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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恩义难酬

    光阴匆匆,倏忽一年多过去了。隐姓埋名的白不肖走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沿海内陆,始终没打听到奇芙蓉的音讯。她宛如滴水汇入江河,无影无踪。一个个以侠义自居的成名人物,也不再有追杀“大魔头”白不肖的兴趣。江湖风波历来骤涨陡消,这倒给白不肖省却不少麻烦。

    其间,他曾回杭州一趟。栖霞岭下翠竹林中,陆怡的竹楼已经倒塌了一半,成了狐兔的安乐窝。他寻到陆老夫人的坟墓,见坟草萋萋,也久已无人祭扫。他买了些时果香烛,在坟前凭吊一番,叹息几声,怏怏离去。

    浪迹江湖,少不得做些劫富济穷,扶危济困的侠事。这年初秋,他在太湖北岸,偶闻当地一张姓富豪为富不仁,巧取豪夺,欺压良善的种种劣迹,动了侠义心肠,夜闯张府,出手教训那恶霸,又窃金盗银拿来赈济左近穷人。

    其后,他追踪一个小有名气的采花淫贼至金陵西郊,交手不过三招,便震碎那恶贼的心脉,为世间除了一害。

    金陵乃江南第一名城,为数朝都城。左右无事,他就进城逛逛,各处玩耍。

    这月午后在鼓楼一家茶馆喝茶听戏。那戏班子唱的是昆曲,曲辞雅训,那生角的一条嗓子真个是金石铸成,吊到高昂处,直似号角夜吹,响遏行云。座中茶客皆击节赞好。过了片刻,上来一个袅袅娜娜的妙龄女子,怀抱琵琶半遮面,极尽妍媸妖娆之致,那一手琵琶弹得嘈嘈切切,也引来阵阵彩声。

    一曲未终,茶馆门口一片嘈杂声,紧跟着进来四个横眉竖目、膀宽腰圆的黑衣大汉,近门处一个茶客躲得慢了一步,被当先那个胖大黑衣汉在肩头一推,“扑通!”摔跌在地。那被推倒的茶客似是极怕这些人,竟一声不吭捂着疼处躲开。

    胖汉在中间一站,也不顾琴女犹在上头弹奏,拉开个驴嗓大喊:“老板!老板在哪里?”

    有位头发花白的瘦老者拱手道:“这位官人声音请放低些。”

    胖汉把一对牛眼弹出,喝道:“大爷天生一条虎嗓,你管我声音高低!”扬手一掌掴过去,老者不会武功,怎知躲闪,啪的一声,左颊早着,身子跌飞出去,便要往白不肖的条桌上落下。

    同桌的两位茶客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鞋子,贴在老者背上,竟将他下跌的身子托住扶正推回原座。

    这一来,不光老者本人莫名其妙,便是左近的茶客,也不明所以。那胖汉更是大惊失色,他看不见飞鞋托人,只见老者跌飞跃回,稳稳坐回椅上,还道这老者是身负绝顶武功的高人,骇得后退两步,使个架式护住自身,口中连说。“你……你……”

    他的三个同伴也都往一堆挤,齐盯着老者。只要老者一动,他们就一拥而上。

    茶馆老板从里头赶出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向那黑衣胖汉道:“鹿三爷息怒!小人正在后头烧水,不知鹿三爷驾到,未克相迎,有罪有罪!三爷是听戏喝茶呢还是别有贵干?”

    胖汉见那老者半边脸已肿起,眼含敢怒不敢言之色,似乎不像身负绝艺的样子,胆气又壮,狠狠朝老者横了一眼,转脸对老板说:“老板既认得我鹿三爷,那就好办了。我大哥羊如昆羊大侠听说你这里有位绮春姑娘琵琶弹得好,小曲儿唱得不坏,叫我们来请她去。”

    老板连连作揖赔笑,说道:“鹿三爷有所不知,绮春只在敝馆为茶客们助兴,从来不唱堂会,要请羊大侠和鹿三爷见谅!”

    鹿三爷勃然变色,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将他两足提离地面,斥道:“三爷我看得起你,才说个‘请’字。你在金陵混饭多年,难道不知三爷我说一不二的脾气?来呀!将那小娘儿给我抬回去!”

    他身后的三个黑衣汉响亮地应了声,齐向台上的绮春扑去。菜馆里顿时哄哄大乱,胆小的拔脚外逃,胆大的贴壁而立,要看这事如何了结。

    三条黑衣汉、一拥而上,六只毛茸茸的大手齐向绮春伸去。那绮春许是吓呆了,兀自坐在椅上不动。坐在一旁的琴师,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白面青年,一见情势危急,抡起手中胡琴,向那六只手打去。江湖艺人多有几手防身武功。琴师抡琴一砸,六只手中有两只缩得慢了一点,正被砸中手背。中间的黑衣汉哎哟呼痛。但胡琴的琴杆也断成两截。

    右边的黑衣汉骂了一声,转向琴师,挥拳就打,琴师侧身闪过,还了一掌。中间和左边的两个黑衣汉仍扑向绮春。绮春身在椅上,“裙里腿”连环踢出。两个黑衣汉万想不到身一个娇怯柔弱的女子这么厉害,猝不及防,一中下额,一中肩头。

    他俩各退两步,愣怔一下,齐吼一声,鼓勇再上。绮春以琵琶为兵器,一招“手挥五弦”迫退两敌。跟着一个倒翻,从椅背翻向后面,顺便一脚蹬在椅子档上,一把硬木椅朝两个黑衣汉疾飞过去,势道居然不弱。两个黑衣汉四掌齐出,将木椅打得粉碎。

    那“鹿三爷”原以为抢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自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他看了片刻,见那青年琴师与自己的一个徒儿相斗,还略占上风;另两个弟子合斗绮春竟也不很顺手。气得大骂一声“熊包!”

    丢开茶馆老板,大踏步走上前去,伸手一抓,即抓住琴师往地下一掷。随即推开与绮春相斗的徒弟,咧开大嘴狞笑道:“让我来领教姑娘的花拳绣腿!”又伸手一抓。

    绮春举琵琶一挡。“鹿三爷”比他徒弟强多了,五指抓落,顿将琵琶轻轻松松地抓过来,随手往地上一摔。跟着又是一抓,绮春扭腰急闪,却不知他这一抓乃是虚招,后腰一麻,已被点中穴道。两个黑衣汉上去,一抱头一抱脚,将她扛了起来。

    “鹿三爷”哈哈大笑,叫声“走!”就率先往后走去。

    老板和众茶客眼睁睁看他们抢人,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白不肖正拟出手,忽闻一个声音叫道:“鹿三爷,慢走!”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挡在门口,他中等身材,穿一身泛黄的白布衣衫,四方脸上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鼻挺嘴方,上唇有一抹浓密的短髯。他背负双手,神态安详,站在那里,有如渊停岳峙,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白不肖一瞥之下,已认出他是多年未见的大师兄南宫虎,心情十分激动,忍不住喊了声:“大师哥!”南宫虎忽听有人喊“大师哥”,转眼一瞥,见是个不相识的青年,还道是在喊别人,他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不平事,哪有余暇细察?

    白不肖见南宫虎不理自己,心中微感委屈,转念一想,大师兄离开师门时,自己才十一岁,暖别十年,自己己长大成人,大师兄怎还认得出来?当下硬捺下上前相认之心,要看看大师兄如何料理眼前之事。

    那“鹿三爷”见一个貌不惊人、衣衫敝旧的汉子挡住门口,不由一怔。他形容粗豪,心思却细,立知这出头挡道之人决非易与之辈,当下挤出笑容,抱拳道:“尊驾眼熟得很,恕在下记性太坏,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会过?”

    南宫虎抱拳还礼,道:“我与鹿三爷是初会。想来鹿三爷是认错人了。初会也不打紧,古人有‘倾盖如故’之说,鹿三爷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是以要想向鹿三爷讨个人情。”

    “鹿三爷”听他辞气并无恶意,笑道:“好说,好兑我鹿鸣春最喜结交朋友。尊驾高姓大名?有何见教?”

    南宫虎笑道:“贱名不足挂齿。在下是想请鹿三爷放了那女子。”

    鹿鸣春怎不知他出头的缘由,但故作惊讶,道:“这事小弟可作不了主。这绮春姑娘是我大师兄羊如昆着小弟来请的。尊驾若定要这个结在姑娘,也不难,只要和小弟同走一趟,想来羊师兄不能不卖个面子给尊驾。”

    他甚狡猾,几句话便将一副担子卸到大师只身上。

    白不肖暗想:十余年不见,南宫师兄仍这等老实,与恶霸地痞还如此客气。且听他如何对答。

    南宫虎眉头一皱,想一想,说道:“既然是令师兄的意思。我便跟鹿三爷走一趟。”侧身让开一步,竟真的要跟席鸣春去。

    鹿鸣春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尊驾请!我大师兄能结识尊驾这样的好朋友,一定欢喜得紧。”提步往外走去。忽觉眼前一花,门口又多了个人。

    “慢来!慢来!”这人笑道:“鹿三爷还未问过我的意思,便要抬走绮春姑娘,似乎也忒不讲交情了罢?”

    这人正是白不肖。他见南宫虎被鹿鸣春的几句花言巧语懵住,便挺身而出,有心与大师兄开个玩笑。

    鹿鸣春仅只眼睛一霎,面前就多了个人,心知此人武功不凡,心中暗自戒备,嘴上还是十分地谦和:“这位好朋友若肯屈驾,敝师兄定也十分欢迎!”

    白不肖笑道:“鹿三爷一口一个‘好朋友’,在下深感荣宠。便请三爷将这绮春姑娘放下,我与这位仁兄同去向今师兄请罪如何?”

    鹿鸣春嘿嘿干笑两声,目露凶光,厉声道:“小兄弟是定要扫我们面子啰?你也不打听打听金陵城里鹿三爷向来说一不二!滚开!”

    他吐气发力,五指箕张,径向白不肖胸口抓落。

    白不肖不躲不闪,待他五指将及己胸,右手三指搭上他手腕,拧腰甩肘。鹿鸣春庞大的身子顿时飞了起来,呼的撞向南宫虎。

    鹿鸣着的身子重达两百斤,经白不肖借力打力甩出,冲撞的势道怕不有四五百斤?南宫虎咦了一声,左手一圈;使个“云手”,口中说:“三爷小心!”将他的身子一托,化解了冲撞的力道,轻轻一推,鹿鸣春双足稳稳落地,毫发无损。

    在旁观者看来,都还道是鹿鸣春纵跃腾挪,不知白不肖和南宫虎已各交换了一招上乘武功。

    鹿呜春怔一怔,虎吼一声,两拳连发,击向白不肖。白不肖移形换步,伸手一拨。鹿鸣着身不由己转了个身,这势如奔雷的两拳便击向了南宫虎。他收势已然不及,砰嘭两拳都击在南宫虎胸口,触手绵软,竟似击到棉花包里,更有一股吸力,将他双拳紧紧吸注。

    他心中大骇,猛地运劲回夺。那股吸力蓦地里无影无踪,喀嚓两声响,鹿呜春使力过猛,双臂脱骱,一个身子往后飞跌出去,痛得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白不肖急出双手扶他双臂,笑道:“三爷小心了!”以巧妙的手法给他上好了脱骱的关节。

    那鹿鸣春在瞬息之间被两个高手整治得死去活来,吓得魂飞魄散,自知此刻再要逞强,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呆了呆,向几个徒弟挥挥手,哑着嗓子说:“快放下!快放下!”

    徒弟们依言把绮春放下来。鹿呜春面如死灰,低头往外走去。

    白不肖叫道:“鹿三爷!”鹿呜春吓了一跳,急收步回头道:“好汉有什么吩咐?”

    白不肖慢条斯理地道:“鹿三爷这便走么?你的大师兄还来不来抢人啦?要不要我在此恭候?”

    鹿鸣春闻言一怔,赔笑道:“好汉,我鹿鸣春是心服口服。至于敝师兄的意思,我亦不敢妄加揣测,倘若好汉肯见示尊姓大名与居留所在,敝师兄或会备帖拜谒。”

    这话貌似谦恭实含威胁之意,谁都听得出来。白不肖刚想回答,南宫虎却抢在他头里说息“请鹿三爷上覆羊如昆羊大爷。便说‘寒山一枝梅’问候他。”他话刚说完,一直贴壁而立的一个少妇弹出一朵绢制蜡梅花,正好贴在鹿鸣春胸口。

    鹿鸣春取下绢花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朝那少妇深深一挥,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白不肖不由向那妇人看了一眼,见她年约三十许,柳眉粉面,双目点漆,眉宇间有股凛然生威的神气,极像个贵妇一人,心中波:“寒山一枝梅”是前辈女侠,怎会如此年轻?

    南宫虎朝白不肖抱拳为礼,道:“小兄弟侠肝义胆,在下佩服得紧。金陵城中,似鹿鸣春般的地痞流氓数以百计,被我辈撞见,出手施以薄惩,乃理当所为。但我们外乡人人地两生;似不必卷入过深。小兄弟以为如何?”

    白不肖见南官虎到这时还没认出自己,暗暗好笑,道:“小弟年轻鲁莽,但知惩恶扬善乃学武者本分,并不顾及对方人多人少,倒叫老兄见笑了。若小弟有老兄这般身手,早打上门去,管他什么羊啊虎的!”

    南宫虎听他语含讥刺,嘲笑自己胆小怕事,也不以为一忤,笑一笑,道:“小兄弟血气方刚,豪气干云。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白不肖道:“我是江湖上默默无名的小辈,贱名不足挂齿。方才听老兄提及‘寒山一枝梅’的名头,想来老兄是‘寒山一枝梅’的门下。久闻‘寒山梅剑’是剑术中的绝艺,小弟大胆,想跟老兄讨教几招?”

    南宫虎眉头一皱,道:“在下并非‘寒山一枝梅’门下。小兄弟误会了。”

    白不肖笑道:“原来老兄方才是狐假虎威,借他人的名头来吓唬人的。佩服!”

    他扭头就往外走去;南宫虎张口结舌;那少妇拍开了绮春和琴师的穴道,忽闻此言,锐声叫道:“你站住!”

    白不肖有心跟他们开玩笑,脚下不停,笑道:“罢了!罢了!靠他人威名欺世,只能吓吓鹿与羊,却吓不倒我。”

    少妇正是“寒山一枝梅”的传人何冰儿。自她师父息影江湖后,她承继衣钵,行使仗义,浪迹江湖,在北方闯出老大的名头。因其一身功夫已与其师盛年时不相上下,江湖上也称她为“寒山一枝梅”。现在白不肖说她冒名欺世,她心中大怒,双足一顿,便从茶馆内翩若惊鸿地掠了出来,挡在白不肖前头。她柳眉倒竖,粉脸溅朱,怒视白不肖,斥道:“你是什么人?胆子倒不小!”

    白不肖笑道:“我若是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不说也罢!告辞了!”他展开“逐流步法”,身形一晃,从何冰儿身旁绕过。何冰儿伸手一抓,差了半寸没抓住。见白不肖脚下浮尘不起,人却已在三丈以外。

    何冰儿哪里肯舍,提气直追。南宫虎也只得紧跟上去。

    街上行人见两男一女三人疾行,无不驻足观看,喷喷称奇。有好事的子弟欲跟上去看个究竟,但哪里追得上?

    白不肖跑出城外方放慢脚步。何冰儿素以轻功自傲,但居然追他不上,心中暗暗惊讶,怎么也猜不出这人的来历。待见白不肖脚下一慢。她腾空一跃,越过他头顶,拦住了他,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不肖笑而不答。南宫虎不欲多事,劝道:“冰儿,这位少侠既不肯说,不要勉强,我们走吧!”

    白不肖道:“慢走,慢走。要我自道姓名也不难,只须这位大哥肯赐几招让小弟见识见识,小弟给你们叩头也无妨。”

    他话音甫落,就一掌拍向南宫虎,使的是“流水掌法”中“春江潮水”那一招。南宫虎见他招式怪异,一掌拍来,暗蕴排山倒海的劲道,心下惊诧,不得已应了一招“虎踞龙盘”。两股大力一招,嘭一声响,两人都是身子一晃。

    白不肖有心要试试师兄的功夫,这一招硬拚,顿感胸口发闷,立知师兄的内力要比自己强。他身随掌走,“波峰浪谷”、“惊涛裂岸”、“大江东去”,一连三招攻去。

    南宫虎见他掌法神妙,也不敢怠慢,当下见招拆招,将师传“龙虎神掌”施展出来。他内力雄浑无俦,较之北门天宇当年、也不遑多让。转瞬间,师兄弟俩斗了个旗鼓相当。

    论内力自是南宫虎强,但白不肖掌法精奇,又对师门的掌法了如指掌。详知南宫虎每一招的虚实、方位、角度,故丝毫不落下风。

    南宫虎越斗心中越疑,对方的掌法虽是平生仅见,但他的步法却分明是本们的“逐流步法”。再看他面容似曾相识,心念一动,收掌跃开,叫道:“且住!你……”

    白不肖扑通跪倒尘埃,叫道:“大师哥!你该认出小弟白不肖了吧!”

    南宫虎大喜,上前一把扶起白不肖,端详片刻,不禁喜极而泣,簌簌下泪,叫道:“师弟你长大了!做哥哥的好欢喜!”

    兄弟俩相拥良久。南宫虎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何冰儿,便道:“师弟,她叫何冰儿,是‘寒山一枝梅’的亲传弟子,也是你的大师嫂。”

    白不肖又跪下给何冰儿叩头,口称:“大师嫂,适才小弟多育冒犯,尚请见谅!”

    何冰儿还了半礼,笑道:“你大师哥闲时常与我说起你,令尊令堂,昔年我也曾拜会过,‘龙凤侠侣’倘地下有知,见你已长大成人,不知有多么欢喜!”

    当下三人回城里,找了一家酒楼,叫了些酒菜,一边喝酒,一边各道分别十余年中各自经历见闻。南官点向居西北塞外,如今听白不肖详叙师父逝世经过,不由黯然神伤。

    何冰儿插嘴道:“白师弟,我听说害死你师父的奇竹瘦还遗下一个孙女儿。你久在江南,可曾见过那个小妖女的踪迹?”

    白不肖道:“我正在找她。她叫奇芙蓉,性子是较常人乖僻一些。”

    南宫虎道:“好!我们兄弟俩好歹得找到她,为师父报仇!”

    白不肖吓了一跳,见南宫虎和何冰儿皆是神色严峻,知他们言出必践。待要解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脱口道:“大师开、大师嫂,那奇芙蓉不是坏人!若不是她数度相救,小弟早已死了!”

    南宫虎剑眉一扬,愕然不解。何冰儿更以锋利的目光盯着白不肖,似要穿透他内心。

    白不肖便一五一十,将奇芙蓉两次相救的事和盘托出。他是想说奇芙蓉与奇竹瘦不同,但哪里说得清楚?

    尤其讲到奇芙蓉为找自己冒名“北门杜”连戕江南武林好手一节,何冰儿拍案而起,怒道:“北门前辈是名震一时的大侠,谁知他死后还有人冒名作恶?单此一节,足见奇芙蓉的品性与乃祖如出一辙!白师弟,你是名门之后,切不可善恶不分黑白混淆!令尊令堂因一念之差,失身匪类,致贻终身之羞。你若认贼为友,怎对得起令尊令堂于地下?”

    这一番话说得白不肖满脸溅朱,心里头忿忿不平,怎奈长嫂如母,又是初识,纵然言辞似刀,也只得忍了。

    南宫虎虽觉何冰儿责之过切,但素知她一向嫉恶如仇,眼中揉不进半点沙子,又见白不肖这副样子,心中难受,温言育功道:“白师弟,你师嫂是一片好意,言辞虽过激切,实是望你分清敌友,做一个响当当的好汉人说起来,师父早逝,我又远赴塞外,让你一个人失于调教、吃尽人间辛苦,我这做师兄,也难辞其咎。今日天教我们兄弟相逢,自后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白不肖听南宫虎言辞恳切,情深意厚,心中感动,沉吟片刻。拾头问道:“大师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奇竹瘦与师父的过节,定要着落到奇芙蓉身上呢?奇芙蓉并未加害师父,她出手惩戒的,都是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怎么就成了‘小妖女’呢?”

    何冰儿柳眉一皱,持要开口,南宫虎忙递眼色给她,拍拍白不肖的肩,道:“师弟,这些话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今日我们兄弟欢会,且不论他人短长。来,我们干一杯。”

    当下三人饮酒畅谈,说的多是十多年前白鹤山旧事。南宫虎这些年多在西北塞外行走,于中原及江南武林逸闻所知甚少。何冰儿是名动天下武林的女侠,见闻皆广博,问起白不肖“流水掌法”,知是湘江郁天华所授,便有些不以为然,道:“那渔婆武功虽高,但性子怪僻,一向不问世事,故难臻一流高手之境。白师弟,你是北门大侠的关门弟子,还是以师门武功为主宗,兼习别家,方能继往开来,卓然成家。你大师哥一心一意修习师门武功,心无旁骛。到令日虽不敢说青胜于蓝,但在当世武林中,高于他的也不会很多。”

    白不肖道:“这个自然。方才若非大师哥容让,小弟早已败了。我师门武功,博大精深,但小弟资质愚鲁,辜负先师教诲,深感惭愧。日后有大师哥教导,当潜心学习,以期小成。”

    何冰儿见他神情淡淡的,知他言不由衷,故心下不悦。但终究是初次见前,不宜多加数落。

    三人饭毕,同出酒楼。何冰儿这回随夫南下,途经金陵,拜访一个世交姐妹。那姐妹青年受过她的恩惠,留住她夫妻不放。何冰儿便邀白不肖同去。白不肖道:“师嫂不用客气。师嫂、师哥已在客中,小弟岂有再去打扰的道理?小弟仍是住客栈吧。”

    何冰儿便看着丈夫。南宫虎道:“师弟既不愿去,冰儿,索性我们一并都住客钱吧?我与师弟十多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

    何冰儿淡淡一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我那位姐姐盛情难却。”白不肖笑道:“师哥也忒性急了,来日方长,小弟日日可听师哥、师级的教诲,也不争在一时。师哥、师嫂请先行一步。”

    白不肖辞别了哥嫂,径回客栈。回想日里与师哥邂逅的情景,暗自好笑,觉得十多年不见,没料到师哥娶了个如此威风的妻子。又想到他们对奇芙蓉的成见,不由暗暗叹气。

    次日一早,南宫虎便至客栈,邀白不肖同去莫愁湖、雨花台等处游览散心。

    白不肖问起师嫂何冰儿,南宫虎说她因有三个月的身孕在,已约了名医诊脉,不能陪师弟游玩,深感抱歉。“你师嫂十几岁便成名,在中原有不小的名气,故说话行事不免直来直去,你体要放在心上。”

    白不肖急道:“大师哥你多心了。师嫂也是为了我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怀有怨气?况且‘寒山一枝梅’侠名远播,如今成了我的师嫂,小弟深感荣光。小弟在江南,武林一干前辈对小弟有不浅的误会。日后还要靠师哥师娘的威名,替小弟洗刷冤屈哩!”

    南宫虎颇感欣慰,道:“师弟你尽管放宽心。此番我们一同回白鹤山,江南武林看我和你师嫂的薄面,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休道你本是受了冤屈,便是真有什么得罪了谁的地方,有我在,决不叫你吃亏!我们兄弟同心,定要将白鹤山的名头再轰它响来,方不负师父的养育教诲!”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来到了莫愁湖畔。但见碧波粼粼,芙蓉初绽,垂柳临水,亭榭悬空。远处绿树如烟,近处繁花似锦。白不肖由“莫愁湖”三字蓦地想起了浙西山中那个神秘的“无忧谷”,心念一动,隐隐觉得奇芙蓉多半是去了无忧谷中,那谷主司马高不是个至诚君子,奇芙蓉别已遭他毒手?

    他一念及此,不由悚然而惊,哪还有心思观赏湖景,一个人直愣愣地出神。

    南宫虎忽见白不肖神色连变数变,忽而念念有词,忽而皱眉沉思,心中疑惑,连叫数声,才将白不肖唤醒。他关切地问,“师弟,你有什么心事?”

    白不肖脸一红,支吾其词,顾而言他,将话岔了开去,遥指湖心道:“我见那船儿划得飞快,料那船夫膂力不弱。”南宫虎还真当他看船出了神,也不疑有他。

    二人沿湖畔漫步,忽闻柳荫深处有金铁交鸣之声。二人愕然相顾,心道:在这风景如画的所在,怎会有人打斗?白不肖道:“师哥,我们过去看看?”南宫虎点点头,又关照:“我们身处客地,凡事要小心些。”

    他话还未说完,白不肖已似飞箭一般射了出去。他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这孩子如此毛糙!”惟恐师弟惹祸,两臂一振,也紧跟上前。

    白不肖穿进柳林,见前西林外空地上,三个汉子正在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个子。

    那三个汉子,一个身材高瘦,手执长剑,一个矮矮壮壮,方腮浓髯,使两根方棱铁锏;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手里一根铁笔。那空手的小个子;衣衫上已有几朵血花,在三名汉子围攻之下,犹自拳打脚踢,鼓勇而斗。

    一旁还有个四十多岁,身穿锦袍的汉子站着观斗,他一见白不肖现身,只投以不经意的一瞥,仍自环抱双臂,面带微笑,着他们打斗。

    白不肖只看了片刻,使知小个子的武功比三人中谁都要高,但他吃亏在空手,又是以寡敌众,便落了下风。三名汉子中,又以那使铁笔的老者武功为最高。他身法灵捷,一支铁笔伸缩如电,接过了小个子的大部分招式。

    白不肖因多次受江南群豪的围攻,是以最看不惯以众凌寡的打斗,一见老者的铁笔又在小个子左臂上带出一朵血花,忍不住高声喊:“快住手!有本事一对一地较量,倚多为胜,算什么好汉!”

    围攻的三条汉子各往后跃,扭头看去,见林边两人衣衫敝旧,貌不惊人。身穿锦袍的汉子抱拳一拱,眼睛看着南宫虎,说道:“两位请了!两位可是这位‘三手’黄飞的好朋友?”

    南官虎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只是偶游至此,听到殴击声,过来瞧一瞧。这位黄老兄做了什么事?”

    锦袍人笑道:“我等是金陵‘扑天金雕’申炳应申老爷的属下,这位黄老兄只因多了一只手,偷了申老爷家的一件宝贝。我们追上他,便是要请他将原物奉还。两位看来也是江湖朋友。江湖上谁不知‘三手’黄飞是有名的偷儿?难道与小偷还要讲什么规矩么?”

    南宫虎不禁为之语塞。白不肖笑道:“黄老兄,你偷了申家什么宝贝?拿出来还给人家罢!”

    那小个子约摸三十五六岁,细眉黄脸,怒道:“我自姓汪名泰,根本不是什么‘三手’黄飞!这伙人血口喷人诬良为盗!别人怕申炳应,老子不怕!老子便是完了,也要化作厉鬼追他性命!”

    南宫虎在金陵逗留数日,已听说过“扑天金雕”申炳应的名头,都说申炳应武艺高强,慷慨任侠,是条好汉子。他听两人言语大有出入,心中生疑,便含笑向锦袍人拱手道:“兄台尊姓?兄台说他是‘三手’黄飞,他自称姓汪,究竟是怎么回事?”

    锦泡人道:“敝姓童,现在申老爷家执管事之役。他窃人财物,自不肯承认。老兄几曾见过自承偷盗的偷儿窃贼?我们只有将他押回去请主人发落。”他下颔一摆,那三个汉子又挺刃攻上。

    白不肖道:“慢来慢来!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见赃。童管事指他为贼,可有凭据?”

    汪泰一掌荡开攻来的铁笔,叫道:“申炳应抢我汪家祖传的青虹剑,才是不折不扣的大盗巨贼!”

    他一开口说话,手上略慢一慢,被长剑削落一片衣袖,险些伤到皮肉。

    南宫虎一时彷徨无计,不知该如何办好,白不肖却身形一晃,蹿了上去,伸手一钩一带,夺下使锏汉子的双锏,当当两声磕开铁笔、长剑。那使锏汉子手上一轻,兵刃不知去向,心中大骇,但要跃开,眼前人影一晃,双锏又回到自己手中。

    旁边的两人还当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夺回来的,刚要喝彩,白不肖一掌斜劈,带起一股劲风,那使剑和使铁笔的汉子只觉大力涌来,身不由己,连退数步,才拿桩站稳,听得白不肖道:“叫你们住手,你们怎不理睬?”其声若暮鼓晨钟,震得耳膜嗡嗡响。

    南官虎见白不肖出手制住三人,心中虽怪他过于莽撞,但见他这几下夺锏挡剑、笔、还锏发掌,快逾闪电,转瞬之间,便镇住了三条汉子,也不由在心中叫好。

    他向童管事道:“童爷,我这位兄弟性子急躁,多有得罪了。”施了一礼,又转向汪泰道:“汪老兄,童管事他们说你有偷盗之嫌。你怎么说?”

    汪泰道:“多谢两位为我辩冤。便请那位童管事来我身上搜一搜,立判真伪。”南宫虎谢道:“汪兄真是爽快人!”转向童管事道:“童爷你怎么说?”

    那童管事怔一怔,不料汪泰竟会提出这么个建议来,脸上一红,慢慢走过来,讪讪道:“童某只是受主人驱使,与这位老兄并无过节。既然两位仁兄出头,童某无不从命。”

    那汪泰已在自解衣扣,童管事走近去,口中说:“得罪了。”便伸双手在他身上摸索一番,退开一步,面带惭色,抱拳道:“谅来是我们弄错了,这位汪兄身上并无申家财宝。得罪!”他将手一挥,带着三条汉子急急忙忙地溜了。

    白不肖目送童管事等远去,才回过头来说:“大师哥,太便宜他们了!若依我的性子,非得给他们弄点苦头吃!”

    南宫虎道:“师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那申炳应颇有侠名,这回……。

    他还未说完,忽见那汪泰身子摇晃,萎倒于地,口角流出鲜血来。

    兄弟俩急将汪泰扶起来,解开他衣襟,只见胸膛上印着一个墨黑的掌印,深入肌肤。另外还有几处穴道被封。

    白不肖心念一转,便知其详:那童管事借搜身为名,暗底里下了毒手。眼见汪泰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白不肖心中大悔,顿足叹道:“师哥!是我们害了他!你在这里等着,待我追上去把那四个狗贼统统打死!”转身就跑。

    南宫虎也十分懊悔,想不到童管事如此狡诈狠辣,若汪泰一死,岂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但此刻以救人为要务。他大喊:“师弟快回来!”

    白不肖听南宫虎声气峻厉,不得不收住脚步,转身回来。

    南宫虎急解开江泰身上被封要穴,又取出一瓶丸药,撬开汪泰牙关,倒进数颗红色的药丸,在他身上推拿按摩了一阵子。汪泰哇的吐出一口紫色的密血,微睁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奸贼……你们串通一气……谋害于我……我,我……”他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白不肖按他脉搏,既细又虚,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悔恨,双腿一曲跪了下来,叫道:“汪老兄,都是我白不肖害了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白不肖不为你报仇,天诛地灭!”

    南宫虎见他双目蕴泪,咬牙切齿的,一脸愤恨之色,心中一动,暗忖:师弟还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便提报仇一事,也忒浮躁了!便说:“师弟,先救人要紧。适才我给他服了三粒‘护心丹’。暂能阻住毒气攻心。那童管事的黑沙掌十分厉害,又在汪兄不备之际下手,他体内真气散乱。你扶住他身子,我来助他导理内息。”

    当下,白不肖将江泰扶住,南宫虎将掌心按在他“命门”穴上,徐徐输入真气。顿饭工夫后,汪泰又吐了一口瘀血,悠悠醒转。见南宫虎、白不肖帮自己疗伤解毒,目露感激之意,知道适才自己错怪了他俩。

    以自身真力助人疗伤解毒,最费精神,何况汪泰内功较差,毒伤又重。南宫虎费了老大气力,累得额头见汗,尚未见效。兄弟俩商议,先将在泰背回城里再说。

    于是白不肖背负汪泰,与南宫虎回到客栈,将汪泰安置下。白不肖便要去寻“扑天金雕”申炳应说话。

    南宫虎百般阻拦,说道:“师弟,我总觉此事有些蹊跷,那申炳应名声不坏,素有大侠之称,谅来不会劫掠汪泰的宝剑再下毒手灭口。此事待我与你师嫂商议了,再作理会。金陵城中藏龙卧虎,不比穷乡僻壤,你切不可胡来。我们既已揽上这档事,好歹要弄个圆满的结局,方不叫江湖朋友笑话。”

    白不肖觉得师兄有些胆小怕事;转念一想,他现在是声名卓著的“南宫大侠”,行事自讲求持重稳妥,惟恐遭人非议,堕了威名。于是就应道:“但凭师哥师担作主,小弟在想,汪泰身中毒掌,危在旦夕,咱们先不论没是谁非,总得先请申府上童管事拿出解药来。师哥、师嫂威名远播,申炳应不能不买帐。”

    南宫虎道:“此言有理!我即与你师嫂备名帖去见那申炳应。你在此看护汪泰。”

    南宫虎匆匆去了。白不肖回转房中,即闻见一股腐臭。原来,汪泰胸膛上的掌印已开始溃烂。白不肖身边带有去腐生肌药,即打了水来,给他洗去脓血,撒上药末,虽知此药不一定对症,但此时别无良策,死马权作活马医。

    汪泰服了“护心丹”,又经南宫虎用真力推血过宫,精神略复。见白不肖不避污秽为自己洗创敷药,感动得热泪长流,哽咽道:“恩公大德,我汪泰今世报不了,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的。”

    白不肖道:“汪兄言重。我姓白名不肖,我师兄南宫虎为你到申炳应家去讨解药。只要解药拿到手,汪兄便能康复。汪兄,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与那申炳应究竟有什么过节?”

    汪泰长叹一声,道:“白少侠,令师兄南宫大侠的名头我是久仰的了,有眼不识泰山!不瞒你说,那申炳应与先父乃是结拜兄弟,我还该叫他一声‘世叔’的。”

    “原来如此!令尊是……”

    “先父汪宜仁在世时,江湖上称他‘神剑汪’。盖因我家世代擅剑,又有一柄切金断玉的利器‘青虹剑’。不是我自贬家学,汪家剑法并非一流剑法,但有一柄宝剑在乎,平添五分威力。是以先父在世时,汪家在金陵赫赫有名,一干武学好手都愿与先父论交情给朋友。

    “先父颇有自知之明,故不甘假宝器扬威,心知须练成绝世武功,方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但汪家内功不过是些寻常的养气功夫。他的那些结拜兄弟中,以申炳应内外皆修,申家内功得自一西域高僧所授,确有独到之处。我那位申世叔知先父心意,便主动愿以申家内功与汪家剑法相交换。

    “先父起先不肯,说汪家剑法并非绝学,如此交换,你申贤弟吃亏太多。但申炳应说:学武之人应博采众长,汪家剑法源远流长,有许多精奥之处,何况兄弟之间本不论便宜吃亏。先父听他说得有理,便应允了。

    “于是,先父将汪家剑法倾囊相授;申世叔则日日传授先父内功心法。如此,过了两年,先父自觉内力大进,心下甚喜,日日修习不辍。谁知到第三年,忽觉左臂麻痹,头重眼花,继之两足萎软,行走艰难,种种迹象都显出走火入魔的症候来。

    “先父去向申炳应请教,申炳应道;申家的内功进境甚速,但最易走火入魔。你现在已现走火之兆,虽是天意,人力尚可挽回。有四句要诀可助你闯过这一关。但这四句要诀,申家历代口耳相传,不可轻泄。你我交情不浅,我宁违祖训,也要成全于你。

    “先父颇为感动,还道这位把兄弟真有那么慷慨。这时,申炳应道:汪大哥,做兄弟的极爱你那柄青虹剑。咱哥俩再交换一回,你给我青虹剑,我给你要诀,两不吃亏。

    “先父至此才看穿了这位好兄弟的用心,当下便拒绝了。不久,先父便走火入魔,成了瘫子。申炳应隔三差五来我家,名为慰问,实想得剑。先父无论如何不从。

    “那申炳应极为阴险,一日乘先父昏迷不醒,从我母亲处骗走了青虹剑,丢下一张书有假要诀的字纸。先父醒来后,知那祖传宝剑已被申炳应骗走,急怒攻心,血脉爆裂,口喷鲜血,次日便亡故了。我母亲悔恨交加,给先父做了三七,也一索于吊死了。其时,我才十五岁……”

    白不肖听得血脉贲张,胸闷气塞,怒道:“这样的恶贼还冒称‘大侠’?老天太没眼珠子!那张字纸可还在?”

    汪泰道:“母亲死后,我怕申炳应斩草除根,即远走他乡,遍访名师,拟报此仇。可是一因我资质欠佳,二因所遇师父皆非高手,苦练二十年,仍远远不是申炳应的对手,连他手下的狗腿子也打不过。此生报仇无望了……那字条一直在我身边。此乃证据,我怎能丢弃?”

    白不肖道:“汪兄若信得过我,可否取出让我看一看?”

    汪泰微微一笑,道:“白少侠是我恩公,就在我里衣的领子里。”

    白不肖撕开他内衣领子缝线,取出一根油纸。小心展开,内是一张泛黄的绵纸,上面是四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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