼。”那白衣少女凝视着他,细细的眉儿一掀,说:“当真你不明白?”周洛道:“正要请教姑娘。”那少女似有所悟,道:“难怪你要逃走了,原来你没听到老化子的话。”他知这两个少女口中的老化子,即是多九公,见她说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不由心下疑惑起来,想道:“莫非那陶丹凤姑娘为我疗伤之时,那九公有何话说,并非是如我所想。”他心念及此,忽然想起适才在洞口听得那陶丹凤之言,《心想若他们是要不利于我,她怎会不知我逃走之故?这少女虽是容言奇冷,但她显然乃不失纯真,说道:“好,我告诉你啦。这对你有天大的好处,老化子所说的《上天梯》,你总该知道啦。”周洛陡然记起多九公之言,他为了要取得那部由他抛落于冰窟中的《上天梯》,要寻找一个能传那十二神拳之人,练成纯阳真火,配合阴柔,阴阳相济,中和融融,分明他助陶丹凤练就了纯阴极柔的武功。但他苦寻练那纯阳至刚之人不得,他今晚逼我显露十二神拳,莫非即是要收我为徒?那少女似未发现他颜色变易,继道:“你知我们是雪山一派的人啦,我叫桑虹,我师姊名叫桑青,我们并非嫡亲姊妹,不瞒你说,我们姊妹亦为了那《上天梯》而来。”周洛这瞬间巳明白了多半,想到那多九公武功高不可测,不但与师门大有渊源,而且是名门正派,而且他所说阴阳相济,必须要我与丹凤姑娘合练—种什么武功,同赴雷山,入冰窟,取那上天梯,自是与她长相厮守,不料一时疑心,竟错过了这大好机缘。他一下想通了,心下悔恨之极,恨不得立即奔回。但想自己实非这桑虹敌手,也绝逃不出她的手法,是以不露半点声色,闻言便道:“桑姑娘,那《上天梯》不是在雪山么,怎么姑娘姊妹却东来中土?”柴虹道:“那老化子总得不错,自他将那武外宝典抛入冰窟之后,我师傅在这数十年中,费了无数心机,也竟然无法取得。别看我们长久居住在高寒的雪山,不惧严寒,但竟也不能下入那冰窟。师傅近年来,罕知这陶氏兄妹有一颗火龙球,能避奇寒,若能取得此珠,必可进入冰窟。”周洛心道:“原来火龙珠有此妙用。”那桑红继续说道:“本来我师博得知有此宝珠,即要来取,那陶氏兄妹虽然武功不弱,但岂是我师傅敌手,若她一到,怕那陶氏兄妹不献出么。”周洛心里哼一声,听她轻视陶丹凤,大是不服。桑虹道:“偏在那时,我师傅得到信息,原来这秘密巳被当今五大门派知晓,齐生掠夺之心。这老化子原是我师傅手下败将,我们还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这括苍派更不要提。最令我师傅担心的,是另外两大门派,心知将来也有一番剧烈争夺,故尔即日闭关,练—种极其厉害的武功,不急于取这火龙珠,是怕先因此珠引起恶斗,在无必胜的把握前,不愿出手。我师傅说得好,只要她将那种功夫练成,这珠还不是手到取来?故尔延迟至今。”周洛一听大惊,心想,“这多九公的武功,我今晚已亲眼看见,当真世间还有比这九公更厉害的人物?”但他忽然失笑道:“桑姑娘,在下虽然孤陋寡闻,别的不知,若说敝派也参与争夺这部宝典,只怕传而有误,便是在下也不过在今晚方听那九公说起。”桑虹淡淡一笑,道:“但不知那白头翁是你何人,他连掌门人也不当,的是为何?”周洛一愕,旋即恍然大悟,心想祖师对此事知之甚详。他临终之时,哪有不告诉师伯的,那时师伯本是我门中的传人,难怪他后来让位恩师,原来是这缘故的。桑虹继道:“白头翁假装隐迹山林,也故意隐晦武功,仅让你们称雄江湖,传位而不传绝学,不过怕我们提防他,其实如何高得过我师傅。”周洛心惊不已,心说:“难怪我练的这十二神拳,还不及多九公所说的那般威力了,原来师伯才得了真传。”他却是只惊讶,而不奇诧,皆因听这桑虹说来,可见对这部《上天梯》武林高手暗斗巳久,只不过都在暗作准备,而来明争罢了。想那妙化夫人轻功绝伦,也已将各门派的动向,早已暗中探得清清楚楚,这就难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她们倒明白了。桑虹道:“我们连多九公也不放在心上,白头翁更是自不量力。”周洛听她轻视师伯,大是恼恕,登时长眉一掀,重重地哼了一声,桑虹有似未闻,说:“将来你见到了辛璜和金燕,你就知我所说不假了。那辛璜自称天帝,可知其人狂傲,但论武功,当今之世,实无出其右。金燕人称姹女,因她得驻颜之术,现今巳年高百岁,却仍然宛若少女,武功与那辛璜虽然有别,却无分轩轾,这两人才真正可虑,便我师傅在早几年,也要让他两人三分。”“天帝辛璜,姹女金燕,天帝辛璜,姹女金燕。”周洛连连在心中念了两遍,紧记在心。他先后听桑虹轻视他师伯白头翁,不是心中不服么,而这桑虹的武功奇幻,他实非其敌,尚且心中不服,而她却对这天帝辛璜和姹女金燕,竟恁地赞扬,可知了得,他哪会不信?桑虹又说了,道:“我师博得知这些人都要来争夺这部《上天梯》,只好暂不取珠,闭关练一种神夸武功,将来好追这两人,再有三月,即可功成完满了。这些年来,我和师姊无聊之极,两月前我出了个主意,和师姊商量,何不趁师傅开关之前,将火龙珠盗到手,一来可争取时日,再者可献给师傅,作为她神功圆满的贺礼。哪知我们来到这里,寻到这隐密的石洞栖身,已有一个多月了,竟未探出火龙珠所在。今晚恰巧偷听得那老要饭的吐露入那冰窟之法,难得你已练成神拳真火,我雪山派的武功,本就是阴柔一门,这不是太巧了么。更巧的是,我们正想将你劫走,你却逃离了他们,这不是天缘该当那部《上天梯》应为我雪山派所得么?对你来说,更有天大的好处,你这番功劳,将来我师傅只要随便指教你一点武功,你就受用不尽了。”这桑虹竟然毫不隐晦,将全盘秘密说出,一者是她纯真,因也是她自持武功非常,不怕周洛生异心,而且这对周洛来说,确有好处。试想他师伯白头翁数十年苦心,尚且不能得到武林宝典,他却可轻易得来,桑虹还会怕不愿么,心下必然以为他求之不得。她那知周洛对陶丹凤念念不忘,现下已明白多九公不但对他无丝毫恶意,而且是要传他武功。桑虹之言,哪还动得他的心。是以,这刹那间,他已在打脱身的主意,心想:“我不可露了声色,且待机而动。”当下忙道:“桑姑娘好心,在下好生惑激。”桑虹站了起来,说:“你都明白啦,这本来对你大有好处,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她左手微微一提,巨烛登时熄灭。周洛心中闪电般想:“这不是天赐我脱身的大好机会么。”他这一阵,早对这山腹看得明白,满是悬垂的钟乳,何止千百根,只是躲入其中,他武功也是不弱,还怕脱不掉身么?这念头闪电般快,那知烛灭的刹那,他才要纵身,陡觉左手奇冷刺骨,巳被一只软绵绵的手握住了。桑虹也在他身边说道:“你别急啊,想来你暗中不能视物,我带尔出去,瞧你连方向也弄错啦。”周洛暗叫了声惭愧,这桑虹身法之快,实在不可思议,这是她没料到周洛生心脱逃,若然存有敌意,他这时岂有命在!他心头一震,桑虹已有所觉,说:“你觉得冷么?”周洛立觉一股冷气,从她掌中传出,虽非冷得刺骨,但那寒气顺着手腕上升,一时间,左臂冰凉。周洛惊魂才定,将又心生惊诧:她的手软绵绵地,怎么会奇冷?他两人相距洞口,只二三十丈远,自是眨眼便至,桑虹也将手放开,陡听沙沙之声又起。周洛虽存心想瞧她运掌吐劲,倒要瞧她怎么推开这数千斤的大石。可惜太黑了,看不清,陡见一丝光亮由小而大,洞口巳露出尺许宽的一条缝。周洛心中又是一动,心想:“不趁她未撤掌收劲之时脱身,更待何时?”念动身随,侧身疾掠!他未落地,巳侧身扭头回望,见那桑虹并未即刻追出,忙不迭两个起落,窜入林中。那林木甚是密茂,乱草高与人齐。周洛隐身在草丛中一看,奇怪那桑虹仍未追来,而且也未听得有特异风声。他此刻可没工夫去思索,赶紧俯身疾窜,心想只要奔入深山之中,饶是她轻功再神奇,也就不怕脱身不了。他一口气窜行了约有一里多地,时时掉头回望,始终不见桑虹的身影。要知桑虹只要身形一动,立即有冰魄寒光流动,便是在林木深茂之中,相隔得远,亦不难发现的。周洛心下大喜,只道桑虹必是向别处追去了,立即将轻身功夫尽量施展开来。虽然仍不敢大意,时时要隐密着身形,但不到盏茶的功夫,巳奔出了半里地,早是谷口,树木巳是疏落了。周洛忙收住脚步,心想打量清楚再走。那知他脚下才停,忽听一个矫嫩而又冰冷的声音,说:“你才来啊?”周洛骇了一跳,他已听出是桑虹的声音,循声一看,不是她是谁!只见桑虹坐在距他丈远的一块石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周洛心头一凉,不料柴虹站起来说:“你才来呀?”月光照空她脸上,更是其白如雪,周洛看来,也更觉惨白得可怕,现下再也瞒她不过了,心想她知我要逃走,哪还会放过我。她已向他走来,周洛这次可没后退了,心一横,想道:“我括苍派武功也领袖江湖,当真我怕了你么?”他暗自戒备,那知桑虹笑盈盈到了他面前,说:“瞧你怕得这么似的,就算那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仍守候在洞口,可也不会要你的命啊!”原来桑虹半点不疑他是逃走。周洛不由叫了声惭愧,也更见这桑虹虽非正大门派,但纯真之极。桑虹又道:“走啦,趁天色未明,我们快赶一程。虽说我师姊已诱敌去了,但他们人多,若然非分开搜寻,一但碰上,我自信不怕他们,你却不易脱身了。”周洛心想:要是他们分开搜寻,那才好啊,他精神随之一振,大声说道:“便请桑姑娘带路。”桑虹道:“你轻身功夫竟也不弱。这么吧,我在前面开道,一发现有警,即刻告诉你。”周洛听他说在前面开道,心下喜道:“你这不是给我脱身的机会么?”忙说:“好,姑娘请。”桑虹一点头,陡见冰魄寒光一闪,她竟登飞树梢!周洛不由一怔,她身形展动,即生白光,怎么她倒飞登树梢,岂不被人远远便可瞧见么?同时也才明白,难怪先前她竟守候在前头了,原来是在头上树梢追踪自己。他这时明白过来,他头也又凉透了,这桑虹暗中能够视物,身法又神奇之极,她在头顶树梢飞行,何异监视着自己,要想逃脱,焉得能够?周洛叹了口气,只得在下面跟随飞驰。桑虹在上不时停下相待,饶是这般,他仍难以跟上,这时唯盼多九公与陶氏兄妹发现追来。但奔了有半个多时辰,一路行来,连些风吹草动也无。原来此时已是鸟啼月落,天色渐明,风止云开,万籁无声。桑虹忽然飞落,道:“瞧你步下渐渐缓慢,想是累了,我们歇歇再走吧!”周洛哪是累了,不过越行越远,他也更加失望,心知再奔出远些,多九公与陶氏兄妹追来的希望也更少了。他步下渐渐慢了下来,不过是希望和期待。现在听桑虹这么一说,正合心意,故意提高嗓音,说道:“在下当真不济,歇歇最好。”桑虹已从囊中取出一个小包来,抛给他说:“想来你也饿啦,这雪莲之实不但能解饿渴,而且能益气轻身,吃了补益极大,此去雪山万里迢迢,对你最有益处。”周洛才伸手接过,巳觉掌中寒气透骨,那知她一言未了,忽听一人呵呵笑道:“雪莲实,无价宝,姑娘忒好心肠。”周洛闻声大喜,早见一株树后,转出个文士来,折扇摇摇,潇潇洒洒,正是他望眼欲穿的陶六如。随见白光一闪,桑虹已拦在他身前,冷冷说道:“原来是桃花坞主人。”陶六如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他笑盈盈,双手微微一拱。桑虹哼了一声,陶六如说:“桑姑娘远道而来,我未尽地主之谊,岂不惭愧。哈哈,这位周老弟更是我的客人,茶酒未奉,倒劳姑娘款待,我桃花居士岂不愧煞?’原来这陶六如居住桃花坞,生平虽爱桃花,故自称桃花居士。周洛忙退避一拱手,道:“六如先生,在下昨晚多有误会,故尔不告而别,现下误会已明,特此谢过。”桑虹咦了一声,道:“你你……”陶六如呵呵笑道:“那才好不过,老弟既是误会冰释,何不即请转回舍下?”周洛忙道:“在下正想请罪,先生来得正好。”话出口,身巳斜纵出去。他知陶六如武功了得,只要到了他身侧,就不怕桑虹了。哪知他身形才动,寒光早闪,一股奇寒之气已迎面逼来,身形不但登时往下一落,而被那奇寒之气反而逼得连连后退!早听桑虹冷声叱道:“你想带走他么?只怕没这么容易。”陶六如却不动气,笑道:“常言道的是,客听主安排,我桃花居士的客人,难不成要听姑娘安排么?”桑虹身形未动,陡见冰魄寒光大炽,陶六如连退了两步,却笑着说:“雪山奇功端的了得,姑娘又何必动怒啊?”周洛才知她功劲运行,亦会发出冰魄寒光。说时迟,只听桑虹冷笑声中,陡然间寒气弥空,冰魄夺目,她身形也了无踪迹。忽听陶六如道:“正要见识雪山武学。”那冰魄寒光已绕着他流转起来,两人本是相距两丈远近,那白森森寒光如练,飞绕流转开来,也就成了数丈的一个大光环.但那陶六如这才退后两步,上身巳靠在树上,手中折扇轻摇,两眼注定那光环在向内收缩,却全不紧张。周洛却心惊不巳,昨晚他与这桑氏姊妹一对敌,才见冰魄寒光,即着了道儿,是以好生替陶六如着急,忙他轻敌,同时又奇怪桑虹化身的光环虽渐渐向内收缩,但显然并未出手。眨眼间,那光环缩小只得一丈了,周洛忍不住,忙高声叫道:“六如先生小心!”陶六如哈哈大笑,道:“周老弟说得是,我便领教雪山奇功!”一言未了,倏听嗤嗤之声,密如珠雨,自空而降!周洛蓦地记起昨晚听得桑氏姊妹说他借物打力的功夫巳到化境,那嗤嗤之声巳入耳,已有些明白。果见似有万把飞刀一般,自空飞射而下,投入那白光之中!原来这陶六如所练的武功与众不同。他不但手中折扇招数奇绝,而且专破各种暗器,借物打力的功夫,更是神妙无方。与人对敌,他并不径取敌方,而是将功劲传达于敌方身傍的物件,借物攻敌,是以令敌方防不胜防,且能遥控传物,故而能自四面八方借物打人。那桑虹知道厉害,是以化身为一道银虹光环。初时只是飞绕,乃是要乘隙进攻,陶六如别看他谈笑自若,其实并未轻敌,亦知雪山武学非同凡俗,故而罕退身靠在树上,待桑虹相距巳近,急忙运劲自背上吐出,他内家功劲登时连传达树叶,震落树叶,那万千树叶登时有似万千把飞刀一般,向下飞射,直投入白光之中!说时迟,陡见银虹飞练一敛,收作丈许大的一团光幢,疾射而退。陶六如霍地离开那树,朗朗笑道:“桑姑娘,你来也是客,何必便走?”刷地一声,张扇向傍疾扇,只见他身前五七尺外一块径尺的石块,登时碎裂飞射而出,直追那冰魄光幢!周洛看得心惊目眩,这陶六如看来文秀似无缚鸡之力,不料内力大如河海!一扇而遥碎径尺之石,已是惊人。那借物转向攻敌而不减威力,当真神妙无方!那尺大之石碎裂开来,已成丈许方圆的一团石矢,向桑虹打去。哪知桑虹更快,陡听她一声娇叱!银虹光幢冲天而起。同一刹那,千百点亮晶晶的寒星巳疾射而出,直取陶六如!周洛知是雪山独门歹毒的冰蚕暗器,他更吃过苦头,不由心中一紧,忙往后飞退。陶六如已一声长啸,折扇起舞,成了一片扇影,那亮晶晶的寒星投入扇影之中,宛若雨打残荷,瞬已消减了大半!但眨眼间,桑虹巳然欺近身去,显然她身法巳不似先前之快了,恰似冰魄寒光中拥着无数个桑虹,向陶六如近身环攻。陶六如这时再要借物打力,自是不能,只听刷刷连声,折扇不停地张合,点、打、扇、拂,也近身递招。只把个在傍的周洛看得来目瞪口呆,自忖便施展他以往认为天下无故的神拳,要和这两人中任何一个对敌,只怕也走不上三五招!忽听陶六如高声说道:“周老弟,你既巳冰释了误会,你不即返回我那桃花坞?”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周洛闻言巳知其意,知自己在傍,陶六如有了顾忌,要胜桑虹更是不易了,心道:“不错,我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忙道:“在下遵命。”点地腾身,飞退旋身。那知银虹似匹练,冰魄若寒涛。桑虹竟舍了陶六如,向他追来。周洛忙不迭提气疾掠,早听陶六如朗声笑道:“胜负未分,桑姑娘如何便走?”随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他借物攻来,果然寒气立减。周洛那敢回头,接连十数个起落,待身后已不闻声息,才喘了一口气,不敢停留,忙忙向桃花坞方向奔去。这时红日已升得很高了,知桃花坞是在正东,倒也不怕迷失方向。奔了大半个时辰,本来他巳不用如此急的,但他一想到即可再见那天仙化人的陶丹凤,脚下便收不住势子。他此时正越过道高岭,忽然发现远山如黛,一线横天。心下喜得直跳,那不是他昨夜逃离桃花坞时,曾流连的山岭么,岭下也即是桃花坞了。陶六如昨晓的歌声,突地记上心头:“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坞中有庵,庵里有仙,那陶丹凤不就是桃花仙么?陡然间,他像胁生双翼,如飞下岭。那知还未落到一半,忽见冰魄寒光一闪。周洛大惊,即忙收势止步,后退!寒光一敛,面前巳站定一个白衣女郎,竟是那桑青突然阻在身前。他已见过桑虹的武功,连陶六如尚且一时胜她不得,这桑青是她师姊,必然更是了得。他大惊疾退。哪知桑青身躯似未动弹,不知怎地,他已退了有十来步。桑肯却仍然和他相距只有四五尺。周洛心知从她面前逃走,那是休想,索性止步。桑青巳冷声说道:“瞧不出,你倒能从她手里逃走,那丫头呢?”周洛知她是指桑虹,他横了心,当下朗声说道:“愿不愿意在我,你们岂能强迫我?”桑青面色本是白中透青,忽地脸一沉,更有似寒冰一般,冷哼一声,说:“你敢不听话!”周洛道:“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陡见银虹耀眼,几乎难睁双目,周洛跺脚疾退,就在寒气已然砭肤,眩目的白光巳逼近身来的刹那,忽见头顶飞落—片红霞,腰上一紧,他竟巳飞上半空。同时,桑青冷语厉声说道:“原来是你!”一个银铃般声音说:“不错,是我。”不错,是她。是陶丹凤!她音色真美,多好听啊!他再也忘不了的。他已知是被陶丹凤的飞绸将他救出。他被抛上半空,腰上不松了,忙提气卷腿,落在一根树枝之上。他迫不及待地往下一望,只见桑青身前,站着娉婷的陶丹凤。艳阳高照之下,一个白衣赛雪,一个红裳似火,一个冷若寒冰,一个艳若娇花,两个姑娘成了鲜明的对比。面对着敌人,陶丹凤却仍嘴角噙笑,说:“这位姊姊想是雪山桑姑娘,小妹陶丹凤失散了。”说着一礼,她右手托着的那叠红绸,山风拂动之下,更有如闪烁的火焰一般。那桑青眼看将周洛手到擒来,突被陶丹凤救走,如何不怒?但她显然亦是心惊,只见她本已是白中透青的面上,更是青得发黑。周洛却喜得大叫道:“陶姑娘,请恕在下昨晚不辞而别,现在已知误会了。”陶丹凤眼睛一亮,说:“是么?那太好啦!”周洛说:“我已见过六如先生,现下便是回来向姑娘致歉,咦!小心!”原来那桑青不言不动,仍是在听两人说话。她听已听得明白,陡然冰魄寒光一闪,数十点亮晶晶的寒星已直取陶丹凤!周洛一声惊呼,哪知陶丹凤并不在意,而且喜形于色,说:“九公不知会多高兴,那太好啦。”她右手也微微一扬,只见红霞闪处,那数十点寒星近身便已无踪,而且眨眼间,那红绸又已整整齐齐叠在她掌中。周洛喝了声彩,不料她这红绸恁神妙。却见她左手一伸,掌中莹光流动,说:“桑姊姊,久仰雪山冰蚕为天下暗器之首,今日才得一见。咦,当真精巧之极,失落了岂不可惜,桑姊姊,你快收好啦。”原来她掌中流转的莹光,竟是她飞罗所收下的冰蚕。她说得极是诚恳,但桑青听来,却大不是滋味。只听她冷笑一声,陡见冰魄耀眼,寒光似幕,桑青在绕身银虹飞绕之中,厉声道:“我也久仰你飞罗了得,倒要请教!”她适才无声无警,便发冰蚕伤人,出手已太歹毒,陶姑娘始终未存敌意不说,且好心送还冰蚕,她却羞恼成怒。眼前这两个姑娘一善一恶,更是天渊之别,周洛对这丹凤姑娘更是敬若天人。说时迟,那陶丹凤显然也不相信自己一片好意,倒将她激怒了,一怔之下,桑青身法快如电闪,早巳欺近,蓦听噗刺一声响,红红一闪,裹着一条人影飞退!两人身法都快得不可思议,看来像是此进彼退一般。其实桑青已在刹那间攻了三招,那陶丹凤在骤然不防之下,几乎不能招架!要知雪山武学,无一不神奇至极,因长于阴柔,更令人防不胜防。陶丹凤退身虽快,但桑青已如影随形。周洛已看出两人身法并不分高下,只是桑青借那浑身奇异的宝石所发出的冰魄寒光,能借光遁形,不但能令对方眩目难睁,对方也不易摸着她身形所在,是以对方武功便不在她之下,亦难胜她。周洛对陶丹凤敬佩感激到了极点。他也是武林名门,如何看不出,又因想到这桑青武功在桑虹之上,而那陶六如一时尚且胜她不得,想这陶丹凤的武功必在她兄长之下,怎能是这桑青的敌手?常言道关心则乱,他忘了这陶丹凤已得多九公传授武功,怎会必在她兄长之下。周洛心里一急,眨眼间,只见一红—白的两团光影流动,陶丹凤像是被桑青迫得闪躲避逃,那桑青这虽然只见冰魄寒光,不见身形,但红霞绕身的陶丹凤,身形却看得真切。他不知陶丹凤因在陡然间不防之下,被桑青抢了先机,再者她良善仁和,不愿伤她,故尔一时只招架,而未还手。是以周洛看来,倒像是陶丹凤不敌了。他心里一急,想道:“我武功还不是这桑青的敌手,不能相助,现下相距桃花坞巳近,我何不赶去知会多九公?”他心念—动,见陶丹凤虽被桑青追得不住绕林飞退,但无险象,略略放心,忙高声说道:“陶姑娘,我这就去找九公前来。”他想陶丹凤得知大援可至,必可沉住气对敌,也定能支持到九公来援。哪知他这—出声,桑青哪会让他脱身?陡见冰魄闪动,一片光波已然飞到!周洛霍地—打千斤坠,咔嚓—声暴响,横枝立断,他身形也往下疾落,蓦见一片红霞横空飞来,恰好迎着从上向下罩来的一片冰魄寒光。周洛暗叱了声好险,头也不回,即向桃花坞飞奔而去。心知适才陶丹凤若来援稍慢,早被获遭擒了。他心中又急,又惭愧。他枉是名门弟子,哪知连这桑氏姊妹出手也看不见,更遑论与人家对敌。他一口气奔上了高岭,只见艳阳之下,桃林在山脚有似一片红霞,桃花坞已在眼前。周洛飞身而下,仍由昨晚的出林之路而入,幸是一路无阻。他到了那犬齿交错的石山之前,迫不及待,正要呼唤,忽听多九公长长一叹,道:“我知那臭小子是你门中之人,但你晚来一步啦。”一人说:“他当真来过此地?”声带惊讶!周洛大吃一惊,原来他已听出是师伯白头翁的声音,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哪还敢再出声。只听白头翁急道:“九公,这小子去了何处?”多九公叹道:“你听我说,先前我本不知,后来我发觉他身中冰蚕寒毒,竟能自解,想当今天下,除了纯阳真火,别种内家功夫,岂能解得?而除了我多九公和你们括苍派,想来也无人能将此纯阳真火练成。”白头翁道:“敝派也只掌门人,才能传此十二神拳。”多九公似乎愕然,道:“这小子年纪青青,竟是你括苍派掌门?”白头翁忽然一声浩叹,道:“我那师弟爱徒情深,想劝他报仇,竟不惜提前传他神功,传掌门之位给他,哪知正当要传位之顷,却变生不测!”多九公蓦地一拍掌,道:“我说这臭小子不敢承认是括苍派之人,定有难言之隐,果不出所料,却不知是如何不测?”周洛刹时间,有如落到了冰窟一般,本来昨晚还是自己疑心生鬼,误却旷世奇缘,现在可不是误会了,这九公从师伯得知我逃走后,昨晚已见他性烈如火,他哪会饶我?而且师伯也寻了来,若再不赶紧逃走,眼前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骇得几乎双腿也发软了,但忽然想起陶丹凤现下在和桑青苦撑恶门,急待援手,心想就此逃走,陶丹凤有个好歹,他心何安?见脚下有碗大一块石片,急忙运指写上:“即援陶姑娘,在正西。”他内功已有造诣,石上划字,竟也有一分深浅,书好,立即抖手掷出,直抛出七八丈远,抛过屋子那边,不待那石片落地,立即拼命奔逃。他知桃林中除屋后外,都有古怪,是以仍从来路奔到岭下,折而向北奔驰,幸是岭下草深林密,极易隐密身形,而且山风也大,树草婆娑摇曳,更不易被发觉。果然他翻过正北面的山岭,奔了两个多时辰,也未见有人追来。这时早过了午刻,巳到了人烟稠密之处,周洛一打听,竟是巳近杭州了,不料两个时辰,竟奔了两百多里。他不但衣衫褴褛,而且浑身血污,简直连个乞儿也不如。适才问路,便连问了奸几个行人,人家都不理睬,而且远远避开,象怕被沾污了一般,后来碰到个好心的老人,慈祥地回答了他。他这时真个是欲哭无泪,想到他幼年家门的显赫,想到在恩师的教养下,渐渐长成了个英挺的少年,不料才短矩数日,见到他的人,莫不远远避开。这也罢了,现下他更是无处容身,天下虽大,竟无立身之地。他躲入路傍,不由抱头痛哭一场。其实今天若他在桃花坞时,不急急逃走,再听白头翁说下去,他郡会再飘泊流离,四处违命了。原来白头翁对他师弟丁兆雄之死,亦是心下怀疑,他迟到了一步,未曾亲见当时的情景,但他素知周洛心性禀赋无一不佳,丁兆雄要传位与周洛,事前曾同他商量过,是以绝不相信,且周洛的出身来历,他所深知,他师弟对周洛有救命之恩,且知巳默认他为爱婿,而传神功,废长立幼,在武林来说,算是天大的恩典,周洛绝无弑师之理。若然白头翁不是不相信,那日在括苍山中,岂会容他逃走,乃是想打听清楚再说。后来他与丁蕙兰将他追上擒住,亦命丁蕙兰不准伤害他,将他押回山去听他发落。其实白头翁北上,并非是追赶他,而是要往会稽去访甘棠老英雄。他知甘棠与丁兆雄是莫逆之交,当时又在场,得他一言,必可释疑,故尔一人北上,前往会稽。果然那甘棠亦是心中大疑,白头翁同他见面一谈,更知必是有人嫁祸,可能是仇人所杀,不过诸般巧合罢了。白头翁立谈了一阵,即刻回转,昨日早到了若耶溪,与丁蕙兰相谈,不料周洛竟逃走去了。丁蕙兰那时面孔红红,更有些慌张,白头翁竟没觉察。原来白头翁返来之顷,丁蕙兰的大师兄早已发觉,刚刚将身形隐去。她被大师兄轻薄了一阵,正羞嗔不已,自不好意思说出与师兄同来。但告诉师伯,周洛乃是自悬崖顶上失踪的,即引白头翁到了那崖上。白头翁一看,崖下潭那一边,乃是一片桃林,他认得是陶氏兄妹隐居之处,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莫非周洛逃入桃花坞去了,要知白头翁亦是江湖侠隐之流,与陶氏兄妹也有往还,故尔—见认出是桃花坞,当下即命丁蕙兰回山,他也退下崖去,从谷口寻来。哪知他到了桃花坞,竞阒无人迹,他不知多九公也来此,且同陶氏兄妹也在追寻周洛,只得在坞中等侯。周洛返回桃花坞时,那多九公也不过刚刚返来,两人才谈得两句,白头翁以对长辈之礼见过多九公,多九公巳嚷道:“你来得正好,你门中可有个如此这般的臭小子?”多九公性烈如火,一想到他好心要收周洛为徒,传他一身所学,不料他倒不知好歹,又因追了半天也未寻着,是以正一肚子气。他两人以后的谈话,周洛巳听到了,不料他走快了一步,若然得知他师伯绝不相信他杀师,他将少受好些磨折危苦,不但能传多九公一身武学,他与陶丹凤必也会成了一双神仙眷属。正是无巧不成书,世事莫非前定,他这一逃,竟又得了无穷奇遇,此是后话。且说周洛在路边大哭一场,心说:“我周洛怎么这般时乖运蹇啊!”他哭得正伤心,忽听马蹄声响,得得之声,来得甚急,他用手掌抹去眼泪,只见两骑马打南而来,马上是两个粗犷的汉子,浓眉大眼,都带有兵刃。两匹马来得切近,前面一个说:“二哥,这里就好,这林子密,正好下手。”后面那马上人说:“好,就是这里罢,那肥羊不过是个雏儿,还伯不手到擒来。”周洛听得明白,立知这两个是翦径的贼子,忙一缩身,躲到一株树后。不大功夫,已听蹄声入耳。南连林子口上来了一匹驴儿,周洛远远就瞧见驴背上是个黄衫女郎。那驴儿矫健之极,跑得甚快,但那女郎在驴背上却又不见幌动。只见黄衫飘飘,眨眨眼,巳到跟前。他看清了驴背的女郎,不由一怔,心说怎么这样巧,昨晚今朝一日夜间,所见的四个女子,都是国色天香!原来这女郎不过十六七岁,在这一日夜间所遇到的四个奇女子中,乃是年龄最小的。但虽不及陶丹凤容光照人,不及桑氏姊妹玉洁冰清,却另有一种天真的美,正是意态幽花虽未艳,肌肤嫩玉巳生香。这女子来到前面,周洛才一怔的刹那,那两个汉子突然拉刀跃出,喝道:“小妞儿,站住!”周洛怕两人伤了她,点地斜掠,他后发却是先至,两个汉子喝声不过才出口,巳抢到了驴儿面前。那驴儿竟没半点惊慌,周洛虽未回望,却听蹄声戛然而止,驴背上的黄衣女郎亦未开声,倒把那两个汉子骇了一跳,同是一缩步。但两人一见周洛是个年青青的后生,衣衫褴褛,哪把他瞧在眼里,一个喝道:“小要饭的滚开,你想找死!”他左掌一翻,上步横推,周洛早知道这两人武功平常,暗中运劲,兀立不言。那汉子手掌才挨着他的肩头,陡然间一股暗劲撞出,他魁梧的身躯登时飞起,真跌出七八尺去,才听他一声闷哼。一旁那汉子一怔之后,叫道:“呸,连这么个小子也收拾不了。”抡刀就剁。身后的那女郎突然啊呀一声,周洛巳凤点头,斜肩让过,脚下一绊,只听一声叭达,一声嗳唷,这汉子跌得更重,额头被碰破了,血流满面。总算两人皮粗肉厚,马上爬了起来,周洛用手中刀一指,喝道:“凭你们这点能耐,也敢作恶!”原来他在斜肩让过的刹那,巳将那汉子的刀夺来手中。两个汉子打了个哆嗦,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别看他年青,竟是个高人,膝盖一软,登吐跪倒。忽听驴背上那黄衫女郎咯咯一笑,说:“瞧你们还敢不敢凶啊?”周洛心说:“这姑娘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要不遇到我,你这条小命怕不就完啦,总是年幼天真。”当下喝道:“今天我饶了你们,从今后洗面革心,若再撞到我手里,哼!”他左手两指夹着刀尖,暗运真力,咔嚓一声响,手中钢刀登时断为两截,同时两手微向外扬,两道白光闪处,两个汉子已觉左耳一凉,同被他抛出半截钢刀削落!要知括苍暗器独步武林,周洛所传的银梭,更是一绝,他这抛刀削耳,怎不如探囊取物,而且快如电光石火,不过是他话声才落的瞬间,跟着喝道:“那时取你们首级,有如此耳,还不快滚!”两个汉子如遇皇恩大赦,向林中抱头鼠窜而去,狼狈之极。那黄衫女郎又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周洛转过身来,说:“你,不怕啊?”女郎止住笑,说:“你把贼子打跑了,我还怕甚?”周洛和她面对面,更觉这女郎美极,说:“姑娘,你去哪啊?”她道:“我啊,远得很,终南山,你晓不晓得?”周洛一怔,从浙江去终南山,隔着好几千里,而她是这么个年幼的姑娘?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却瞧不出她有甚异处,衣着也普普通通,道:“你—个人?”那姑娘一撇嘴,道:“难道我一个人走不得?”周洛心道:“刚才要不是遇到我,你不是走不得了吗?想来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值得她走这么远,我现下反正没去处,何不送她一程。”心念一动,便道:“姑娘,我送你前往好不好?我也正要西去。”那姑娘想是明白他的心意,忽然嘻嘻一笑,说:“好啊,只怕你跟不上我这驴儿。”周洛瞧了她那驴儿一眼,只见那驴儿油光发亮,确是一匹健驴,但心想:我轻身功夫施展开来,能快逾飞鸟,还怕追不上你的驴儿么。当下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你只管在前走,我必定赶得上你。”他巴不得快走,想此间乃是往杭州的大路,来往的武林中人必多,若被撞上,那可是麻烦。想着,不由又一声长叹,他现今不但无投奔之地,而且还得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哪知那姑娘已一抖缰,说:“好,来啊!”那驴儿四蹄迈开,快得似一溜黑烟,周洛不过叹口气的瞬间,窜出林去了,不由心下一惊,只因那驴儿窜得虽快,但平稳之极,黄衫女郎端坐如故,连上身也未见晃动,竟是得未曾见的神骏。他不敢怠慢,飞步疾追,初上来时,还只保持十来丈的距离,不料追出了三两里地,他不但未能追上,反而落了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凭他的轻身功夫,竟连个驴儿也追不上,当下吸了一口气,更将轻身功夫施展到了毫巅,但却却始终追赶不上。蓦听水声入耳,抬头一看,前面已是大江阻路,正喜那驴儿不能渡河,必要停下来,先前因起步较迟,待会可就不会输给它了。哪知他这一错眼间,驴儿和那黄衫女郎,竟已踪迹不见!这时他已赶到江边,只见岸边正有一支渡船离岸,船上也不见一人一驴。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怔住了,而左右江岸,又可望出老远,都不见人!他正惊奇之顷,忽听蹄声得得,自身后传来,周洛回头一看,竟是那黄衫女郎,不知怎地会自身后而来?周洛尚未明白过来,那女郎见他回头,早又嘻嘻一笑,只见她手中缰绳一带,驴儿忽地四蹄离空,有似天马行空一般,一窜几有十丈,她在驴背上回头叫道:“来追啊!”他这才明白过来,不料这驴儿竟是这么神骏,从这驴儿,也想象到驴背上的黄衫女郎必是非常人。他好奇心起,跺脚疾追,但他又晚了一步,一人一驴巳出去何止十丈,现下他又生了好奇之心,更非要追上它不可。黄衫女郎催驴沿江疾驰,周洛紧追不舍。奔了约有—个时辰,渐渐已是山岭绵延,而且已是黄昏时候了,江面已越来越狭,黄衫女郎突然一勒缰绳,驴儿登时纹丝不动。周洛这时奔得满头大汗,已是力竭,若非那黄衫女郎沿途早将驴儿放缓脚步,只怕早巳跟不上了,一见她停下驴,忙不迭纵身两个起落,眼看再一纵身,即可到地面前,那知这女郎忽又咯咯一笑,驴儿又象似天马行空,直向江心落去。周洛啊呀一声,他闪电般想:“这驴儿再神骏,岂能飞跃过数十丈宽的江面!”果见那驴儿,跃出不过十丈,已向江中落去,是以一声啊呀!不料就在这刹那间,忽见那女郎身躯似微微向上一拔,缰绳一带,驴儿便立时又腾纵出去了八九尺,待它往下落时,那女郎又拔身提缰,这样五七次,一人一驴早巳到了对岸。周洛看得目瞪口呆,果如他所料,这女郎实有惊人的功力,适才她跃驴渡河,在驴儿下落之顷,分明是她将驴儿提起,一人一驴交互借力,才能飞跃过数十丈宽的江面,试想她要有多大的功力才行,心道:“怎生我在近日中,竟遇到这么多奇女子,不但都这么美,武功更高不可测。”那女郎已在江那边叫道:“怎不追过来啊?”跟着响起银铃般笑声。周洛的豪气顿被激发,心道:“我虽不及你这般功力,但要渡过这数十丈宽的江面,却也难我不倒。”当下折了手臂粗细的一根树枝,去了枝叶,抖手抛入江中,人也跟着提气纵落,那树枝浮出。江面,脚尖也恰好点到,全凭丹田一口气,施展登萍渡水功夫,树枝有如箭矢,眨眨眼已到了对岸。虽说他这手功夫还不及真正的登萍渡水,但要知江面有数十丈宽,这般已是难得的了。周洛跃登岸上,那女郎喊道:“好!果然神拳功力,不同凡响。”周洛惊道:“你……你……”女郎咯咯一声娇笑,催驴又跑了,近处便是高山茂林,驴儿太快,眨眨眼的工夫,巳窜入林中去了。周洛却楞在当地动弹不得,这女郎便是大有来历,也不能从他适才提气渡江上,瞧出身怀神拳功夫,显然他是早知道他的来历。这一来,周洛更要探出这女郎的来历不可,皆因她极是天真纯洁,对周洛并末露出丝毫恶意,他也无恐惧之心,尤其是她这么年青,似比桑虹还要小两岁,功力却不在他们之下,有时他便有恐惧之心,也会为好奇心掩盖了。他一面想,一面脚下不停,哪知树林太密了,早巳不见了人。初时他还循蹄声追踪,但赶了五七里,蹄声也听不到了。周洛本来精疲力尽,适才渡江,最耗真力,这时他脚也拖不动了,更不要说追赶这一人一驴。他此刻当然好奇心大炽,但已力不从心,而且冷汗直流,蓦地醒悟这是饥饿之故,原来他几乎又有两日夜未曾吃过一点食物了。这一明白过来,更觉饿火如焚,忽然记起昨夜桑虹曾赠他雪莲之实,说食后可以数日不饿,心道:“我怎么忘了?”周洛忙从怀中取出,那是一块小小的纱绢,包成一个小卷,轻如无物,但一取出,登时清香扑鼻。昨晚他是在惊疑惶急之下,是以桑虹赠他之时,竟忽略过去。他打开一看,哪知竟是个小小的药丸,只有指头大小,但更觉阵阵清香,急忙吞下,忒是作怪,这药适才下喉,即将饥火压下,不但不感到饥饿了,而且登时觉出内力充沛之极。周洛尚未发觉这雪莲之实的益处来,此刻他更觉那骑驴的女郎越来越奇,现下内力已充沛,他哪会怠慢,即刻跃起。这一耽延,一人一驴早巳去得无踪无影了,心知再要追寻,更是不易,当下振臂一拔,他本想跃登树梢,本来前面一株树高有三丈,以他的轻身功夫,平日非全力一跃不可,是以他提气振臂,跺脚上拔,哪知他这一跃竞有四丈多高,登时脚下踏空。若是平时,他只要卷腿飘掠,即可平平稳稳的落下,但这番大出意外,脚下一踏空,竟是手忙脚乱,直往下落去。幸是树林甚茂,快要落地之时,抓住了一根横枝,这才没有跌伤。一时间,周洛惊得呆了,不知他的轻身功夫怎会陡然大增?但他马上悟出上适才吃了那雪莲之实的缘故,忙再纵拔腾跃试试,果然都在四丈以上,他这—喜,非同小可,不但饥饿巳解,轻功竟在无意中增加了这多,想到这雪莲之实竟有这般神妙,珍贵可知,而桑虹却以此相赠,心下好生感激,同时心道:“难怪桑氏姊妹轻身功夫那么神幻了,原来是这缘故。”需知武功一道,到了相当境界,增一分也是不易,周洛若然要循正途练这轻身功夫,只怕再苦练二三十年,也不能达到这般境界,不料却在瞬息之间,增了这许多,心想再要遇到那黄衫女郎,可就不怕追不上她了。他精神大振,想是他两日来得见了四个奇女子,现今遇到这黄衫姑娘,年纪最小,而适才渡江时,显示的功力,却是极大,是以也更加好奇,定要探出她的来历不可。原来昨日夜里,多九公在说到那部武林宝典《上天梯》之时,曾说当今尚有两人,亦想取得,其一便是天帝辛璜,一是姹女金燕,他那时已紧记心中。他一见这黄衫女子知是非常人物,不由自主的已想起了这两人来,心想黄衫姑娘必是这两位门下无疑,不然当今天下,岂有这么了得的武功?他即刻深入山中寻找,哪知但见一山比一山更高,放眼全是绵延不绝的山岭,黄衫女郎若不现身,何处寻去?就在这瞬间,忽听西山有虎啸之声传来,那虎啸声一声紧接一声,不由心中一动。皆因此时已是月上西山,那虎夜啸,莫非是那黄衫女郎所在。他自不惧虎,更不会替那黄衫女郎担心,即刻向那虎啸之处奔去。虎啸之声不绝,但却甚是低沉,似不是被激怒时的啸声。他这时轻功大增,不到一盏茶时间,已登上西山之巅,只听那虎啸声便在下面,侧耳细听,仍听不出那虎是被激怒,但低啸之声不绝于耳。他从树梢轻登巧纵,早见半山有个草亭,一支斑斓猛虎蹲地,望着亭中,作势欲扑,不断发出低啸之声!周洛心知亭中必有人物,果然他绕到亭后,见竟是个女子卧在亭中,像沉沉睡去一般,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心想这女子怎生这般好睡,虎啸于侧,她却酣然不觉,但奇怪那虎显然作势已久,却始终未扑进亭去。他轻轻落在草亭之上,翻入亭中,用身子绷在檐下,快得像一溜烟,因是那睡卧的女子便在身下,相距不过七八尺,故而看得明白,也看得惊人。原来又是个绝色的美人,年纪却在二十以上,只听气息轻匀,果是香梦正甜。亭外那虎蹲伏在二丈之外,只要一扑,这女子必然没命了,心想若不即时将虎击毙,要是它突然发威,就算有我在,岂不骇坏了她。他心念一动,即刻将真气运行,贯于右臂之上,他想要不骇坏了这女子,那就只有施展师门护法神拳,将它遥遥一击而死。原来周洛的神拳已练到五七成火候,相隔两丈,真力亦能透达,但他忽然想起日前在师兄面前曾立下重誓,他将护法神拳传师兄之后,今后绝不再用。当下忙将真气卸了,心想现在要想不惊骇了这个女子,唯有设法将虎引开,引得远远的,然后将它击毙。这一会工夫,那虎低啸之声,一声比一声更短,而且尾巴尾剪更得紧了,周洛不敢怠慢,即刻翻出草亭,往旁纵出,拾起一块拳大的石头,正当他扭身要向那虎抖手打出,哪知在这瞬间,出现了奇事。只见那虎正净扎着向后退,浑身颤抖,啸声也变作了哀鸣,但它像被什么无形奇大的力道困住一般,但见四爪乱蹬,沙石纷飞激射,竟退不得半步。周洛一回头,登对又被亭中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亭中睡卧的那女郎,正缓缓的站起身来,但两眼未睁,好像在熟睡一般,只是两手怀抱胸前,掌中外吐作怀中抱月之状。他一见此状,立即恍然而悟,知道这女郎在练什么武功,那虎必是被她无形功劲困住。早听那虎已不再是沉啸,而作困兽之吼,山坡上的沙石,被它四蹄蹬得四射,尘土弥空。他虽悟出这女郎是在练一种奇绝吸大威力的武功,但心里还有些不相信,不相信世间有这样奇异,而威力大得能遥遥困住猛虎的武功?忽见那女郎两眼慢慢睁开来,轻轻柔柔地说道:“去吧。”两手微扬,那虎正当挣扎之际,像突然放开了缰锁,又像被奇大的功力将它抛出一般,直投到山下去了,随着轰隆之声,断树折枝之声,那虎惨叫之声,相继传来,显然已是受伤了。周洛被这景象惊得呆了。哪知更有令他惊奇的事,他虽然两眼瞬也不一瞬,不知怎地,那女子像是倦极了伸了个懒腰,竟在这眨眼间,失了踪迹。他绝不相信这是幻觉,就算这女郎是幻,适才那虎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静静地看了半晌,末见那女郎再现身,便想向亭中走去。就在他才移步的刹那,忽觉身后吹来一阵幽香,周洛一回头,竟是亭中的女郎。他骇然一退步,那女郎却对他微微一笑,轻轻柔柔地说道:“你就是括苍派的传人了,姓周是不是?”她微微笑,上上下下打量他。周洛更是心头一震,难道她也知我蒙冤之事,不由自主连退几步,说:“我……我……”那女郎笑道:“原来你是个怯小子啊!”周洛正想:这女子武功之神奇,真是不可思议,她要是也误信传言,以为我是弑师的武林叛徒,要对我下手……他心中实是已然生怯,但被这女子一言道破,却不由横了心,暗忖:“现今天下虽大,我已无存身之地,反正不容于武林中人,难逃一死,我刚不可坠了师门名望。”当下一挺胸,朗声言道:“不错,在下正是括苍末学,周洛便是。”那女郎又微微一笑,道:“这才像话,随我来啦。”说着已移步向亭中走去。周洛一横了心,倒冷静下来,也能冷静地观察这个女子,却绝未发觉她有何恶意,只是她那微笑,笑得甚是怪异。他知自己的武功,还不及这个女子,若然反抗,不过自取其辱,便随她身后向亭中走去,心想倒要瞧她将我怎的。那女子这次移步甚缓,尚未走到亭边,忽听—个细细地的声音说道:“小娃娃,别怕她,只管大胆跟她来。”周洛闻声回头,身侧身后,何曾有人,蓦地想起这声音其细如蝇,已明白这是传闻中武功上乘境界的千里传音,心下大是惊疑,不知这人是谁?自何处传音?偷眼看前面的女子已迈步入亨,竟似毫无所觉,忙镇慑心神,收敛起惊疑之态,陡地步入草亭。就在这移步的瞬间,那细细的声音又在身边说道:“她虽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女魔,但暂时她不会害你,只要你不违抗她,准保没事,记住啦,越是柔顺越好。”周洛一面听,一面注意面前这女子,两人虽然相距不到五尺,但她仍无所觉。他曾听师傅说过,这千里传音的功夫,非气功登峰造极,不能施为,而要像这般两人相距这近,而面前的人毫无所觉,却又是气功的至高境界。心忖:“暗中这人是什么人,现在何处?”他不敢向左右前后探望,怕被面前这女子发觉。那女子进入亭中,只见她伸掌平胸,往上一扬,陡然亭心的一块大石板巳应掌而起,现出个地洞。周洛发现这地洞不觉奇,骇然地却是那石板有三四尺见方,五七寸厚,怕不有数百斤重,而她扬掌便掀了起来,更未见她运气贯劲,可见这女子的武功简直高不可测,骇然呆立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那女子又微微一笑,仍是笑得那么怪异,又阴柔,又是横生媚态。说着:“你来,这是你旷世机缘,只要你听话,我今后将一生功夫都传给你。”说着,向他一招手,周洛立觉一股无形力道,自后冲来,身不由己,一头向那地道中撞去,那无形的力道虽然不大,但他绝不提防会自后撞来,是以立脚不稳,头下脚上,直往下落去。幸是他自服了雪莲之实后,倍觉身轻,落下有十来丈,巳能提气踡腿,却在这刹那间,身子也同时被人托住了,赶紧单脚点地。地道中甚是黑暗,不知这托他的是甚么人,但已觉出阵阵幽香,轻拂面上,心知这必是个女子,忙往后退,哪知地道甚狭,身后已是石壁。陡听耳畔轻轻柔柔地说道:“瞧不出你轻身功夫这样好,我倒白担心了。”周洛听得出是那女子的声音,又不由骇然,适才分明是他先撞下地道,那—刹间,这女子还站在亭中,不料她却是到了底!他记起那传音之言,忙恭顺地说道:“晚辈末学后进,轻功才识皮毛,前辈你过奖了。”一言未了,忽见灯光一闪,数丈外,现出一个老人,若非他须眉白,直象个孩童般,身高还不满四尺。老人掌着灯蹒跚行来,到了近前,才看出他不是矮小,而是伛偻着背,但他两腿两臂,细得却似皮包骨头。那女子不待他走近,已吩咐道:“还不带路。”她话声陡然变得十分冷酷。老人呆滞的目光向周洛一扫,一言不发,慢慢转过身去,显然他步履甚是艰难。周洛一面随后跟进,心下却在忖思那传音之言,心道:“先前我以为这女子是武林侠隐之流,听信传言,现下才知不是。即使她得到传闻,这暗中传音之人既说她是“女魔”,那她绝不会以为我弑师,要对我不利,她引我来此,必有缘故。”他心中虽恁在想,却又有些难信,皆因这女子秀美绝伦,话说得又是轻柔,实难相信她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女魔”。正想间,已到了一间石室,周洛眼前陡地一亮,这石室虽在地底,但四壁锦幔低垂,陈设极尽华奢。老人到了门口,即侧身而立,周洛知是这女子的居室,不由踌躇,也站定了脚步。那女子在他身后笑道:“进去啦,这地方可还好么?我每年难得到此一次,只好因陋就简。”周洛眼中看,这室已是穷奢极华,她倒说是简陋,心想这女子长年所居之地,不知还要何等豪华?这女子不但对他并无丝毫恶意,而且看来还象以礼相待,周洛大惑不解,忖道:“我倒要瞧你将我怎地?”当即迈步入内,那女子坐在锦床之上,命他在一个锦凳落坐,室中灯火辉煌。灯光之下,那女子更加明艳,好半晌,她却不言不语,盯着眼在瞧他,看得周洛脸上绯红。那女子随抿嘴一笑,道:“我已知你的来历,你可知我是谁么?”周洛道:“正要请教,在下年轻识浅,不识前辈高人。”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你虽不认识我,但你眼光却不错,其实别说是你,连你师祖谷云樵,也无缘能见我—面。”周洛心下大惊,这么说,这女子是师祖一辈的人了,但她看来却才像二十许人!陡然间,他记起前晚桑虹的话来,说当今武林之中,想取得那部“上天梯”的,除了多九公,雪山妙化夫人,和他师伯白头翁外,尚有天帝辛璜,和姹女金燕,莫非这女子便是金燕?心念一动,忙不迭站了起来,躬身道:“前辈莫非是人称姹女的金老前辈?”她还未答言,周洛已然肯定是她,桑虹说她驻颜有术,而姹女即是少女,她武功又这么高,不是她是谁?果然那女子微微一愕,显然料不到周洛会认出她来。但她随即一笑,笑得好生明媚,道:“难为你认出我,你既知我是谁,也可知你福缘不浅了。这多年来,武林中人想见我一面也是不易。”周洛躬身道:“晚辈拜见老前辈。”霎时间,他已忘了今晚传声之言,心想这姹女金燕乃是师祖一辈人物,武功又高不可测,那桑虹说到她时,亦无半句坏话,周洛是以这时只有恭敬之心。姹女金燕道:“你知道就好。”她一言未落,忽见黄影一闪,未见人,先听到嘻嘻的笑声,说:“师傅,他来啦!”来的正是那骑驴的黄衫女郎,一派天真烂漫。周洛这才知这少女是有意引他来此,难怪她武功也高得出奇。他怔怔地望着她,心想全燕没有百岁,至少也有八十,但看来仍只不过二十许人,只怕这黄衫女郎年纪也不小。只听金燕说道:“你回来得正好,天明你即带他上路,我还有事要小留三数日。”那黄衫女郎嘻嘻笑道:“师傅,不用我带他,本来他要送我去终南山的啊,不然老远的路,不怕翦径的贼么?”说着,眼望周洛,更是笑得浑身乱颤。周洛脸上一红,姹女金燕巳道:“你别打趣他了,其实他也是—番好心。”她在笑,笑得又温柔,又怪异,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先带他去歇歇吧,明日好早早上路。”黄衫女郎道:“是。”当下带着周洛,出了石室,那矮小干瘪的老苍头,仍掌着灯,远远站在甬道上,像是他一直守侯在此,见两人出室,立即迎了上来。先前这怪老人目光呆滞,不料一见黄衣少女,顿时流露出柔和的闪光。黄衣少女也笑得嫣然,说:“老伯伯,又要劳驾你啦!”怪老人不言不语,嘴边流露出一丝笑意,但象哭一样,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带路。周洛一路留神,只见所经之处,甬道甚宽,但地上全是乱石,而且极其阴森,若非怪老人有灯照,甚难举步,而且曲曲折折,岩洞甚多,这外间和金燕那石室相比,真是天渊之别。他一面留神,心中却在苦思,这姹女金燕的言行笑貌,莫不怪异之极,尤其是猜不透她命黄衣少女引他来此为何,去终高山作甚?左绕右弯,约莫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忽觉有风拂面,像是快到出口了。但这迎面吹来的风,腥气扑鼻,黄衣少女已掩着鼻子,说:“好臭好臭,师傅的功夫不知几时才能练成。”那怪老人无声地摇了摇头,黄衣少女又说:“师傅这黄梁功练成,那时立于不败之地了,当今天下任何厉害的武功,也伤她不得,老伯伯,你说多好,那时只有师傅伤人的份儿。”周洛心说:“原来那姹女金燕练的是黄梁功,顾名思义,这种武功必是睡着练的,只看先前见她躺在亭中,象个睡美人般,却能控制住一只猛虎,可知厉害。听这黄衣少女说,她师傅这黄梁功尚未练成,但已有如此厉害,若是练成了,那还了得。她能在无识无觉中,无相无动拒抗别人的攻击,岂不是和地对敌的人,只有挨打的份儿。”他越想越觉这黄梁功不但从未听说过,而且简直神奇得不可思议。周洛自是不可问得,这时早到出口,只见那怪老人拂开出口处密垂的藤蔓,立即见到了月光,原来这时明月已升得很高了,怪老人巳吹灭了灯,更见月明如水。黄衣少女道:“老伯伯,你带他去歇息,我去瞧瞧桑氏姊妹。”说道,陡地双臂微振,风声飒然中,黄衣少女巳如飞鸟般腾身而上,身法快得出奇。周洛大吃一惊,桑氏姊妹自是指桑虹和桑青姐妹,怎也来此了?但他马上便明白过来,必定桑氏姊妹在宁蒙山中脱身跟踪追来,故尔也到了此间。他望见一条黑影投向西北崖脚,瞬巳消失于乱石堆中,不由怔怔出神,心想听桑虹那晚提起姹女金燕的口气,两家虽然并无过节,但也无好感,象是从无交往,莫非这桑氏姊妹巳被困住或被获遭擒了么?忽觉他的衣襟被拉了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那怪老人,对他点头示意。周洛道:“老伯伯,你是要我走么?”怪老人目光柔和,对他点了头,他是听黄衣少女这么称呼他,是以也如此叫。迄今他尚不知道怪老人的身份,更未听他开口说话。忽地,先前崖上亭中,耳边响起的那传音,又在他耳边如蝇声细语:“快随我来,我有话说。”周洛大惊,说:“你……”怪老人点了点头,细语之声又在耳边响起:“别出声,他们都以为我是哑巴,趁她不在,我有话说。”周洛忙应了声:“是!”其实他此刻极是惊奇诧异,虽说黄衣少女称他老伯伯,但姹女金燕对他却言态冷酷,胜于仆佣,身份也不会高,更怪的是他瘦瘪干小,两腿两臂其细有如小儿臂腿,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气功精湛到了传音入密的境界。更令他惊疑的是,若然这怪老人的气功恁地精湛,姹女金燕怎会对他那种态度?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忽听虎啸之声传来,而且不只一只,似有数十只猛虎的咆哮一般,传来之处,正是那黄衣少女所去之地。忽听怪老人急以传音说道:“快随我来!”那细如蝇语之声,透露出焦急之情。他传音未落,眨眼怪老人巳成了一条黑线,向虎啸之处奔去。周洛心下大奇,忖道:“凭那黄衣少女与怪老人的功夫,何惧猛虎,他这般焦急,甚是难解。”心中在想,巳随后追去,饶是他现下轻功已大增,但起步之顷,怪老人已失踪迹,幸好那猛虎之声不停,不怕找不到他。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巳到了个狭狭的崖缝,此时虎啸之声已有似惊天动地,显然不下百十双猛虎在咆哮,而且那咆哮声中,不时听到有惨厉之声。周洛听得有些毛骨悚然,要知若一两只猛虎,他倒也不不放在心上,但这么多虎,确实骇人。但他此刻奇心大炽,又明知那怪老人是奔向此处来了,便大着胆,穿过那崖缝。崖缝不过数丈,但狭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周洛到了尽头,早见前面是个死谷,约有一里方圆,谷中果有百十只猛虎,在翻翻滚滚,咆哮扑袭,只见尘沙漫天中,闪动着冰魄寒光。周洛登时明白,这百十只猛虎是在向桑氏姊妹扑袭,这桑氏姊妹来此,他已从黄衣少女得知,只奇怪哪来这多猛虎?就在他看清面前景况的刹那间,早又听得两声惨号,知是桑氏姊妹又杀了两虎,但那猛虎太多了。自四方八面不停地扑袭。他凝神仔细一看,虽是尘沙弥空,但虎是庞大物,是以看得明白,那扑近冰魄寒光的猛虎,莫不是未近寒光,巳被震退,但就地—个翻滚,立即又已扑出。那冰魄寒光不停流转,只是仅能在三数丈内盘旋,显然桑氏姐妹巳被虎群困住了。他心中立即起了个念头:“赶快设法救她两人。”要知桑氏姊妹虽是为了追踪他而来,必要得而甘心,但两人对他并无恶意,不过为了一部武林宝典《上天梯》,且桑虹赠他雪莲之实,令他甚是感激,再说他怎能见危不救。这不过是刹那间心中升起的念头,但马上就知那是梦想了,试想桑氏姊妹何等武功,尚且脱不出虎困,而且还有黄衫少女和那怪老人在此,自己岂能救得了人。想到黄衫少女和怪老人,才想起这两人怎么不见?他凝神向四外搜索,忽听虎群中响起尖锐的啸声,声音不大,但入耳甚是真切。跟着虎群如翻江倒海一般,向东面拥去,也才发觉这眨眼间,那两团乍合倏分的冰魄寒光,已掠向东面,适才那尖啸之声,象是指挥虎群似的。果然,那虎群滚向东面,周洛面前也更开阔了,发现那虎群空出之地,现出一个石堡,顶上站着一人,衣袂飘飘,正是那黄衫少女。周洛心中一动,莫非这虎群是姹女金燕所养,虎群围困桑氏姊妹,是这黄衫少女指挥的?那尖啸之声便是她所发。忽见一条黑影飞落黄衫少女身边,正是那个怪老人,似在拉她衣衫,阻止她指挥虎群围攻桑氏姊妹。周洛相距太远,那黄衣少女说什么,听不到,虎群巳拥向东面崖下,这面空荡荡,石堡上的两人皆全神贯注在虎群中流转的那团冰魄寒光。当下不敢怠慢,即刻奔到石堡之下。只听黄衫女郎道:“她们这不是作梦么,人巳到了我们手中,凭她们这点能耐,也敢来此劫人?”那怪老人摇了摇头,周洛知他是装哑巴,不会说话的,却不知他为何要阻止这黄衫女郎。那黄衫女郎早又引吭尖啸,刹时间,群虎尽皆怒啸,跟着又是三五声惨号,显然又有三五只虎被桑氏姊妹打死了。可惜周洛现在石堡之下,那面的情形看不清楚。随听那黄衫少女咯咯笑道:“我们的虎儿便是伤她两人不得,累也累死她们啦,倒要瞧她们能支持多久。咦!老伯伯,那周洛呢?”周洛赶紧一缩身,将背脊贴在石堡壁上。上面的两人看不见他了,但他也看不见上面两人。便听黄衣少女急道:“老伯伯,你怎么丢下他来此,他要是走脱了,师傅岂不怪罪?再说,师傅为了那部《上天梯》,多年来都未如愿取到手中,现在好不容易打听得取那宝典之法,将这周洛接来此处。你想,现今多少人在想得到这个少年,他即使不逃走,也要防人将他劫去,老伯伯,你怎么如此大意?”黄衣少女显然心急之极,越说越快。周洛恍然大悟,才知姹女金燕命黄衣少女接引自己来此,并要他前往终南山,原来也是为了这一部《上天梯》。他心中登时无限反感,心道:“历代女杰以毕生修为,留下来的这一部《上天梯》,原意本是修真练气,与事无争,现下群雄争夺,却皆为了那宝典中的武功,不过为逞豪强,岂不大失历代女杰的本意!”更令周洛难过的是,目前群雄为了这部上天梯,巳展开争夺,而那晚多九公的话他巳听得明白,要取得这一部《上天梯》,非他不可,是以他现下巳成了这般人争夺的对象。刹那间,他现今巳知的这些人,都涌上心头:他师伯白头翁放弃掌门人,亦是为了这部《上天梯》,可见他也不是为了光大本门,多九公倒是未存私心,但既知那部《上天梯》无法取得,妙化夫人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能到手,他又何必定要为这宝典奔走数十年?至于那雪山妙化夫人与这姹女金燕虽说都是世外之人,未曾与武林中人有何争端,但那晚听桑虹的口气,显然当今的这般世外奇人,都在互相顾忌牵制,皆因大家武功互有短长,谁也不敢为非作歹,若然其中任何一人得到了这部《上天梯》,就算他本人不会为恶,若一旦所传非人,那时武功巳无人能敌,天下岂不遭逢大劫?要知周洛自家遭惨变之后,自己虽然投身武林名门,但心下时时慨叹,时时自问:练武功究竟应不应该?天下若无武术,他一家怎会遭到惨变?不论他师傅被谁杀死,种因亦是由武功而起,自无疑问,而他若不是投身括苍派练武功,又怎能蒙上不白之冤,害得他至今不敢见人,天下虽大,无立锥之地。这不过是刹那间他心中的感叹,早听黄衣少女又在说道:“你还不快去找他,要是他不见了,小心师傅不饶你,这桑氏姐妹尚未擒住,我不能离开此地。”随又听她一声细细地尖啸,跟着群虎怒啸之声又起。周洛忽然心中一动:这乘氏姊妹时间一久,必无幸理。她们两人身法虽快,但猛虎太多了,只要落身又在虎群之中,稍一阻延,他处的猛虎必又围扑上去,何况还有这黄衣少女指挥。这桑氏姊妹也是要掠他之人,尤其桑青更是冷酷威逼,但那桑虹却好,赠他雪莲之实,更令人心感,我不救她,于心何忍?他既巳明白了姹女金燕诱他来此之故,心知黄衣少女必不会让他涉险,唯今之计只有自己窜入虎群之中,黄衫女郎要救自己,必然将虎群撤离,桑氏姊妹也自然脱险了。他打定主意才要绕过石堡,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周洛大吃一惊,回头一看,竟是那怪老人站在身后,不由心头一凉。原来这老人是知他在堡下,有他在身侧,他要救桑氏姊妹的计谋,岂不成了泡影么。哪知怪老人在他肩头一拍之下,巳向虎群中的桑氏姊妹一指,同时耳边响起传音,说:“唯你能救这两人,快去!”周洛不由一怔。这怪老人倒和他不谋而合,心下虽然奇怪他怎会帮起桑氏姊妹来,但也无暇多想,窥定桑氏姊妹被虎群围困之处,陡地一声长啸,振臂急拔,一跃四丈有余。身后堡顶那黄衣少女惊呼声中,周洛已是第二个起落。那外圈的虎群已在脚下,周洛就落势,向身下窜过的一头猛虎背上一点,便又纵起,直往那两团冰魄寒光扑去。此刻他轻身功夫大增,那虎群显然被桑氏姊妹伤了不少,只这两三个起落间,巳见到了十数只虎尸。是以认定桑氏姊妹,并未发觉周洛窜入。眼看再有两个起落,即可赶到桑氏姊妹之处,哪知周洛认定脚下一虎,才向它背脊点去,忽然那虎群如翻江倒海一般,向后倒窜涌去,周洛登时脚尖点空,落在地上,立即有五只猛虎向他扑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武侠吧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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