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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話説多九公突然施展重手法,連綿向周洛劈出。此舉大出意外,陶氏兄妹甚是驚奇,分明周洛已中了冰蠶寒毒,怎會沒事?多九公一掌猛似一掌,更令人心驚。陶丹鳳驚呼道:“九公你……”陶六如卻見多九公掌力雖猛,但用勁甚奇,那掌勁皆是一着周洛之體,立即自然化去,顯然不想傷他,但饒是這般,周洛已跌得頭昏眼花。陶六如道:“妹子別管。”但陶丹鳳早已搶出。只聽多九公怒喝道:“臭小子,當真你不施展十二神拳,是不想要命啦!”喝聲出口,已呼地一聲,狂飆般—掌拍出!陶丹鳳聞言,立即收往腳步,又驚又奇,説:“他會十二神拳?”説時遲,周洛已悶哼一聲,身軀已被多九公掌力震出一丈,叭噠一聲,跌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那多九公咦了一聲,右掌慢慢垂下,一時楞正當地,説:“莫非我走眼啦?”陶六如飄身而出,扶起周洛,道:“小兄弟,你沒傷麼?”周洛惶惑地望望多九公,搖了搖頭。他心下奇怪,這一下跌得不輕,但內腑卻未受傷。陶六如又問道:“小兄弟,你是括蒼派的傳人是不是?”陶丹鳳巳趕到身側,説:“哥啊!人家受傷不輕,你趕着問人家作甚?”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陶六如哈哈一笑,道:“正是,妹子快扶他入內。”那陶丹鳳竟不避嫌,亦不嫌他滿身血污,果然將他扶住。周洛心中大急,説道:“姑娘,我當不起,我太……骯髒。”哪知他這一開口説話,登時一陣旋暈,身軀已往後倒!他是怕污瀆了陶丹鳳,哪知反而向她身上倒去!陶丹鳳右臂一用勁,忙將他扶了起來,説:“別説話啊,我替你療傷,哎呀!九公,人家原已傷得不輕,你怎忍心……”她氣鼓鼓地嘟着嘴,扶着周洛,轉過那株巨大的桃樹之後,只見數丈高下的一個玲瓏的石山之側,五七株桃樹掩映之中,現出幾楹茅屋。周洛透過一口氣來,人也清醒了,忙道:“多謝姑娘,讓我……”陶丹鳳道:“你這人,教你別説啊!”多九公與陶六如目送陶丹鳳扶周洛走了,兩人一時都沒言語。半晌,陶六如才道:“恭喜九公,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摺扇輕搖,瀟灑之極。多九公呵呵輕笑,道:“這小子根骨奇佳,果然萬不得一,難得丹鳳和他投緣?”陶六如道:“九公有所不知,鳳妹菩薩心腸,見他這般可憐,怎不動惻隱之心,倒要清教九公,這少年果是括蒼派的人麼?”多九公道:“連我也奇怪,陶老弟高人一等,想來也瞞你不過,我這才突然發掌,假作暴怒,原想他若是括蒼派的傳人,必要施展神拳自救,哪知他卻寧願捱打,竟是不顯露武功,難道我這雙老眼花啦?”陶六如道:“九公何必多慮,不管他是與不是括蒼派的傳人,但他本身巳練成了純陽真火確是不假,不然那寒毒怎能消除?九公,我倒羨慕他得緊,別説那部《上天梯》了,使得九公你收他為徒,福緣已是不淺了。”多九公道:“老夫已是入木之年,又不願與人爭強鬥勝,這些年來,為了這部武學寶典奔走,不過要使那至高無上的武學,不致淹沒罷了。現今幸得有人,只是還差一物,到時還要向老弟你借來一用。”陶六如道:“我知九公是指那顆火龍珠……”一言未了,多九公忽然大喝道:“住口!”他傴僂的腰一伸,巳直上三丈!陶六如知道有警,只見他刷地一聲,張扇一拂,亦聳直騰身三丈。兩人身法都快如電閃,哪知但見桃花樹梢頭,花浪起伏,並無人影,兩人早往橫裏飄身,分投兩株樹梢頭。多九公咦了一聲,説:“怪事!怪事!我明明覺到有人。”陶六如一聲長嘯,那嘯聲一起,四山齊鳴,説道,“我陶六如隨時恭候大駕,是哪位高人,何不現身相見?”他連叫兩聲,唯見月皎皎,風蕭蕭,先前那波平如境的湖水,陡然間波浪滾滾,顯然是剛才他那嘯聲所致,可見這陶六如表面文質彬彬,內家功力實非同小可。多九公怒張的發須,巳垂了下來,突然呵呵大笑,道:“人家巳去得遠了,老弟,看來我要鬆散鬆散筋骨啦。走,別讓人搶身前頭。”兩人飛身下了樹梢,趕回茅屋,多九公繞屋一匝,才隨陶六如進屋。這一陣工夫,陶丹鳳已替周洛渾身上了傷藥。周洛雖然渾身是傷,但僅是表皮之傷,上藥止了疼痛,本來就可行動自如,何況這麼個天仙化人般丹鳳姑娘為他親敷傷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是以便他還有些痛苦,也會振作精神強忍。周洛正向陶丹鳳千恩萬謝,見多九公與陶六如走了進來。他雖仍不明白多九公為何以重手劈他,但出手極有分寸,勁道沾身即已化去,顯然並非真要傷他,不然他還有命在?當下忙上前向陶六如道了謝。陶六如朗朗笑道:“小兄弟好造化,快見過九公。”他伸手抓住周洛的胳膊,不讓他行下禮去。周洛驀覺一股奇大的暗勁自陶六如掌心吐出,向他內臟撞來,他來不及思索,本身真力,巳自丹田本能地衝出。哪知兩股勁道堪堪相遇,陶六如卻早將那暗勁收回,撒手大笑道:“果然是括蒼傳人,既不是外人,何必多禮。”周洛一時説不出話來,皆因他絕沒料到這陶六如竟有這麼高的功力,能在淡笑間,內力吐收自如,而且在這一握之下,便巳試出自己的武功門派。那多九公目光炯炯,也呵呵笑道:“這麼説,我這雙老眼不花了。”周洛先前本巳看得明白,這多九公不但與師門大有淵源,而且是祖師一輩的人物,本該上前説明,但現下他身負奇冤,武林中多年的名門正派,皆誤會他是大逆弒師之人,他哪敢承認。他心念及此,忽地恍然大悟,心想,“這多九公先前突然向我發掌,這陶六如適才以暗勁相試,莫非已得武林中人傳言,用意在試出我的來歷,要取我性命?”周洛早雖一身冷汗,尤其得知多九公與師門的淵源,越想越覺不差,他目前被擒之後,雖然橫了心,準備以死殉師,且現今巳違得性命,求生的希望也油然而生,且家門與師門的血海之仇,皆繫於一身,他豈能便死。當下忙連連後退道:“我……我……不是,不是,兩位前輩認錯了,小子何人,那配列身括蒼門牆!”他人本純厚,不慣説謊,雖是連説不是,但他的聲態其實早巳説明了出身來歷。多九公與陶六如同是愕然,皆因明明巳知他是括蒼傳人,為何他卻堅決否認,尤其周洛倉惶之態,更令兩人疑惑。陶六如眼珠一轉,忽道:“這麼説,九公,我兩人都走眼了?”多九公見陶六如對他連使眼色,便沒言語,陶丹鳳氣道:“哥啊,你和九公逼人家怎的?”陶六如呵呵笑道:“鳳妹妹説的是,這位小兄弟來者是客,令晚時巳不早啦,你帶他到後面歇息去吧。”周洛疑心生暗鬼,他巳發現陶六如向多九公連使眼色,心頭更是冷透,正想:“果然我猜得不錯。”陶丹鳳嘟嚕着嘴道:“你們再要逼人家,我可不依。來啊,你隨我來。”她向周洛拍手,翩然向後面走去。周洛巴不得一聲,見她處處衞護自己,心下更是感激。隨她到了後面一間偏房,陶丹鳳道:“就是這裏啦,你瞧,這前邊便是我的卧房。”説着,嫣然一笑。周洛隨她手指處看去,只覓兩房緊連,面對着犬齒交錯般的一排石山,再外便是桃林,風送陣陣幽香,兩間屋皆明窗淨几,月華作燈,樸而不奢。她笑得嫣然,顯然是説:“你放心,有我在,絕對不讓她們再難為你啦!”周洛在這剎那間,巳噙了兩眶淚珠,她這一笑,她這眼波,對我多關心,多仁慈啊!他雖在死亡邊緣,在慘受鞭撻之下,他也沒流過淚,而現在,他兩眼噙滿眼淚,感極之淚,登對話聲也哽咽了,説:“多謝姑娘,我周洛有生之日,永不忘大德,姑娘請便。”陶丹鳳説,“啊喲,你言重啦,你放心,其實我哥哥心腸好得很,九公也從沒象今兒一般兇霸霸的,咦,當真怪得很,我倒要問問他們去。”周洛心中一緊,但張口卻説不出話來,隨着陶丹鳳翩然而去,他渾身又涼透了,心想:“她要問得明白,必也認為我是大逆不道的武林叛徒,她她……她還會再關心我,衞護我麼?”想到這位丹鳳姑娘也即將對他誤會,竟是加倍難受,周洛驀地一跺腳,心道:“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並非是為了逃命,而是恨不得立雪奇冤,來再見這天仙化人般的丹鳳姑娘。但他卻戀戀不捨地站了好半晌,才一聲浩嘆,立即越過山石,向林中奔去.這時,陶丹鳳已回到前邊,正聽他哥哥説道:“九公,我猜他必有難言之隱。”多九公道:“陶老弟所見不差,且適才見他洗去了臉上的血污,更見神清氣朗,實是個可造的奇才。”陶六如突然大笑道:“九公,現下我兩人也再不奇怪了,我這位鳳妹妹子日何曾對人多瞧半眼,原來女兒心,細如髮,她早看出這小兄弟是個英俊秀挺的佳公子啦!”陶丹鳳聽得面上一紅,便止步不前,只聽多九公拍了一下掌,説:“着呀,他兩個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佳兒佳女,哈哈,九公必成全他們。”陶丹鳳臉更紅透,輕輕一跺腳,翻身便走,現在她也不用問啦,她哥哥和九公何曾對他有半點歹意。她一面走,心中也在自我問道:“當真我關心他,是因為他是這麼英俊麼?”她心中登時浮現出初見周洛時的情景來,她在潭那邊,在激流之中練功之頃,瞄見水中他的倒影,飛綢將他捲入水中,再提上岸來,那激流之水沖洗去了他臉上的血污,啊,她當時心中不是怦怦地跳麼,為什麼會心跳啊,是為了他是個英俊的美少年麼?她不走了,站在一株桃花樹下,花蔭遮住了她紅得發燒的臉兒,哎唷!心兒又在跳了。若她不是羞得不能移步,她原可發現周洛逃走,而即時將他截回。但晚了,周洛越過石山,他作了最後回頭戀戀的一望,即已腳下加勁,向前奔去!這桃林當真怪得緊,先前他進來之時,轉來轉去,有如迷宮,那知這次竟是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巳到了桃林之外,只見前面矗立一個藤蔓密垂的高崖。他一口氣攀上崖頭,放眼一望,但見山嶺綿延,峯浮雲海。周洛登時心裏一鬆,心思這多九公與陶家兄妹雖然武功都高不可測,但自己只要逃入這僻山之中,何異滄海一粟?他們便追來,也絕找不到自己。周洛如漏網之魚,立即奔下嶺去,翻越過兩重山嶺,估量已奔出二三十里了,幸喜多九公與陶氏兄妹都未追來,這才心定了不少。他在今晚之中,又接連遭受到三番五次的驚險,雖然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而且還錯過天大機緣,但他懷疑那陶丹鳳姑娘會對他誤會,是以他內心之激動,不在前數日之下。此刻他估量再不會被人追到了,緊張的心情一鬆,立即覺出雙腿也拖不動了,頹然坐在一塊石上。他這一路奔逃,皆是找隱密之處,這時才發覺身在一個幽谷之中,一時間思潮起伏,數日來的遭遇,又都湧上心頭,想到現今天下武林都當他是萬惡的叛徒,血仇難報,奇冤難雪,不禁悲從中來。周洛越想越傷心,一時間淚流滿面,索性大哭一場,忽聽一人説道:“這麼大人還哭,羞啊,羞啊!”周洛抬淚眼,淚眼模糊中,陡見身前白影晃動。他馬上想起今晚在桃林中遇到的兩個白衣女子,駭得他一躍而起。不是那白衣女郎是誰,而且認出是那年輕的一個,看來不過十六七歲。這白衣女郎何時來到他身前,竟也不覺。現下他巳知這女郎是誰了,是以驚而不奇,不自主退了兩步。誰知身後一個冰冷聲音説道:“別怕我們,不傷你。”周洛不用回頭,已知是那年長的一個,兩個白衣女郎的輕身功夫神化幻絕,這冰冷的聲音入耳,他也涼透了,何況兩人一前一後,他休想脱身。周洛不由橫了心,道:“我周洛與你們雪山派無冤無仇,何苦要一再為難在下?”面前那白衣女郎道:“師妹剛才告訴你啦,不是説不傷你,要你別怕麼?誰難為你了?”她話聲雖是一般冷,但卻柔和得多,只見身側白衣飄飄,身後的那個女郎轉了過來道:“先前我們誤會你是那老要飯的徒弟啦,現下既知你和他原來沒關連,我們自不難為你了。”周洛在陶丹鳳替他療傷之頃,多九公的喝聲,陶六如長嘯之聲,以及兩人的言語,都聽得明白,當下心中一動,即知多九公今晚的言語,她兩人必是躲在一旁聽清了,心道:“難怪兩人先前一見我便下毒手,那妙化夫人與多九公本來有仇。”他心中釋然,便道:“兩位姑娘既不難為我,那又為何阻我去路?”那年輕的一個忽然笑道:“瞧你這人,你分明坐在這裏哭,又沒走路,誰阻了你的去路啦?”當真她説得是,從她這一笑,周洛更定了心,知兩人對他確是沒有惡意。但他心想:“這雪山派雖未聞有甚惡跡,只是今晚所見這兩女的武功,顯然有些旁門左道,我不可和她們親近。”當即拱手道:“那麼我走啦。”他腳下早巳使勁,話聲一落,身形已往後飛退。那知他尚未落地,陡然白森森寒光刺眼,年長的一個白衣女郎已攔在他身前。周洛忙一退步,説:“姑娘不是説不阻我去路嗎?”卻聽那年青一個笑道:“你這人不識好人心,我倒問你,你深更半夜,到哪裏去啊?”一言未了,面前一個白衣女郎忽然喝道:“噤聲。”不知她怎麼一錯身,已扣住周洛的脈門,身手奇幻得簡直不可思議。周洛才要掙扎,忽聽遠遠傳來清嘯之聲,他一聽便知是陶六如的嘯聲,心知是追他來了,忙道:“姑娘快放手,我我……”那白衣女郎説:“你怕他們追上你,是不是?那就隨我來。”其實她不待周洛答言,巳向石後掠去。但見那年青的一個白衣女郎纖纖玉掌,貼在崖下一塊有—丈見方的大石之上,才喝得聲‘開’,那大石巳移開了數尺,她也瞬即無蹤,陡覺腰上一緊,但聽風聲貫耳,跟着眼前一黑,肩上被人一託,才知自己是在一個石洞之中,耳畔但聽沙沙之聲陡起,周洛一回頭,恰那大石巳移回原處,原來石後是個山洞。周洛心下好生駭然,他只道這兩個白衣女郎輕功神奇,不料功勁竟是這般了得。這大石何止數千斤重,兩人運掌移來,卻輕如無物!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外面人説道:“怪事,怪事,適才分明見有白影閃動,怎又不見了?”是那陶六如的聲音。陶丹鳳的脆生生的聲音隨道:“九公,他為何要逃走啊?”便聽多九公説道:“這其中必有古怪。”周洛還想聽下來,忽覺身軀被人帶動,那白衣女郎兀自扣着他的脈門,不走也是不行,周洛伸手難見五指,只覺彎彎曲曲。這洞甚是深邃,洞外的聲音也聽不到了,估量走了二三十丈,忽見火光一閃!周洛陡見亮光,一時睜不開眼,待他慢慢將眼睜開,才見是那年青的白衣少女燃着一支巨燭。扣着他脈門的少女鬆了手,説道:“你看好了他,我去即來。”燭光微閃,她巳無蹤。周洛是見怪不怪了,忙打量存身所在,才知是在山腹之內,其高何止數丈,上面滿垂鍾乳,粗有合抱大小,參差懸垂,有似一根根石柱一般,短的懸空,更如犬齒交錯,燭影搖曳之下,宛若魔影幢幢,愈增陰森恐怖,而且在盈耳的叮咚之聲中,隱隱傳來沙啞低吼的怪異之聲。他目光慢慢移轉回來,哪知他陡見靜悄悄站在燭旁的少女,竟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原來今晚雖兩次與她對面,但皆在月光之下,這時有燭光照耀,才看得明白,這少女面上竟無半點血色,她那一身白衣,在燭光之下更閃亮森森寒光,她凝眸不動,驀可裏一見之下,就像個殭屍一般!周洛和她目光接觸了,那知她雙眸仍然瞬也不瞬,若是他不是早知她的確是人,而她又是這般秀美,他會真當她是個死屍了,雖然如此,他亦心跳不止。忽見她的嘴兒慢慢張了開來,隨着眼珠一轉,周洛吐了口氣,就在他閉眼再睜之頃,忽又見冰魄寒光閃動,這次他可瞧得明白了,原來這少女披着個白色的網肩,上面滿嵌着寶石,她一移動,那寶石便閃閃生光,她不過輕移蓮步,那光芒竟也有尺許長,交相折射,閃爍流轉,是以驀可裏一見之下,但見寒光一片了。這才明白她在施展輕功之際,惟見冰魄寒光,不見人影之故。這少女不但網肩之上嵌滿了不知名的寐光寶石,她額上亦嵌着一顆指頭大小的白色寶珠,像是深深嵌在肉裏一般,那珠透明,偏她面如寒雪,是以先前竟未發覺。她移動腳步了,在流轉的寒光中,向他走來,她額上的寶珠頓時暴射出冰魄之光,他與這少女相距當有五六尺,亦覺砭膚生寒。周洛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冷顫,竟連退兩步,不料他己退到一根鍾乳之上,驀地不防,後腦撞得生痛,也駭了一跳,忙斜跨一步。卻因這一來,他發現面前過少女束髮的,也是一個滿嵌同樣發出冰魄寒光的寶石發環,長長的秀髮披垂肩後。這少女想是見他慌亂失措之態好笑得緊,忽然笑了,露出她編貝銀牙。若然是生在別一個少女嘴裏,必是美極,偏地弧犀微露,她這銀牙也閃動出森森寒光。幸是她笑得那麼柔和,周洛才心定下來,少女也到了他面前,笑着一撇嘴,説:“你還是括蒼派的傳人,原來這麼膽小。”周洛心下一驚:“怎麼她也知我是括蒼派的傳人?”他被這少女輕視,不由激發了豪氣,當下一挺胸,道:“誰説我怕了?”少女説:“那你敢同我們到雪山去啦?”周洛怔道:“我為何要同你們到雪山。”忽聽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哼,你不去,可由不得你。”竟是那年長的白衣少女,不知何時返來,周洛竟是絲毫無覺。他微一側面,即已看得明白,這少女的裝束,與年青的一個一模一樣,只是毫無血色的臉上,隱隱透出一層青氣,目光也更見冷竣。那年青的少女説:“姊姊,他們走啦。”這少女瞧也不瞧周洛一眼,走近了兩步,道:“我們這裏隱密之極,諒他們也發覺不出,只是我們得趕快走。”那年青的少女睜圓了眼,説:“師姊,那火龍珠呢?”周洛正在想脱身的主意,聞言心中一動,今晚初見這兩個少女,巳從她們談話中,得知是為火龍珠而來,後來陶六如提起火龍珠,多九公即刻喝止,顯然是怕被外人聽去,可見火龍珠關係必甚重大,現下再聽少女提説,哪會不注意。只聽年長的這個白衣少女道:“陶氏兄妹武功已是不可輕視,現今那老花子又到了這裏,我們更難下手了,但現今我們得到了他,不是強過火龍珠麼?”那少女道:“是啊,我們趕快走。”年長的一個卻不動身,道:“雖説如此,我們卻也不能就此罷手。師妹,你帶他即刻離開此地,去至前途等我。”那少女怔道:“師姊,你一人………”她師姊一聲冷笑,道:“不錯,我一人留下來,必要探出那火龍珠的下落,你別以為那老要飯的武功了得,陶氏兄妹各有驚人武功,但今晚又何曾奈得我姊妹?再説,我留下來,亦可誘敵,好讓你帶他脱身。”她忽然轉過頭來,向周洛説道:“你不是要想脱逃麼?這可是你天大的機緣,快隨我師妹走,到了雪山,自有你的好處。不過你別想逃走,別説你逃不出我師妹手去,若無我師妹保護着你,那老化子與陶氏兄妹也不會放過你的。”周洛心知今晚的經過,全被這兩人暗中瞧見了,所説實是不假。他忽然心中一動,心想我身負奇冤,現有師門與家門的血海深仇未報,以往自以為武功已是天下無敵,現下才知淺薄之極。這雪山派武功神幻不測,若非我能傳得她門中武學,有她們這般奇妙的身法,要探訪殺恩師的仇人,豈不願輕而易舉了嗎?那時奇冤得復,家門的深海血仇,自也不難探出。這雖是一剎那間,但他巳想得明白,且知中原之地,他已是存身不得,現今武林之中,都當他是大逆不道之人,人人都欲得而誅之,別説報仇洗冤那是妄想,只怕命也難保。那年長的少女説罷,左袖陡然一探,一片冰魄寒光閃處,頓又無蹤。面前這少女巳向他説道:“我師姊的話你聽明白啦,快隨我來。”周洛忙道:“姑娘請留步。”這少女不似走的一個冷峻,轉身道:“你有話説?”周洛道:“姑娘,想多九公與陶氏兄妹去也不遠,這時即刻出去,萬一撞上……”白衣少女點了點頭,道:“你説得也是,好在由此往西,皆是荒山峻嶺,便天明也不妨的,再等一會,他三人便在這左近,也會被我師姊引去遠了。”周洛見這少女好説話,便道:“姑娘,你們要將在下帶回雪山,用意何在,不知能見告麼?姑娘的芳名可否見示,在下也好稱呼。”那白衣少女凝視着他,細細的眉兒一掀,説:“當真你不明白?”周洛道:“正要請教姑娘。”那少女似有所悟,道:“難怪你要逃走了,原來你沒聽到老化子的話。”他知這兩個少女口中的老化子,即是多九公,見她説到這裏,突然欲言又止,不由心下疑惑起來,想道:“莫非那陶丹鳳姑娘為我療傷之時,那九公有何話説,並非是如我所想。”他心念及此,忽然想起適才在洞口聽得那陶丹鳳之言,《心想若他們是要不利於我,她怎會不知我逃走之故?這少女雖是容言奇冷,但她顯然乃不失純真,説道:“好,我告訴你啦。這對你有天大的好處,老化子所説的《上天梯》,你總該知道啦。”周洛陡然記起多九公之言,他為了要取得那部由他拋落於冰窟中的《上天梯》,要尋找一個能傳那十二神拳之人,練成純陽真火,配合陰柔,陰陽相濟,中和融融,分明他助陶丹鳳練就了純陰極柔的武功。但他苦尋練那純陽至剛之人不得,他今晚逼我顯露十二神拳,莫非即是要收我為徒?那少女似未發現他顏色變易,繼道:“你知我們是雪山一派的人啦,我叫桑虹,我師姊名叫桑青,我們並非嫡親姊妹,不瞞你説,我們姊妹亦為了那《上天梯》而來。”周洛這瞬間巳明白了多半,想到那多九公武功高不可測,不但與師門大有淵源,而且是名門正派,而且他所説陰陽相濟,必須要我與丹鳳姑娘合練—種什麼武功,同赴雷山,入冰窟,取那上天梯,自是與她長相廝守,不料一時疑心,竟錯過了這大好機緣。他一下想通了,心下悔恨之極,恨不得立即奔回。但想自己實非這桑虹敵手,也絕逃不出她的手法,是以不露半點聲色,聞言便道:“桑姑娘,那《上天梯》不是在雪山麼,怎麼姑娘姊妹卻東來中土?”柴虹道:“那老化子總得不錯,自他將那武外寶典拋入冰窟之後,我師傅在這數十年中,費了無數心機,也竟然無法取得。別看我們長久居住在高寒的雪山,不懼嚴寒,但竟也不能下入那冰窟。師傅近年來,罕知這陶氏兄妹有一顆火龍球,能避奇寒,若能取得此珠,必可進入冰窟。”周洛心道:“原來火龍珠有此妙用。”那桑紅繼續説道:“本來我師博得知有此寶珠,即要來取,那陶氏兄妹雖然武功不弱,但豈是我師傅敵手,若她一到,怕那陶氏兄妹不獻出麼。”周洛心裏哼一聲,聽她輕視陶丹鳳,大是不服。桑虹道:“偏在那時,我師傅得到信息,原來這秘密巳被當今五大門派知曉,齊生掠奪之心。這老化子原是我師傅手下敗將,我們還不把他放在眼裏,你們這括蒼派更不要提。最令我師傅擔心的,是另外兩大門派,心知將來也有一番劇烈爭奪,故爾即日閉關,練—種極其厲害的武功,不急於取這火龍珠,是怕先因此珠引起惡鬥,在無必勝的把握前,不願出手。我師傅説得好,只要她將那種功夫練成,這珠還不是手到取來?故爾延遲至今。”周洛一聽大驚,心想,“這多九公的武功,我今晚已親眼看見,當真世間還有比這九公更厲害的人物?”但他忽然失笑道:“桑姑娘,在下雖然孤陋寡聞,別的不知,若説敝派也參與爭奪這部寶典,只怕傳而有誤,便是在下也不過在今晚方聽那九公説起。”桑虹淡淡一笑,道:“但不知那白頭翁是你何人,他連掌門人也不當,的是為何?”周洛一愕,旋即恍然大悟,心想祖師對此事知之甚詳。他臨終之時,哪有不告訴師伯的,那時師伯本是我門中的傳人,難怪他後來讓位恩師,原來是這緣故的。桑虹繼道:“白頭翁假裝隱跡山林,也故意隱晦武功,僅讓你們稱雄江湖,傳位而不傳絕學,不過怕我們提防他,其實如何高得過我師傅。”周洛心驚不已,心説:“難怪我練的這十二神拳,還不及多九公所説的那般威力了,原來師伯才得了真傳。”他卻是隻驚訝,而不奇詫,皆因聽這桑虹説來,可見對這部《上天梯》武林高手暗鬥巳久,只不過都在暗作準備,而來明爭罷了。想那妙化夫人輕功絕倫,也已將各門派的動向,早已暗中探得清清楚楚,這就難怪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她們倒明白了。桑虹道:“我們連多九公也不放在心上,白頭翁更是自不量力。”周洛聽她輕視師伯,大是惱恕,登時長眉一掀,重重地哼了一聲,桑虹有似未聞,説:“將來你見到了辛璜和金燕,你就知我所説不假了。那辛璜自稱天帝,可知其人狂傲,但論武功,當今之世,實無出其右。金燕人稱奼女,因她得駐顏之術,現今巳年高百歲,卻仍然宛若少女,武功與那辛璜雖然有別,卻無分軒輊,這兩人才真正可慮,便我師傅在早幾年,也要讓他兩人三分。”“天帝辛璜,奼女金燕,天帝辛璜,奼女金燕。”周洛連連在心中唸了兩遍,緊記在心。他先後聽桑虹輕視他師伯白頭翁,不是心中不服麼,而這桑虹的武功奇幻,他實非其敵,尚且心中不服,而她卻對這天帝辛璜和奼女金燕,竟恁地讚揚,可知了得,他哪會不信?桑虹又説了,道:“我師博得知這些人都要來爭奪這部《上天梯》,只好暫不取珠,閉關練一種神誇武功,將來好追這兩人,再有三月,即可功成完滿了。這些年來,我和師姊無聊之極,兩月前我出了個主意,和師姊商量,何不趁師傅開關之前,將火龍珠盜到手,一來可爭取時日,再者可獻給師傅,作為她神功圓滿的賀禮。哪知我們來到這裏,尋到這隱密的石洞棲身,已有一個多月了,竟未探出火龍珠所在。今晚恰巧偷聽得那老要飯的吐露入那冰窟之法,難得你已練成神拳真火,我雪山派的武功,本就是陰柔一門,這不是太巧了麼。更巧的是,我們正想將你劫走,你卻逃離了他們,這不是天緣該當那部《上天梯》應為我雪山派所得麼?對你來説,更有天大的好處,你這番功勞,將來我師傅只要隨便指教你一點武功,你就受用不盡了。”這桑虹竟然毫不隱晦,將全盤秘密説出,一者是她純真,因也是她自持武功非常,不怕周洛生異心,而且這對周洛來説,確有好處。試想他師伯白頭翁數十年苦心,尚且不能得到武林寶典,他卻可輕易得來,桑虹還會怕不願麼,心下必然以為他求之不得。她那知周洛對陶丹鳳念念不忘,現下已明白多九公不但對他無絲毫惡意,而且是要傳他武功。桑虹之言,哪還動得他的心。是以,這剎那間,他已在打脱身的主意,心想:“我不可露了聲色,且待機而動。”當下忙道:“桑姑娘好心,在下好生惑激。”桑虹站了起來,説:“你都明白啦,這本來對你大有好處,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她左手微微一提,巨燭登時熄滅。周洛心中閃電般想:“這不是天賜我脱身的大好機會麼。”他這一陣,早對這山腹看得明白,滿是懸垂的鐘乳,何止千百根,只是躲入其中,他武功也是不弱,還怕脱不掉身麼?這念頭閃電般快,那知燭滅的剎那,他才要縱身,陡覺左手奇冷刺骨,巳被一隻軟綿綿的手握住了。桑虹也在他身邊説道:“你別急啊,想來你暗中不能視物,我帶爾出去,瞧你連方向也弄錯啦。”周洛暗叫了聲慚愧,這桑虹身法之快,實在不可思議,這是她沒料到周洛生心脱逃,若然存有敵意,他這時豈有命在!他心頭一震,桑虹已有所覺,説:“你覺得冷麼?”周洛立覺一股冷氣,從她掌中傳出,雖非冷得刺骨,但那寒氣順着手腕上升,一時間,左臂冰涼。周洛驚魂才定,將又心生驚詫:她的手軟綿綿地,怎麼會奇冷?他兩人相距洞口,只二三十丈遠,自是眨眼便至,桑虹也將手放開,陡聽沙沙之聲又起。周洛雖存心想瞧她運掌吐勁,倒要瞧她怎麼推開這數千斤的大石。可惜太黑了,看不清,陡見一絲光亮由小而大,洞口巳露出尺許寬的一條縫。周洛心中又是一動,心想:“不趁她未撤掌收勁之時脱身,更待何時?”念動身隨,側身疾掠!他未落地,巳側身扭頭回望,見那桑虹並未即刻追出,忙不迭兩個起落,竄入林中。那林木甚是密茂,亂草高與人齊。周洛隱身在草叢中一看,奇怪那桑虹仍未追來,而且也未聽得有特異風聲。他此刻可沒工夫去思索,趕緊俯身疾竄,心想只要奔入深山之中,饒是她輕功再神奇,也就不怕脱身不了。他一口氣竄行了約有一里多地,時時掉頭回望,始終不見桑虹的身影。要知桑虹只要身形一動,立即有冰魄寒光流動,便是在林木深茂之中,相隔得遠,亦不難發現的。周洛心下大喜,只道桑虹必是向別處追去了,立即將輕身功夫儘量施展開來。雖然仍不敢大意,時時要隱密着身形,但不到盞茶的功夫,巳奔出了半里地,早是谷口,樹木巳是疏落了。周洛忙收住腳步,心想打量清楚再走。那知他腳下才停,忽聽一個矯嫩而又冰冷的聲音,説:“你才來啊?”周洛駭了一跳,他已聽出是桑虹的聲音,循聲一看,不是她是誰!只見桑虹坐在距他丈遠的一塊石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周洛心頭一涼,不料柴虹站起來説:“你才來呀?”月光照空她臉上,更是其白如雪,周洛看來,也更覺慘白得可怕,現下再也瞞她不過了,心想她知我要逃走,哪還會放過我。她已向他走來,周洛這次可沒後退了,心一橫,想道:“我括蒼派武功也領袖江湖,當真我怕了你麼?”他暗自戒備,那知桑虹笑盈盈到了他面前,説:“瞧你怕得這麼似的,就算那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仍守候在洞口,可也不會要你的命啊!”原來桑虹半點不疑他是逃走。周洛不由叫了聲慚愧,也更見這桑虹雖非正大門派,但純真之極。桑虹又道:“走啦,趁天色未明,我們快趕一程。雖説我師姊已誘敵去了,但他們人多,若然非分開搜尋,一但碰上,我自信不怕他們,你卻不易脱身了。”周洛心想:要是他們分開搜尋,那才好啊,他精神隨之一振,大聲説道:“便請桑姑娘帶路。”桑虹道:“你輕身功夫竟也不弱。這麼吧,我在前面開道,一發現有警,即刻告訴你。”周洛聽他説在前面開道,心下喜道:“你這不是給我脱身的機會麼?”忙説:“好,姑娘請。”桑虹一點頭,陡見冰魄寒光一閃,她竟登飛樹梢!周洛不由一怔,她身形展動,即生白光,怎麼她倒飛登樹梢,豈不被人遠遠便可瞧見麼?同時也才明白,難怪先前她竟守候在前頭了,原來是在頭上樹梢追蹤自己。他這時明白過來,他頭也又涼透了,這桑虹暗中能夠視物,身法又神奇之極,她在頭頂樹梢飛行,何異監視着自己,要想逃脱,焉得能夠?周洛嘆了口氣,只得在下面跟隨飛馳。桑虹在上不時停下相待,饒是這般,他仍難以跟上,這時唯盼多九公與陶氏兄妹發現追來。但奔了有半個多時辰,一路行來,連些風吹草動也無。原來此時已是鳥啼月落,天色漸明,風止雲開,萬籟無聲。桑虹忽然飛落,道:“瞧你步下漸漸緩慢,想是累了,我們歇歇再走吧!”周洛哪是累了,不過越行越遠,他也更加失望,心知再奔出遠些,多九公與陶氏兄妹追來的希望也更少了。他步下漸漸慢了下來,不過是希望和期待。現在聽桑虹這麼一説,正合心意,故意提高嗓音,説道:“在下當真不濟,歇歇最好。”桑虹已從囊中取出一個小包來,拋給他説:“想來你也餓啦,這雪蓮之實不但能解餓渴,而且能益氣輕身,吃了補益極大,此去雪山萬里迢迢,對你最有益處。”周洛才伸手接過,巳覺掌中寒氣透骨,那知她一言未了,忽聽一人呵呵笑道:“雪蓮實,無價寶,姑娘忒好心腸。”周洛聞聲大喜,早見一株樹後,轉出個文士來,摺扇搖搖,瀟瀟灑灑,正是他望眼欲穿的陶六如。隨見白光一閃,桑虹已攔在他身前,冷冷説道:“原來是桃花塢主人。”陶六如道:“不敢不敢,慚愧慚愧。”他笑盈盈,雙手微微一拱。桑虹哼了一聲,陶六如説:“桑姑娘遠道而來,我未盡地主之誼,豈不慚愧。哈哈,這位周老弟更是我的客人,茶酒未奉,倒勞姑娘款待,我桃花居士豈不愧煞?’原來這陶六如居住桃花塢,生平雖愛桃花,故自稱桃花居士。周洛忙退避一拱手,道:“六如先生,在下昨晚多有誤會,故爾不告而別,現下誤會已明,特此謝過。”桑虹咦了一聲,道:“你你……”陶六如呵呵笑道:“那才好不過,老弟既是誤會冰釋,何不即請轉回舍下?”周洛忙道:“在下正想請罪,先生來得正好。”話出口,身巳斜縱出去。他知陶六如武功了得,只要到了他身側,就不怕桑虹了。哪知他身形才動,寒光早閃,一股奇寒之氣已迎面逼來,身形不但登時往下一落,而被那奇寒之氣反而逼得連連後退!早聽桑虹冷聲叱道:“你想帶走他麼?只怕沒這麼容易。”陶六如卻不動氣,笑道:“常言道的是,客聽主安排,我桃花居士的客人,難不成要聽姑娘安排麼?”桑虹身形未動,陡見冰魄寒光大熾,陶六如連退了兩步,卻笑着説:“雪山奇功端的了得,姑娘又何必動怒啊?”周洛才知她功勁運行,亦會發出冰魄寒光。説時遲,只聽桑虹冷笑聲中,陡然間寒氣彌空,冰魄奪目,她身形也了無蹤跡。忽聽陶六如道:“正要見識雪山武學。”那冰魄寒光已繞着他流轉起來,兩人本是相距兩丈遠近,那白森森寒光如練,飛繞流轉開來,也就成了數丈的一個大光環.但那陶六如這才退後兩步,上身巳靠在樹上,手中摺扇輕搖,兩眼註定那光環在向內收縮,卻全不緊張。周洛卻心驚不巳,昨晚他與這桑氏姊妹一對敵,才見冰魄寒光,即着了道兒,是以好生替陶六如着急,忙他輕敵,同時又奇怪桑虹化身的光環雖漸漸向內收縮,但顯然並未出手。眨眼間,那光環縮小隻得一丈了,周洛忍不住,忙高聲叫道:“六如先生小心!”陶六如哈哈大笑,道:“周老弟説得是,我便領教雪山奇功!”一言未了,倏聽嗤嗤之聲,密如珠雨,自空而降!周洛驀地記起昨晚聽得桑氏姊妹説他借物打力的功夫巳到化境,那嗤嗤之聲巳入耳,已有些明白。果見似有萬把飛刀一般,自空飛射而下,投入那白光之中!原來這陶六如所練的武功與眾不同。他不但手中摺扇招數奇絕,而且專破各種暗器,借物打力的功夫,更是神妙無方。與人對敵,他並不徑取敵方,而是將功勁傳達於敵方身傍的物件,借物攻敵,是以令敵方防不勝防,且能遙控傳物,故而能自四面八方借物打人。那桑虹知道厲害,是以化身為一道銀虹光環。初時只是飛繞,乃是要乘隙進攻,陶六如別看他談笑自若,其實並未輕敵,亦知雪山武學非同凡俗,故而罕退身靠在樹上,待桑虹相距巳近,急忙運勁自背上吐出,他內家功勁登時連傳達樹葉,震落樹葉,那萬千樹葉登時有似萬千把飛刀一般,向下飛射,直投入白光之中!説時遲,陡見銀虹飛練一斂,收作丈許大的一團光幢,疾射而退。陶六如霍地離開那樹,朗朗笑道:“桑姑娘,你來也是客,何必便走?”刷地一聲,張扇向傍疾扇,只見他身前五七尺外一塊徑尺的石塊,登時碎裂飛射而出,直追那冰魄光幢!周洛看得心驚目眩,這陶六如看來文秀似無縛雞之力,不料內力大如河海!一扇而遙碎徑尺之石,已是驚人。那借物轉向攻敵而不減威力,當真神妙無方!那尺大之石碎裂開來,已成丈許方圓的一團石矢,向桑虹打去。哪知桑虹更快,陡聽她一聲嬌叱!銀虹光幢沖天而起。同一剎那,千百點亮晶晶的寒星巳疾射而出,直取陶六如!周洛知是雪山獨門歹毒的冰蠶暗器,他更吃過苦頭,不由心中一緊,忙往後飛退。陶六如已一聲長嘯,摺扇起舞,成了一片扇影,那亮晶晶的寒星投入扇影之中,宛若雨打殘荷,瞬已消減了大半!但眨眼間,桑虹巳然欺近身去,顯然她身法巳不似先前之快了,恰似冰魄寒光中擁着無數個桑虹,向陶六如近身環攻。陶六如這時再要借物打力,自是不能,只聽刷刷連聲,摺扇不停地張合,點、打、扇、拂,也近身遞招。只把個在傍的周洛看得來目瞪口呆,自忖便施展他以往認為天下無故的神拳,要和這兩人中任何一個對敵,只怕也走不上三五招!忽聽陶六如高聲説道:“周老弟,你既巳冰釋了誤會,你不即返回我那桃花塢?”兩人鬥得難分難解。周洛聞言巳知其意,知自己在傍,陶六如有了顧忌,要勝桑虹更是不易了,心道:“不錯,我這時不走,更待何時。”忙道:“在下遵命。”點地騰身,飛退旋身。那知銀虹似匹練,冰魄若寒濤。桑虹竟舍了陶六如,向他追來。周洛忙不迭提氣疾掠,早聽陶六如朗聲笑道:“勝負未分,桑姑娘如何便走?”隨聽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顯然是他借物攻來,果然寒氣立減。周洛那敢回頭,接連十數個起落,待身後已不聞聲息,才喘了一口氣,不敢停留,忙忙向桃花塢方向奔去。這時紅日已升得很高了,知桃花塢是在正東,倒也不怕迷失方向。奔了大半個時辰,本來他巳不用如此急的,但他一想到即可再見那天仙化人的陶丹鳳,腳下便收不住勢子。他此時正越過道高嶺,忽然發現遠山如黛,一線橫天。心下喜得直跳,那不是他昨夜逃離桃花塢時,曾流連的山嶺麼,嶺下也即是桃花塢了。陶六如昨曉的歌聲,突地記上心頭:“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塢中有庵,庵裏有仙,那陶丹鳳不就是桃花仙麼?陡然間,他像脅生雙翼,如飛下嶺。那知還未落到一半,忽見冰魄寒光一閃。周洛大驚,即忙收勢止步,後退!寒光一斂,面前巳站定一個白衣女郎,竟是那桑青突然阻在身前。他已見過桑虹的武功,連陶六如尚且一時勝她不得,這桑青是她師姊,必然更是了得。他大驚疾退。哪知桑青身軀似未動彈,不知怎地,他已退了有十來步。桑肯卻仍然和他相距只有四五尺。周洛心知從她面前逃走,那是休想,索性止步。桑青巳冷聲説道:“瞧不出,你倒能從她手裏逃走,那丫頭呢?”周洛知她是指桑虹,他橫了心,當下朗聲説道:“願不願意在我,你們豈能強迫我?”桑青面色本是白中透青,忽地臉一沉,更有似寒冰一般,冷哼一聲,説:“你敢不聽話!”周洛道:“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話?”陡見銀虹耀眼,幾乎難睜雙目,周洛跺腳疾退,就在寒氣已然砭膚,眩目的白光巳逼近身來的剎那,忽見頭頂飛落—片紅霞,腰上一緊,他竟巳飛上半空。同時,桑青冷語厲聲説道:“原來是你!”一個銀鈴般聲音説:“不錯,是我。”不錯,是她。是陶丹鳳!她音色真美,多好聽啊!他再也忘不了的。他已知是被陶丹鳳的飛綢將他救出。他被拋上半空,腰上不鬆了,忙提氣卷腿,落在一根樹枝之上。他迫不及待地往下一望,只見桑青身前,站着娉婷的陶丹鳳。豔陽高照之下,一個白衣賽雪,一個紅裳似火,一個冷若寒冰,一個豔若嬌花,兩個姑娘成了鮮明的對比。面對着敵人,陶丹鳳卻仍嘴角噙笑,説:“這位姊姊想是雪山桑姑娘,小妹陶丹鳳失散了。”説着一禮,她右手託着的那疊紅綢,山風拂動之下,更有如閃爍的火焰一般。那桑青眼看將周洛手到擒來,突被陶丹鳳救走,如何不怒?但她顯然亦是心驚,只見她本已是白中透青的面上,更是青得發黑。周洛卻喜得大叫道:“陶姑娘,請恕在下昨晚不辭而別,現在已知誤會了。”陶丹鳳眼睛一亮,説:“是麼?那太好啦!”周洛説:“我已見過六如先生,現下便是回來向姑娘致歉,咦!小心!”原來那桑青不言不動,仍是在聽兩人説話。她聽已聽得明白,陡然冰魄寒光一閃,數十點亮晶晶的寒星已直取陶丹鳳!周洛一聲驚呼,哪知陶丹鳳並不在意,而且喜形於色,説:“九公不知會多高興,那太好啦。”她右手也微微一揚,只見紅霞閃處,那數十點寒星近身便已無蹤,而且眨眼間,那紅綢又已整整齊齊疊在她掌中。周洛喝了聲彩,不料她這紅綢恁神妙。卻見她左手一伸,掌中瑩光流動,説:“桑姊姊,久仰雪山冰蠶為天下暗器之首,今日才得一見。咦,當真精巧之極,失落了豈不可惜,桑姊姊,你快收好啦。”原來她掌中流轉的瑩光,竟是她飛羅所收下的冰蠶。她説得極是誠懇,但桑青聽來,卻大不是滋味。只聽她冷笑一聲,陡見冰魄耀眼,寒光似幕,桑青在繞身銀虹飛繞之中,厲聲道:“我也久仰你飛羅了得,倒要請教!”她適才無聲無警,便發冰蠶傷人,出手已太歹毒,陶姑娘始終未存敵意不説,且好心送還冰蠶,她卻羞惱成怒。眼前這兩個姑娘一善一惡,更是天淵之別,周洛對這丹鳳姑娘更是敬若天人。説時遲,那陶丹鳳顯然也不相信自己一片好意,倒將她激怒了,一怔之下,桑青身法快如電閃,早巳欺近,驀聽噗刺一聲響,紅紅一閃,裹着一條人影飛退!兩人身法都快得不可思議,看來像是此進彼退一般。其實桑青已在剎那間攻了三招,那陶丹鳳在驟然不防之下,幾乎不能招架!要知雪山武學,無一不神奇至極,因長於陰柔,更令人防不勝防。陶丹鳳退身雖快,但桑青已如影隨形。周洛已看出兩人身法並不分高下,只是桑青借那渾身奇異的寶石所發出的冰魄寒光,能借光遁形,不但能令對方眩目難睜,對方也不易摸着她身形所在,是以對方武功便不在她之下,亦難勝她。周洛對陶丹鳳敬佩感激到了極點。他也是武林名門,如何看不出,又因想到這桑青武功在桑虹之上,而那陶六如一時尚且勝她不得,想這陶丹鳳的武功必在她兄長之下,怎能是這桑青的敵手?常言道關心則亂,他忘了這陶丹鳳已得多九公傳授武功,怎會必在她兄長之下。周洛心裏一急,眨眼間,只見一紅—白的兩團光影流動,陶丹鳳像是被桑青迫得閃躲避逃,那桑青這雖然只見冰魄寒光,不見身形,但紅霞繞身的陶丹鳳,身形卻看得真切。他不知陶丹鳳因在陡然間不防之下,被桑青搶了先機,再者她良善仁和,不願傷她,故爾一時只招架,而未還手。是以周洛看來,倒像是陶丹鳳不敵了。他心裏一急,想道:“我武功還不是這桑青的敵手,不能相助,現下相距桃花塢巳近,我何不趕去知會多九公?”他心念—動,見陶丹鳳雖被桑青追得不住繞林飛退,但無險象,略略放心,忙高聲説道:“陶姑娘,我這就去找九公前來。”他想陶丹鳳得知大援可至,必可沉住氣對敵,也定能支持到九公來援。哪知他這—出聲,桑青哪會讓他脱身?陡見冰魄閃動,一片光波已然飛到!周洛霍地—打千斤墜,咔嚓—聲暴響,橫枝立斷,他身形也往下疾落,驀見一片紅霞橫空飛來,恰好迎着從上向下罩來的一片冰魄寒光。周洛暗叱了聲好險,頭也不回,即向桃花塢飛奔而去。心知適才陶丹鳳若來援稍慢,早被獲遭擒了。他心中又急,又慚愧。他枉是名門弟子,哪知連這桑氏姊妹出手也看不見,更遑論與人家對敵。他一口氣奔上了高嶺,只見豔陽之下,桃林在山腳有似一片紅霞,桃花塢已在眼前。周洛飛身而下,仍由昨晚的出林之路而入,幸是一路無阻。他到了那犬齒交錯的石山之前,迫不及待,正要呼喚,忽聽多九公長長一嘆,道:“我知那臭小子是你門中之人,但你晚來一步啦。”一人説:“他當真來過此地?”聲帶驚訝!周洛大吃一驚,原來他已聽出是師伯白頭翁的聲音,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還敢再出聲。只聽白頭翁急道:“九公,這小子去了何處?”多九公嘆道:“你聽我説,先前我本不知,後來我發覺他身中冰蠶寒毒,竟能自解,想當今天下,除了純陽真火,別種內家功夫,豈能解得?而除了我多九公和你們括蒼派,想來也無人能將此純陽真火練成。”白頭翁道:“敝派也只掌門人,才能傳此十二神拳。”多九公似乎愕然,道:“這小子年紀青青,竟是你括蒼派掌門?”白頭翁忽然一聲浩嘆,道:“我那師弟愛徒情深,想勸他報仇,竟不惜提前傳他神功,傳掌門之位給他,哪知正當要傳位之頃,卻變生不測!”多九公驀地一拍掌,道:“我説這臭小子不敢承認是括蒼派之人,定有難言之隱,果不出所料,卻不知是如何不測?”周洛剎時間,有如落到了冰窟一般,本來昨晚還是自己疑心生鬼,誤卻曠世奇緣,現在可不是誤會了,這九公從師伯得知我逃走後,昨晚已見他性烈如火,他哪會饒我?而且師伯也尋了來,若再不趕緊逃走,眼前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他駭得幾乎雙腿也發軟了,但忽然想起陶丹鳳現下在和桑青苦撐惡門,急待援手,心想就此逃走,陶丹鳳有個好歹,他心何安?見腳下有碗大一塊石片,急忙運指寫上:“即援陶姑娘,在正西。”他內功已有造詣,石上劃字,竟也有一分深淺,書好,立即抖手擲出,直拋出七八丈遠,拋過屋子那邊,不待那石片落地,立即拼命奔逃。他知桃林中除屋後外,都有古怪,是以仍從來路奔到嶺下,折而向北奔馳,幸是嶺下草深林密,極易隱密身形,而且山風也大,樹草婆娑搖曳,更不易被發覺。果然他翻過正北面的山嶺,奔了兩個多時辰,也未見有人追來。這時早過了午刻,巳到了人煙稠密之處,周洛一打聽,竟是巳近杭州了,不料兩個時辰,竟奔了兩百多里。他不但衣衫襤褸,而且渾身血污,簡直連個乞兒也不如。適才問路,便連問了奸幾個行人,人家都不理睬,而且遠遠避開,象怕被沾污了一般,後來碰到個好心的老人,慈祥地回答了他。他這時真個是欲哭無淚,想到他幼年家門的顯赫,想到在恩師的教養下,漸漸長成了個英挺的少年,不料才短矩數日,見到他的人,莫不遠遠避開。這也罷了,現下他更是無處容身,天下雖大,竟無立身之地。他躲入路傍,不由抱頭痛哭一場。其實今天若他在桃花塢時,不急急逃走,再聽白頭翁説下去,他郡會再飄泊流離,四處違命了。原來白頭翁對他師弟丁兆雄之死,亦是心下懷疑,他遲到了一步,未曾親見當時的情景,但他素知周洛心性稟賦無一不佳,丁兆雄要傳位與周洛,事前曾同他商量過,是以絕不相信,且周洛的出身來歷,他所深知,他師弟對周洛有救命之恩,且知巳默認他為愛婿,而傳神功,廢長立幼,在武林來説,算是天大的恩典,周洛絕無弒師之理。若然白頭翁不是不相信,那日在括蒼山中,豈會容他逃走,乃是想打聽清楚再説。後來他與丁蕙蘭將他追上擒住,亦命丁蕙蘭不準傷害他,將他押回山去聽他發落。其實白頭翁北上,並非是追趕他,而是要往會稽去訪甘棠老英雄。他知甘棠與丁兆雄是莫逆之交,當時又在場,得他一言,必可釋疑,故爾一人北上,前往會稽。果然那甘棠亦是心中大疑,白頭翁同他見面一談,更知必是有人嫁禍,可能是仇人所殺,不過諸般巧合罷了。白頭翁立談了一陣,即刻迴轉,昨日早到了若耶溪,與丁蕙蘭相談,不料周洛竟逃走去了。丁蕙蘭那時面孔紅紅,更有些慌張,白頭翁竟沒覺察。原來白頭翁返來之頃,丁蕙蘭的大師兄早已發覺,剛剛將身形隱去。她被大師兄輕薄了一陣,正羞嗔不已,自不好意思説出與師兄同來。但告訴師伯,周洛乃是自懸崖頂上失蹤的,即引白頭翁到了那崖上。白頭翁一看,崖下潭那一邊,乃是一片桃林,他認得是陶氏兄妹隱居之處,不由心中一動,心想莫非周洛逃入桃花塢去了,要知白頭翁亦是江湖俠隱之流,與陶氏兄妹也有往還,故爾—見認出是桃花塢,當下即命丁蕙蘭回山,他也退下崖去,從谷口尋來。哪知他到了桃花塢,競闃無人跡,他不知多九公也來此,且同陶氏兄妹也在追尋周洛,只得在塢中等侯。周洛返回桃花塢時,那多九公也不過剛剛返來,兩人才談得兩句,白頭翁以對長輩之禮見過多九公,多九公巳嚷道:“你來得正好,你門中可有個如此這般的臭小子?”多九公性烈如火,一想到他好心要收周洛為徒,傳他一身所學,不料他倒不知好歹,又因追了半天也未尋着,是以正一肚子氣。他兩人以後的談話,周洛巳聽到了,不料他走快了一步,若然得知他師伯絕不相信他殺師,他將少受好些磨折危苦,不但能傳多九公一身武學,他與陶丹鳳必也會成了一雙神仙眷屬。正是無巧不成書,世事莫非前定,他這一逃,竟又得了無窮奇遇,此是後話。且説周洛在路邊大哭一場,心説:“我周洛怎麼這般時乖運蹇啊!”他哭得正傷心,忽聽馬蹄聲響,得得之聲,來得甚急,他用手掌抹去眼淚,只見兩騎馬打南而來,馬上是兩個粗獷的漢子,濃眉大眼,都帶有兵刃。兩匹馬來得切近,前面一個説:“二哥,這裏就好,這林子密,正好下手。”後面那馬上人説:“好,就是這裏罷,那肥羊不過是個雛兒,還伯不手到擒來。”周洛聽得明白,立知這兩個是翦徑的賊子,忙一縮身,躲到一株樹後。不大功夫,已聽蹄聲入耳。南連林子口上來了一匹驢兒,周洛遠遠就瞧見驢背上是個黃衫女郎。那驢兒矯健之極,跑得甚快,但那女郎在驢背上卻又不見幌動。只見黃衫飄飄,眨眨眼,巳到跟前。他看清了驢背的女郎,不由一怔,心説怎麼這樣巧,昨晚今朝一日夜間,所見的四個女子,都是國色天香!原來這女郎不過十六七歲,在這一日夜間所遇到的四個奇女子中,乃是年齡最小的。但雖不及陶丹鳳容光照人,不及桑氏姊妹玉潔冰清,卻另有一種天真的美,正是意態幽花雖未豔,肌膚嫩玉巳生香。這女子來到前面,周洛才一怔的剎那,那兩個漢子突然拉刀躍出,喝道:“小妞兒,站住!”周洛怕兩人傷了她,點地斜掠,他後發卻是先至,兩個漢子喝聲不過才出口,巳搶到了驢兒面前。那驢兒竟沒半點驚慌,周洛雖未回望,卻聽蹄聲戛然而止,驢背上的黃衣女郎亦未開聲,倒把那兩個漢子駭了一跳,同是一縮步。但兩人一見周洛是個年青青的後生,衣衫襤褸,哪把他瞧在眼裏,一個喝道:“小要飯的滾開,你想找死!”他左掌一翻,上步橫推,周洛早知道這兩人武功平常,暗中運勁,兀立不言。那漢子手掌才挨着他的肩頭,陡然間一股暗勁撞出,他魁梧的身軀登時飛起,真跌出七八尺去,才聽他一聲悶哼。一旁那漢子一怔之後,叫道:“呸,連這麼個小子也收拾不了。”掄刀就剁。身後的那女郎突然啊呀一聲,周洛巳鳳點頭,斜肩讓過,腳下一絆,只聽一聲叭達,一聲噯唷,這漢子跌得更重,額頭被碰破了,血流滿面。總算兩人皮粗肉厚,馬上爬了起來,周洛用手中刀一指,喝道:“憑你們這點能耐,也敢作惡!”原來他在斜肩讓過的剎那,巳將那漢子的刀奪來手中。兩個漢子打了個哆嗦,才知道面前這個少年別看他年青,竟是個高人,膝蓋一軟,登吐跪倒。忽聽驢背上那黃衫女郎咯咯一笑,説:“瞧你們還敢不敢兇啊?”周洛心説:“這姑娘當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要不遇到我,你這條小命怕不就完啦,總是年幼天真。”當下喝道:“今天我饒了你們,從今後洗面革心,若再撞到我手裏,哼!”他左手兩指夾着刀尖,暗運真力,咔嚓一聲響,手中鋼刀登時斷為兩截,同時兩手微向外揚,兩道白光閃處,兩個漢子已覺左耳一涼,同被他拋出半截鋼刀削落!要知括蒼暗器獨步武林,周洛所傳的銀梭,更是一絕,他這拋刀削耳,怎不如探囊取物,而且快如電光石火,不過是他話聲才落的瞬間,跟着喝道:“那時取你們首級,有如此耳,還不快滾!”兩個漢子如遇皇恩大赦,向林中抱頭鼠竄而去,狼狽之極。那黃衫女郎又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周洛轉過身來,説:“你,不怕啊?”女郎止住笑,説:“你把賊子打跑了,我還怕甚?”周洛和她面對面,更覺這女郎美極,説:“姑娘,你去哪啊?”她道:“我啊,遠得很,終南山,你曉不曉得?”周洛一怔,從浙江去終南山,隔着好幾千裏,而她是這麼個年幼的姑娘?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卻瞧不出她有甚異處,衣着也普普通通,道:“你—個人?”那姑娘一撇嘴,道:“難道我一個人走不得?”周洛心道:“剛才要不是遇到我,你不是走不得了嗎?想來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值得她走這麼遠,我現下反正沒去處,何不送她一程。”心念一動,便道:“姑娘,我送你前往好不好?我也正要西去。”那姑娘想是明白他的心意,忽然嘻嘻一笑,説:“好啊,只怕你跟不上我這驢兒。”周洛瞧了她那驢兒一眼,只見那驢兒油光發亮,確是一匹健驢,但心想:我輕身功夫施展開來,能快逾飛鳥,還怕追不上你的驢兒麼。當下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你只管在前走,我必定趕得上你。”他巴不得快走,想此間乃是往杭州的大路,來往的武林中人必多,若被撞上,那可是麻煩。想着,不由又一聲長嘆,他現今不但無投奔之地,而且還得躲躲藏藏,不敢見人。哪知那姑娘已一抖繮,説:“好,來啊!”那驢兒四蹄邁開,快得似一溜黑煙,周洛不過嘆口氣的瞬間,竄出林去了,不由心下一驚,只因那驢兒竄得雖快,但平穩之極,黃衫女郎端坐如故,連上身也未見晃動,竟是得未曾見的神駿。他不敢怠慢,飛步疾追,初上來時,還只保持十來丈的距離,不料追出了三兩裏地,他不但未能追上,反而落了後。他簡直不相信自己,憑他的輕身功夫,竟連個驢兒也追不上,當下吸了一口氣,更將輕身功夫施展到了毫巔,但卻卻始終追趕不上。驀聽水聲入耳,抬頭一看,前面已是大江阻路,正喜那驢兒不能渡河,必要停下來,先前因起步較遲,待會可就不會輸給它了。哪知他這一錯眼間,驢兒和那黃衫女郎,竟已蹤跡不見!這時他已趕到江邊,只見岸邊正有一支渡船離岸,船上也不見一人一驢。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怔住了,而左右江岸,又可望出老遠,都不見人!他正驚奇之頃,忽聽蹄聲得得,自身後傳來,周洛回頭一看,竟是那黃衫女郎,不知怎地會自身後而來?周洛尚未明白過來,那女郎見他回頭,早又嘻嘻一笑,只見她手中繮繩一帶,驢兒忽地四蹄離空,有似天馬行空一般,一竄幾有十丈,她在驢背上回頭叫道:“來追啊!”他這才明白過來,不料這驢兒竟是這麼神駿,從這驢兒,也想象到驢背上的黃衫女郎必是非常人。他好奇心起,跺腳疾追,但他又晚了一步,一人一驢巳出去何止十丈,現下他又生了好奇之心,更非要追上它不可。黃衫女郎催驢沿江疾馳,周洛緊追不捨。奔了約有—個時辰,漸漸已是山嶺綿延,而且已是黃昏時候了,江面已越來越狹,黃衫女郎突然一勒繮繩,驢兒登時紋絲不動。周洛這時奔得滿頭大汗,已是力竭,若非那黃衫女郎沿途早將驢兒放緩腳步,只怕早巳跟不上了,一見她停下驢,忙不迭縱身兩個起落,眼看再一縱身,即可到地面前,那知這女郎忽又咯咯一笑,驢兒又象似天馬行空,直向江心落去。周洛啊呀一聲,他閃電般想:“這驢兒再神駿,豈能飛躍過數十丈寬的江面!”果見那驢兒,躍出不過十丈,已向江中落去,是以一聲啊呀!不料就在這剎那間,忽見那女郎身軀似微微向上一拔,繮繩一帶,驢兒便立時又騰縱出去了八九尺,待它往下落時,那女郎又拔身提繮,這樣五七次,一人一驢早巳到了對岸。周洛看得目瞪口呆,果如他所料,這女郎實有驚人的功力,適才她躍驢渡河,在驢兒下落之頃,分明是她將驢兒提起,一人一驢交互借力,才能飛躍過數十丈寬的江面,試想她要有多大的功力才行,心道:“怎生我在近日中,竟遇到這麼多奇女子,不但都這麼美,武功更高不可測。”那女郎已在江那邊叫道:“怎不追過來啊?”跟着響起銀鈴般笑聲。周洛的豪氣頓被激發,心道:“我雖不及你這般功力,但要渡過這數十丈寬的江面,卻也難我不倒。”當下折了手臂粗細的一根樹枝,去了枝葉,抖手拋入江中,人也跟着提氣縱落,那樹枝浮出。江面,腳尖也恰好點到,全憑丹田一口氣,施展登萍渡水功夫,樹枝有如箭矢,眨眨眼已到了對岸。雖説他這手功夫還不及真正的登萍渡水,但要知江面有數十丈寬,這般已是難得的了。周洛躍登岸上,那女郎喊道:“好!果然神拳功力,不同凡響。”周洛驚道:“你……你……”女郎咯咯一聲嬌笑,催驢又跑了,近處便是高山茂林,驢兒太快,眨眨眼的工夫,巳竄入林中去了。周洛卻楞在當地動彈不得,這女郎便是大有來歷,也不能從他適才提氣渡江上,瞧出身懷神拳功夫,顯然他是早知道他的來歷。這一來,周洛更要探出這女郎的來歷不可,皆因她極是天真純潔,對周洛並末露出絲毫惡意,他也無恐懼之心,尤其是她這麼年青,似比桑虹還要小兩歲,功力卻不在他們之下,有時他便有恐懼之心,也會為好奇心掩蓋了。他一面想,一面腳下不停,哪知樹林太密了,早巳不見了人。初時他還循蹄聲追蹤,但趕了五七里,蹄聲也聽不到了。周洛本來精疲力盡,適才渡江,最耗真力,這時他腳也拖不動了,更不要説追趕這一人一驢。他此刻當然好奇心大熾,但已力不從心,而且冷汗直流,驀地醒悟這是飢餓之故,原來他幾乎又有兩日夜未曾吃過一點食物了。這一明白過來,更覺餓火如焚,忽然記起昨夜桑虹曾贈他雪蓮之實,説食後可以數日不餓,心道:“我怎麼忘了?”周洛忙從懷中取出,那是一塊小小的紗絹,包成一個小卷,輕如無物,但一取出,登時清香撲鼻。昨晚他是在驚疑惶急之下,是以桑虹贈他之時,竟忽略過去。他打開一看,哪知竟是個小小的藥丸,只有指頭大小,但更覺陣陣清香,急忙吞下,忒是作怪,這藥適才下喉,即將飢火壓下,不但不感到飢餓了,而且登時覺出內力充沛之極。周洛尚未發覺這雪蓮之實的益處來,此刻他更覺那騎驢的女郎越來越奇,現下內力已充沛,他哪會怠慢,即刻躍起。這一耽延,一人一驢早巳去得無蹤無影了,心知再要追尋,更是不易,當下振臂一拔,他本想躍登樹梢,本來前面一株樹高有三丈,以他的輕身功夫,平日非全力一躍不可,是以他提氣振臂,跺腳上拔,哪知他這一躍競有四丈多高,登時腳下踏空。若是平時,他只要卷腿飄掠,即可平平穩穩的落下,但這番大出意外,腳下一踏空,竟是手忙腳亂,直往下落去。幸是樹林甚茂,快要落地之時,抓住了一根橫枝,這才沒有跌傷。一時間,周洛驚得呆了,不知他的輕身功夫怎會陡然大增?但他馬上悟出上適才吃了那雪蓮之實的緣故,忙再縱拔騰躍試試,果然都在四丈以上,他這—喜,非同小可,不但飢餓巳解,輕功竟在無意中增加了這多,想到這雪蓮之實竟有這般神妙,珍貴可知,而桑虹卻以此相贈,心下好生感激,同時心道:“難怪桑氏姊妹輕身功夫那麼神幻了,原來是這緣故。”需知武功一道,到了相當境界,增一分也是不易,周洛若然要循正途練這輕身功夫,只怕再苦練二三十年,也不能達到這般境界,不料卻在瞬息之間,增了這許多,心想再要遇到那黃衫女郎,可就不怕追不上她了。他精神大振,想是他兩日來得見了四個奇女子,現今遇到這黃衫姑娘,年紀最小,而適才渡江時,顯示的功力,卻是極大,是以也更加好奇,定要探出她的來歷不可。原來昨日夜裏,多九公在説到那部武林寶典《上天梯》之時,曾説當今尚有兩人,亦想取得,其一便是天帝辛璜,一是奼女金燕,他那時已緊記心中。他一見這黃衫女子知是非常人物,不由自主的已想起了這兩人來,心想黃衫姑娘必是這兩位門下無疑,不然當今天下,豈有這麼了得的武功?他即刻深入山中尋找,哪知但見一山比一山更高,放眼全是綿延不絕的山嶺,黃衫女郎若不現身,何處尋去?就在這瞬間,忽聽西山有虎嘯之聲傳來,那虎嘯聲一聲緊接一聲,不由心中一動。皆因此時已是月上西山,那虎夜嘯,莫非是那黃衫女郎所在。他自不懼虎,更不會替那黃衫女郎擔心,即刻向那虎嘯之處奔去。虎嘯之聲不絕,但卻甚是低沉,似不是被激怒時的嘯聲。他這時輕功大增,不到一盞茶時間,已登上西山之巔,只聽那虎嘯聲便在下面,側耳細聽,仍聽不出那虎是被激怒,但低嘯之聲不絕於耳。他從樹梢輕登巧縱,早見半山有個草亭,一支斑斕猛虎蹲地,望着亭中,作勢欲撲,不斷髮出低嘯之聲!周洛心知亭中必有人物,果然他繞到亭後,見竟是個女子卧在亭中,像沉沉睡去一般,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心想這女子怎生這般好睡,虎嘯於側,她卻酣然不覺,但奇怪那虎顯然作勢已久,卻始終未撲進亭去。他輕輕落在草亭之上,翻入亭中,用身子繃在檐下,快得像一溜煙,因是那睡卧的女子便在身下,相距不過七八尺,故而看得明白,也看得驚人。原來又是個絕色的美人,年紀卻在二十以上,只聽氣息輕勻,果是香夢正甜。亭外那虎蹲伏在二丈之外,只要一撲,這女子必然沒命了,心想若不即時將虎擊斃,要是它突然發威,就算有我在,豈不駭壞了她。他心念一動,即刻將真氣運行,貫於右臂之上,他想要不駭壞了這女子,那就只有施展師門護法神拳,將它遙遙一擊而死。原來周洛的神拳已練到五七成火候,相隔兩丈,真力亦能透達,但他忽然想起日前在師兄面前曾立下重誓,他將護法神拳傳師兄之後,今後絕不再用。當下忙將真氣卸了,心想現在要想不驚駭了這個女子,唯有設法將虎引開,引得遠遠的,然後將它擊斃。這一會工夫,那虎低嘯之聲,一聲比一聲更短,而且尾巴尾剪更得緊了,周洛不敢怠慢,即刻翻出草亭,往旁縱出,拾起一塊拳大的石頭,正當他扭身要向那虎抖手打出,哪知在這瞬間,出現了奇事。只見那虎正淨扎着向後退,渾身顫抖,嘯聲也變作了哀鳴,但它像被什麼無形奇大的力道困住一般,但見四爪亂蹬,沙石紛飛激射,竟退不得半步。周洛一回頭,登對又被亭中的景象驚呆了!只見亭中睡卧的那女郎,正緩緩的站起身來,但兩眼未睜,好像在熟睡一般,只是兩手懷抱胸前,掌中外吐作懷中抱月之狀。他一見此狀,立即恍然而悟,知道這女郎在練什麼武功,那虎必是被她無形功勁困住。早聽那虎已不再是沉嘯,而作困獸之吼,山坡上的沙石,被它四蹄蹬得四射,塵土彌空。他雖悟出這女郎是在練一種奇絕吸大威力的武功,但心裏還有些不相信,不相信世間有這樣奇異,而威力大得能遙遙困住猛虎的武功?忽見那女郎兩眼慢慢睜開來,輕輕柔柔地説道:“去吧。”兩手微揚,那虎正當掙扎之際,像突然放開了繮鎖,又像被奇大的功力將它拋出一般,直投到山下去了,隨着轟隆之聲,斷樹折枝之聲,那虎慘叫之聲,相繼傳來,顯然已是受傷了。周洛被這景象驚得呆了。哪知更有令他驚奇的事,他雖然兩眼瞬也不一瞬,不知怎地,那女子像是倦極了伸了個懶腰,竟在這眨眼間,失了蹤跡。他絕不相信這是幻覺,就算這女郎是幻,適才那虎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靜靜地看了半晌,末見那女郎再現身,便想向亭中走去。就在他才移步的剎那,忽覺身後吹來一陣幽香,周洛一回頭,竟是亭中的女郎。他駭然一退步,那女郎卻對他微微一笑,輕輕柔柔地説道:“你就是括蒼派的傳人了,姓周是不是?”她微微笑,上上下下打量他。周洛更是心頭一震,難道她也知我蒙冤之事,不由自主連退幾步,説:“我……我……”那女郎笑道:“原來你是個怯小子啊!”周洛正想:這女子武功之神奇,真是不可思議,她要是也誤信傳言,以為我是弒師的武林叛徒,要對我下手……他心中實是已然生怯,但被這女子一言道破,卻不由橫了心,暗忖:“現今天下雖大,我已無存身之地,反正不容於武林中人,難逃一死,我剛不可墜了師門名望。”當下一挺胸,朗聲言道:“不錯,在下正是括蒼末學,周洛便是。”那女郎又微微一笑,道:“這才像話,隨我來啦。”説着已移步向亭中走去。周洛一橫了心,倒冷靜下來,也能冷靜地觀察這個女子,卻絕未發覺她有何惡意,只是她那微笑,笑得甚是怪異。他知自己的武功,還不及這個女子,若然反抗,不過自取其辱,便隨她身後向亭中走去,心想倒要瞧她將我怎的。那女子這次移步甚緩,尚未走到亭邊,忽聽—個細細地的聲音説道:“小娃娃,別怕她,只管大膽跟她來。”周洛聞聲回頭,身側身後,何曾有人,驀地想起這聲音其細如蠅,已明白這是傳聞中武功上乘境界的千里傳音,心下大是驚疑,不知這人是誰?自何處傳音?偷眼看前面的女子已邁步入亨,竟似毫無所覺,忙鎮懾心神,收斂起驚疑之態,陡地步入草亭。就在這移步的瞬間,那細細的聲音又在身邊説道:“她雖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女魔,但暫時她不會害你,只要你不違抗她,準保沒事,記住啦,越是柔順越好。”周洛一面聽,一面注意面前這女子,兩人雖然相距不到五尺,但她仍無所覺。他曾聽師傅説過,這千里傳音的功夫,非氣功登峯造極,不能施為,而要像這般兩人相距這近,而面前的人毫無所覺,卻又是氣功的至高境界。心忖:“暗中這人是什麼人,現在何處?”他不敢向左右前後探望,怕被面前這女子發覺。那女子進入亭中,只見她伸掌平胸,往上一揚,陡然亭心的一塊大石板巳應掌而起,現出個地洞。周洛發現這地洞不覺奇,駭然地卻是那石板有三四尺見方,五七寸厚,怕不有數百斤重,而她揚掌便掀了起來,更未見她運氣貫勁,可見這女子的武功簡直高不可測,駭然呆立在當地,一時不知所措。那女子又微微一笑,仍是笑得那麼怪異,又陰柔,又是橫生媚態。説着:“你來,這是你曠世機緣,只要你聽話,我今後將一生功夫都傳給你。”説着,向他一招手,周洛立覺一股無形力道,自後衝來,身不由己,一頭向那地道中撞去,那無形的力道雖然不大,但他絕不提防會自後撞來,是以立腳不穩,頭下腳上,直往下落去。幸是他自服了雪蓮之實後,倍覺身輕,落下有十來丈,巳能提氣踡腿,卻在這剎那間,身子也同時被人托住了,趕緊單腳點地。地道中甚是黑暗,不知這託他的是甚麼人,但已覺出陣陣幽香,輕拂面上,心知這必是個女子,忙往後退,哪知地道甚狹,身後已是石壁。陡聽耳畔輕輕柔柔地説道:“瞧不出你輕身功夫這樣好,我倒白擔心了。”周洛聽得出是那女子的聲音,又不由駭然,適才分明是他先撞下地道,那—剎間,這女子還站在亭中,不料她卻是到了底!他記起那傳音之言,忙恭順地説道:“晚輩末學後進,輕功才識皮毛,前輩你過獎了。”一言未了,忽見燈光一閃,數丈外,現出一個老人,若非他鬚眉白,直象個孩童般,身高還不滿四尺。老人掌着燈蹣跚行來,到了近前,才看出他不是矮小,而是傴僂着背,但他兩腿兩臂,細得卻似皮包骨頭。那女子不待他走近,已吩咐道:“還不帶路。”她話聲陡然變得十分冷酷。老人呆滯的目光向周洛一掃,一言不發,慢慢轉過身去,顯然他步履甚是艱難。周洛一面隨後跟進,心下卻在忖思那傳音之言,心道:“先前我以為這女子是武林俠隱之流,聽信傳言,現下才知不是。即使她得到傳聞,這暗中傳音之人既説她是“女魔”,那她絕不會以為我弒師,要對我不利,她引我來此,必有緣故。”他心中雖恁在想,卻又有些難信,皆因這女子秀美絕倫,話説得又是輕柔,實難相信她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女魔”。正想間,已到了一間石室,周洛眼前陡地一亮,這石室雖在地底,但四壁錦幔低垂,陳設極盡華奢。老人到了門口,即側身而立,周洛知是這女子的居室,不由躊躇,也站定了腳步。那女子在他身後笑道:“進去啦,這地方可還好麼?我每年難得到此一次,只好因陋就簡。”周洛眼中看,這室已是窮奢極華,她倒説是簡陋,心想這女子長年所居之地,不知還要何等豪華?這女子不但對他並無絲毫惡意,而且看來還象以禮相待,周洛大惑不解,忖道:“我倒要瞧你將我怎地?”當即邁步入內,那女子坐在錦牀之上,命他在一個錦凳落坐,室中燈火輝煌。燈光之下,那女子更加明豔,好半晌,她卻不言不語,盯着眼在瞧他,看得周洛臉上緋紅。那女子隨抿嘴一笑,道:“我已知你的來歷,你可知我是誰麼?”周洛道:“正要請教,在下年輕識淺,不識前輩高人。”那女子點了點頭,道:“你雖不認識我,但你眼光卻不錯,其實別説是你,連你師祖谷雲樵,也無緣能見我—面。”周洛心下大驚,這麼説,這女子是師祖一輩的人了,但她看來卻才像二十許人!陡然間,他記起前晚桑虹的話來,説當今武林之中,想取得那部“上天梯”的,除了多九公,雪山妙化夫人,和他師伯白頭翁外,尚有天帝辛璜,和奼女金燕,莫非這女子便是金燕?心念一動,忙不迭站了起來,躬身道:“前輩莫非是人稱奼女的金老前輩?”她還未答言,周洛已然肯定是她,桑虹説她駐顏有術,而奼女即是少女,她武功又這麼高,不是她是誰?果然那女子微微一愕,顯然料不到周洛會認出她來。但她隨即一笑,笑得好生明媚,道:“難為你認出我,你既知我是誰,也可知你福緣不淺了。這多年來,武林中人想見我一面也是不易。”周洛躬身道:“晚輩拜見老前輩。”霎時間,他已忘了今晚傳聲之言,心想這奼女金燕乃是師祖一輩人物,武功又高不可測,那桑虹説到她時,亦無半句壞話,周洛是以這時只有恭敬之心。奼女金燕道:“你知道就好。”她一言未落,忽見黃影一閃,未見人,先聽到嘻嘻的笑聲,説:“師傅,他來啦!”來的正是那騎驢的黃衫女郎,一派天真爛漫。周洛這才知這少女是有意引他來此,難怪她武功也高得出奇。他怔怔地望着她,心想全燕沒有百歲,至少也有八十,但看來仍只不過二十許人,只怕這黃衫女郎年紀也不小。只聽金燕説道:“你回來得正好,天明你即帶他上路,我還有事要小留三數日。”那黃衫女郎嘻嘻笑道:“師傅,不用我帶他,本來他要送我去終南山的啊,不然老遠的路,不怕翦徑的賊麼?”説着,眼望周洛,更是笑得渾身亂顫。周洛臉上一紅,奼女金燕巳道:“你別打趣他了,其實他也是—番好心。”她在笑,笑得又温柔,又怪異,只聽她繼續説道:“你先帶他去歇歇吧,明日好早早上路。”黃衫女郎道:“是。”當下帶着周洛,出了石室,那矮小乾癟的老蒼頭,仍掌着燈,遠遠站在甬道上,像是他一直守侯在此,見兩人出室,立即迎了上來。先前這怪老人目光呆滯,不料一見黃衣少女,頓時流露出柔和的閃光。黃衣少女也笑得嫣然,説:“老伯伯,又要勞駕你啦!”怪老人不言不語,嘴邊流露出一絲笑意,但象哭一樣,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帶路。周洛一路留神,只見所經之處,甬道甚寬,但地上全是亂石,而且極其陰森,若非怪老人有燈照,甚難舉步,而且曲曲折折,巖洞甚多,這外間和金燕那石室相比,真是天淵之別。他一面留神,心中卻在苦思,這奼女金燕的言行笑貌,莫不怪異之極,尤其是猜不透她命黃衣少女引他來此為何,去終高山作甚?左繞右彎,約莫走了兩盞茶的功夫,忽覺有風拂面,像是快到出口了。但這迎面吹來的風,腥氣撲鼻,黃衣少女已掩着鼻子,説:“好臭好臭,師傅的功夫不知幾時才能練成。”那怪老人無聲地搖了搖頭,黃衣少女又説:“師傅這黃梁功練成,那時立於不敗之地了,當今天下任何厲害的武功,也傷她不得,老伯伯,你説多好,那時只有師傅傷人的份兒。”周洛心説:“原來那奼女金燕練的是黃梁功,顧名思義,這種武功必是睡着練的,只看先前見她躺在亭中,象個睡美人般,卻能控制住一隻猛虎,可知厲害。聽這黃衣少女説,她師傅這黃梁功尚未練成,但已有如此厲害,若是練成了,那還了得。她能在無識無覺中,無相無動拒抗別人的攻擊,豈不是和地對敵的人,只有捱打的份兒。”他越想越覺這黃梁功不但從未聽説過,而且簡直神奇得不可思議。周洛自是不可問得,這時早到出口,只見那怪老人拂開出口處密垂的藤蔓,立即見到了月光,原來這時明月已升得很高了,怪老人巳吹滅了燈,更見月明如水。黃衣少女道:“老伯伯,你帶他去歇息,我去瞧瞧桑氏姊妹。”説道,陡地雙臂微振,風聲颯然中,黃衣少女巳如飛鳥般騰身而上,身法快得出奇。周洛大吃一驚,桑氏姊妹自是指桑虹和桑青姐妹,怎也來此了?但他馬上便明白過來,必定桑氏姊妹在寧蒙山中脱身跟蹤追來,故爾也到了此間。他望見一條黑影投向西北崖腳,瞬巳消失於亂石堆中,不由怔怔出神,心想聽桑虹那晚提起奼女金燕的口氣,兩家雖然並無過節,但也無好感,象是從無交往,莫非這桑氏姊妹巳被困住或被獲遭擒了麼?忽覺他的衣襟被拉了一下,回頭看時,原來是那怪老人,對他點頭示意。周洛道:“老伯伯,你是要我走麼?”怪老人目光柔和,對他點了頭,他是聽黃衣少女這麼稱呼他,是以也如此叫。迄今他尚不知道怪老人的身份,更未聽他開口説話。忽地,先前崖上亭中,耳邊響起的那傳音,又在他耳邊如蠅聲細語:“快隨我來,我有話説。”周洛大驚,説:“你……”怪老人點了點頭,細語之聲又在耳邊響起:“別出聲,他們都以為我是啞巴,趁她不在,我有話説。”周洛忙應了聲:“是!”其實他此刻極是驚奇詫異,雖説黃衣少女稱他老伯伯,但奼女金燕對他卻言態冷酷,勝於僕傭,身份也不會高,更怪的是他瘦癟幹小,兩腿兩臂其細有如小兒臂腿,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他氣功精湛到了傳音入密的境界。更令他驚疑的是,若然這怪老人的氣功恁地精湛,奼女金燕怎會對他那種態度?哪知就在這剎那間,忽聽虎嘯之聲傳來,而且不只一隻,似有數十隻猛虎的咆哮一般,傳來之處,正是那黃衣少女所去之地。忽聽怪老人急以傳音説道:“快隨我來!”那細如蠅語之聲,透露出焦急之情。他傳音未落,眨眼怪老人巳成了一條黑線,向虎嘯之處奔去。周洛心下大奇,忖道:“憑那黃衣少女與怪老人的功夫,何懼猛虎,他這般焦急,甚是難解。”心中在想,巳隨後追去,饒是他現下輕功已大增,但起步之頃,怪老人已失蹤跡,幸好那猛虎之聲不停,不怕找不到他。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巳到了個狹狹的崖縫,此時虎嘯之聲已有似驚天動地,顯然不下百十雙猛虎在咆哮,而且那咆哮聲中,不時聽到有慘厲之聲。周洛聽得有些毛骨悚然,要知若一兩隻猛虎,他倒也不不放在心上,但這麼多虎,確實駭人。但他此刻奇心大熾,又明知那怪老人是奔向此處來了,便大着膽,穿過那崖縫。崖縫不過數丈,但狹處只能容一人通過,周洛到了盡頭,早見前面是個死谷,約有一里方圓,谷中果有百十隻猛虎,在翻翻滾滾,咆哮撲襲,只見塵沙漫天中,閃動着冰魄寒光。周洛登時明白,這百十隻猛虎是在向桑氏姊妹撲襲,這桑氏姊妹來此,他已從黃衣少女得知,只奇怪哪來這多猛虎?就在他看清面前景況的剎那間,早又聽得兩聲慘號,知是桑氏姊妹又殺了兩虎,但那猛虎太多了。自四方八面不停地撲襲。他凝神仔細一看,雖是塵沙彌空,但虎是龐大物,是以看得明白,那撲近冰魄寒光的猛虎,莫不是未近寒光,巳被震退,但就地—個翻滾,立即又已撲出。那冰魄寒光不停流轉,只是僅能在三數丈內盤旋,顯然桑氏姐妹巳被虎羣困住了。他心中立即起了個念頭:“趕快設法救她兩人。”要知桑氏姊妹雖是為了追蹤他而來,必要得而甘心,但兩人對他並無惡意,不過為了一部武林寶典《上天梯》,且桑虹贈他雪蓮之實,令他甚是感激,再説他怎能見危不救。這不過是剎那間心中升起的念頭,但馬上就知那是夢想了,試想桑氏姊妹何等武功,尚且脱不出虎困,而且還有黃衫少女和那怪老人在此,自己豈能救得了人。想到黃衫少女和怪老人,才想起這兩人怎麼不見?他凝神向四外搜索,忽聽虎羣中響起尖鋭的嘯聲,聲音不大,但入耳甚是真切。跟着虎羣如翻江倒海一般,向東面擁去,也才發覺這眨眼間,那兩團乍合倏分的冰魄寒光,已掠向東面,適才那尖嘯之聲,象是指揮虎羣似的。果然,那虎羣滾向東面,周洛面前也更開闊了,發現那虎羣空出之地,現出一個石堡,頂上站着一人,衣袂飄飄,正是那黃衫少女。周洛心中一動,莫非這虎羣是奼女金燕所養,虎羣圍困桑氏姊妹,是這黃衫少女指揮的?那尖嘯之聲便是她所發。忽見一條黑影飛落黃衫少女身邊,正是那個怪老人,似在拉她衣衫,阻止她指揮虎羣圍攻桑氏姊妹。周洛相距太遠,那黃衣少女説什麼,聽不到,虎羣巳擁向東面崖下,這面空蕩蕩,石堡上的兩人皆全神貫注在虎羣中流轉的那團冰魄寒光。當下不敢怠慢,即刻奔到石堡之下。只聽黃衫女郎道:“她們這不是作夢麼,人巳到了我們手中,憑她們這點能耐,也敢來此劫人?”那怪老人搖了搖頭,周洛知他是裝啞巴,不會説話的,卻不知他為何要阻止這黃衫女郎。那黃衫女郎早又引吭尖嘯,剎時間,羣虎盡皆怒嘯,跟着又是三五聲慘號,顯然又有三五隻虎被桑氏姊妹打死了。可惜周洛現在石堡之下,那面的情形看不清楚。隨聽那黃衫少女咯咯笑道:“我們的虎兒便是傷她兩人不得,累也累死她們啦,倒要瞧她們能支持多久。咦!老伯伯,那周洛呢?”周洛趕緊一縮身,將背脊貼在石堡壁上。上面的兩人看不見他了,但他也看不見上面兩人。便聽黃衣少女急道:“老伯伯,你怎麼丟下他來此,他要是走脱了,師傅豈不怪罪?再説,師傅為了那部《上天梯》,多年來都未如願取到手中,現在好不容易打聽得取那寶典之法,將這周洛接來此處。你想,現今多少人在想得到這個少年,他即使不逃走,也要防人將他劫去,老伯伯,你怎麼如此大意?”黃衣少女顯然心急之極,越説越快。周洛恍然大悟,才知奼女金燕命黃衣少女接引自己來此,並要他前往終南山,原來也是為了這一部《上天梯》。他心中登時無限反感,心道:“歷代女傑以畢生修為,留下來的這一部《上天梯》,原意本是修真練氣,與事無爭,現下羣雄爭奪,卻皆為了那寶典中的武功,不過為逞豪強,豈不大失歷代女傑的本意!”更令周洛難過的是,目前羣雄為了這部上天梯,巳展開爭奪,而那晚多九公的話他巳聽得明白,要取得這一部《上天梯》,非他不可,是以他現下巳成了這般人爭奪的對象。剎那間,他現今巳知的這些人,都湧上心頭:他師伯白頭翁放棄掌門人,亦是為了這部《上天梯》,可見他也不是為了光大本門,多九公倒是未存私心,但既知那部《上天梯》無法取得,妙化夫人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能到手,他又何必定要為這寶典奔走數十年?至於那雪山妙化夫人與這奼女金燕雖説都是世外之人,未曾與武林中人有何爭端,但那晚聽桑虹的口氣,顯然當今的這般世外奇人,都在互相顧忌牽制,皆因大家武功互有短長,誰也不敢為非作歹,若然其中任何一人得到了這部《上天梯》,就算他本人不會為惡,若一旦所傳非人,那時武功巳無人能敵,天下豈不遭逢大劫?要知周洛自家遭慘變之後,自己雖然投身武林名門,但心下時時慨嘆,時時自問:練武功究竟應不應該?天下若無武術,他一家怎會遭到慘變?不論他師傅被誰殺死,種因亦是由武功而起,自無疑問,而他若不是投身括蒼派練武功,又怎能蒙上不白之冤,害得他至今不敢見人,天下雖大,無立錐之地。這不過是剎那間他心中的感嘆,早聽黃衣少女又在説道:“你還不快去找他,要是他不見了,小心師傅不饒你,這桑氏姐妹尚未擒住,我不能離開此地。”隨又聽她一聲細細地尖嘯,跟着羣虎怒嘯之聲又起。周洛忽然心中一動:這乘氏姊妹時間一久,必無幸理。她們兩人身法雖快,但猛虎太多了,只要落身又在虎羣之中,稍一阻延,他處的猛虎必又圍撲上去,何況還有這黃衣少女指揮。這桑氏姊妹也是要掠他之人,尤其桑青更是冷酷威逼,但那桑虹卻好,贈他雪蓮之實,更令人心感,我不救她,於心何忍?他既巳明白了奼女金燕誘他來此之故,心知黃衣少女必不會讓他涉險,唯今之計只有自己竄入虎羣之中,黃衫女郎要救自己,必然將虎羣撤離,桑氏姊妹也自然脱險了。他打定主意才要繞過石堡,忽覺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周洛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竟是那怪老人站在身後,不由心頭一涼。原來這老人是知他在堡下,有他在身側,他要救桑氏姊妹的計謀,豈不成了泡影麼。哪知怪老人在他肩頭一拍之下,巳向虎羣中的桑氏姊妹一指,同時耳邊響起傳音,説:“唯你能救這兩人,快去!”周洛不由一怔。這怪老人倒和他不謀而合,心下雖然奇怪他怎會幫起桑氏姊妹來,但也無暇多想,窺定桑氏姊妹被虎羣圍困之處,陡地一聲長嘯,振臂急拔,一躍四丈有餘。身後堡頂那黃衣少女驚呼聲中,周洛已是第二個起落。那外圈的虎羣已在腳下,周洛就落勢,向身下竄過的一頭猛虎背上一點,便又縱起,直往那兩團冰魄寒光撲去。此刻他輕身功夫大增,那虎羣顯然被桑氏姊妹傷了不少,只這兩三個起落間,巳見到了十數只虎屍。是以認定桑氏姊妹,並未發覺周洛竄入。眼看再有兩個起落,即可趕到桑氏姊妹之處,哪知周洛認定腳下一虎,才向它背脊點去,忽然那虎羣如翻江倒海一般,向後倒竄湧去,周洛登時腳尖點空,落在地上,立即有五隻猛虎向他撲來,這一驚,非同小可!——武俠吧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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