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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桂雨洗兵

    三日工夫一晃而过。杭州城街头巷尾皆在哄传,说大比武于凌晨起在桂雨谷举行。正是桂花飘香时节,地点又在桂雨谷,与会的名家中有文事不逊武功的雅士,便将这届比武大会定名为“桂雨洗兵会”。武人们嫌它拗口,仍叫“比武大会”。

    桂雨谷在城南二十里的山中。山谷中有数百丹桂,待深秋花谢,桂雨纷纷,香飘百里,是以得名。

    一些日子来,会集杭州的八方英豪个个临阵磨枪。人人厉兵秣马,以待在三十年一度的盛会上扬名立威。大比武次晨在桂雨谷举行的讯息一传开,天刚擦黑,就有一伙伙雄赳赳的高手身着劲装,手持利器,背负酒肉先行去桂雨谷占位子,似乎比别人早到一刻就多一分胜算。

    待三更过后,偌大一个桂雨谷,已聚集了三山五岳的名家二三百人。以内功见长的,不管人多喧杂,就在桂树下坐地运气调息。精擅外家硬功的,呼叱吆喝,抡掌练拳。有那生性活跃喜交朋结友阶则在一堆堆的人群里穿梭往返,称兄道弟。有那口舌便利的,则放言高论谁胜谁负,仿佛天下大势皆在他胸中罗列。

    至于临时服丹药、人参、灵芝、驴鞭、狗宝、首乌、鹿茸、鳝血以进补生力的,则各寻阴暗处捣鬼。这一夜,桂雨谷中乌烟瘴气,喧声震天,吓得附近山上的走兽飞禽纷纷逃遁远避。数百株丹桂,合该遭劫,被杀气一激,半点香气也放不出。

    好容易等到天亮,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和武林耆宿才络绎进谷。早就候在谷中的群豪又是一阵骚动,那些初见世面的少年弟子自然最为兴奋;看见和尚便猜少林方丈,看见道士说武当真人,看见尼姑就说是峨嵋派……不免张冠李戴,让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嗤笑。

    白不肖和乔陀赶到谷中时,已至卯时。放眼看会,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与四周的林木山石同在晨雾中浮沉隐现,将一个大山谷挤得小了许多。两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武林中有如此之多的门派帮会。

    那乔陀不禁忧容满面,啃叹着道:“这许多人,哪一日才能比出个结果来?”

    白不肖笑道:“大哥你多操这份闲心,真正上场显技的,十成里不会有三成,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两人寻了块突兀的岩石坐下,探头探脑地看人。乔陀专拣那貌相古怪的人看,白不肯则是寻熟面孔。忽从谷口方向传来一阵锣鼓乐声。大家都起身踮足张去,只见谷口进来一大队人,仿佛大官出巡,前头十六名锣鼓手开道,紧跟其后的是一名白眉灰袍瘦小的老和尚与一名长身大脸背插云帚的道人。

    人群中有人说:“这才是少林、武当的高人哩!那和尚是少林九大神增之五慧智禅师;道人是武当五子之三凌虚子。”

    白不肖暗道:司马高确有本事,居然请得少林高僧与武当道长莅会!再看后面,是三名土头土脑乡下人打扮的老者,个个葛布长袍,腰束麻绳,各拿一根旱烟管,且行且吸烟,吞云吐雾。又有一个声音说:“九华三老已十数年不问江湖事,今日居然也来了,真正难得!”

    九华三老的后面,并排走着四人。左首第一人是丐帮帮主乔鹏举;第二人是峨眉掌门圆性师太;第三也是个尼姑,年纪较圆性大,高额阔嘴,手捧念珠;右边那人浓眉短髭,豹额虎目,腰悬双刀,威风凛凛。

    白不肖听识得的人说,那尼姑是圆性的师姐圆绝师太,为峨嵋派第一高手,武功远在掌门师姊之上。腰悬双刀的大汉,是长江帮尚帮主的弟弟尚浪。这四人之后,则是东道主钱江帮唐潮、李子龙和南宫虎等人。

    排在队伍最后的,是几十个高高矮矮、奇形怪状的各门派高手名家,簇拥着仍作文士打扮的司马高。在司马高身后,则是身着男装的奇芙蓉。那司马高笑容可掬,抱拳当胸,向道旁群线频频点头致意。奇芙蓉穿一身绿底白花长衫,头顶方巾,手摇折扇。她目光朝白不肖这边扫来,白不肖正要举手招唤,他却将眼睛掉了开去,脸上不喜不忧,甚是平静。

    这一队大有来头的人物入谷之后,早有钱江帮的帮众驱散了北面人群,搬来十七八张太师椅,招呼大人物落座。

    有个来自衡山派的青年好手是个楞头青,他昨夜便到谷中占了一块方石。现在要他让开地盘,他怎情愿?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方石上,任几名帮众推来操去,只是纹丝不动。九华三老之一的莫老是个火爆性子,大步走到那衡山派的好手面前,将旱烟管往腰里一插,歪着头问。“小子,你让不让开?”

    衡山派好手道:“你又不是天下第一,凭什么……”

    他话未说完,莫老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他胸口,像提小鸡一般拎起半空,喝道:“就凭这个!”伸臂一送,那衡山派好手身不由己,飞起三丈多高,砰地落下地来!

    这一抓一掷,招式平平无奇,衡山派好手居然便闪避不及。谷中群雄看得清楚,轰然喝彩。彩声未歇,但见莫老弯腰伸臂,捧住那方石一摇一拔,硬生生将那块半截入土的大石拔起,又向上一掷,大石高飞三丈,居然向那被摔在地上尚未及爬起的衡山派好手砸落!

    许多人惊叫起来!只听嘭的巨响,地皮为之一震,那大石正落在衡山派好手脚旁,距他足尖不过三寸。谷中静了瞬息,顿时彩声雷动。这貌似乡下土老儿的莫老,不光是神力惊人,其运力之妙,几达随心所欲的境界。

    莫老这手功夫一露,谷中有许多人雄心顿消,暗道: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凭我这几下玩意儿吓唬老百姓足足有余,但要在天下高手前扬名立威,那是万万不行的。单是莫老这手功夫,我练三辈子也撵不上呢!凭什么去跟人家争那虚名?

    这时,那位衡山派好手才扎手扎脚爬起来,脸色如土,一言不发挤进人群中去了。

    众大豪落座。锣声当当当敲了三下,唐潮越众而出,满面春风地作一个团圈揖,开口道:“三十年前,天下各门各派的前辈英豪会聚黄山,论剑演武,最后北门天宇技压群雄,荣膺‘天下第一剑客’称号。

    “花落花开,花开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上一辈老英雄多已作故。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放眼当今武林,身怀绝艺的英雄在在皆是……”他说到这里,人丛中飞出一个嘲讽的声音:“唐大帮主就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英雄!”

    众人—阵哄笑。唐潮面不改色,接口道:“这位朋友说得不错,学武之人,谁不自以为功夫了得?你说你了得,我说我也不赖。但究竟怎么个出类拔萃,旁人却不甚了然。是以谁也不服谁,打来杀去,江湖上无一日宁静。

    “血流了不少,人也死了不少,但到底谁是首屈一指的当世大英雄呢?恐怕也无人知晓。因而就有高人来指点我们:何不举行一次比武大会,手底下见个真章,也好排出序次,让大家心服口服?

    我们钱江帮里饭桶多,争强好胜之心是没有的,奔走执役还勉强办得来,承三山五岳的朋友热心赞助,总算将这届‘桂雨洗兵大会’的架子搭起来了。今日可说是群英毕至,少长咸集,天下英雄大多来了。敝帮忝为地主,招待不周之处,尚清原谅!”他又拱手作个团圈揖,满面春风地退了下去。

    紧跟着,是江汛站出来宣布比武的规矩,他先将少林寺的慧智和尚与武当凌虚道人狠狠捧了一下:“天下武学之源,出于少林、武当两家。真要论谁是天下第一,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就是武当山的道长。可是这两家的大宗师不来跟我们争虚名,是以我们请慧智神僧和凌虚真人作大会的总公证。九华三老为总执法,谁要捣蛋撒泼,他们三位老人家有权处置!”

    江汛双掌互击,十名身着黑衣的钱江帮帮众端上来十张红木太师椅一字排开。江汛又道:“这次‘桂雨洗兵大会’,拟决出当世十大高手,自问有能为坐得上十张红木椅的好汉,请上座!”此言一出,群情耸动,一时却无人敢上去坐。

    江汛微笑着环顾全场一周,又击掌三下,四名帮众抬出一张嵌金镶银,扶手上雕龙的大交椅来。江汛提高了声音:“这张龙椅,自是留给武功第一的那位大英雄的。他老人家既是天下武功第一,自也是武林之圣,江湖至尊!”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震得山谷里响起嗡嗡的回声。群雄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张金光银辉交映的龙椅上,心里在想:不知谁能成为本次洗兵大会的武圣?

    乔陀用肘撞了下白不肖,道:“兄弟,我们去各弄张椅子坐坐,这块石头七角八翘,硌得我屁股痛!”他原不知深浅,想到就说,引得左邻人们侧目而视。白不肖急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大哥休急,那些椅子是人家坐的。我们且先看着!”手上紧一紧。乔陀只是不谙世事,脑子却不笨,听了白不肖的话,虽不懂为何是“人家坐的”,却也不莽撞抢出。

    锣声当当连珠响,一时没人上去抢椅子坐。人人心中在想:你说那龙椅难坐,即使十张红木椅也不是好坐的,你一坐上去,场中那么多好手向你轮番挑战,你纵然武功超卓。怎经得住车轮大战?但反过来想一想:若哪个屁股还未坐热就被人赶下来。又怎能排入十大高手之列?

    江汛忽笑道:“倘若没人肯来坐这十一张交椅,我们干脆搬回家去得了!”他顿一顿,拉长声音叫道:“来呀!”他身后一伙帮众凑趣应道:“来啦!”身子却不动。群雄哄地大笑,却有一人将玩话当了真,锐声叫道:“慢着!”箭一般地从东掠出,坐在了右首的红木椅上。

    众豪一瞧,见是个瘦小精悍的黑脸汉子,手中持根绿油油的洞萧。江汛笑道:“这位是‘玉莆仙’华通华大侠。华大侠抛砖引玉……”

    华通白眼一翻,怒道:“江总管!你怎知我抛砖引玉?我是抛玉引砖!”

    便即有人大叫:“砖头来了!”从西面慢吞吞地步出一个胖高大汉,他每走一步,脸上的肥肉便抖一下,两只小眼睛深陷肉中,好似大梦初醒。他好一会才走到那排椅子前,犹豫半晌,坐在左首第一张红木椅上。江汛道:“这位是金华‘无斧屠夫’朱信达朱大侠!”

    朱信达犹自笑嘻嘻地,睁眼看了一会,叫道:“我这块大砖头来了,宝玉们怎还不现身?季延龄!徐行!梅柏寒!俞悦之!各位都来坐呀!”他这一指名招呼,那些被点到名字的脸上就挂不住了,华山派掌门李延龄、崆峒派高手梅柏寒和无极刀名家徐行相继而出,只有太行霹雳掌的掌门俞悦之迟迟不现身。

    十张红木椅巳有五人占下。江汛道:“各位自忖可与这五大高手比肩的,速请上座,也可与这五大高手中任何一人过招!”

    他语声方毕,即有五人越众而出,有的身轻似鹤,有的疾如奔马,有的跃蹿似兔,有的蛇行曲折,瞬息间,都到了椅前落座。江汛一看,都不认识,正要相询。其中一个背负长剑,长身白脸的中年汉子起立道:“天下英雄请了!我们是名不见经传的结义兄弟,向居定军山。在下马无速,这位是黄本干,那位是关赤、还有张伏、赵从。自不量力,向天下英雄情教高招!”

    有人嘀咕道:“这五人身手不弱,怎么都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头来历?”白不肖心知这五人用的都是假名,乃借了三国蜀汉五虎上将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的姓氏。却不知是否司马高的手下?

    十张红木椅一占满,等于先摆下了十座擂台。后来者要想坐椅子,自得将那十人中的一人打败。

    这时出来一个红妆少妇,云髻高堆,珠翠满头,面目俊俏,体态风骚。她腰悬双刀,足蹬小蛮靴,往场中一立,顿时吸住了千百双眼睛。

    白不肖认得她是“西子红妆”一门的现任掌门杭小娥,却不知她是想去坐龙椅还是向谁挑战。只见杭小娥娇声道:“久仰‘无斧屠夫’朱大侠英姿飒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杭小娥向朱大侠领教几招!”

    那朱信达形如肥猪,丑陋不堪,她俩说“英姿飒爽”。嘲讽之意昭然若揭,群豪不由哄堂大笑!那朱信达居然若无其事,笑眯眯地站起来道:“既然杭女侠相中了在下这块大砖头,在下少不得要挨几下杭女侠的粉拳!”

    两人各立个门户,便斗将起来。两人一个身材胖大,一个娇小玲珑,一个蠢笨似肥猪,一个眉目如画,顿时将大伙儿的目光吸引住,另几对厮拚的,却没几人留心。

    朱信达虽然身子臃肿,掌上实有几分真功夫,掌缘似刀,劈、斩、砸、拍、割、切、剁呼呼生风。杭小娥胜在身法轻盈,一套美女拳曼妙妩媚,极具楚楚之致。只见她“西子捧心”、“昭君出塞”、“贵妃醉酒”、“飞燕曼舞”、“千金一笑”一招招地使出来,两只白生生的小拳头玉色生香。

    斗到五十余招,杭小娥趁朱信达转身腾挪不易,绕到他左侧,一记“胡笳十八拍”,拍中他胁下要穴,又飞起一脚,将朱信达踢了个跟头。她笑靥如花说声“承让!”山谷中顿时掌声雷动。

    那朱信达羞得将一张大肥白脸涨成猪肝色,退入人丛中。杭小娥还未落座,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飞出三人。这三人轻功既佳,身法又快,顿将杭小娥围在核心。

    众豪看去,这三人皆是二十几岁的英俊少年。一个穿绿袍手待银笛的少年说:“杭女侠留步!沧州幸雾请教高招!”另一个穿白衣腰插铁尺的少年说:“辽东‘无量尺’门下柯青请女侠赐教!”还有一个穿蓝缎密扣劲装的少年道:“在下衡阳费平。”

    杭小娥脸一红,妙目流转,道:“三位少侠可是要联手与我过招?”

    三少年本属不同门派,怎会联手与她相斗,错愕间又听杭小娥道:“三位先比出个高低来再说,恕不奉陪。”身形飘动,竟回人丛中去。她实是个聪明人,自忖未必能排入十大高手之列,打败了朱信达,见好就收。

    那三少年因见色心喜,故不约而同飞身抢出,不料正主儿抽身退场,反叫他们斗个明白。那沧州车雾颇机灵,抱拳道:“柯兄费兄先请!”往后一个倒翻跟斗,正好落在朱信达空出的椅中。

    柯青、费平斗将起来。那一头“玉莆仙”华通已战胜了一个对手,刚回座上养力,见幸雾手持银笛,便纵了过来叫阵:“你使笛我使萧,咱1俩半斤八两,正好斗上一斗!省得让你等会拣现成果子吃!”

    幸雾让柯、费二人先斗,确存下一份私心,要待他俩斗得精疲力竭再来拣现成的,现被华通一语中的,脸上一红,愠道:“我岂怕你不成?”也不与见礼,银笛一指,戳向华通胸口。

    华通玉箫一横,箫笛相击,当一声发出清音,幸雾上身一晃。这两人兵器相仿.招数也相近,斗起来好像同门师兄弟过招。箫去笛来,甚是好看。斗了一阵,华通头一低,吹出一串好听的箫音,幸雾也将笛横唇际,吹出一阵笛声。

    众家看了都发笑。白不肖却知两人弄萧吹笛,也是一种奇门功夫,不同于寻常乐师的奏乐,实是在吹奏之际,各以内力比拼,只是在旁观者眼中不免有哗众取宠之嫌。

    论把式是幸雾精妙,比内力修为,却是华通见长。两人且斗且吹,到得后来,萧声悠长而笛声短促。那幸雾原是小白脸,白中更透出青气,额上也有豆大汗珠沁出。只见他步步后退,已呈败象。突然间横笛一吹,声若裂帛,难听至极。那华通猛然啊一声惨叫,以手捂住右眼,指缝中渗出血来。

    幸雾一纵跃开,道了声“承让!”顾自落座喘息。

    华通大骂:“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舞箫冲上再搏,但他盲了一目,玉萧递出已失准头,反被幸雾银笛力挥,打断了右臂。

    原来,幸雾的银笛中藏有银针,他最后一次,吹出噪音扰敌心神,乘机一按笛上机关,射出银针,弄瞎了华通的右眼,反败为胜。

    这一场他胜得极不光彩。众豪中许多人大声怒骂,指名挑战。那武当凌虚子道:“‘桂雨洗兵大会’可比拳脚、比暗器、比器械,但盼大家点到为止,至于兵刃不长眼睛,有伤有死,也只好各安天命,会中不准寻仇报复!”这老道内力充沛,话音中贯足真气,立将场中喧闹声压了下去。

    有个来自鲁南的暗器名家“无影飞蛇”盛阳是华通的好友,他向幸雾挑战。两人斗不到十招,幸雾即被盛阳以一枚飞锥贯心而毙。

    自此始,场中比斗即趋激烈,须臾工夫,使有十几人或伤或死。除了定军山来的五人犹未败过,其余五张椅子,走马灯似地换过一茬又一茬的主人。

    天已过午,白不肖见那些一流好手仍不上场,而二三流人物却斗得热闹,心下暗想:怎生想个法子让高手们出场?正在思忖,忽闻两声长啸来自南山。一个啸声雄壮厚实,一个清越嘹亮。只见一青一白两条人影从半山腰飞掠而下,瞬息之间便到谷中。

    那穿一身雪白衣衫的,正是“长白参女”高无痕,那一身青衫的却是个翩翩少年,生得剑眉俊目,风流潇洒,手持一支银光灿烂的细棒。两人往场中一站,女的娇艳如花,男的挺拔似松。众豪见了暗赞一声;好一对璧人!

    这一男一女彼此互看一限,双双抱拳道:“蓬莱‘百败老人’门下丁碧峰、‘长白参王’门下高无痕拜见天下英雄!”

    众家听了,皆耸然动容。蓬莱百败老人和关外长白参王都是名震遐迩的前辈英雄,武功出神入化,虽久已不问世事,威名犹存。这对少男少女年纪虽轻,但喊声立威,显已得乃师真传,既来谷中,必有为而来。

    白不肖与一干见过高无痕的人更为惊异。高无痕一直不说话,众皆以为是个哑巴,哪知她声若百灵,清脆悦耳。白不肖自不知晓,高无痕江湖觅婿,自己发愿,如不遇可托终身的如意郎君就不开口说话。她寻觅经年,终于与丁碧峰一见倾心,当然不再假冒哑巴。

    江汛知这两人来头不小,迎上肃客:“两位名门高第,便请上座!”他自不是请丁、高坐那龙椅,是请他俩坐到大人物席上去。

    丁碧峰剑眉一扬,朗声道:“不敢当!我俩想与这十位英雄斗上一斗!”

    那坐在椅上的十大高手对这两人早就不耐烦了,马无速纵了过来,擎剑在手,道:“我马某来斗斗丁少侠!”

    丁碧峰单掌一立,马无速便觉一股劲风拂面而来,气息为之一塞。丁碧峰笑道:“我一人斗你们定军山五杰,那五位英雄由高无痕打发!”

    众豪虽知这两人身手非凡,但以二敌十,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里,须知这十人迭经苦斗,技高一筹方能坐稳交椅,决非大言炎炎之人,便是长白参王与百败老人亲至,也未必如此狂妄!顿时全场静得不闻一声咳嗽,要看看那十人如何应答。

    马无速长剑一招,道:“我们五兄弟来会会丁少侠!”

    定军山五杰始终未败过,比另五人又更被大众看好,哪知他竟不以丁碧峰之言为狂,倒是一桩奇事。定军山五杰一一离座跃出,反使另五人甚感难堪。五人合斗高无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要单打独斗,谁也不肯先出头。

    只听高无痕叫了声:“请起!”身影飘动,从那犹自端坐的五人前一掠而过,那五人相继起立。原来她一掠之际已在每人肩头轻拍一掌。挨掌的人都当自己被袭已为旁人所见,倘不应战也无颜再坐椅上,不能不站起。待见旁人都站了起来,方知别人也都挨了一掌,再要坐下就来不及了。

    马元速、黄本干、关赤、张伏和赵从各持兵刃,将丁碧峰团团围住。马无速手持一把长剑,他大喝一声,率先冲上,抡剑向丁碧峰所去。这一剑声势猛恶,却是虚招试探,眼见剑刃将及,对手犹自兀立不动,他力贯单臂,虚招变实。但眼前一花,已失敌踪,猛听耳后一声轻笑,急勾足反踢,膝弯里一麻,又踢了个空。忙站稳转身,只见一线银光袭来,急举剑挡架,叮叮当当打铁似一阵脆响。五人手臂一震,各退后一步。

    但见丁碧峰将银棒往上一掷,嗤一声风响,那银棒直飞上天。丁碧峰手勾脚踢,肘撞膝顶,身形转了一圈。五人手中兵器稀哩哗啦都脱手坠地。这时银棒去势方尽,才落下来。丁碧峰纵身高跃抄在手中,飘身圈外。

    定军山五杰,本非泛泛之辈,除了马无速攻了两招,其分四人还未及出手,兵器就已脱手。众豪看得清楚。顿时彩声如雷。

    乔陀不悦地说:“有什么好?那五人本就是没用的角色,连兵器都拿不住!”

    白不肖笑道:“丁碧峰功夫不在你我之下,大哥你别不服气!”

    乔陀道:“我当然不服气,你叫他来夺夺我的兵刃看?”

    白不肖道:“你又急了。等一会我叫你上你再上。那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跟他们动手。”

    那边高无痕与另五人已交上了手。高无痕以束腰的绸带为兵器,挥带成棍,迫得五人近不了身。那五人原来还不肯合力斗她一人,待此刻交上手,只觉她那条长带忽柔软如水,忽硬实似钢,忽使出长鞭招式,忽变为棍法,忽似一根铁枪,无隙不入,防不胜防。一个使瓜锤的汉子一不慎,手中瓜锤被她绸带卷去,当作流星锤来抡。也不过三十来招,达五人的兵器一一被高无痕以绸带卷走,甩出老远。

    与会的不少人到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做“高手”,什么叫“功夫”;才知自己所学的本事与武学二字还未沾上边呢。

    这十人一败,原该丁、高二人上座。哪知他俩情意脉脉地互看一眼,一个说:“走吧!”另一个点点头。身形一起,也不与主人打招呼,如两朵轻云似地向谷口飘去,把江汛急得大叫:“丁少侠!高女侠!别走……”

    丁碧峰、高无痕听而不闻,连头都不回。这时又有个声音叫道:“高手将要出场,两位就跑了,岂不损了百败老怪和长白老怪的名头!”

    这声音阴森森的,叫人汗毛凛凛。丁、高二人一听这话已涉及自己的尊长,不得不住步回头。丁碧峰叫道:“既有高手现身,我们何妨再看上一会。”他俩也不往椅座处行,便就近挤进人丛。

    白不肖即拉了乔陀一把,挤过去与丁、高二人见礼。丁碧峰已从高无痕口中听说过白不肖的来历,原以为是个堂堂一表的七尺汉子,不料却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瘦弱青年;乔陀更是从头到脚乡里乡气,便也没怎么把他俩放在眼里,敷衍了几句,不再理会。高无痕一向对白不肖敬重,今日相见自十分欢喜,问长问短说个不停。

    这时场中座椅又被十人占满。内有圓性的师姐圓绝、长江帮尚浪、丐帮乔鹏举等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及几位久卓威名的江湖名宿。

    那丁碧峰初入江湖,听唱名的江汛报称了这么多奢遮的武学高手,不禁动心,脸上显出跃跃欲试之色。

    乔陀一见丁碧峰那自命不凡的派头就来气,存心要出他的丑,就说:“丁兄的银蛇棒确是一宝,这十位高手实在也算不得一流人物。像丁兄这样有身份的人,该坐那张龙椅才配!”

    丁碧峰的师父百败老人,确是一位武学大师。他年轻时未遇名师,百战百败,愤而出海,在一荒岛上苦练三十年,再度回陆地遍访名家,历百战而无一败。他自号“百败老人”,以示不忘幼年百败之耻。

    丁碧峰是百败老人惟一传人,已得乃师八成功夫,这次艺成入江湖,还未碰到过一个敌手,只与高无痕战成平手。他年轻气盛,受不得激,明知“桂雨洗兵大会”高手云集,自己未必是天下第一,但一听乔陀的话,又有情人在侧,便气往上冲,道:“别人坐得,我又有什么坐不得?”

    一言甫出,身子已纵起空中,手中八尺长的银蛇棒探出,在地上一点,又借力前跃,如此银蛇棒连点连跃,径往龙椅落下。这份以棒代足的轻功,姿势美妙,别具一格,落在龙椅之际,身轻如羽,无声无息。全场静了静,突然欢声雷动。比武会直到此际,才有一人敢去坐那象征冠军的宝座,且不论他究竟坐得住坐不住,单是这份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就令人为之心折。

    丁碧峰,一坐上龙椅,高无痕顿时笑靥如花。她是大家之女向来不知什么叫“怕”;江湖觅婿,寻觅的也是品貌出众豪气干云的英俊少年。这下心上人在天下英雄前大大露了个脸,怎不使她心花怒放?

    白不肖却又是别一样心思,他挤来与丁、高叙活,是想与司马高决战时得一强援,此刻丁碧峰先行占住龙椅,便在无形中与天下英雄放对,好比自投狮群,只怕未见司马高现身就先败下阵来。

    那坐在红木椅上的十大高手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倘若头一个登上龙椅的是一成名多年的耆宿,倒还可忍耐,但偏偏是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心里那股醋意就直冲脑门,个个扭过头去瞪他,恨不得拿眼睛吞了他。

    待要挺身上去挑战,却又有诸多顾虑:胜了自无话说,万一落败,半世英名尽付东流!心里头来回盘算,终无一人挺身而出。

    这时,有一个黄面皮、头发花白、微胖的老者从北面那堆人中大步走出。他走到丁碧峰面前三尺站住,脸上堆笑,抱拳道:“丁少侠,下来吧!这龙椅也没什么好玩,坐坐就可下来了,别遭人嫌!”

    他的口吻极像慈祥的祖父哄淘气的小孙子。

    丁碧峰还了一礼,道:“前辈怎么个称呼?可是要与晚辈比武?”

    那老者犹自笑容可掏:“我挂上官,单名固。我与令师有过数面之缘。丁少侠,听我一句话,这龙椅自有得主,不是谁都可随便坐的。”

    众家一听“上官固”三字,无不耸然动容。十多年前,上官固是威震大江南北的独脚大盗,有一回与长江帮结怨,连挑了长江帮四大分舵,后来金盆洗手息影江湖。谷中群雄大多闻名不知其面,今日一见,原来是个和颜悦色的胖老头,不由大感惊奇。

    丁碧峰哪管他是谁,剑眉一轩,唇际浮上一丝冷笑,顾自坐回椅上,道:“前辈既不想坐这龙椅,且叫那位想坐的人来与我见个高下。他胜了我,我自会让位。不劳前辈多事!”

    上官固打了个哈哈,道:“你也未免太狂了。这张龙椅就是百败老儿也没资格坐呢!下来吧!”伸手就去抓了碧障的左臂。他虽脸带笑容,这一抓,却毫不含糊,五指拳曲加钩,指风嗤嗤。

    丁碧峰自上官固一现身即暗自戒备,眼见一抓袭来,左手伸缩,反拿他肘底。上官固沉肘变招,一掌印他胸口。丁碧峰曲臂回格,足尖往倚在扶手上的银蛇棒中腰轻挑,着地一端的棒头倏地飞起点他腰际。上官固侧身还开。丁碧峰也从椅上跃出。

    两人在瞬间交换了几招上乘功夫,心头皆是一凛,情知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上官固也不敢再倚老卖老,喝叫道:“拿我兵器来!”便有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刀掷来,他伸手接过,耍个刀花,沉声道:“你进招吧!”

    上官固仍恃身份,不肯向后辈先发招。偏偏丁碧峰性子极傲,一抖蛇棒,发出一阵颤音,笑道:“你进招吧!”

    上官固再也耐不住性子,拧腰错步,一连七刀劈出,刀光似水,兜头泼去。他这把刀重达五十斤,已属重兵器。通常使重兵器的多以招沉力大为主旨,不怎么讲究招式的精妙变化。上官固却能将重兵器使出轻灵飘忽的快刀路子,功夫实是不凡。

    他快,丁碧峰也快,银蛇棒伸缩吞吐,点挑扫打,专在刀隙缝里钻。两人瞬息间交了二十几招,上官固竟未占到一招先手。

    众豪只见一团金光中夹着缕缕银光,两条人影走马灯似地旋转,几乎看不清哪是丁哪是上官,都轰然喝彩。那十大高手看得目不交睫,暗道:这小子真还有几下子,竟能与上官固斗得难分胜负。

    斗到六七十招时,上官固急躁起来,自己是成名已久的前辈,竟与一默默无闻的毛头小子缠斗良久,纵然胜了也脸上无光。他刀势一慢,刀尖上似挽重物,一招一招,左掌右刀,缓慢击出。

    这路“上官刀法”要旨不在招式的精奇,而在内力的雄浑。丁碧峰银蛇棒连挡几下,就感手臂发麻,掌心发热。加上对方左掌拍出的掌风劲疾无比,还带着灼人的热气,迫得他呼吸不畅,胸闷难舒,手上的招式也不得不慢下来。这一来攻守之势互易,上官固占了上风。

    白不肖看得直皱眉:丁碧峰对敌经验太少,他本以招式神妙见长,与有数十年修为的老手比拚内力,岂能持久?乔陀反而幸灾乐祸,连骂:“熊包!”高无痕情热关心,只怕丁郎有个三长两短,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况。

    白不肖灵机一动,大声道:“大哥!你看那老家伙弱处在哪里?”

    乔陀答道:“你看不出来么?那老家伙不过多吃了几年饭,内力强了一点,要论把式,他也无甚出色!若是我上去,三十招内就已击败了他!”

    白不肖又道:“你胡吹大气吧?你凭什么三十招内击败他?”

    乔陀道:“总之我能击败他!”

    白不肖一听乔陀还未会过意来,只好说:“丁兄也能击败他的!”

    乔陀道:“下辈子吧!”

    白不肖道:“哪里用得了下辈子?丁兄的腾挪功夫加神妙无俦的银蛇棒法,反守为攻,老家伙就得认输了!”

    丁碧峰正被对方制得缚手缚脚,一听此言,顿时醒悟。我原该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现在变成跟着他打了,他快我快,他慢我慢,怎能取胜?趁对方一刀劈来之力,飘身后跃,蛇棒反撑,借力高跃三丈,棒头快戳,居高临下,迫得上官固昂头对敌。

    丁碧峰的轻功腾跃原是一绝,蛇棒粗如手指,弹性极佳,既可弯曲似弓,又能直挺如枪。他靠这根蛇棒支撑,身子在空中腾跃,立即板转劣势。那上官固反而变得处处挨打,刀掌无功。

    两人又斗了一阵。丁等峰银棒凌空戳下,正中上官固手腕,喀嚓!腕骨立断,紫金刀坠地。丁碧峰借力外飞,又落回龙椅中。他苦斗取胜,耳闻彩声大作,不免沾沾自喜,向高无痕投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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