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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芳踪无影

    白不肖到达南岸,天已大亮。钱江帮总舵的门子阿土已在大门外洒水扫地,见白不肖清晨方归,脸带倦容,猜他定是偕友到城里花柳巷狎妓去了,便古古怪怪地朝他一笑。白不肖也不理会,从边门走进。循夹道来到后院,跨过天井,在陆怡的窗根上叩了两下。

    陆怡昨夜与白不肖拌了几句嘴,后见他久久不归,怎么也想不出他在杭州的秀才朋友是谁,心中牵挂,更怕他出什么意外,是以一夜未睡,只和衣坐在床上,直到凌晨,才打了个瞌睡。

    忽听窗棂毕剥,就知是白不肖回来了,忙趿鞋下床,开门迎进,劈头就问:“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此刻才回来?”又见他脸色微黄,气粗喘息,似乎与人交过手耗了真力,又问:“你与谁打过架了?”

    白不肖忙掩上房门,将夜来所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陆怡一听又是奇芙蓉作怪,脸色就阴下来。待白不肖讲到三人同赴无忧谷之事,她冷笑几声道:“白大侠与奇女侠要赴世外桃源,又拉上我作甚?莫非还少个丫鬟侍候你们的饮食起居不成?我是不去的!”

    这话口气极冲,醋意极浓,只因白不肖心有疚意,竟被呛得做声不得,再想不出话来劝慰,只急得满头见汗。

    陆怡见他这副样子,心肠就软了,心想:无论如何是奇芙蓉身在难中,于理于情都不能置之不理!他本可径直与奇芙蓉远走高飞,既然巴巴地赶回来,可见心中还有个我。这一想,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就跟了你们去。不过话得说在头里:我只是看你的面子,与她无关。”

    这个“她”字指的是谁,不言自明。白不肖只要陆怡能答允便已感激不尽,自不与她计较。当下两人分头打点简单的行装,只等奇芙蓉到来便一同远避他乡。

    这日钱江帮总舵极为忙乱,一伙伙帮众进进出出,人人脸色惶急不安,犹似发生什么大事,帮中大小头目齐集大厅,也无人有暇来与白不肖应酬。白不肖原就打算悄然离去,以免泄漏行踪;主人家事多人杂,正好趁乱脱身。

    陆怡毕竟与钱江帮有上代的渊源,这趟南归,自帮主以降大小头目皆十分关爱,现见帮中有事,不免关心,若非碍于帮规,早就拖住帮徒来问。两人坐在房中,不断轮番挨到门口去张望,一个是惦记奇芙蓉脱身与否,一个心分两头。

    两人从早起等到下午,得不到奇芙蓉半点音讯。白不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趟趟往大门口跑。真想过湖去寻,又怕错进错出另生枝节。陆怡看他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心里来气,待要刺他几句,又怕更招惹闲气,是以隐忍不发,只连连冷笑。

    正在这时,一帮徒来传话,说帮主有请。白不肖心头突地一跳,还道自己要离去的事已被唐潮看破。心里忐忑不安,与陆怡同来到议事厅。

    只见唐潮、李子龙、江汛三个大头目均面带忧色,主客一落座,江汛就开口说:“我们不知白少侠原来与司马夫人是旧交,多有怠慢,还请鉴谅。”

    白不肖怔了一下,方悟过来他所说的“司马夫人”就是奇芙蓉,便谢道:“江大总管太客气了!奇芙蓉与我是儿时游伴,我们也有几年不见了。昨日校场邂逅,我也大感意外。”

    李子龙道:“那位司马夫人的身手,我们十分佩服。昨日帮中有几个不知高低的蠢材因不识司马夫人,以致冒犯芳驾,真是该死!还望白兄弟在司马夫人面前善言几句,就说钱江帮上下感愧莫名。”

    唐潮道:“我们还要向司马夫人赔礼道歉,届时要请白兄弟从中斡旋,司马先生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们得罪了司马夫人,虽说是无心之失,终也难辞其咎!”

    白不肖越听越糊涂,心想昨日奇芙蓉率悲、欢二老在钱江帮校场中捣乱,唐帮主等不寻她麻烦已属罕见的宽容大度,怎么反而还要向她赔罪?而且在语气中对奇芙蓉极为尊敬,将她视作了不得的大人物?

    便说道:“三位前辈的话我实在不大明白!贵帮肯不计较奇芙蓉的过失,就已给她天大的面子了!怎谈得上向她‘赔礼道歉’四字?”

    唐潮等互望一眼,唐潮缓缓说道:“白兄弟昨日尚不及与司马夫人话旧,或还不知她现时的身份吧?白兄弟可知她临走前掷给我什么?请看!”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是一块长方形的金牌。

    白不肖大惑不解,昨日奇芙蓉临走前是将一物掷向唐潮,众人都见金光一闪,即没入唐潮手中,均以为是金镖一类暗器,没想到是块金牌。他取过细看,只见金牌上正面刻着一轮从大海中初升的朝日,下方三个扁扁的隶书宇:“双无令”。背面是十六字:“无上神君,武林至尊,顶礼膜拜,无殃无灾”。他念了几遍,恍惚觉着在哪里听到过这几句话,不由“咦”了一声。

    陆怡道:“她是无上神君的手下?那日‘东海龙’檀培在盐官江堤上不也拿这东西来勒索钱财吗?”

    白不肖恍然大悟,心道:芙蓉的师父司马高是无上神君的师弟,芙蓉有这劳什子,也不足为奇。

    李子龙道:“近年武林中出了个武功极高的无上神君,据说天下没有一人能挡得住他一掌之力。这位高人的长相,身世来历均无人知道。当世见过他的人只有他的师弟司马高先生,因此,也有人疑心世上并无无上神君其人。这且不去管他,但我们还是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司马高先生是许多人见过的,他的—身武学已足可震古铄今。司马先生出世后,专找武林中的帮会门派挑战。起先是与‘九华七子’约战于九华山紫阳宫前,‘九华七子’是当世剑术名家,其掌门人太乙道长已练成三清气剑,哪知七子排出七星剑阵合斗司马先生一人,只斗到五十招,七子五死二伤,全军覆没。后来他又与莆田少林寺当家和尚道藏禅师比掌,不过一掌便破了道藏禅师的护体童子神功。再后,他独闯‘长江帮’总舵,连毙十名高手,尚帮主也被他以玄气指戳得口吐鲜血,低头服输,这位司马先生有一宗怪癖,找人比武必先言明:输家得向赢家俯首称臣,如果口是心非,格杀勿论。只因他武功实在太高,已到摘叶攻敌飞花伤人的境界,又极善使毒和易容,轻功也天下无双。一则江湖好汉重然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纵心有未甘也不能反悔;二则因他行踪飘忽来去如风,如输了后不听他话,无论防范多么严密,一个月内必遭横死。故而江湖枭雄已有不少人奉他为尊。大凡臣服于他的,他给一面‘双无令’。‘双无令’以金银铜为三个品级。金牌只颁给极少数心腹,银牌给武林名家、帮派首领,铜牌给二三流好手。所以昨日唐帮主见到金牌,又听说司马先生有一位姓奇的年轻美貌的夫人,故令帮中弟子不得留难。”

    江汛接着话头说:“既然司马夫人已到杭州,谅来司马先生也已到了。杭州只有敝帮是大帮会,司马先生此行,多半是冲着我们来的。近日中,间或有练家子手持铜牌至敝帮来告帮,我们尊敬神君的手下,无不待以客礼。昨日倘司马夫人先出示‘双无令’,当不致发生误会。”

    白不肖这才明自钱江帮何以如此慌乱。司马高武功虽高,但也未必真的便是天下第一了,道路传言,添油加醋总是免不了的,听唐潮等三人的口气,似乎是打算不战而降了,这倒需问个明白:“请问三位前辈,贵帮将如何对付司马高?看这什么‘双无令’上的意思,那个什么‘无上神君’自拟太阳,是要做什么‘武林至尊’!”他连说三个“什么”,轻蔑之意十分明显。

    江汛刚要开口,李子龙向他使个眼色,笑道:“依白兄弟之见,该当如何?据说司马先生的武功只得他师兄无上神君的三四成,便已经是所向无敌。神君的功夫更高得不可思议。敝帮人数虽众,比武较技总不能千把人一拥而上,何况他手下高手如云,单以露了一面的悲、欢二老而论,就须我们几人联手方能取胜。与帮中大小头目商议许久,也没议出个结果来。所以想听听白兄弟的高见。”

    白不肖心念一动。如果钱江帮敢与司马高拚个鱼死网破,即使败了,也能挫一挫无上神君的锐气,让他知道江南武林,并不全是贪生怕死之辈。他慨然道:“司马高其人我是见过的,武功是极高明,但若有几十个不怕死的好汉与他车轮大战,必能给他以重创,好教他趁早收起帝王梦!晚辈愿打头阵,死而无憾!”

    江汛道:“人谁不死?我们一入江湖,就没想着老死床榻!但倘若敝帮主脑一战俱亡,钱江帮百余年基业即毁于旦夕之间,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大丈夫能伸能屈,只要能保全敝帮千余弟兄,我意还该忍辱负重,徐图后计为宜。”

    白不肖看唐、李两位帮主的神色,似乎并没对江汛的论调有异议,心中恍然。唐、李、江三人已有定见,此刻唤自己来,并非垂询和战大计,实是要自己为他们向奇芙蓉说几句好话。暗道:钱江帮虽然威名远扬,其大头目实是个个贪生怕死之徒,司马高还未露面,便吓成这副样子,真是可笑复又可叹!他们怎知芙蓉已是司马高的叛徒,正拟脱其魔掌远走高飞呢!

    白不肖向陆怡看了一眼,道:“三位前辈只管放心,奇芙蓉那里自有我一力承担,管教她不对贵帮有些许怨怼之心。若无别的事,晚辈告退!”

    唐潮等顿时愁容齐消,好像待决死囚听到大赦令似的,对白不肖谢了又谢,方将白、陆二人送出厅外。

    出得厅来,白不肖忍不住对陆怡道:“想不到唐帮主他们恁地没骨气,真叫人灰心!”

    陆怡虽不满唐潮等人的畏法,但与白不肖看法又不尽相同:“江总管说‘忍辱负重,徐图后计’,谅来不会对无上神君甘心服输,或是先以厚币卑词慢其心,将来再图振作吧?”

    白不肖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里忽想到:若师兄南宫虎在此,必不屈膝事敌,苟且偷生!紧跟着又想到:即或如圆性师太那般心胸狭隘的人,也会不畏强御,不避斧钺,拚全力一搏。而如丐帮乔鹏举、项雨等武学名家,更是见义勇为视死如归的好汉。司马高及无上神君要想收取江南武林,谈何容易。

    陆怡见白不肖凝神思索,不发一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时红日西斜,奇芙蓉仍无音讯,她心里也发急,道:“你那位奇小姐莫不是变卦了,怎到此刻尚不现身?即或她一时脱不开身,也该打发人送个信来!”

    白不肖心里更急,低头思忖片刻,道:“怡妹,我怕那司马高已经到了,芙蓉定是有了意外。我无论如何得过湖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陆怡道:“我不能让你一人去冒险,要去,我与你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白不肖睁眼看了她半晌,见她神色凝重,决非说笑,心知陆怡性子执拗,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劝转,只好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们都带上兵刃,只要司马高还没到,倚翠别墅里不见得有一流好手。”

    两人行至湖岸,上了一只游船。划船的老汉既老且聋,好容易才弄清客人要去的地方,慢吞吞地解缆操桨,向北划去。待到得北岸,暮雾已降,飞鸟投林,沿湖的一大片树林中叽叽啾啾尽是鸟噪。林梢之上,不时有一群群鸟雀盘旋升降。

    白不肖和陆怡弃舟登岸,举步向倚翠别墅行去。片刻后,便隐约见到林深处露出一截粉墙。

    白不肖昨夜跟奇芙蓉来过一趟,惟恐林中伏有暗哨,向陆怡打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放轻脚步,屏息静气,蹑步行去。

    这时天已全暗,四下里寂静无声,别墅内更静得死寂,仿佛是无人居住的大空宅。这一路行来,也没碰见半个岗哨。

    白不肖心感酸跷,照理说正是掌灯时分,但墙内高楼的窗户均不现灯光烛火,难道芙蓉已不在里面?

    白、陆二人跃上墙头,借着星光向里看去,院内古树森森,楼台亭阁依旧,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两人对视一眼,飘身下地,借花木山石隐身,径奔奇芙蓉所住的小楼。

    小楼的中门半开半闭,楼中没有半点灯光。陆怡贴身墙角望风,白不肖轻轻侧身问入门里,只见厅中桌倒椅翻,瓶碎帷裂,更有一把断头钢剑弃之于地,柱上插着一把飞刀,还有一张红木太师椅,被利器一劈两半。这狼藉不堪的景象,显示楼中曾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白不肖心口怦怦直跳,不由打了个寒颤。正要举步入内察看,突然听到楼外有一声尖叫,叫声尖利又极短促,仿佛才发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口,颇似陆怡的嗓音。

    白不肖心头一凛,足失一旋转身出门,足未落地已抽刀在手。游目四顾,只见陆怡持剑从墙角闪出:“有人么?”

    “方才是谁在叫?”

    陆信顽皮地向他挤挤眼睛:“是我。我想试试你究竟更关心哪个。她不在里头么?”

    白不肖见她身处险地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哭笑不得。奇芙蓉生死未卜这院里令人生疑的静谧中蕴含杀气。他无暇多说,立即返身入内,直奔楼上察看。楼上是间闺阁,脂粉头油零乱一地,芙蓉穿过的粉红罗衫掉在床前地上。床上帐馒低垂,里头依稀卧着一人。

    白不肖心头大震,身当此际,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伸刀挑起帐幄,只见芙蓉一丝不挂侧卧向里。

    白不肖又惊又慎,急伸手去扳她肩头,扳转来看时,却不是奇芙蓉,而是丫鬓小娟。只见她双目微闭,气息微弱,浑身上下并无伤口,只有指掐的青痕。伸手按她脉门,才知她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以这情形来看,倒像是遭到采花贼的一强暴。

    白不肖撕下帐幄盖在她身上,正欲给她解穴。忽听陆怡的叫声,声音极为惊慌。白不肖奔到窗口一看。见陆怡连连招手唤他下去。白不肖便从窗口跃下,陆怡跑过来说:“白大哥,我在屋后发现一具尸体,你快来看!”

    那具尸体伏在楼后关台旁,身下一摊血污,腥味冲鼻。白不肖将他翻转来看时,忍不住“咦”了声。死者原来是老相识花留春,他喉头穿了三个小孔,右一左二,显是彼敌人以手指抓出;而腰间的长剑还只拨出一半。

    陆怡道:“江湖上谁擅于指抓伤人?且出手如此之快。以花留春的身手,正面迎敌,连剑都尚未出鞘,便被抓破喉头,这人到底是谁?难道是‘鬼主’应四郎?”

    “鬼主”应四郎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武林的江湖煞星,据说其玉貌美如潘安,但心狠手辣,独来独往,杀人不眨眼,是个人见人怕的厉害角色。他的绝艺是“阴风封喉爪”,专以指爪攫人咽喉,出手之快,被害人看都不看见,只觉阴风掠过,便已了帐。

    但据白不肖所知,应四郎最后是败在北门天宇手下,被迫自断双腕,乘舟出海,老死在东海中一个荒岛上。这些旧事,白不肖曾听师父讲过:应四郎无师无友,无妻无子,与师父决斗时也已四十五六岁,双腕断后不可能再续,即使活着也难以害人。故白不肖极难相信“鬼主”应四郎会复出江湖。

    当下白、陆二人四处搜索,又在花园的花圃中发现纪一刀的尸体,他也是被人以三指封喉。“更奇的是,他那把赖以成名的镔铁刀,断成三截。

    接着看守假山密室的长汉、老熊、悲、欢二老的尸身也相继出现,死状与花、纪两人一模一样。惟有悲、欢二老被捏碎臂骨,料来他俩兄弟武功较众人为高,还跟敌人拆过几招,先断臂而次破喉。假山洞中,金鱼池畔,回廊之上,都有护院家丁的尸体,他们是被点中死穴而毙。与一干好手的死法略有不同。

    见了这许多死人,白不肖惊然大惊,陆怡更是吓得不敢出声,紧紧地拉着白不肖的手,惟恐从哪个阴暗角落中跳出个鬼魂来。

    搜遍了别墅的每个角落,都没发现奇芙蓉的尸身,料来她不是已先一步逃走就是被那个神秘、凶狠的杀手掳了去。

    白不肖想起小楼里被点了昏睡穴的丫爱小娟,她是唯一未死的人,或该知道些什么。当下就与陆怡转回小楼。先由陆怡给小娟穿上衣衫。白不肖手指连动,点她“人中”、“印堂”、左右“承泣”。岂知小娟毫无知觉,依然昏睡不醒。点她穴道的那人手法独异,与白、陆二人所知的各派手法迥然有异。

    二人在无计可施,前头传来打门声与呼叱声。从窗口看去,南大门外有红光闪耀。跟着嘭嘭两声巨响,是大门被撞成碎片的声音。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夹着一个粗豪的叫声:“人都死光了么?司马先生驾到怎没一个人来迎接?”

    这叫声刺人耳鼓,显见其人内功不凡,白、陆二人所在的小楼距大门有三四十丈之遥,那声音直似就在耳边嗥叫。

    白不肖和陆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司马高一到,眼见这许多暴毙的手下人,定将大索凶手,我们再不离开,正好自居疑地。两人心意相通,急从后窗跃下,趁司马高等尚未到来之际,几个起落即行完北墙下。一提气,携手往上一蹿,飘飘逾墙,钻进树林。

    白不肖双足甫沾泥地,忽听似有个细细的声音道:“好俊的轻功!”急弯腰四顾,但见密林寂寂,树影匝地,哪里有人?陆怡见他神色戒惧,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啦?”

    白不肖问:“你可听见有人说话?”陆怡笑道:“这林子又黑又深,除了你我,还有谁会在此?多半是想她想疯了……”

    白不肖正色道:“不然!我清清楚楚听到有人说话……难道真有高人在此?”他内功远比陆怡精纯,听力也胜过她数倍,立在林边,凝神细听,就是林中黄叶落地的细微声响,也难逃他耳朵,何况是一个人的说话声?

    他正自疑惧,忽觉右侧风声飒然,一物着地袭来。白不肖提腿避过,又有一物从头顶击下,他拧腰错步,抽刀反格,一格格了个空,那物贴着他面皮擦过,落在地上。俯身细寻,是一只烂布鞋、一只臭袜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舞刀一招“夜战八方”先护住自己周身要害,大声喝道:“是谁在戏弄在下,请出来说话!”

    语声甫毕,啪的一声,又是只烂布鞋击在他刀上,他陡觉手臂一震,险险捏不住刀柄。紧跟着,头顶上哗啦喀嚓连响,一个人压断树枝摔下地来。此人背脊着地,摔得着实不轻,痛得啊哟啊哟大叫。

    白不肖和陆怡各退一步,定睛看处,那从树上跌下的竟是个叫化子。他蓬头垢面,身上一件百衲衣多处露肉,一足着袜,一足光踝,也不过二十出头,浑身冒出酸烘烘的臭味,兀自唤痛不已。陆怡又惊又怒,挺剑踏上一步,剑尖离他鼻尖不过寸余,骂道:“小叫化捣鬼,我一剑搠死你。”

    那叫化子十分害怕,啊的一声往后倒去,后脑着地。陆怡剑往前递,仍离他鼻尖一寸。叫化子吓得大叫:“杀人啦!杀人啦!”陆怡怕别墅中人听见,又恐此丐真是个寻常的叫化子,便回剑上指,道:“你别装神弄鬼!你躲在树上干什么?不照实说我就杀了你!”

    那乞丐抱膝坐起,一双眼睛往白不肖脸上溜了一圈,没好气地说道:“我自在树上睡觉,并没碍着你们。你们吵醒了我的好梦不赔反要杀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赔我的梦来!我饿了三日,好容易才梦见两只香喷喷的大猪蹄,现在却到哪里去寻?赔我的大猪蹄来!”其声气神情,十足是个惫懒的街头乞丐。

    白不肖心中疑惑,此丐颈细头大,双目无神,怎么也不像个身负绝艺的武学之士。倘若说他是丐帮弟子,那手掷鞋震剑挥袜戏弄的功夫当在帮主乔鹏举之上。倘若他是寻常乞丐,独栖林中竟不怕野兽噬人,其胆子又大得出奇。白不肖心念一动,笑道:“这位仁兄要我们赔你好梦,倒也不难。请问怎么个赔法?”

    那乞丐转向白不肖道:“你这位大爷心地好。不像她虽然生得好看,却凶巴巴地一个劲儿要杀人,我实在害怕!我梦里头有两只肥得滴油的大蹄子,你就赔我一只够了。”

    陆怡听他语涉讥消,怒道:“我赔你两只蹄子!”抬脚踢向他屁股。他哎哟惊叫,伸手去抓陆怡的脚。

    陆怡这一脚用了三分力道,倘若踢实了,那乞丐手骨立折。一脚刚撩出,突见那乞丐的两手污秽不堪,她生**洁,只怕污了自己的鞋,右足足跟一旋,左脚便避开了破手,踢他腰肋。乞丐又惊叫一声,仍以双手推拒。陆怡使出“鸳鸯腿”,右足离地,后发而至。

    这两脚连踢快如电光石火,乞丐哪里躲得开?腰腹齐中,啊哟一声,一个人直飞两丈余,他双手乱抓乱舞,正好抓住一根横校,慌乱之中无暇多想,十指一紧,便吊在树上,弄得上又上不去,下又不敢下,只吓得吐眸乱叫。

    陆怡也不料自己两脚如此厉害,把个叫化子踢上天去,看他挂在树上那狼狈相,不由格格欢笑,叫道:“你松手跳下来吧,摔不死的!”

    白不肖再无怀疑:这叫化子身负绝世武功,说不定与倚翠别墅的血案有干系。他看得清楚,方才哪里是陆怡踢飞了那乞丐?其实是他自己跃上去的,还乘机抓脱了陆怡鞋子,可笑陆怡犹蒙在鼓里。便点了她一下:“怡妹,你的鞋呢?”

    陆怡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子已不知去向,只穿着白布袜子站在地上。

    白不肖抬头道:“朋友戏耍够了吧?请下来说话!”

    那乞丐哈哈一笑,反而向上蹿高五尺,身于在空中一转一折,飘飘下地,正好站在白不肖跟前。

    白不肖见他轻功卓绝,心下好生佩服,又见他虽蓬头垢面,衣衫褴楼,但鼻挺口方,实是个英俊少年,便起了结纳之意,抱拳施了一礼:“朋友高姓大名?在下白不肖,那位姑娘单名一个怡字。”

    那叫化装束的青年还了一礼,道:“久仰!久仰!小弟姓乔单名一个陀字。”他口说“久仰,”但神色低微,根本没将白、陆二人的名字放在心上,“白大侠目光如炬,佩服!你二人到那倚翠别墅中去干什么?”

    白不肖心中一乐:我正想问你呢,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便答道:“我们是去寻一个朋友。哪知别墅中的人都死绝了,我们的朋友影踪全无。乔兄在树上憇息,可知那些人是谁杀的?”

    “我杀的!”乔陀神色自如,平静地答道。

    自、陆二人都不料他会直认不讳,不由各后退一步。陆怡更用手握住剑柄,问道:“那些人与你有仇?”她想起那一具具尸体,脸上微微显出惧意。

    乔陀擤了一把鼻涕,抹在衣襟上,道:“没有仇!难道定要有仇才可杀人?我在树上睡觉,听到墙内小楼中有女子呼救,便跳进去看,见有个色鬼正在剥一个姑娘的衣衫,便将他杀了。后来看那院中另有不少男人,干脆一并杀之,兔得我离开后他们再作禽兽。”

    白不肖与陆怡对望一眼,心想照此看来定是奇芙蓉离开后,有人起了坏心,想要欺负小娟,才惊动了这位古怪的乔陀。

    “乔兄铲强扶弱,不愧侠义之士。但余人并无恶行,统统杀之,不分青红皂白,未免……”白不肖顿了一下,明知这话出口或会遭致杀身之祸,但骨鲠在喉,非得一吐为快,“滥杀无辜,有伤天和。”

    乔陀嘿嘿嘿笑道:“错了!错了!你们做侠客的才有那么多穷讲究,我不侠不义,看到哪个不顺眼,喜欢杀就杀!”

    陆怡惟恐他要不利于白不肖,呛啷长剑出鞘,全神戒备乔陀愣了一下,又笑道:“别怕,别怕,我还有几种人是不杀的:没有武功的人不杀,顺眼的人不杀。好看的女人不杀。姑娘,你长得这样好看,我怎舍得杀你……咦?”

    陆怡听他言语中一再说自己“好看”,显有调戏之就再也忍不住,一剑突刺。两人相距既近,她又是猝然发难,这一剑又快又准,直刺他肩头,因此乔陀“咦”了一声。眼见他难以闪避,白不肖惊叫:“别伤他!”却见乔陀二指一夹,硬将剑头夹住。这一招时刻、分寸、部位、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怡见他如此托大,使个旋劲,喝道:“放手!”乔陀用两指捏住无锋的剑脊,陆怡猛旋剑柄,剑身转动,乔陀如不放手,势非被剑刃绞断两指。哪知他笑嘻嘻地说:“不见得!”二指一转,啪地折断了寸长一段剑头。

    陆怡院觉手臂剧震,一股大力从剑上传来,推得她站立不住,连退三步。只听剑上嗤嗤连响,手上这柄已被折断剑头的钢剑,好像是一段朽极的枯枝,碎成了七八十来截,叮叮当当,碎片落了一地。她手上光剩了一个剑柄,惊得目瞪口呆。

    乔陀这手功夫一露,白不肖心头大震,以二指之力折断钢剑,倒还不十二分稀奇,但要在拗断剑头之后再使对方长剑寸寸碎裂,这股内功的神奇,直是闻所未闻。看来乔陀不含敌意,否则陆怡早就伤在他手下了。白不肖赞道:“乔兄神技,叫小弟大开眼界!却不知乔兄与‘鬼主’应四郎老前辈怎么称呼?”

    乔陀神色讶然,奇道:“你认识我师父。你的眼光倒真不赖,你怎看出了我的师承?”

    白不肖笑道:“别墅中人多死于‘阴风封喉爪’,世上会这门功夫的只有应老前辈。乔兄适才又以‘阴气螺旋功’震碎陆姑娘的长剑。照这两项独门功夫看来,乔兄多半与应老前辈有渊源。尊师可还健在?乔兄甚时来到中土?”

    乔陀道:“我师父已去世了。我一人住在岛上觉着气闷,便扎木作筏,飘洋过海,来到中土。白老兄见多识广,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二十多年前有个人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北门天宇,现在哪里?”

    白不肖心念一动:他找师父作甚?便答道:“北门大侠早已去世了。”

    “死了?”乔陀脸色大变,目中射出凶鸷的光,一把揪住白不肖的左臂:“你告诉我,是谁杀他的?说!”

    “北门大侠与奇竹瘦比武,力竭而亡。”

    乔陀眼中落下泪来,像是极为伤心,又问:“那奇竹瘦现在何处?他杀了北门天宇,我就得斩了他!”

    白不肖原以为他听从师命要找师父报仇,因此没将自己的师承告诉他,现听他说要杀奇竹瘦,不由大奇,道:“乔兄为何要杀奇竹瘦?”

    乔陀抹了把眼泪,黯然道:“先师授我武功,是盼我打败北门天宇,为他老人家出气。那姓奇的竟敢杀死北门大宇,我怎能放过他?”

    白不肖叹道:“奇竹瘦老前辈也已故世了。我竟不知尊师将胜负之数看得那么重。上一代的恩怨,还要着落到下一代身上,怨怨相报,何时才能了结?”

    他哪知应四郎生前武功既高,又极为自负,与北门天宇拆了千余招,方输了一招。当时愤激难抑,自断双腕,发誓退出江湖。哪晓得他平时行事但凭心意,得罪了许多人。这些人一知应四郎双腕已断,再不能以“阴风封喉爪”伤人,纷纷找他寻仇,弄得他十分狼狈,不得已驾船出海,找了个荒岛隐居。

    他双腕虽断,内功未失,独居荒岛,寂寞凄凉,积郁无以舒发,想来想去,后半辈子弄得如此狼狈,盖因从与北门比武开始。他心胸原非豁达,隐居岛上,日日以野果充饥,山泉解渴,穴居岩窟,与群兽为邻,一心一意在脑中回忆北门的武功招数及破解之法,自创一套专以克制北门武功的招式。

    但他双腕已断,也只能在想象中将北门天宇打得落花流水,究竟难称心愿。于是偷偷潜回大陆,偷了一个婴儿回岛,精心抚育,待过婴儿三岁时,就开始授他武功,日日灌注于复仇雪耻之念,如此一晃十八年。应四郎日日有乔陀为伴,师徒亲爱胜过父子,兼且年纪老了,复仇之念渐淡,反不肯放他离岛。

    因此乔陀只能在应四郎老死后,才回大陆。他是在荒岛上长大的,到了大陆,才知谋生之法毫不相类,吃饭穿衣睡觉样样要钱,因此只好做乞丐。应四郎收他为徒,实是将他视作自己的化身,一身武功倾囊相授,偏偏没教他谋生之道。这个得意弟子会落到这步田地,却非应四郎始料所及的了。

    白不肖见乔陀两眼连眨,若有所思,还道他已被自己的话打动,又道:“乔兄,你武功固然极高,但一个人学武,如单以报仇为念,终究狭隘了些。武而不侠,即失其本,便似浮萍逐波,羽毛随风,无以依傍。

    “即使武功盖世,不能拿来济世,又有什么用?古往今来,凡能光照千秋,彪炳后世的武学大家,不仅武艺超群,更在善恶、公私、是非大关节上可为后世楷模。倘只论恃勇而斗,争强好胜,便落入武学的下品了……”

    乔陀突打断了白不肖的话,问道:“白老兄,你可知北门天宇、奇竹瘦传下的徒弟么?他们是谁?在哪里?”

    白不肖一愕,不禁气馁,心道:我说了半天,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问话的意思自是要找徒弟一辈的人报仇。白不肖才要回答,只觉陆怡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白不肖哪肯打诳语,哈哈笑道:“不才便是北门天字的徒弟,只是才智尽拙,于先师的十成功夫中领会不到一成。”

    乔陀神色微变,目中杀气大炽,喝了声:“好!你我见个高下!”出手如电,三指己搭上白不肖的喉头。陆怡大惊,飞身来救时,陡觉喉头一凉。乔陀的另一只手也已快似鬼铁似地搭在她喉头上。

    白不肖情知他只要三指一用劲,自己便无生理,只是白白赔上陶冶一条命,实在不值,便厉声道:“乔兄,你方才说过不杀女人。难道说过的话不算数么?”

    乔陀倏地收回双手,瞪眼盯着白不肖:“你骗人!北门天宇哪会有你这般不济事的徒弟?先师武功虽高深莫测,也不能一招就制住北门高徒,你想骗我?”

    白不肖坦然道:“我骗你作什么?你当然不能一招制我于死命。我与你仅仅初识,无怨无仇,不会跟你动手的。你要杀便杀。”

    乔陀奇道:“你不怕死么?我真是不懂!或者你看不起我,不屑与我过招?”

    “非也!我不想死,尤其在此刻我个一位好朋友生死莫卜,我更想活着去帮她!但你若一定要我死,我也没办法。”

    “白不肖,我并不敢小看你!你我比斗,谁死谁活尚在未定之天。”

    “乔兄过奖了!此刻我若与你交手,死的一定是我。因的我心中毫无杀意,我只想着救我的朋友。”

    乔陀点了点头。“我有点儿明白了。我与你免不了一场死斗。这样罢,我帮你们找到那位朋友,助他度过难关。然后你我全神贯注地斗一场,如何?”

    白不肖喜道:“好极了!有乔兄相助,太好了!小弟谢过了。乔见你可曾见一女郎打从林子中经过?”

    乔陀道:“你的朋友原来是个女子么?可是昨夜跟你在这林中相接相抱的那位?”他于人情世故。窍不通,昨夜奇、白二人从这林中经过,全在他眼里。他只见奇芙蓉被白不肖几次拥在怀中,怎知是奇芙蓉身上毒发站立不住,是以就直通通地说了出来。

    白不肖大窘,点了点头,偷眼看陆怡,见她气得脸色发青,胸口起伏不定,紧紧咬着下唇,目中泪光莹然,便说:“那女子叫奇芙蓉,中了毒,站不住……”这几句话说得心虚情怯有气无力,比不说还要糟糕。

    乔陀并不知他三人之间缠绕不清的情爱纠葛,也没留意白、陆二人的神色,只顾自己说。“这位奇姑娘今日下午傍黑时分穿着一身白衣服从林中经过。我看她像个仙女,问她去哪里,她不理我。我一直跟她向北走出林子,她扔给我一块银子,还朝我笑了笑。奇姑娘不光生得好看,脾气也好,我是该帮她的。”

    “脾气也好”这一句,自是针对陆怡“凶巴巴”提剑杀人之事而发。

    陆怡原已对白、奇二人在林中“相搂相抱”恼极,现在乔陀又说奇芙蓉容貌脾气都胜过她,心中有如打翻了十二只大醋缸,若非忌惮乔陀武功高强,早就大巴掌劈过去了。她站在那里,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绝望,又是愤怒又是气苦,真想转身离去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但转念又想:我若离开岂不正合他俩的心意?白不肖,你骗了我,我不会与你甘休的!当下强自压抑心头恼怒,笑道:“乔陀,你还不知遇吧和那位又美又有好脾气的奇小姐,正是白不肖的意中人呢!你帮他救出奇小姐,他要向你叩头呢!”

    乔陀不明“意中人”为何物,想来不是坏话,说道:“我不要他叩头,只须事成之后他与我斗一场。”

    白不肖道:“乔兄,陆姑娘跟你开玩笑。你可知奇芙蓉往哪个方向去了?”

    乔陀说:“她往东走的,多半是进城去了。”

    白不肖顿足道:“定是找我们去了!快走!”返身就往湖边疾行。乔陀虽不懂世事,倒言而有信,足下一顿,纵身跃起,追上白不肖,跟他并肩而行。陆怡一怔,见两人已在三丈以外,咬了咬牙,发足便追。

    到了湖边,这时夜已深,载客游湖的划子一只也不见。三人沿湖东行,总算找到一只渔船,解缆上船。茅屋里的渔家听得船响,光脚追了出来,大呼小叫“抓贼”。白不肖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借船一用,明日你到南岸去寻!”竹篙力撑、渔船就驶向湖心。

    陆怡掌舵,白不肖撑篙,乔陀摇橹,三人将船驾得飞快。何消半个时辰,便抵达南岸。三人径奔钱江帮总航。时近子夜,管门的阿土早已睡下,听得叩门声急,披衣起来开了小门。见帮主的客人带来一个叫化子,又是惊愕又是诧异。

    白不肖也不与他啰嗦,只问有无人来找过。阿土说:“我一步还没离开过,却不见有谁来寻你。夜深了,白相公、陆小姐快些进去歇息吧!这位吃百家饭的朋友么,就将就在门洞里睡一夜吧!”

    白不肖一听奇芙蓉并未来过,急得浑身燥热,一时不知该积何处去寻。陆怡道:“你不用着急,天下之大,她哪里不好去?你寻她不着,那司马高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自也寻她不着的!”

    话虽有理,但冷言冷语,白不肖正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若非乔陀、阿土在旁,便要发作了。他强压怒气,冷冷地道:“你先进去歇息,我再去寻寻,乔兄你……”

    乔陀摆摆手道:“你我分头去寻,无论寻着寻不着,明日卯时在适才上岸处会面。”言毕,身形一晃,人已在三丈开外,阿土看得目瞪口呆,惊道:“白相公你这位叫化子朋友敢情是丐帮的高手呀?得罪得罪……”一回头,已失白不肖所在,他任了一怔,叹道:“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江湖上是该后一辈的好手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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