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豪扬托着托盘盆子,掀起玉白杭绸门帘,转过仕女屏风,进入“三醉斋”雅座里。
迎面一桌客人,主座上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锦衣公子,左边坐着一白发独臂老人,右边坐着一个身材短小的绿衫中年汉子。
客座上赫然就座的两人,竟是罗豪扬认识的东、西二厂的两大高手:长衫先生李云水与铁扇青衫客赵慕湘。而第三人则是罗豪扬刚才跟踪其来的瞽目驼背老者!而首座与青衫客下座空着两个位置虚设在那里,不知又为何人所留。
另一张桌上则是八个劲装的彪形大汉。这八条大汉本是猜拳行令,大笑豪饮的江湖客,此时却一人一只玉白细瓷茶碗,在静静地喝茶。
锦衣公子浓眉细眼,眼白多黑少,眉宇间含有煞气,阴沉着青白的脸喝着酒,一口酒喝下,猛地一顿杯子,以不怒自威的声音沉声道:“宿先生怎么还没得手?”
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低声道:“大公子,宿先生的功夫你不是不知,只是今天遇上了扎手人物……”
锦衣公子目中威棱一闪:“什么奢遮人物,敢跟我们放对?”
靠窗口的一个人掉头道:“大公子,先是一个叫花子,后又来了一个笑嘻嘻的老头子。那叫花子使一根枯竹竿,宿先生叫他蓝如意!”
“丐帮岳阳分舵舵主蓝如意!此人精于‘枯竹如意点穴神打三十六法’。”锦衣公子右边的中年绿衫汉子低声道。
“那笑嘻嘻老头子又是什么脚色?”锦衣公子皱眉问道。
“他使的是什么功夫?”绿衫中年汉子问。
“那老头子只是与宿先生游斗,使的是乱七八糟的功夫,但宿先生好像很有顾忌似的,额角已见汗了!”
站在窗口观战的那人道,这次他并没回头,也许是下面场中的打斗很是惊心动魄,吸引他注意力吧?
“混账东西!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功夫?”锦衣公子喝道。
“他的功夫,叫不上名。譬如现在宿先生使了一招‘金鹤双蹬’,那老头子手忙脚乱地接招,这一招既像是峨嵋门中‘百妙掌’中的‘西子捧心’,又像是一招少林派中‘大红拳’中的‘童子拜观音’,而那半接半送、半粘半推,既像是太极拳的手法,而出手姿势又像是南海五指山散人独创的‘蛇形刁手’。宿先生又连使了三招‘白鹤抖翼’‘仙鹤梳羽’‘老鹤啄蛇’,那老头子使了一招醉八仙中的‘风摆荷叶步’,又使了一招武当长拳中的‘拗单鞭’,接着是一招‘旱地拔葱’,啊,这老头子的轻功真好!”
站在窗口的那人边看边说道,看到精彩处,不由眉飞色舞!
“想不到宿先生的四十八式化鹤掌竟拾掇不下来!”绿衫中年汉子沉吟道。
“宿老二的化鹤掌有什么稀罕?”白发独臂老人哼了一声,冷冷道。
绿衫中年汉子淡淡一笑:“当然,宿先生的功夫和归老的‘如意手’与‘独臂拳’是不好相比的。不过宿老二的一对飞鹤爪,合鸡爪镰、铁佛手、百步飞抓、笔燕挝、美人拳五大外门兵器之用,内中又藏七十二支白鹤针,也不容小觑!当年他为崆峒派长老,九大剑派华山论剑,十八种奇门兵器中,他名列第八,独步一时,也算是一流身手了!”
“宿先生使兵器了!一对金光闪烁的飞鹤爪,撕、抓、扣、扫、挥、搭、扑、绞,飞鹤爪的招式快极了!那老头子在退,那老头子在闪,在躲,在低头,在闪腰。啊,又一次飞跃起来了!宿先生也跳到空中追杀,好一招‘穿云双杀’!但,但这是怎么回事……宿先生的飞鹤爪落到了地上,宿先生跌在地上,在吐血、咳嗽!”
站在窗口的那人边看边说道。
“宿羽青成名四十余年,想不到败得如此容易!”锦衣公子停住举起的酒杯,沉思道,“不知那总笑嘻嘻的老头子是谁?”
长袖先生与青衫客各低头不语,忽然同时抬起来,青衫客向长袖先生望去,若有所询,长袖先生轻轻点了一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锦衣公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笑问道:“赵大人、李大人,您二位是京师东西两厂的第一大档头,耳目广,消息灵,阅历深,交际远,定然知道这老头子来历了?”
相貌清癯的青衫老人,苍白着脸,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拍打着另一只手掌,干咳了一声道:“承章大公子过问,我听了刚才那位站在窗口的小老弟的陈述,想起了一个人,也许便是眼下这个笑嘻嘻老头子!”
“他是谁?”锦衣公子、绿衫中年汉子等一干人都发问道。
铁扇青衫客的目光慢慢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刚进来的罗豪扬身上,干笑道:“这位小哥儿是谁?”
罗豪扬以憨实乡村少年,的口气讷讷道:“我,我是胡老四的侄子,送菜的伙计。”
侍立在筵席旁的一位锦衣中年胖子闻声,不由“啊”
地失声叫了起来,但叫出半声后随即惊悟失态,忙干咳起来。
“胡老板想是着了凉,伤风了吧?”青衫客不冷不热地说,说完向罗豪扬走了过来:
“芙蓉鸡片怎么这么久才上来?莫不放了什么穿肠的毒药?”
边说边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来,“待我验验看!”
“你验吧,——你!”罗豪扬老实地递上托盘说道,一语未毕,不由惊叫了半声,便出不得声了:原来他已中了青衫客赵慕湘的点穴!
“嘿,嘿,好小子,竟敢捉弄起老夫来了!”青衫客赵慕湘出指如风,连点罗豪扬“哑”“聋”“定”三穴,然后轻轻拍手回到座位上,冷笑着道,“你不是胡老四的侄子,也不是送菜的伙计,而是身怀武功的武林中人!你进门时的脚步,托盘行走的姿势,方进门时的闪目一瞥,都露出了你会武功的底。除了这些外,作为乡下粗人,你的指甲未免修得太整齐,手洗得太白了些!——小子,想逃过老夫的眼睛,你还差得太多!”
“赵先生的‘叶底藏桃’的拳招,真可谓出手如电,有神鬼不测之机。更妙的是这‘锁穴拳’,本是刚猛勇狠的拳法,被赵先生使得这样潇洒轻灵!”中年绿衫汉子拍掌赞道。
“承蒙过奖!”赵慕湘脸有得意之色。
“赵大人,您刚才说的那人是——”锦衣公子问。
“这个人有个外号:妙手神丐,另有个外号,叫……”
“千变万化长乐仙!”锦衣公子抢过赵慕湘的话头说道,“难道是他?丐帮中最难惹的神魔二老中的闻百通?”
“闻百通的手,石浮图的腿。”长袖先生李云水摸着光滑而肥胖的下巴,点点头道,“宿羽青败在闻百通手下,也不冤了他!”
“那么,以唐尊的手和闻百通的手相比,谁拔胜筹呢?”绿衫中年汉子问道。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怎么,袖手阎罗也到了岳阳?”一向眼高于顶的白发独臂老人,不由改容问道。
“想不到章大公子连袖手阎罗唐尊也罗致到了!有这样的大高手在,我梦驼子还是早日回西域的好!”瞽目驼背老者一翻白眼,冷冷道。
“梦前辈请勿见怪,唐尊的到来,是敝上的安排,他来是为了另一桩公干。我们这次邀请梦前辈、归老、宿先生来,主要为了对付‘言西早’的。至于赵、李两位大人,他们也是另有要事需办的。此次大家会聚岳阳楼,是想借机相识一下,以免在未来之战中,发生意外,倘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就不美了!”
“章大公子,这次尊上不惜重金召来我们,难道要对付的人物,真的很扎手吗?”白发独臂老人问。
章大公子目注站在对面的那个锦衣中年胖子不语。
“胡老板,你睡上一觉吧!”绿衫中年汉子含笑起身,对锦衣中年胖子道。敢情他就是胡文清!
“好,我出去。”胡文清惶恐地道。
“不,就睡这儿吧!”
绿衫中年汉子轻拍一掌,印在胡文清“昏睡穴”上,胡文清人虽还立在那里,但已昏睡过去,形同泥塑木雕的菩萨。
章大公子以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绿衫中年汉子,然后向一干人道:“这不是我章嘏人故弄玄虚,而确实是干系重大。这个端菜的小子,等会也得给带走,回去详加审问,然后了结了他,以免贻祸!这次敝上令我们公然露相,是向快刀庄的快刀谭元贞叫阵,先收拾了他,再挑了丐帮岳阳分舵!这两人一除,岳州陆上地盘就到手了,再加上君山玉龙王除掉,排教就占了三湘水上地盘。不过,谭元贞的快刀、蓝如意的神打竹竿,颇为棘手!更为扎手的,是他们的师友同道!与谭元贞颇有渊源的狠刀老七、刀刀如意习公明、毒刀刀客包无咎,这三大刀客也颇令人头疼!而丐帮南北两支,十万弟子,惹怒了,更不得了!另外还有‘步云宫’、京师三大镖局等势力。——因而,敝上之意,咱们这次出手,务求稳、狠、准、快,要干得干净利索,不得留下痕迹来!”
“不知大公子如何安排此次阵仗?”白发独臂老人问。
“本来,想以归老你,宿先生二人率手下一半人马,围困丐帮岳阳分舵,伺机出手。梦前辈与在下等人去快刀庄。唐尊则是敝上专用以对付君山玉龙王的,其职在于上君山狙击、刺杀玉龙王和洞庭四十八水寨的高手。但目下不巧的是丐帮二老之一闻百通也到了岳阳,其武功之高,还在本公子估计之上。宿羽青崆峒耆宿,挟五十年功力,竟在百招之内就被击败了!”
“章大公子,让老夫去会会闻百通!”白发独臂老人愤然而起,“我想看看,是闻百通的双手强,还是我归神鹰的独臂强!”
“归老少安毋躁!武林中人,谁不知‘白发独臂叟’归老你的‘独臂拳’‘如意手’的厉害?但幸好宿先生今日是接唐尊去的。唐尊既与宿先生同来,他当不会令我请来的客人吃亏的。现在,我想,唐尊大概已出手了吧!唐尊号称天下第一杀手,是川中唐门不世出的奇才,便是唐门掌门唐铁杖老爷子的暗器功夫,怕也不及唐尊精妙霸道!否则,以唐门阖门之力,又怎会让这个唐门叛徒逍遥法外呢?须知:唐门是武林世家中家法最严的,其对叛徒的手段也最残酷严厉的!”
“唐尊外号袖手阎罗,平时手一直笼在衣袖内的,据说,他的手一出衣袖,必杀一人!这正是天下最具杀气的一双手,是死神借助于毁灭生命的一双手!而闻百通的手,则是天下最巧妙的一双手,能琴棋书画,又能种花、造房、炒菜、缝衣,给鸟兽治病,造许多精巧的玩具,开天下最难开的锁,还能层出不穷地变魔术,这正是老天爷造得最巧妙的一双造物的手!富有生命创造的手!这两双手逢在一起相斗,究竟谁更强一些?是死克生?还是生克死?据说闻百通懂得一百种武功,这倒也颇值一观!”长袖先生李云水哈哈一笑道。
这时,站在楼窗口的那个观望下面动静的人回头道:“唐尊已出轿了!”
罗豪扬立的所在,无法看到楼下情景,虽内心很想看一下,但此时此刻,身处这个秘密帮会聚集之所,无异狼窟虎穴。
也许这秘密帮会,正是“潜龙门”,他又岂能轻易暴露自己真实武功与身份?
但闻长老与唐尊这一战,势必惊心动魄,闻百通为丐帮二老之一,也是义弟郭惊秋的师父之一,侠义道中德高望重,如在自己面前被唐尊的暗器所害,自己无动于衷,怕这一辈子将不安于良知道义了!
罗豪扬正在要不要为闻长老下楼助阵的踌躇之中,忽听楼下远处传来连骑急驰的蹄声,接着是一个威风凛凛、中气十足的叫声传来:“京中锦衣卫到!”第二个声音则峭峻之极:“严禁结仇斗殴!”第三个声音又高又细:“违者——”最后一个声音则其冷如冰,给人种阴森之感:“杀无赦!”
“赦”字一出,蹄声骤止于楼下,楼下顿静如死水。
长袖先生李云水“噫”了一声:“怎么锦衣卫的四大高手也到了?”
铁扇青衫客赵慕湘冷冷地道:“锦衣卫除了褚玄雷那一手混元霹雳手还入眼,哪来什么高手?覃、孟、曹、贞,不过仗会拼强斗狠,一时侥幸,赖以成名耳!”
章大公子沉吟道:“不知锦衣卫四大高手来,有何要干?”
正在章大公子沉思间,楼下跑上一个青衣劲装汉子报道:“大公子,锦衣卫贞老爷求见!”
章大公子点了一下头。
于是罗豪扬看到他曾在来路上见到的那四个锦衣卫中的病脸愁眉的老头子,随着那报信的汉子走了进来,而且竟然还冲着各位点了一下头,露出那似哭的笑脸来。
“锦衣卫的贞大人?”章大公子欠身问道。
“卑职贞继修,向大公子叩安!”
“不敢!贞老爷子与东、西两厂的人都是皇上的红人,小可只是区区兵部尚书之子,怎敢托大?”章大公子微笑道,“不知贞老爷子此来,有何贵干?”
贞继修干咳了一声道:“卑职四人刚从长沙来。来前,褚统领叫卑职带一封信给公子。并叫我转告公子:丐帮二老已来岳阳。另有武林不明身份的高手出没,京中‘威远镖局’的紫镖王与‘铜锅斗’姜若拙将要到岳州了。另外,圣上与朝中四大重臣巡幸长沙,地方治安,须宜太平!”
章大公子边听贞继修说话,边看书信,看完后出了一会神,然后向长袖先生和铁扇青衫客道:
“上边说,你们那件事,事关大局,不得有误。丐帮岳阳分舵与快刀庄之事暂缓。京中有要事,须调人手过去。有消息说,南北两支丐帮将会合一,并且,正由南北两支丐帮的帮主合力培养一个足以担当南北一统丐帮帮主大任的少年丐帮高手!”
绿衫中年汉子叹口气道:“武林中新人辈出,一个燕剑南已够受的了,再来一个少年丐帮高手,更够瞧的了!”
章大公子置若罔闻,吩咐青衣汉子道:“下去叫撤去禁卫,开放岳阳楼。请唐尊唐先生、宿先生和锦衣卫的三位大人上来。”
青衣汉子唯唯退下。
章大公子转而问赵慕湘:“赵大人,你谈谈你们那档事,怎么这样扎手?”
赵慕湘干咳了一声,道:“大公子知近来武林中青年高手中,谁锋头最健?”
章大公子:“青年剑客燕小山燕剑南。”
刚被赐坐的贞继修一皱眉,问绿衫中年汉子:“这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很厉害么?”
绿衫中年汉子:“岂止厉害,简直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赵慕湘道:“据查,他是洛阳‘金谷园’主人燕近庸之子。燕近庸,四十五岁,巨贾豪富,经营珠宝、古董、银楼、钱庄,与官府朝廷及各地武林大豪交好,本人不谙武学,娶一妻二妾,生独子,即燕小山燕剑南。燕小山,字剑南,二十岁,文从师洛阳耆儒张廷弼、熊菊隐、孙金卿,武学师承不详,尝赴‘步云宫’听讲武学,旋归。”
李云水见贞继修欲听下文,续道:“那燕剑南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剑,剑术超群。这两年来连向武林中使剑的高手挑战。去年四月廿七日,首斗河洛道上有第一剑之称的白龙剑客杨三畏,斗八十七剑,以白龙剑招中‘白龙摆尾’胜了杨三畏。两个月零三天后,即去年七月初一,再向太原府的剑术大家梅花剑第四代传人凌雪飞凌老爷子叫阵,以梅花剑中不传之秘的绝招‘月魄醉花’,击败了凌雪飞。去年七月初七,战太乙剑派掌门、陕西太乙山太乙道观观主焦髯道人,去年八月十五中秋夜,战银川城神剑公子,去年九月初九重阳节,战八仙剑的第一高手李龙门,今年三月初三,战黑道中剑术高手、塞北独脚大盗‘鬼剑夺命’哈革巴,三月十二日,战龙凤双剑戴胜、阮妙花,凡七战,所向无敌!”
“更值一提的是去年八月十九,于月黑风高、雷电豪雨之夜,独闯恶虎山,诛黑虎太岁查岈森、闪电钩吴破云、铁鞭赛尉迟包绍中、急风三枪卢家兄弟和青龙出水关际云七大巨盗悍寇以降十九人,平七星寨,云贵民众,额手相庆,争供燕剑南生嗣牌位,奉为‘万家生佛’!因而这两年来,这位燕公子声名鹊起,已然直追当年四大剑客,已有人认为其剑学造诣、功力已凌乎九大剑派中的一些掌门之上了!”
罗豪扬于一旁听到这些,心中不由又喜又惊:
喜的是想不到于此时此地竟得闻燕二弟的消息,而且据李云水所述,似乎他的剑术已练成了!虽未至炉火纯青之境,亦足跻身剑术一流高手之列!惊的是不知燕二弟于何人处学得令武学行家们也看不出渊源来历的剑法来,猜不到他这几年究竟得何奇遇!
这时,章大公子皱眉道:“他竟与你们那档事有关?”
赵慕湘道:“在我们接这档事之前,先后有三批人失手了!第三次在太湖之畔,姑苏灵岩山石灵芝上,太湖五雄中的紫面天王党无敌、铁桨金菩萨金山焘与千面人项药师三大高手,围攻那女的,眼看将得手,被燕剑南介入,伤党无敌、金山焘,得以从容逸去。”
罗豪扬闻言不由想起两年前在太湖小舟之上,与金山焘、项药师之战,金山焘那凶猛的罗汉十八手,一流的横练铁布衫金钟罩功夫。项药师的九幻奇形术、白猿三十六抓、拍穴手,深厚的小天星掌力。两人都是一流高手!更何况天生神力的党无敌?燕小山竟然能在三人合围中伤党无敌、金山焘,其剑术之高,武功之强,已凌乎一流高手之上了!
想到自己磋跎岁月,大仇未报,武功未成,碌碌无为,不由暗地一声长叹,自生怨尤不已!
——其实罗豪扬又何必妄自菲薄?
以他独战三大捕快与冰尸老怪的武功,亦堪足自豪了!只是他一直身处逆境,心切大仇,所遇敌手又大多是武林中的硬手,一直未获大胜,故不由一直有种受压制的压抑感,感到自己技不如人。
这时只听章大公子森然道:“燕剑南与那雌儿不来岳阳犹可,来后,岂有再让他们从容逸去之理?李大人赵大人但请放心,我岳阳不比太湖,何况这里梦前辈、归老、唐先生都是武学大高手,他来了定会叫他插翅难逃。”
赵慕湘将扇子轻轻拍手道:“据我所知,那燕剑南与那雌儿,正潜来岳州,其线路是由湘入川,远赴峨嵋,青城,似在寻找一个人。另外,可能有武功高明之士,暗中护卫。”
正说话间,只听楼梯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人报道:“唐先生、宿先生到!”
罗豪扬不由向门口望去,但见一个身材瘦弱的灰衣书生,长袖没手,脸色苍白,若患病多日,不见阳光之失血病人,双目平淡无神,向众人微一颔首,径走到章大公子身旁的首座就座。
后面跟着的是白发披肩的瘦削老人宿先生宿羽青,气色灰黯,一看便知内伤不浅。见了众人,目光一黯,抱了抱拳,略一犹豫,坐在青衫客下首的客座上。
接着是三个锦衣卫也上来,被邀另作一席设宴。
难道那淡眉细眼、其貌不扬的病书生,便是天下闻名的袖手阎罗?
章大公子微微一笑道:“唐先生,敝上来函,诸事暂缓,宜从长计议。那丐帮闻百通虽说武功不差,但唐先生的手,例不虚发,见之必死,试看天下谁能挡之?丐帮虽是天下第一大帮,也难不住先生吧?——只是玉龙王剑术通玄,有人称其已不亚于当年不败剑尊。恐日后行事有所不便!”
罗豪扬闻言,心中一凛:
那章大公子寥寥数语,却一箭双雕,既挑拨离间,拿话来挤兑唐尊,逼他与丐帮为敌,又暗含激将之意,激唐尊向玉龙王出手。
看来此人心机之毒险深沉,还在那太湖千面人项药师之上,与前几日所遇的邓百机难分轾轩!
罗豪扬不由向那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唐尊望去,看这位暗器第一高手究竟有何反应。
唐尊冷冷地望了一下章大公子,脸无表情:“章大公子,此事区区自有处置。”
其言不淡不咸,罗豪扬便知这位第一杀手也是一个智沉计深之人,极非只知恃技逞能的孟浪武夫!
章大公子闻言,眼中异芒一闪,随即笑语晏然道:“哈哈,那是在下杞人忧天了!祝唐先生早日奏功!”
唐尊淡淡一笑,起身缓缓道:“大公子无他事,区区要告退了!”言讫,不待章大公子有所表示,身影一晃,向窗口射去,长袖飘荡之影尚在眼前,人已倏然不见,把在座诸人,看得几疑鬼魅现世!
罗豪扬看后,更是心弦狂震:
此人身法之快,为生平所仅见!加上他那例不虚发的暗器,世上能挡得住他一击之人,屈指可数。日后如与此人为敌,怕睡不安席了!
本来座中数白发独臂叟归神鹰与瞽目驼背老者梦驼子最傲慢自负,此时见了唐尊身法,各自不由敛起了傲色。
归神鹰面色一黯,仰天叹了一口气,而梦驼子则眼睛定定地出了一会神,然后摇了一下头,瞬间人仿佛又老了几岁!
——难道这看不见的瞽目驼子,也看得到唐尊的身法?
这时只听青衫客赵慕湘干咳了一声,涩声道:“赵某也曾听到过御风化烟这样绝顶轻功的传说,不想今日真的见到了!”
绿衫中年汉子则怔怔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唐尊竟学成了星宿海项家的‘九幻奇形术’与‘瞬间千里’的轻功身法!”
罗豪扬听绿衫中年汉子这一说,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两年前太湖一战中的项药师:难道唐尊与项药师有关连?
这时只听宿羽青沉声道:“大公子,老朽也要告退了。
宿某技不如人,今日伤在闻百通手下,尊上那里,恐暂时无以报答相聘之恩了!”
说毕,向章大公子一揖,又向在座诸人抱了一个罗圈揖,慢慢走下楼去。
章大公子待宿羽青走后,对绿衫中年汉子道:“宿先生受了极重的内伤,你带三个人护送他到养伤之所去,安妥后再回来!宿先生崆峒名宿,又为本公子受的伤,我不能亏待了他!”
绿衫中年汉子随即离去。
罗豪扬听后,更是心头一寒:这章大公子颇善收买人心,看来在座的那什么白发独臂叟之属,定将感德不浅了!
一眼望去,果见众人脸有德色,白发独臂叟归神鹰大声道:“大公子如此待人,我等敢不以死图报?”
这时,一个青衣汉子进来禀道:“大多数放进的游客要上楼来,有的还要到这三醉斋里就雅座,是阻还是放?”
章大公子道:“放他们上来吧,便进来也无妨!”待青衣汉子下楼后,对李云水、赵慕湘一笑道:“我们之事,过后也可再谈,又何必挤在此一时?”
话语刚毕,便听楼梯声响连连,笑语欢声,涌上楼来:“啊,总算见到这范文正公的千秋名文了,唯有登斯楼,诵斯文,始得真情慨!”
“朱兄,你看这字屏镌刻得如许之妙,我们这些人的刻字,相比之下是大恶手了!”
“是啊,是啊,这字精镂细刻,较之原书,更多了种丰满生动的风韵,圆而不滑,方而不锐,点划间的气脉相承,宛如虎头之作驭云神龙,直欲作破壁飞!”
“啊呀,这‘三醉斋’的酒真香,还未进去,我的酒虫都已勾出来了!”
“李老哥,胡老四的芙蓉鸡片、清炒鳝糊,啧啧,是岳阳的第一把炒勺,长沙名厨,非同小可啊!”
……随着人语声、杂沓的步声,便有人影在窗外络绎而过,也有人进这“三醉斋”来就饮,但还未有人进这厢雅座来。
章大公子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将“定”住的罗豪扬抱到墙壁靠着,这样看上去,罗豪扬像垂手听命的小厮,又拍开了胡文清的“昏睡穴”。
胡文清醒来后,眼神茫然,呆了一会,一拍圆鼓鼓的肉头,笑道:“刚才一位客官叫小可在此睡一会,不想真睡着了!太怠慢各位了!”
章大公子目光冷冷注定胡文清:“胡文清,你说,这个小伙计是不是胡老四的侄子?你的伙计?”
胡文清闻言,一怔复一笑:“大公子,您说他是我怎敢说不是,您若说他不是,那我也认定他是假的了!在下唯大公子马首是瞻!”
青衫客赵慕湘冷冷地道:“胡大老板,倒会说话!”
胡文清打了个哈哈,卑声道:“在下还知道,一个好的酒店主人对客人的事从来看不到的,对客人的话,除了要酒要菜,其余是一句也听不到的。”
赵慕湘默默审视良久,方才一笑:“你真是聪明人,一定会活得很长命的!”
胡文清被他笑得眼皮直跳,但还是笑道:“是,是,多谢这位客官吉言!”随即连连作揖,退下。
这时,只听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琅琅清晰地传上来:
“这就是岳阳楼!本朝魏允贞先生写岳阳楼道:‘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谁为天下士,饮酒楼上头。’我们也权充一次‘天下士’吧!”
随即一个悦耳动听的青年女子的声音:“岳阳楼之名,我也闻名已久,尤其范仲淹《岳阳楼记》镌刻成字屏陈列,以文高、书妙、刻精称为‘三绝’,不能不看!”
罗豪扬听到这女子声音,心中一震,随即心头鹿撞不已:
——难道、难道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