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江流带着朝青丝说要送给自己做为纪念的棋谱,同时继承皇位的皇储也将朝青丝最后下棋所用那套棋盘与黑白两子,分别是用天外飞石、地中火石与海底沉石所造成,名为“迷仙”的棋具送给了叶江流。
叶江流带着失魂落魄的心,携着行李,返回中原。
一路上辽国派有专人护送,晓行夜宿,每个夜晚,叶江流一定拿出“迷仙”来摆谱。看着棋盘与星空,叶江流总想着朝青丝的话:“……棋盘是崇高的棋神居处……”仿佛他看到朝青丝巧目嫣然,就住在棋盘里头。
叶江流想起自己与她相处的二十几天,眼前不禁重新浮现过去的欢乐情景,如同身处梦境一般,忍不住流下伤心眼泪。
在从辽国要踏进大宋国境的那天,叶江流蓦然想起自己这几天用“迷仙”来下棋满脑子都是幻想,父母见了会有多伤心啊!
想起自己是大宋最年轻的进士,想起自己曾经有经世济民的理想,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如此消沉了。
叶江流一路遍访民情,打听出来民间果然有传说五十年后海南一带将会出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雨泪,这使他对今后人生有个目标,少了茫茫然感觉,心中踏实不少。
“我要为国为民,做些大事,方不负父母以及皇上与孟后的期望,尤其孟后在逝世前还不忘接见我,嘱咐我一定要辅佐皇上,为国效力,士为知己者死,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我功成身退的那天,我就可每天用‘迷仙’下棋,与青丝棋盘再见!”
何况青丝死前曾经说过:“我曾以围棋一道让辽主罢去战事,你一定也要替大宋百姓做些事,如此我们都有善报,老天才会让我们来世再续未了缘。”朝青丝的遗言也成了他生活下去的另一股原动力。
回到大宋以后,他也不与人谈起朝青丝的事,甚至连棋盘都收了起来,从此不言棋事,只有在回国后的几天,哲宗接见,嘉勉他击败辽国棋圣,为国争光后与哲宗下了一盘棋。
叶江流奏道:“希望今后能为国效劳。”
哲宗大喜说道:“难得爱卿有此大志,过完年后朕会找个合适的职位,好好栽培你,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叶江流闻言,热血澎湃不已,“士为知己者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油然而生,似乎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怎知,那年正月还没结束,众人见面还在互喊着:“恭喜!恭喜!”皇上哲宗赵煦晏驾的消息就传了开来。由于哲宗一直没有子嗣,接位的是哲宗的弟弟,年方十九岁的徽宗赵信。
叶江流小时候时常奉诏晋见哲宗,往往赵佶也陪侍一旁,哲宗总叹息说道:“朕身体一向不好,皇弟接位,恐怕是迟晚的事,皇弟有时间应多与江流亲近亲近,他虽小你一岁,但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习的,不要成天与那般狐群狗党的小人在一起。”每每弄得机警如叶江流这等神童也尴尬不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如今哲宗崩殂,叶江流那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满腔热血刹那间似乎冻结了,因为他素知赵佶轻佻不足以治天下,国政由他掌管恐非国家之福,但赵佶当皇帝已成定局,叶江流只有希望赵佶以天下为重,好自为之。
果然,哲宗生前常常召见叶江流,让叶江流以为自己这个“神童进士”真的不同凡响,炙手可热,很有影响力,没想到哲宗死后半年,徽宗像是忘了叶江流这个人似的,一点也没有接见他的意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哲宗生前常常拿徽宗与叶江流比评,徽宗肚量不大,想必因此怀恨在心吧。叶江流也只能抱着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的心态,写封奏折,请徽宗派自己到地方上任。
几个月后徽宗才接见叶江流,但以年纪尚轻只有十九不到二十为理由,说要他满二十一岁才补他实缺,此刻要他进入朝廷的史馆服务,说是要好好磨练、培养他。
史馆是个冷衙门,磨练是真的,培养恐怕是假的,徽宗当时还给叶江流另外一个选择:“否则可以进宫担任柳书院的棋待诏,陪朕下棋,帮朕编书,如此君臣同乐岂不快哉?”
原来徽宗也是个棋迷,曾有“忘忧清乐在枰棋”的诗句,他在未当皇帝之前,就一直想要编部《忘忧清乐集》的围棋专书。
叶江流奏道:“我朝太祖、太宗皆雅好围棋,围棋为本朝国粹,但那是在君臣裁政之余的休憩,皇上刚刚登基,因以生民疾苦为念,何能忘忧?”
徽宗脸色一变,想道:“皇兄逝世,没人给你撑腰了,此刻乃我赵佶当家,要你陪朕下棋,就是给你机会巴结尽忠,以释前嫌,你还如此不知好歹。”口中只淡淡说:“爱卿所言甚是!”看也不看叶江流一眼,叶江流也只有乖乖进入史馆见习。
赵佶当上皇帝是为徽宗,每天被朝中新、旧两派大臣的争吵闹得六神无主,因为新、旧两党之间除政治信仰的问题外,其实探其根本还牵涉到出身籍贯,南、北之争等问题,每个人都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来选择政治立场的是非与爱憎,立场一经决定,便根深蒂固的难以更改。
论两派的斗争消长,其实是随着皇帝的支持而转移,两党为争取皇上支持彼此攻讦,甚至在皇帝面前推挤拉扯,差点打起来,一点大臣风范也没有。
前翰林学士蔡京因十几年前叶惊华的案子而被贬到杭州。他以前就看透此点,深知沉浮在宦海之道,在两党间翻云覆手,随时变更立场,而炙手可热,虽然被贬杭州,仍坚信自己必有东山再起,重回京都之日。
此时徽宗最宠幸的大宦官童贯被派到杭州来采办书画及奇巧玩物,蔡京日夜陪伴着童贯游玩名胜,同时送给他很多书画奇珍,童贯便联合常常出入宫里的道士向徽宗推荐蔡京可用。
一日,徽宗接见蔡京问他说:“你看如何才可调合新、旧两派,让朕的耳朵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蔡京说:“从王安石变法以来,满朝文武就分成两派,臣以为要这些人和好,忠心为朝廷办事是不可能的。惟一的办法是各打五十大板,打击保守派,也打击变法派朝廷才有安宁的日子。”
徽宗问:“两派都被整倒,国家大事要听谁的?”
蔡京道:“一切都听圣上与宰相的,端看生民疾苦,只要真正忠于皇上的就用,臣愿尽死力以报陛下。”
徽宗听了很高兴,自己当皇帝将近一年了,无时不在两派中间左右为难,此刻蔡京一语惊醒梦中人,以后一切听朕的,朕懒得管就听宰相的,于是就用蔡京为相。
不久徽宗令童贯在江、浙设造作局采办各种象牙、金玉、竹藤、器皿、织绣,日用工匠数千制造各种高贵奢侈的精品,应用材料,都是从百姓那边征收,朝廷完全不用付钱。
造作局完成的精品最好的童贯自己收起来,次好的送到已经入相的蔡京手里来巴结他,剩下的才进到宫里。如此一来徽宗称蔡京忠心,蔡京又说童贯好,因此蔡京沐浴皇恩,童贯也在加官进爵。真是皆大欢喜,君臣同乐。
蔡京心想:“不行!动用几千人顶多造个三年四年,宫里满足了,皇上觉得不稀奇也就生厌了,得想其他好玩的东西才可。”想了几天,蔡京想到徽宗兴好古玩,尤喜花石,既然如此何不搜集各种花石树木送到京师来。这些东西来自全国各地,各有特色,千姿百态,看也看不厌。
因此,就在苏州设立一个应奉局,由以往替童贯卖从造作局里私吞来的货品的商人朱勉管理,要他把上好的花石树木送到京师来,供徽宗玩赏,于是大宋官员从全国各地找来奇山异石,经长江黄河运到首都开封,船船相连,“纲”的字意有“结队而行的货物之意”,一批称为一纲,因此这些花石树木便被称为“花石纲”。
朱勉商人出身,商人那套巴结之道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为皇上办事,天大地大,谁敢得罪我?”民家的一石一木只要被他看中,就先用黄帕遮覆,指为御用之物、隔几天就带领兵士般走,即使坟墓、农田也径自挖掘,拆墙拆屋,辟一康庄大道,进行搬运,百姓还要强颜欢笑,恭恭敬敬的送“花石纲”出来。
任何人只要胆敢违抗,便加以对皇帝大不敬之罪,朱勉一行人藉此大行贪污勒索,中等人家被弄得倾家荡产,穷民则卖儿卖友来供他们勒索,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叶江流虽屡屡上书进谏,却始终石沉大海,于是有无力回天之慨!
黄沙炽热,官道上沙尘滚滚。
炙热的艳阳烧烤大地,尘土飞扬使大地陷入一片风沙迷茫之中。
叶江流在史馆任职不到一年便挂冠求去,他策马疾行于滚滚黄沙的官道之上。沿途可见行人络绎不绝,或携刀剑,或步履稳实,竟然每个人都有高深的功力。
道旁,凄黄竹林边,有一茅寮,上挂两面大旗,写着:“天盟招募高手”、“替天行道,为民除疾苦”不少人在茶寮外的空地高谈阔论,围成一圈一圈,内圈不断传来扼腕叹息与拍掌叫好声。
叶江流翻身下马,将马系好,便挤进人群,只见空地上摆着三只石狮子,各约七尺、六尺、五尺高,一只比一只大,一旁观者见他新来乍到,比手画脚与他说道:“那只三百斤,那只两百斤、最小那只也有百斤。”接着便见有人陆续上前举石狮子,原来要连续扛起三只狮子,各走十步,合格的话就可以加入天道盟盟主所号召搬运石头的行列。
耳闻众人热烘烘的讨论,某人道:“真热闹,到处都是高手,那个是少林俗家弟子王龙飞,你看那边华山派的大力神也来了,石狮摆在道旁已经是第三天了人还是那么多……”
其他人道:“当然了,天道盟的汪盟主,号召群雄到此来帮忙,武林中人若不到此一试,真不知学武所为何事。”
“不过说来气人,天下武林高手云集,竟然是为测气力,帮狗皇帝搬石头,我真想把这石头往狗皇帝脸上砸。”
“唉!听说为了彻这些石头朝廷已经杀了三位进士,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石头大小而断送性命,真是可怜!”
“反正只剩下一小段路,我们如果不帮忙,没赶在期限前将石头送到河道上,那么搬运过程还要再死几百个农民,农民虽然人多,但大家出力,步调不一,还是不见功效,有时闪躲不及还常常被压死,这还不算延误期限,将被牵连至死的平民百姓。”
“对呀!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出手,较为干净利落,将事情做到一段落,汪盟主再找机会出面协调,请求皇上免去花石纲这种暴政。”
“是啊!‘天道盟’行事一向是以德服人,不动干戈的,所以号召这么多人来此响应。”
“当然啦!做好事会有好报的,通过试测的人汪盟主会用七天的时间,传以天道扬威阵,用障法来齐一动作,搬石头才有效率,使这天道扬威阵要配合‘天盟七十二绝技’中的‘离火玄冰功’,你看搬石头可以救百姓,学‘扬威剑阵’与‘离火玄冰功’,又成了汪盟主的入室弟子,你说江湖上谁不愿意啊。”
叶江流一听,想到自己屡次上书都没得帮助百姓一丝一毫,听到有人号召帮搬石头救生民疾苦,想也不想就加入排队的行列。
看着许多身强力壮的魁梧汉子都通不过三只石狮的考验,黯然离场,叶江流内心也有点紧张,忐忑不安,尤其自己的专长在剑法,没有天生臂力,内力也不知行不行。
不久换叶江流上场,众人见他书生打扮,温文儒雅,气概不俗,都想道如此文弱书生竟也有一试的勇气,想是有备而来,都暗自喝采。
果然叶江流战战兢兢,竟势如破竹,脸不红,气不喘的将前两只石狮举起,毫不费力的步行十步,又摆回原处,愧煞一旁观看的江湖好汉,大家鼓掌连连,丈声叫好!此刻叶江流走向第三只石狮,大家睁大眼睛,屏息以待。
叶江流有苦说不出,连举两只石狮,他已双脚发软,臂膀酸痛,很想放弃,但想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屡次上书都没有用,已是报国无门,也只有咬紧牙关,站稳马步,吸了口气,弯腰就举。
哪知这只石狮,人们虽说只有三百斤重,但此刻仿佛重愈千斤,他再怎么用力,石狮就像五指山压死孙猴子一般,叶江流纵有雄心万丈,它就是纹风不动!
叶江流连举三次,并未举起,众人叹息声已出,叶江流心有不甘,蓦然想到“叶家剑法”有招“落叶冲天”是冲杀的剑招,狂奔百尺后,蓄力举起,或许可以一试。
于是排开众人,后退百步,看着目标,朝石狮疾驰而来,众人见他轻功精湛,速度虽快却步履扎实,如一阵风般呼啸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已奔至石狮面前,他停也不停,借着那股冲力,倾立、侧身左掌拍在石狮身上,右手往沙地一撩,伸进石狮基坐之下,功力浅眼光拙劣的人,只看到他飞身侧身弯腰击狮,根本没看到这等精彩、细腻的动作。
叶江流就这样左手拍在石狮身上,右手往石狮基石下撑起,一跃冲天,翻身而上,将石狮整个拖上半空。
众人何时看过这等惊世骇俗,一飞冲天的举狮之法,哪个人不是目瞪口呆,等叶江流无声无息的落地,他已扛狮在肩,踏出第一步,这时第一声赞叹、拍手声才乍起,接着就听叫好、鼓掌声震耳欲聋,当然也没有人听到人群中仿佛有人轻轻一叹。
可是叶江流才踏出第一步,肩上一沉,毕竟他经验不够,没来得及将从半空落下时石狮的冲力尽数卸去,喉中一股血腥之味从胸口冲起,但他还是忍住,举步踏出第二步。
接着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
当他迈下第八步,抬脚又迈出第九步,举起第十步时,忽然只觉得胸口一痛,眼睛一黑,再也挡不住那股上涌的血腥之气,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叶江流此刻但觉力气全失,全身重力一偏,“轰!”一声巨响,石狮落地,自己也倒了下去,叶江流一看身旁,鲜血已染在石狮之上,石狮那狰狞怒吼的神态栩栩如生,染血之下愈显狰狞,仿佛向他怒吼挑战,叶江流不禁滴下一股英雄热泪,站起身子慢慢走开。
“好个温文儒将,气概非凡,真是英雄。”、“可惜他卸力不及,否则必以‘飞天举狮’的惊天之姿,扬名天下。”
“对!他的绰号就叫‘飞天雄狮’,不妥,不妥,人家温文儒雅,一看就是饱学之士,这绰号威猛有余……”、“英雄慢走,请问贵姓,出身何派……”许多人踊上,要与他结交。
叶江流落寞一笑,排众而出,甚至一戴斗笠的中年人拍拍他的肩:“你是叶兄的第几个儿子,看你年纪应是小儿子江流吧……”他也视若无睹,这中年人就是方才在人群中轻轻一叹,天道盟的汪盟主。
毕竟叶江流以天纵之才,十六岁便考上进士、在辽国也以棋艺夺得“棋天子”的名号,他还未起步的一生何曾失败过?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败,抹抹口角血迹,他忽然想到朱勉的嘴脸,以及与自己亦师亦友,因为花石纲一事已被斩首的睦州知府谢敏。
一阵微风吹来,蓦然惊觉,叶江流心中一阵绞痛,那是对江湖人的无力感,他突然不知江湖人如此“替天行道”是可笑还是可叹?
算了,没得到搬石头的资格也好,我厌恶江湖,可不想堕入江湖,何况这样屈服于奸官淫威,帮他们搬石头也太丢人了,刚才一时兴起,没有仔细思考就去测试,他越想越不对。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行事没什么考虑。”然而想到自己虽进入了仕途,却一点也使不上力来,又比这些江湖人士更无用处,不免怅然!
一旁有人议论纷纷,说起“搬石救苍生”这件事的始末。
原来这条路是江浙通往苏杭运河的官道。
太湖是江浙两省的风景胜地,花石树木无奇不有,几个月前睦州青溪县的府、县两官谢敏与周通随着朱勉游览大湖,同时寻访花石,每到一地,朱勉手一指,府、县两官就肚里叫苦连天,脸色大变。
只见朱勉手指一个几十丈高,湖中铁帽山上悬着的大岩石说:“这座岩从头到脚给我搬到京城去,岩上的花草树木,一点也不准毁坏,听到了没有?”
府、县两官一听,背背立刻冒出冷汗,因为如此一个大石岩根本就是一座小山丘了,就算炸碎取石都不容易了,何况是要从头到脚都搬去。
知府谢敏道:“大总管!这么大的岩石,根本无法动手,就算取得下来,也运不出去啊!”
朱勉给谢敏一番抢白觉得很没面子,便说:“为皇上办事,最重要是看有没有那个心,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还没动手,就说没有办法,可见你眼中没有皇上,如此不恭不敬成何体统?”
如此一个大帽子扣上,谢敏忙道:“不敢!”
朱勉冷哼一声,道:“话都说了,还说不敢!你们两个应该都是进士出身的吧!”
谢敏与周通齐应道:“正是。”
朱勉训道:“既是进土一定读过圣贤书,孔圣人在哪本书里教你们对抗王命,你们吃谁的?穿谁的?为谁当官?脑袋掉了是不是?”
堂堂府、县两官被他训得低下头来不敢抬起。朱勉说:“你们说搬不了,好!我来搬,你们只要把岩石弄下,就搁在湖岸边,这该无话可说了吧!我已仁至义尽了,如果还有问题,我只好公事公办,请皇上治你们抗命之罪。”
府、县两官谢敏与周通此刻也不敢再说什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朱勉说:“现在是九月,岩上枫树开着正红,圣上一定喜欢这景色,船我会准备好,人手你们派,要在红叶未落时运到开封。你们现在立刻动手,只要你们专心为皇上办事,我也不用你们陪了。”说完,一干随行人员就在湖边上船,扬帆而去,游湖观赏。
谢敏与周通站在太湖岸边,只觉原本风光明媚的好山好水,一时之间成了穷山恶水,连绵不尽的山峦起伏,宛如一条卧在大地沉睡、无情的巨龙。
两人愣了一下,周通首先叹了口气道:“他以圣命相迫,我看我们只有派人采挖,等到试了,真正做不了时再说行不通。”
谢敏道:“石岩又不是树,怎么采挖,它高有十多丈,重不知有几万斤,谁知根深多少?古代有‘愚公移山’的传说,那也是土山,如此还好只要每天派人挖,还可以克服,如今他要我们把整个小山移走,我看只要是人都没办法,你要如何的挖法?”
周通道:“下官也知道不能挖,我派人采挖只是应付朱大总管而已,他不是责备我们不动手不动脚吗?”
谢敏道:“他要我们做的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事,不要说挖不出石岩了,退一步说即使挖出谁能红叶不落的运到开封?反正进、退都是做不到的事,朱勉有心刁难,我是拼着摘掉这项乌纱帽不戴,也不搬石岩,他简直是在污辱人嘛。”
周通道:“为了花石纲,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种事也不新奇,只不过今天轮到我们罢了,我怕丢了乌纱帽事小,恐怕老命都保不住了。”
谢敏道:“就算死我也不干这种无益生民,办不到的事。我会上一道疏,给皇上说明铁帽山的石岩不可能搬动,要求搬迁一部分就好了,我想圣上也是人,他知道生民疾苦,不会让我们整个石岩都搬,如果圣上一定要我们搬,我死了倒也干净。”
周通叹了口气道:“反正这些年来朝廷混乱,新、旧两派斗争不已,没有一个丞相做满三年的,朱勉如此嚣张也只是仗着蔡京的权势,只要蔡京一下台,花石纲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想尽量拖时间,等蔡京下台,一切自然就迎刃可解。”
谢敏忧心忡忡的叹道:“老弟啊!你也太看不清楚政局了,蔡京当权是他自己挣来的,不是党争的结果,蔡京只是个一再变节投机取巧的政客,当年杨无畏随新、旧两党当权而三变其政治立场,被讥笑为杨三变,如今的蔡京不但已经‘三变’还与童贯狼狈为奸,左打新党,右打旧党,仿佛全天下只有他不附朋党最清高一样,十几年前他被贬杭州,如今都可再度拜相,要他倒台,我看除非大宋一起亡国!”
谢敏回去以后就上疏一道给皇上说太湖铁帽山的大石岩无法搬迁。疏文到了开封,照例丞相先看过,蔡京一看,也感到过于荒谬,一坐小山要原封不动的搬到京城,本来就不可能的,于是派人去问朱勉,说不可能的事,就不要逼人太甚。
朱勉回复蔡京说:“我岂不知大石岩搬迁不了,只是谢敏与周通眼中根本没有丞相,说这是劳民伤财,丞相用来取宠圣上的事,死也不做,为了丞相威信,所以我才下令他们搬,不搬不行。”
蔡京得了这个回报,就用徽宗的名义批说:“是否搬铁帽山岩石,纯系忠诚问题,该知府之去留,以行动结果为准。”后来蔡京命人以对花石纲不力的罪名,将谢敏逮捕到开封。
蔡京亲自审问要谢敏改邪归正,说如果完成“花石纲”的任务便调他人京当官,谢敏只是冷言嘲讽说“花石纲”只是扰民,无益国计民生,请见皇上一面,死也瞑目,蔡京冷笑:“明天我就让你见皇上。”
周通今年二十八岁,三年前与叶江流同年中进士,叶江流在开封听说花石纲的事情弄着风风雨雨,心想传闻如果属实,这样的朝廷真的没有救了,便辞官来一窥究竟。
周通一见叶江流就流下眼泪,直说:“真后悔考上进士,当这官乌纱帽丢了就算,我恐怕命都会丢呢。”
便将朱勉的要求与言行说给叶江流听,叶江流愤愤说道:“我早说过朱勉只知对上逢迎,丝毫不体恤生民疾苦,·听你们一说,更证明此人连人性都没有。铁帽山上的大悬岩,要怎么才能搬得动呢?我看除非教神仙来个移山倒海!”
这时蔡京把对谢敏的批示,通知了朱勉,同时写信给朱勉说为石头太小已杀了三个进士,如果事情没做好,小心你自己的人头。
朱勉于是重新赶到太湖查看石岩搬迁的情形。他到铁帽山一看,只有几十个人,三三两两的在岩脚挖土,朱勉便问:“你们挖什么?”
工人说:“挖岩。”
朱勉火冒三丈地说:“这算是干什么,谁叫你们这样干的,你们知不知道广东为了花石纲动员五千民工,有人偷懒就不可给东西吃!不听话的人饿到成了皮包骨还是要做,有上百刁民又饿又累还是要做,累死了腿上绑个石块,就直接往湘江一丢,省钱省事。”
工人说:“大人跟我们讲也没用,这都是县太爷周大人命令的。”
朱勉怒向身旁的随从说道:“去把县官叫来。”
朱勉的随从就到城里去叫周通,不久,叶江流随着周通骑马赶到,周通对朱勉说:“大总管到来,卑职不知道,没来迎接,请总管恕罪。”指着叶江流说:“这位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叶江流。”
朱勉看了叶江流一眼,也不听他说好话,愤愤地说:“你派这几个人在这边是干什么的?”
周通说:“挖大石岩。”
朱勉说:“像你这样挖,要挖到几时?”
周通说:“当然要挖到岩根。等挖到岩根,它自然就会倒下来,到时候我就动员全县人把它抬到湖边,等大总管的大船一到就上船。”
朱勉怒道:“你这挖法天晓得什么时候才挖到岩根,还说让它自然倒下来,简直痴人说梦,我之前命你什么时候运到开封的?”
周通以为当时朱勉只是说说而已,冒出一身冷汗,答说:“红叶未落时。”
朱勉冷冷说道:“现在落了没有?”
周通颤抖说道:“落了。”
朱勉道:“那么你延误日期,该当何罪?”
周通答不出话来,叶江流哈哈笑了一声,道:“何罪之有,今年落叶,明年又会红,明年落了,后年会红,只要在枫叶红时运到京城去,谁说有罪了?”
朱勉瞪了叶江流一眼:“我说话算话,不和你们耍嘴皮子了,你派这几个人,一辈子也挖不出来。好自为之吧!限你年底把岩石运到开封,上元节前不到,小心你的狗头!”
不久,谢敏被杀,一起被杀的还有四川一名叫王镇安的县官,两颗人头被悬挂在皇宫门口,其罪名是公开诽谤花石纲,鼓动人民叛乱。
蔡京还宣称四川县官王镇安送来的石头大小,皇上才会如此震怒,一时之间各地父母官人心惶惶,急着找寻巨石。
周通见此,知蔡京大权在握一时也倒不了台、也只有强派农民搬运岩石。
但整块大岩石怎么弄还是弄不成,周通不忍苛责百姓,一再向朱勉请求只运一部分,最后有人劝他:“他如此刁难还不是为了那个。”
周通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为了百姓我也只有这么做了。”
于是将县里全数的库存银五千两外,另外将自己的家产尽数卖出又凑了五百两送给了朱勉,朱勉这才同意尽量选用大的石头送到京城去。
就算只是高广数丈的巨石,已须动用五千民工,以两广运到京师的“飞来石”为例,当时水陆牵挽,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搅到将近一年方至京师,整个过程中被石头压死的约三百人。在湖边搬石头上船时,因为载重超量,沉船淹死的超过五百人。
谁知徽宗看了“飞来石”后,叹息说道:“石头是不错,只是略小一点,气势不够雄伟磅礴。”飞来石已有数十丈高,徽宗还不满意,难怪朱勉如此猖狂。
周通变卖家产,买方正好是江湖第一帮会“天道盟”整个事情才在江湖上引起波澜,江湖人一向不问国事,但“花石纲”一事闹得大不像话了,汪盟主召开天盟大会讨论要如何解决此事。
当然许多人宁愿拼了性命也要上京杀皇帝与蔡京,可是汪盟主得到消息说睦州人方腊因不满“花石纲”一事已聚众准备造反,汪盟主多年前见过方腊,知道方腊是江湖小人,不足成大事,为了避免杀掉蔡京反助方腊声势,汪盟主只有号召群雄“相忍为民”搬石头以救苍生。
在武林群豪的帮忙之下,太湖巨石,安抵都下,朝中文武百官—见此庞然巨石竟然翻山越岭,搬行千百,都觉不可思议,认为定有神明施法,得有此奇迹,因此宫廷之间,号为“神运石”。
叶惊华一心谋国,眼见政风如是,每每闷闷不乐,满脸忧愁。
叶江流见状问道:“几天以来,爹爹上朝回来总是忧愁满面……”
“我儿年幼,不谙世事,莫问、莫问!”
叶江流道:“儿也不小,进士都考上,在史馆也工作快一年了,世事亦知一二,父亲所忧者除了家、国之事再无其他?”
一声长叹,叶惊华道:“为家怎么说?为国怎么说?”
“若说为家,二位兄长,一文一武,精明干练,但可为父分忧,不必提了。”
“若说为国,莫非忧权臣专横,目无君父,党同伐异,兴役扰民,弄到朝政混乱不堪而心忧?”
“我正为此,当今皇上即位后,蔡京巴结宦官童贯,因此青云直上,得以拜相,从此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利用。内侍想要升做大官只有军功一路,蔡京为报答童贯恩情,要皇上令童贯为监军。”
“当时倾全国之力,分五路出兵向西夏进攻,原本预定在灵州会师,四路大军如期到达,只有担任监军大将的童贯,因为天热在克复兰州后屯兵不进,命令全军午睡说要等午后太阳小些再行军。”叶惊华讲到此,内心的忧愤让他全身咬牙切齿,全身颤抖。
“依令抵达的四路兵团,在灵州城下,群龙无首,又没有攻城器具而无法攻城。西夏乘机反扑,决开黄河堤防灌入我军阵地,我军全部崩溃,死二十余万人。我大宋军队兵将不相习,好不容易在西兵名将刘法的策划之下,可以打赢战争,没想到在童贯指挥之下,如此优势竟然反胜为败,就像把可怜的羔羊驱入狼群一样残忍的被屠杀。千万无辜牺牲的将士死了可会瞑目?”
“何况这场战事本来没有开战的急迫性,只为童贯想立勋业,没想到童贯还敢隐匿失败,奏称首战告捷,百官闻讯祝贺,人人虽切齿痛恨,但皇上偏偏只信童贯说词,讲真话反被视为‘陷害’忠良。”
国事糜烂至此,势难挽救,叶惊华看着小儿子叶江流分析自己的心事准确若此,颇有叶家的忠义门风不禁老怀快慰,但忠义之士在乱世不是全成了异类吗?
大儿子叶江清于十年前进士及第便一直在朝为官,七年前因上书纠举奸党的罪状,与当道不合,自请外任,历迁湖州、黄州、柳州、廉州,前年又被贬到海南儋州,一路贬来从京师而地北、天南,江清已离家乡十万八千里路。
千里阻隔,叶惊华思之凄然,内心像是在泣血:“为父已至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的风中残烛岁月,江清吾儿,我们父子在人间可有相见之期啊!”
此刻悲从中来,叶学士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爹爹且省烦愁,孩儿心中正想一事,此事若成誓将弥补天地缺憾,分担家国忧愁。”
“想不到扛流你有此大志,你说出来让为父斟酌、斟酌。”
“在这个黑白难辨,是非不明的时代,孩儿认为除非随波逐流否则只有走上斯人憔悴的死胡同,孩儿想走遍江湖,拜访名师,学成飞剑伤人的绝技,往后但凭我手中剑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一来为爹爹出气,二来为天下百姓申冤。”
“你十五岁就考上进士,被哲宗皇帝称为神童,难道你真的不当官了,要走江湖之路?”
叶江流愤愤说道:“我考进土只为了争一口气,证明我书没白读,爹没白养我,说到当官,爹当翰林,两位哥哥也是文武重臣,你们都灰心了,我去当官又能如何呢?爹!这个朝廷在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辽夏所亡,我对朝廷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叶惊华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确也不小了,从辽国回来在史馆任职也近一年,这个职位却让叶江流有机会访查民情,比较分析,看尽官场的黑暗面。
叶江流看了朝廷的档案所载熙宁元年,王安石变法改革,首先便是从改革财政着手,仅仅一年就节省十分之四的政府支出……但王安石的变法却受到许多元老重臣的反对。
以最受百姓欢迎的青苗法为例:在夏秋粮食未熟以前,政府借钱给农民,等谷子成熟后再还给官方,加息十分之二。
农民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最为匮乏,甚至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商人或富农就乘机放高利贷,即使借一文要还两文,但贷的人有时还借不到手。
青苗法可以使农民按时栽插,放高利贷的商人或富农也不能乘危搜括,可谓良法美意。
可是有钱放高利贷的,许多就是大官的家族,如司马光虽然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但因为青苗法受到农民热烈欢迎,被视为德政,他也只能用与商贾争利的理由来驳斥青苗法。
没想到司马光在家乡的侄子到京诉苦,司马光才知道整个家族都是*放高利贷来过活的,国家大事与家乡经济来源让他充满矛盾,不知从何下手。
后来司马光狠下心来,结合一些因反对王安石而被贬到地方的大臣,阻挠青苗法的推动。
原本青苗法是愿借就借,不借不勉强,那批被贬为地方官的大臣却强迫凡农民按等级借,到期付息。富农叫苦连天,自己的钱借不出去,不能赚利息已经很不满了,还规定一定要向政府借钱,越富有借的钱多,缴给政府的利息也越重。
三朝元老,曾经出将人相的韩琦当时也被王安石一脚踢到河北任官,为了反对王安石,阻挠新法推行,韩琦竟然擅自将十分之二的利息升为十分之三,刻意造成人民对新法的不满。
由于推行不利,青苗法引来民怨,那些捣乱的大臣幸灾乐祸,上书说王安石不但与商贾争利,还搜括农民……
司马光的行为倍受大地主、大商人的拥护,王安石被斗垮下台,司马光掌权后,尽废“新法”一时被豪强财合称为“万家生佛”。
韩琦、司马光曾经都是叶江流最钦佩的文人。
叶江流知道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打倒政敌,可以枉法弄权,视生民疾苦于不顾,一时所见道貌岸然的君子贤臣顿时都成了面目可憎的小人,在那样的朝廷,叶江流连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辞职求去,那阵子他又流连青楼好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江流又到江南察看花石纲所引起的民怨。
“唉!这孩子什么事都要亲眼看了才相信,江流年纪也不小了,年轻人嘛,这样的官场他待不下去也是应该,换成是我,我也待不下去!”叶惊华心中想到。
“最近传说岭南、南海一带有能够呼风、撤豆成兵的‘剑仙’出没,孩儿想到岭南拜师,也想顺道探望大哥,希望爹爹答应!”
叶惊华叹了口气,心道:“其实江清被贬到海南已是极限,再贬下去恐怕只有跳海养乌龟去了,让江流去安慰安慰他大哥也好。”
于是说道:“如今贪官横行,素有名望的大臣也只知意气用事,黑白不分。除非与之俱黑,否则这根本是个没有希望的年代。”
难怪江流会有这种出世的想法,江流的两个哥哥,江清被贬到蛮烟瘴疫九死一生的南海,此后生死两茫茫恐无相见之时。二哥江白随童贯远征西夏,因看不惯童贯弄权,使数十万将士枉死沙场,准备写封奏折弹劾童贯的欺君之罪。
叶学士又想道:“唉!我们叶家自太祖建国以来吃赵宋官家的俸禄已超过一百多年了,往后若有什么不测,就当是将此身卖与帝王家的代价吧!我又何必让江流也来淌这趟混水呢?好歹为叶家留一脉香火,我也好与江白、江清,从容赴义!”
口中说道:“嗯,也好!你就畅游天下:一方面访道求仙,一方面读书学剑。访道是出世,读书学剑是济世,为父知道你自幼就有出世与济世的双重志向,看你所崇拜的历史人物,不是名臣贤相,立功建业的大人物,而是特立独行之士如王安石、严子陵之流的人物,这双重志向并非自相冲突,你虽有济世之心,却更羡慕功成身退的纯高风范。”
又道:“你可知你为何名为江流?在此乱世,为父希望你如江中流水冲洗一切阻碍之物,固守己道,切记,切记莫要会错意而随波逐流啊!”
“你从小心性不羁,狂放自负,胸怀满腹文章,金榜题名就像探囊取物般,竟然让你唾手就得,然而当这官又能如何,只不过添满腹牢骚,引来杀身之祸罢了!”
“浊浊乱世中也惟有处江湖之远才得以铲奸除恶了,但吾儿要记得世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倘若无此机缘,就当行万里路,广增见闻也好,你一定要洁身自爱,莫要辱及叶家门风!”
虽然得到父亲的允许与谅解可以四处游历散心,。但叶江流不免自责为什么自己那么没用,当真不能适应官场中矫揉造作的息气?当真无法忍受口是心非的官场生活?古往今来活在世上的读书人,祖父、父亲、大哥、二哥不也都这样走过来的。
别人都这样走来,为什么自己就不行?自己难道就这么放弃经世济民的理想,没有任何坚持与一试的勇气吗?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父亲口中不说,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自己要摆脱的究竟是怎样的枷锁,要求的究竟是什么,叶江流自己仿佛也有些迷惘了,也为自己对仕途的畏缩感到双眼依稀有泪光。
毕竟自己以天纵之才,虽然算不上是十年寒窗苦读,但抛掉书本终究还是否定二十年来的文人生涯,否定就算了!就当白过了二十年岁月,但抛不掉的是文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一身傲骨啊。
一身傲骨、人以天下为己任,想抛掉,但只要拿起了书本,这就注定一生的漂泊,永远有梦,永远也抛不掉那万古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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