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台儿庄战役纪念馆里,有一个摆放参战士兵遗物的陈列室,一个粗布制作的荷包就静静存放在那里,和一些水壶、军服摆列在一起,说明牌上很简单的记载着:台儿庄战役中牺牲的中国士兵遗物。
正文
各地都有各地的名吃,唐山特色是棋子烧饼,任丘县的美味是贴饽饽熬鱼,徐水县的驴肉味道鲜美,在保定府,和马家卤鸡齐名的是白家牛肉罩饼。
牛肉罩饼一定是回民做的才算正宗,而当地回民中又数清真寺前街白家饭庄的牛肉罩饼最香。白家的面饼是选用上好的麦粉,合着一亩泉的水,在博野县烧制的大瓮里和面。面要不停的用手和上半个时辰,然后才能起出擀成大饼,为的是让面粉把水分全吃进去,这样烙出的饼才筋道。饼要两面刷上素油,放进饼铛烙到金黄色才算出锅,这样烙出的饼外焦里透,闻起来喷香。牛肉要选牛腰、牛胸的肉切成小块,再调十三种香料大锅起炖。炖到肉熟汤浓时,把肉捞出盛进瓦罐慢火煨着,肉汤加水烧一个大开,把饼撕成海棠叶大小扔进海碗里,浇上肉汤盛上牛肉,再撒上切成细丝的甜葱,端上来香飘十里,这才是地道正宗的保定府老白家牛肉罩饼。
白二爷刚和完一瓮面,现在净完手捧着茶壶坐在饭庄门口喝茶。虽说已经过了饭口,但是秋日里有的人晚饭迟,每每晚饭的时段过后,白家饭庄还能卖出一瓮面的饼。
白大爷在柜台上扒拉几下算盘,从饭庄里探出头道:兄弟,下午有人从白洋淀回来,捎来几只刚出水的鲜藕,你待会去一趟跤场把老三喊回来,一块儿喝两杯。白洋淀的莲藕可是好东西,白洋淀里鱼虾多,淀底的泥肥,长出来的藕细而长,水分多极香甜,生切成片入口咀嚼只留香味没有渣滓,当真是入口就化,是夏秋时节里佐酒的无上佳品。
白二爷一听有鲜藕吃,顿时来了精神,起身抖了抖衣服就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指着马路对面问道:大哥,你看马路对面那群学生,不去上课在那里哇啦哇啦的都一下午了,说什么日本人占了东三省,都当了亡国奴什么的,他们也不累。
白大爷冷哼一声道:闲的,瞎操心,国民政府有的是兵,用得着这帮学生在着嚷嚷?再说东三省离咱们还几百里呢,即便打过来又怎么样?从宋朝开始,契丹、蒙古、满人,不都打进来啦,咱不也没灭了族么,再说如今这世道,今天张大帅,明天李长官,不都是惦着自己做皇帝么,官越大越凶险,那日本兵来了不也得吃饭嘛,他们能难为咱老百姓?
白二爷哈哈一笑:还是大哥通晓世情,我去叫老三。
白家的祖上原本居住在回疆,在左宗棠西征的时候,随着湘军进了直隶,白家大部分族人在天津北仓一带安了家,白大爷的曾祖因为撂的一手好跤就入了京城的善扑营,还作了翼长。后来外夷入侵洋人闯进了京,太后老佛爷起驾西巡,白家也跟着出了京,却又不愿跟着大队往西走,就在保定府安了家,以开饭庄为生。白家到了这一代一共兄弟三人,大爷比两个弟弟多读了几年书,又是长子,就由他操持饭庄产业,二爷帮衬着打理后厨。三爷自幼不喜读书,却把白家祖传的跤术学的通透,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出门游历以武会友了,河北一带的武林人物与他多有交往,渐渐的也就有了些名气。三爷摔跤讲求一个快,一个巧,常常旁人还没看明白,他就已经把对手放倒了,江湖中的朋友就送他一个花蝴蝶的名号。
白三爷的跤场就设在马号商场斜对过。保定的跤场与天津不同,不用帆布围着,只在地上钉四个手臂粗细的木桩,用草绳拦上三面,场子中间垫上黄土,四周摆几把条凳,挂几件褡裢。二爷走来的时候,三爷正坐在场子里的条凳上,一手扣着脚丫子,一边吆喝着徒弟们对练。
小五,教你那个牵鼻儿你怎么就使不出来呢?抓小袖,抄他胳膊根,使劲背!好,这不就背过去了吗,腰劲还得练啊,你腰上没劲。对,对,好,小六这个别子用的巧。二魁,变脸!对,你一变脸,腰上的劲自然就跟过去了,别担心腿,他脚跟都晃了,踢不动你。
二爷伸手一拍三爷的肩膀道:兄弟。
三爷回头一看,慌忙起身道:呦,二哥,您今天不忙?
不是,咱大哥的朋友从白洋淀捎来几根鲜藕,让我过来叫你一块儿喝两口。
噢?白三爷大喜过望,他站起身子招呼一众徒弟道:收了,收了,回去该洗澡的洗澡,该浸药的浸药,收了。说罢抓起短褂笑着跟随白二爷大步走开。
兄弟三人备了下几个凉菜,开了一瓶衡水老白干,边饮酒边闲聊一些街巷琐事。
白大爷道:前个我去米行定白面,又涨钱了,我一看照这样老是长价可不行呀。一咬牙,整兜子现洋都拿了出来,买了四十袋白面,先存着。
白二爷接口道:是呀,自大小日本占了东三省,各处都是人心惶惶的,说早晚要亡国,说中央军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说人家小日本的大炮多的象地里的高粱秆子,打出来的炮弹下雨一样,哗哗的。
白大爷接口道:哼,大清国初立的时候,八旗军骁勇天下,可是进了关才几年,就只能靠绿营兵打仗喽;后来才过了不到五十年,绿营兵也垮了,国家有难要靠湘淮兵勇;再后来不过二十年,洋人一开战连湘淮军都不行了,这才在小站练的北洋新军。北伐的时候,国民革命军多厉害,全天下的大帅们都让他们撵着跑。还是这革命军,现在连几千人的小日本都抗不住。唉,几天太平日子,就把人消磨的毫无斗志了。
白三爷放下酒杯道:大哥,所谓乱世出英雄,咱中国这么多人不会没有能人的。我听说在北平,西北军因为装备不好,宋哲元就打造大刀和小鬼子拼命,一夜杀得鬼子仓皇后退几十里。还有在察哈尔,听说也是一个原来西北军的人物叫吉鸿昌的,也是打造大刀,聚集了十几万人和小日本拼命,居然还连战连胜,把多伦都收复了。
白大爷冷笑一声:老三,收复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何主席把什么民主联军全都缴械了,热河、察哈尔还不是又让小日本给占啦?现在人家日本都不让国民政府兵驻在华北。这都是命,早晚有一天,小日本肯定会打过来,占了中国,改朝换代。
白二爷连忙拦住道:少说两句吧,多事之秋,听说北京城里抗日的学生们都已经被活埋了好几千人啦。喝酒,喝酒。
兄弟三人边喝边聊,尽兴而饮,不觉已经到了半夜。白二爷招呼伙计上板歇业,自己扶着白大爷和老三回家。
三人顺着小巷边走边说话,说起白洋淀的鱼虾、鲜货,兴致昂然。正说着,白三爷眼尖,发现有个黑影正顺着墙根的阴暗处急奔,此人一身黑衣,跑动时弓腰倾身,双手白鹤亮翅一前一后,象是有功夫在身。半夜里穿夜行衣飞跑的,非奸即盗,何况此人背后隐隐有三四个人在紧紧追赶。白三爷年少梗直,又自持一身的功夫,见有如此人物那肯放过,当下急跑两步上前挡住那人去路。那人乍见白三爷上前先是一楞,似乎不想多事,虚晃一下往斜刺里就跑。白二爷见来人心怯,更深信来人必定是偷盗的飞贼无疑。平日里二爷和三爷最是交好,闲暇时也下过几次跤场学过些手段;又想老三就在身边,自己定然不会吃亏,白二爷喊了一声:哪里跑!几步追上前一把抓向那人的头发。
一般从背后抓前人的都是抓肩或者抓衣服,但是单手抓肩易被甩脱,抓衣则不能控制对方,反易被对方回身所伤,而抓头发既可制敌,也能让对方难保平衡,这正是擒拿手的正宗手段。那人咦了一声,低头回了一招犀牛望月,伏腰回身反打白二爷的手腕。白二爷喊道:哪儿跑!翻手抓住了来人的小臂,向后一带,出脚踢向对方的小腿。那人跃身外闪,用力回拉胳膊,同时起脚横踹白二爷的腰肋。白三爷毫不松手,借劲上步,横左脚在对方的脚后,借力送肩横撞那人的前胸。那人左臂被抓,施展不开,右臂却一直垂下,并不出手,百忙中向后一跃,躲过白二爷这一招铁门拴。白二爷见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上步叫力把对方向怀里一拉,脚下起腿横踢对方的迎面骨。
那人本来右臂呆滞,出招就难有几分攻势,面对白二爷这面缸里练出来的臂力更是招架不住,在半空中被踢的身子平伸,咕咚一声,实实的平摔在地上。
白二爷手擒盗贼心中大喜,回头喊道:大哥,老三,拿住了!弟弟,这贼真没骨头,我才用一招牵马横踢就把他拿下了。啊!大哥!他身上都是血!
白大爷和白三爷听了都是一惊,跑过来一看,果然那人象是右臂受的重伤,黑色衣衫右半边几乎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夜色深沉在加上他衣服颜色的遮掩,不离近根本看不清楚。白三爷让二爷放开那人的手腕,自己低下头仔细查看。这一看不由得白三爷吃了一惊,那人背后和右肩各有一道刀伤,深有半寸,几可见骨;而且右肩、前胸处竟还有几处枪伤的旧疤痕。白三爷不由的心里一沉,感觉到那人不是一般的贼盗,连忙伸手在他前心揉按。这一揉挣开了那人的衣服扣子,露出了肌肉坚实的前胸,现出胸口上青兰色的一片小字,白三爷低头一看,只见那是用细针蘸兰色刺在肉上的大刀在手誓杀倭寇八个字。白大爷看罢大惊失色道:糟了!老二!此人不是贼盗!是二十九军大刀队的!
此话一出,白二爷、白三爷一起都变了脸色。那二十九军原属冯玉祥部西北军的精锐,在中原大战中冯玉祥战败,被迫通电下野,西北军玉碎星散。宋哲元拉拢缺薪少饷的人马,驻军山西阳泉。当时日军进犯热河,宋部听闻后两万男儿人人热血沸腾,西北军向来不畏血战,但武器弹药不济却颇令军兵踌躇。宋便令部队遍造大刀,更由北平请得武林高手李尧臣来军传授刀法。卢沟桥事变时宋以一军抵抗日军几个师团的进攻,赵登禹旅夜袭长城喜峰口,大刀翻飞血溅征袍,一战斩日军无数令倭寇谈刀变色,日本朝野更惊叹为明治建军以来的奇耻大辱。二十九军的大刀队一战名扬大江南北,为大刀队写的《大刀进行曲》更传遍了全国。
白二爷伸手捏那人的人中穴急声唤道:醒醒!快醒醒!
那人呻吟一声,昏迷中低声道:有人追我。白三爷一抬头,后面四个蒙面人手持短刀急匆匆撵了上来。白三爷起身迎上,喝问道:什么人?不认识我白三么?他想即便自己不认识来人,可是保定城里的黑道上的人不管大小都该认得他白老三。谁知追来这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当先一人直接上步,举刀朝他头顶劈了下来。
白三爷顿时怒火上涌,闪身躲过劈来的短刀,抬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拧,对方吃痛,短刀脱手落地。白三爷拉住对方向后一牵,抬脚横踢对方的小腿迎面骨,正是刚才白二爷用过的一招牵马横踢。这一招出的利索,对方吃的也干净,那人同样被踢起老高重重平摔在地上。白三爷恼他不问青红举刀就砍,伸腿在他肋上猛踢了一脚,那人一声惨叫,蜷曲身子在地上来回的翻滚。那人受伤吃疼,一张口哇哩哇啦的说出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白大爷闻听不由脸色一变,他虽然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却明白那人说的是如假包换的日本话!
白大爷急声喊道:老三当心,他们是日本人!
对方同来的三人一见同伴受伤,一起举刀朝白三爷扑了过来。白三爷临危不乱,伏身让过当先一人刺来的短刀,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借力向前一带,那人重心不稳一下伏在白三爷的肩膀上,白三爷右手捏住对方足髁,挺身上抗叫声起!,一招霸王举鼎将对方扛起来,双手一送,狠狠扔了出去。接着白三爷横跨虎步,一个上搂下绊的大得合,捏住第二人的后领把对方狠狠摔出。然后白三爷飞起一脚提掉右边黑衣人手中的短刀,上前一步抓住对方的小袖,伸右手穿窝变脸,把对方从后背上扔了出去,眨眼之间,把三个人摔得倒地不起。
白大爷道:老三,别恋战,快背上他,快走!
白二爷一把背起那黑衣人,斜刺里跑下去,白三爷和白大爷紧跟在后面。
大哥,背到哪里去?是背回家么?白三爷问道。
不行,背回家让爹娘看见了必然替咱们耽心,老三,你在外边不是有练功的地方么?先背到你那去!三人转身向西南方跑了下去。
不碍事,只是累脱了力,修养一下就好,先给他些小米粥,明天让老二送一罐牛肉汤来,歇上几天,保管又是生龙活虎一条汉子。白大爷边用热毛巾边给那黑衣人擦身边说。
大哥,此人真的是大刀队的?白二爷在一边问道。
没错,我去过北平,见过二十九军操练,上千条汉子光着膀子站成方队,练的就是大刀,那阵势真是撼天动地。不过据说只有大刀队带头的队官身上才有刺字!
白三爷摇摇头道:啧啧,真是条汉子,要是能有一天和他们一块练大刀,那该多好!
白二爷拎起那汉子的小褂,说道:你们瞧瞧!
白大爷顺着白三爷的手指一看,那人的贴身小褂上密密的缝着长条口袋,口袋里满插的是黄灿灿的金条!
白家兄弟均是一愣,白三爷道:我的乖乖,这么多金条呀!
白大爷抬头看了一眼白三爷道:老三,看住了他,别让他出去乱走,容易惹上麻烦。另外,明天他醒了可要好好问问他的来路。
第二天清晨,白三爷在院子里扎下马步用铁锨倒沙堆。屋里传来了一阵嘘嘘梭梭的声音。白三爷拾起毛巾摸了把汗,走进屋里,那汉子已经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白三爷上去打个哈哈道:朋友,起的早呀。
那汉子有些迷茫,问道:这里是?
昨天晚上,你穿着夜行衣在大街上跑,我二哥以为你是歹人,就出手拦你,后来看见追你的几个人都是日本人,我们就想也许拦错了人,就把你背到我家里来了。
那汉子身手摸了摸自己的周身,见自己的伤口已经被白布细细的包裹好,展颜一笑道:在下姓唐叫唐明山,多谢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不知这位大哥如和称呼?
白三爷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姓白,排行老三,叫我白三就可。
唐明山在白三爷家里躺了两天,方才下床,这三天白三爷在床头给他擦洗、换药、端饭喂药,慢慢的也就了解了唐明山的来路。
唐明山早年因生活困窘,无奈投了西北军当兵吃饷,因他自幼好武又为人忠诚,被吉鸿昌看中作了贴身警卫。中原大战冯玉祥战败下野西北军被迫整编,唐明山就被编进了二十九军归宋哲元指挥,去年他挥舞大刀参加了喜峰口一战,一人砍下了十二颗倭寇的头颅,身上也被鬼子的枪弹钻了好几个窟窿。后来吉鸿昌在热河再树抗日大旗,唐明山前往投奔,仍然作吉鸿昌的贴身警卫。察北一战抗日民主联军大败日军收复多伦,却惹恼了蒋介石。蒋委员长怕吉鸿昌惹急了日本人不利于国际调停,就借口民主联军不听指挥,指派何应钦带领中央军前来清剿。可怜民主联军八万抗日健儿,没败在日军枪下却被国民政府招安的招安,清剿的清剿,最后星散凋零。唐明山追随吉鸿昌移居天津继续筹划抗日,并专司往来联络之责。
白三爷本就是一个热血汉子,听唐明山讲述喜峰口、卢沟桥的战事,和察北草原、多伦城下的血战心下神往,对唐明山也就愈加崇敬。而这些日子白三爷对唐明山的照顾也是细致周到,无微不至。谈论起武术技击,两人更是惺惺相惜,意气相投。
转眼间一周过去了。唐明山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已经可以和白三爷在院子里过过手,切磋一下功夫了。
这一日,唐明山在白三爷面前练完一路螳螂拳,坐下来喝茶。唐明山沉默了一下道:三爷,我得走了。
白三爷一愣,道:走?去哪儿?
天津,吉将军那边有正经的事情交付我办,我必须赶回去,不然的话他会等的心焦,再说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留在这里麻烦你们了。我的去干正经事了。
白三爷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唐明山是做抗日大事的人,和自己这终日闲逛的平头百姓比不得。当下白三爷点了点头道: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晚上我把两个哥哥喊来,给你践行,明日一早你就上路。
晚上白大爷、二爷都来到三爷的小院里,二爷还带来了一大碗炖的烂烂的牛蹄筋,三爷置办些花生、粉丝之类的凉菜,买下了两瓶老白干,四人坐在院中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白大爷开口道:明山兄弟,听你口音是四川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唐明山答道:家父早逝,现在家中仅有母亲与妹妹。
白大爷叹口气道:现如今这兵荒马乱,你何不早点立业成家,也好延续香火,象这般终日在外奔波,终不是长远之计。
是呀,唐明山黯然道:在这样的年月里,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气呀,象白大爷一家,父母安康兄弟和睦,真是让人羡慕。
白二爷放下酒杯道:大哥说得对,明山兄弟你也是当兵多年,这枪林弹雨里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要我说,听我大哥的,早点抽身隐退,回家侍奉老母才是正事。
唐明山道:是呀,我就盼着早一点把小日本赶出中国,然后平息战乱,解甲归田。到那时候,老百姓们都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一日三餐,也不枉我这几年枪里来,血里去。
白大爷看了二爷一眼,放下酒杯继续道:明山兄,我想那小日本来中国,无非就是要掌权做主,打的是民国政府,这与咱老百姓何干?抗不抗日自有民国政府,有中央军,何苦咱们从四川千里迢迢远赴关外,一枪一刀的拼命呢?
白三爷也道:是呀,明山兄,抗日这等大事,自有他政府高官们去忙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又能出多大力,即便是咱都上去,也改变不了时局呀。
唐明山听完白家兄弟的话,低头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端起来仰头一口气喝下,放下酒碗道:白大爷,您读过书,也知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这道理。我读书少,大道理讲不清楚,但是吉鸿昌将军给我讲过,说那小日本就是条贪得无厌的狼,吃了东三省、就要华北五省,就要惦记着咱几万里的大好河山。这就如同在村子里放羊,今天左邻的羊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不管;明天友邻的羊也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也不管;那后天他来叼我的羊的时候,谁还能来帮我!几句话说得白家兄弟一时相视无语。
唐明山继续道:咱中国有中央军,有政府,但是光靠着他们赶不走小日本,我是学武之人,学武所为什么?我这一条命,要保着老娘和妹妹不受人欺负,也要保着咱同祖同宗的男女老幼不受日本人欺负!我在热河、在察哈尔,和日本人干过仗,真刀真枪的拼命。为什么?因为我亲眼见过日本兵把周岁的孩子困在电线杆上让新兵练刺刀!我见过十几岁的大姑娘被几十个鬼子兵轮流糟蹋,然后挑开肚子扔在路边活活的疼死!我还见过整整活埋了一个村子男女老少三百多口人的大坑!那坑里的土都是黑的,第二年一刮风,埋人的那地方从土里露出的都是惨白的骨头棒子,谁从旁边路过都忍不住掉眼泪。
白大爷听到这里,转过身去一把捂住嘴,只觉心口一阵的恶心。
唐明山接着道:小日本说咱们是一盘散沙,这才敢耀武扬威的杀进来,我不能等到他打到四川我家门口时,我再拼命吧?我这一条命,就是要跟他去拼,他小日本想要在多占中国一寸土地,就的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白三爷一拍桌案道:好!明山,有胆色,有胸襟!我白三敬重你。
唐明山伸手入怀,捏出一根食指长短的三棱铁锥,递给白三爷道:三爷,您和大爷、二爷的救命之恩我永记于心,战场上瞬息万变人命如草,我恐怕没有报答几位的机会,这枚暗器是我贴身所带,送给白三爷一来是留个纪念,二来白三爷将来要是有事,尽可前往川东铁云山唐家寨,无论有什么难处我的族人都可以帮你。
白三爷接过铁锥,问道:明山,你去天津办什么事情。
实不相瞒,吉鸿昌将军自察北事变后,现住在天津法租界。吉将军意图再举抗日大旗已筹划多日,但是目前最缺资金与军械。西北军老长官冯玉祥将军千方百计筹划了三十根金条,让我带给吉将军充作军饷,我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些军饷回到天津。
白家兄弟都吃了一惊,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均想不到眼前这唐明山的身上居然还有如此重要的任务。
白三爷道:大哥,那个明山兄弟刚刚痊愈,身体还没恢复,我想陪他去一趟天津,顺便也给母亲提前置办一些寿礼。
白大爷面露难色道:老三这个
大哥,我只陪明山去一趟,来回坐火车,也就两天时间。
白大爷心想:老三一贯受爹娘娇宠,我若不允他必然偷偷前往,到时更让人担心。想到这里白大爷道:也好,快到咱父亲的寿日了,我和你一起去趟天津,采买些东西回来。老二,家里还有饭庄上的事你就多费费心,咱爹娘要问起来,就说我们去天津采买些寿礼。
白大爷、白三爷,连同唐明山自车站上车一路无话,火车快进站的时候,白三爷拍了拍唐明山藏在腰里的金条,笑道:明山,拿回家去,够你花几辈子的呢。
唐明山正色摇摇头道:真要是亡了国,连活着都没有脸面,还要这些破烂有什么用?
从东站下了火车,三人先找了一家旅店安歇。唐明山自己先出去办事,要白家兄弟自己先到街上逛逛。白大爷想了想道:走吧先听戏去,这里离着南市近,听谭老板的戏。
掌灯时院子里散戏,白大爷、三爷欣欣然出来,两人的神情都兴奋不已。一路上白三爷不住地摇头叹道:好呀,好呀,真不愧是大城市,只有天津卫才有这么好的角儿,这么好的戏园子呀。
白三爷边走边模仿着谭老板的身段,学着他的唱腔哼道: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头亡,我主爷鸿福齐天广,刘伯温八卦也平常,早只道采石矶被贼来抢两人转过胡同一抬头,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挤在那里看什么热闹。白三爷好事,就问街边一个卖馄饨的小贩:前边怎么了?
那小贩头也不抬头道:咳,还能有什么,日本浪人当街调戏大姑娘。
白家兄弟一听都是吃了一惊,白大爷道:那赶紧喊巡警呀!巡警不管么?
那小贩抹着桌子道:巡警?日本人闹事儿,谁敢管?别说巡警了,再过几天整个华北五省都不让咱中国政府驻兵了!天津卫这地方,现在就在人家日本人手心里攥着,就差没插膏药旗了。现在别说当街调戏大姑娘,日本人大白天的打人滋事,谁敢管!
这几句话插的白三爷心里生疼,他一拍桌子道:日本浪人当街调戏妇女没人管?我管!说着脱小褂就往上闯。
哎等等!卖混沌的小贩连忙伸手拉住白三爷道:这位爷您真是位汉子,和我们曹五爷一样。您别去了,您听我说,那自做孽的日本人方才刚被曹五爷的门人给劈了,尸体都拉走啦,那些人是围在那说闲话呢。
闻听此言白家兄弟又是一愣:给劈啦?
那小贩朝白三爷一挑大拇哥道:您这位爷真让人敬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我们运河帮的曹五爷一样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白三爷闻听那小贩如此推崇曹五爷,心下有意结识,便问道:那一位曹五爷?
我们天津卫三岔河口脚行里的曹五爷呀,曹五爷那是一身的功夫,而且为人讲义气、重朋友,对待穷苦人家也是时常的周济。日本人在天津得了势,来回横行没人敢管,第一个敢站出来不忿的就是曹五爷,和惹事的日本浪人打了几次狠架了,动刀真砍呀!日本人连着吃了几次亏,就再不敢到三岔河口撒野来了。刚才那个滋事的日本浪人就是被曹五爷的门人一刀砍破脑袋,被急救车拉走了。
白家兄弟听了心中不由一叹,心想这中华大地不论走到哪里,肯定都有侠肝义胆的热血汉子。那小贩低下头抹着桌子接着道:可惜呀,这么好的一个汉子,前几天夜里,十几个日本浪人成捆的往曹五爷家里扔炸弹。可怜曹五爷一家六口,连同六十三岁的老娘,九岁的丫头,一个都没跑出来
白三爷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刚才满胸的欢喜被冰冷冷打个透湿,呆立在当场。白家兄弟面面相觑,一瞬间两人的心就像在热冷水里翻滚了一个来回。白家兄弟对视良久,白大爷长叹一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弱任人欺呀。说罢拉起老三的手,往旅店走去。两人一路上都低头走路默不作声,原本看戏的好心情全被搅飞了。
回到旅店,兄弟二人默默的洗脸,更衣。坐下来喝茶。茶过三续,白三爷忍不住一放茶杯问道:大哥,你书读的多,你告诉我怎么着咱中国才能富国强兵,打跑小日本!
白大爷默然道:人无伤虎意,虎又害人心呀,何况对面的不是虎,分明是豺狼!可现如今咱是国弱民疲,国弱民疲呀。
白大爷起身道:老三,等明山回来,咱们也算尽到了力,你和他告个别,然后明早咱们回家。
二人在屋中闲坐等唐明山,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白大爷坐在椅子上手支额头打盹,白三爷心中烦乱,起身闪掉外衣爬在地上,用五指撑地作单手伏地挺身。此时窗外一声闷雷远远传来,随即一阵凉风吹过,吹打着院子里的香椿树叶哗哗作响,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动,叮叮咚咚地晃动起来。白大爷猛然惊醒道:要来大雨了。
白三爷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旋风夹着尘土扫过街巷,层层乌云黑压压的漫卷开来,一时星月无光。白家兄弟正皱着眉头站立在窗前外看,就听身后院中脚步声急匆匆传来,屋门猛地被开,唐明山一步闯了进来,一脸的焦急与愤怒,脸颊、脖颈处的肌肉紧紧的绷着。
白三爷急声问道:明山,怎么了?
三爷、大爷,吉将军被抓了!
什么?白大爷也是一愣:日本人抓的?
不是!是民国政府抓的!
啊!白家兄弟同时一愣,不可能!
唉!唐明山一拍大腿连连顿足。白大爷连忙捧来茶碗,道:做下慢慢说,慢慢说。
和你们分手以后,我直接去法租界霞飞路40号,可是吉将军刚刚搬走了,我就找到了吉将军的副官。他告诉我前几天吉将军在法租界的房子就被军统特务控制了,他们劝吉将军赶进离开天津,可是吉将军说要等我,还要等冯将军派来的代表共商大事。吉将军就在国民饭店4楼定了一间房子等我。
唐明三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当下就赶往国民饭店,没想到我刚到紫竹林,就看见好几辆军车响着警笛开过去。我心里就预感不好,果然我到了国民饭店门口,就看见大量可疑人在门口来回的转悠。我找人悄悄一问,才知道军统特务刚刚闯上四楼,吉将军左臂中抢被军统抓走了,连夜被关进了51军军法处的监狱!
白三爷急问道:那吉将军是国民政府的将军呀,怎么会被国民政府抓捕呢!
白大爷摆手道:吉将军是抗日志士,而国民政府一心冀希望于国际调停,不敢面对咄咄逼人的日本人,更怕因为反抗引来日本人更大的攻势。所以吉将军越是积极抗日,就越是中日两方的心腹之患。新到华北主持大局的何应钦本就媚日如父,而吉将军就像一把钢刀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怎能不下毒手!
白三爷问道:什么?我中国人不还手,他小日本就不会来打我?这是什么混蛋说法?!明山,你那你怎么打算的?
唐明山咬咬牙缓缓道:明晚,我去军法处的监狱,拼了命救吉将军出来!
白三爷一抱拳道:好汉子,明晚我话音未落,白大爷从后面猛地一揪白三爷的衣襟,硬生生把白三爷的后半句话噎了回去。
唐明山在一旁已经看到了白家兄弟的举动,当下上前抱拳道:大爷、三爷,明晚一去必然非常凶险,我唐明山在战场上早已死过几次,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这一次可能生死一线,如果如果唐某有什么不幸,两位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只好来世回报了。
这一夜白家兄弟都辗转难眠,白三爷是心中愤愤,想要同唐明山前去同闯军法处的囚牢。却又怕大哥不允,怕自己的任性惹爹娘生气。
白大爷辗转反侧是在猜测身边兄弟的心思,心中想办法安抚他,不愿让骨肉兄弟涉险。
第二天清早起来,白三爷紧皱眉头,一脸官司的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白大爷坐在屋里,点上水烟袋,隔着窗子看着院子里的兄弟。两人一上午都没有说话,中午白家兄弟草草用过中饭,白三爷就急步走进里屋。取出来一个小包袱,对白大爷道:大哥,咱们下午就要出发了。我想抽个空去拜祭一下曹五爷。
白大爷从头到脚仔细的端详了白三爷半响,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归,自己保重。
白三爷点点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白三爷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道:大哥要是要是我拜祭的晚了,您就先回家,我后脚也回家。您您不用惦记我,跟爹娘说我在天津多住几天。
白大爷看着眼前自己这生龙活虎的亲兄弟,缓缓点了点头,道:兄弟,早去早回,别让咱爹娘惦记。记住,遇事要多忍让,你脾气急,可要可要自己保重呀!
白三爷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屋外。
人力车拉着白三爷跑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小西关外的义地里。城里没儿没女的孤老、冻饿而死的路倒、无人认领的尸首,都埋在这里。整个义地的坟包土堆隆起,高低不齐的挤在一起,里面杂草丛生满眼凄凉。白三爷坐在车上眼瞅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一阵辛酸,想不到曹五爷一个生性梗直不屈外辱的好汉子就沉睡在这里。白三爷拨开齐腰深杂草,在义地里寻觅着曹五爷的埋骨之处。半响之后,白三爷终于找到一个平膝高的土堆,土堆前歪插着一块木牌,上写:曹五爷墓,四个字歪歪斜斜,看的白三爷心里不由的一阵难受。
白三爷取出身边携带的纸钱,默默的开始点燃。柔和的火焰在曹五爷的墓前燃起,火苗轻轻的跃动着,一阵风吹过,把灰烬推散开来。白三爷轻声道:曹五爷,保定府的白三前来祭拜你,你若泉下有知多拿些纸钱,下辈子做小生意也不要学武,少管什么国家大事。你这一辈子刚正耿直胸怀家国,可是最后竟也落得此等境地。白三爷摩挲着曹五爷的墓碑长叹一声,取出带来的好酒,斟满两杯,一杯浇在墓前,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白三爷感慨道:曹五爷呀,要是我白三早来些日子,肯定能和你交上朋友,说不定还能拜了把子。咱国民政府这么大,怎么就看着小日本打进来还不敢还手呢?唉,小时候听说书《明英烈》,里面讲元朝建立,天下豪杰纷纷揭竿而起,说大好河山焉能落入胡奴之手。唉,现在之人还有多少当年英雄豪杰的血性呀。我白三就过不得任人欺负的日子,我就想跟他小日本去拼,跟他去打!可我大哥也劝我,说我性子烈爱冲动,劝我个人自扫门前雪。
白三爷沉默半响又道:大哥说得也有道理,曹五爷,连国民政府拿些拿枪的都怕日本人,都避而不战,我们这些玩儿拳脚的平头老百姓上去拼命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象你这样,一身傲骨埋荒岗,半世英名混尘埃。恐怕十几年后,人们都不知道当年有人为了几千里家国抛却身家性命,与日本人热血相拼。明天我就要回保定了,曹五爷您多保重,假使再有重逢的机会,我再来拜祭你。
白三爷放下酒壶,长叹一声起身而行,他只觉自己脚步沉沉心事重重,白三爷想不出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这一身的功夫恐怕也就随着自己悄然埋没了。白三爷正低头慢慢走着,一辆汽车极快的开来,与他擦身而过,停在义地边上,四个穿和服的日本人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朝义地走去。
白三爷一愣,这几个日本浪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白三爷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当先一个日本人指着曹五爷的墓高喊道:在这里!这个姓曹的支那人的墓在这里!
几个日本人跑了过去,当先一人一脚踢飞曹五爷的墓牌,另外几个举起几根木仗朝坟堆上插去,嘴里乱嚷道:和大日本帝国作对,叫你永远不能转生,永受地狱轮回之苦!另一个日本人竟然解开裤子朝坟墓上小便起来,嘴里放肆的大笑道:支那人,一盘散沙!一个支那人是一条龙,一群支那人就是一群虫,哈哈哈哈。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没有雄性的民族!
远处白三爷看在眼里不由得怒目圆睁,眼角裂的生疼,他只觉胸口里热血沸腾,一股热气从丹田处直冲胸口,他一伸手撕开短褂的领口,朝那四个日本人飞跑过去。那四个日本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白三爷已经跑到了跟前,他上步探右手抓住一个日本人的前领,左手捏住对方的手肘,走卧步弓腰变脸观地,就从肩上把对方扔了出去,同时摘了对方左臂的肩关节。
第二个日本猛人回身,举拳朝白三爷迎面打来,白三爷滑步左闪,同时左手接住来拳,右手插进对方腋窝,从后面伸到对方的脑后,压他向前弯腰,抬右脚拦踢对方的前腿,喝道:爬下吧!那日本人一声闷哼,被白三爷的抹脖踢摔得四体平伸重重倒地。第三个日本人猛扑上来,双手齐伸抓向白三爷的肩膀。白三爷喊声:来的好!闪身让过对方的右手,右手拿住对方左手腕向怀里一拉,左手抬起横抹对方眼眉,借对方夺臂后仰之际抬腿猛扫对方脚跟。对方一声怪叫仰面摔倒。第一个被摔倒的日本人刚爬起来,白三爷上步拎起他的衣领,右腿套住对方左腿,上推下别,喊声去你娘的!一个挂腿泼脚,把对方扔出去几步开外。
白三爷施展手段,撕、绕、引、套、绊,各式凶悍的摔法源源而出,把三个交手的日本人摔得鬼哭神嚎,满地打滚。白三爷抬头看到还有一个留有八字胡的日本人垂手站在一边,似乎已经看得呆了。白三爷跨步上前,拿住对方的大臂,卧步变脸就要给对方一个背口袋。没想到那日本人躲开白三爷的撞出的后臀,闪右腿伸到白三爷身前,绊住白三爷的左腿,拧腰使力反把白三爷向前扔了出去!
白三爷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对面的那个日本人,方才他自己出手的确有些轻敌,以为这第四个也同先前三个一样容易对付,没想到对方应招快、变步准、出手稳,一下子给他自己来了一个下马威。白三爷吐口唾沫,摆个高架子走熊步欺了上去。
那日本人冷笑一声问道:你是回民吧?
白三爷一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日本人接着一阵冷笑:你练的是白家大绊子,是从你们支那皇家善扑营里传出来的。虽然你练的是正宗白家跤术,不过善扑营里演给皇帝看的跤术多数都是花架子,华而不实,好看不实用。白三爷呸!的一声,上步分抓对方的后领和直门。那日本人截开白三爷的左手,伸手直插白三爷的右腋下,转身弓腰想用单手背负投把白三爷扔出去。白三爷右臂上移,夹住对方的脖颈,闪腰凸胯移到对方的身前,绊住对方的两腿一个大别子,把那日本人从腰上扔了出去。
白三爷冷笑道:到底是小岛上蹦出来的蛤蟆,没见过大市面。
那日本人一声狂叫扑向白三爷,一把抓住白三爷领口,出右腿由外向内抬勾白三爷左脚后跟。白三爷走车轮步闪开,抬腿反勾对方的脚跟。那日本人撤步闪开,下拉白三爷的右臂,同时抬腿横踢白三爷的右腿外。白三爷跟步换位,出右手一把抓住对方抬起的右脚,抬手上举变脸观天。那日本人咕咚一声,仰面栽倒。那日本人咬牙从地上爬起,再次扑上,两手抓住白三爷双臂,伸左脚插入白三爷两腿之间,绊住白三爷的左脚,同时上身猛撞白三爷的前心。白三爷滑步右闪,脚下绊住对方的前腿,右手揪住对方的后领借势向前一送,又将对方重重摔倒在地。
来来回回十几个跟头之后,白三爷再一次伸手抓住那日本人的衣领,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对方却伸手抱住白三爷的大腿喊道:求求您不要打了!请不要再摔了!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白三爷一愣,低头看着对方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心里一阵的厌恶,松开手一脚把他踢开道:快滚,再看见你们就打折你们的狗腿!四个日本人相互搀扶着,鼠窜而去。
白三爷捡起曹五爷的墓牌,郑重的竖在坟前,垂手道:曹五爷,这群畜牲搅了您的清静。白三爷眼望四周一片狼藉,长叹一声道:咱中国人有的是大好男儿,怎么就会是一团散沙呢?白三爷捡起酒壶猛喝了一大口,继续道:我大哥总说我充英雄,好勇斗狠。可是我就想,咱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他小日本来抢,我凭什么就该拱手让给他,让他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防火?他唐明山说得对,那小日本就是条贪得无厌的狼,吃了东三省、就要华北五省,占了华北五省就要惦记着咱几万里的大好河山。就好比一个村里放羊,今天左邻的羊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不管;明天友邻的狼也让小日本这畜牲狼叼了,我也不管;那后天他来叼我的羊的时候,谁还能来帮我!娘的,我非跟他拼不可。曹五爷,兄弟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去办一件大事了,五爷您有在天之灵就保佑我吧。
白三爷举起酒壶,把剩下的酒统统倒在曹五爷的墓前,把酒壶一扔,扶着曹五爷的墓碑道:曹五爷呀,你还有一块牌子,写着你的大名;还有市井之人流传你的事迹,真让人羡慕呀。我白三如果为驱逐倭寇舍弃了项上这大好头颅,却不知会不会有一块你这样的牌子,几十年后还有没有人知晓我的大名。
白三爷整好衣衫,转身大步朝城里走去。道路两旁的白杨树随着风唰唰作响,一轮红日正斜斜下坠。
后半夜阴云密布,月色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白三爷和唐明山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来到军法处监狱的西围墙下。唐明山低声道:三爷,白天我都已经踩好线了,从这上去一直向东就是囚牢。切忌不要惊动守卫,更不能开枪!白三爷点点头,二人拿出绳索,绕开墙头电网,攀绳而上。
狱中一片死寂,唐明山二人东绕西绕,走走停停约半个小时却毫无头绪,根本找不到关押吉鸿昌的地方。
白三爷道:明山,老这样转不行呀,得去抓个人过来问问!
正说着,两个值夜的警卫扛枪朝这边走过来。白三爷灵机一动,伸手掏出一枚大洋朝地上一扔,银元骨碌碌打着滚滚了出去。那两个警卫顿时两眼放光,抢着几步跑了过来,伏身去捡。白三爷看准机会一步跨出,探右手抓住一人的后领,脚下横扫将那警卫放倒,伸手下了他的枪。
唐明山手捏螳螂式,闪电般在另一人的胸口、肩窝连击几拳,一把夺过长枪,左手卡住那护警卫的脖子,低声喝道:吉将军关在什么地方?说了给你五十块大洋,不说就拧断你的脖子!
那警卫战战兢兢的答道:吉吉长官关在西边,西边三区2号单房里!
唐白二人将两名警卫打晕,脱下衣服捆在一边。二人换上警卫的军服,扛起长枪朝西三区走去。西三区是一个院套院的偏院,唐白二人推开院门穿过院落来到2号房门前。唐明山侧身倾听,门内传来几名守卫闲聊的声音。看来屋内警卫众多,眼下的情况硬闯进去肯定是不行,而且房门从里面被拴住又没有窗户,要想进屋必需从屋门进去,唐明山眉头紧皱,心中顿时大急。
白三爷伸手指了指屋顶,意思是他上屋顶破瓦跳入房内。唐明山摇摇头指指屋内,伸出四个手指头,意思是屋内人多,太过危险。两人正比划商议着,没想到白三爷身背的步枪一晃,咚的一声撞到了门上。
里面的守卫顿时发觉,拉动枪栓高声喝问道:外面是谁?口令!
唐明山急中生智大声答道:口什么令!前天输了钱,老子今天翻本来了!
屋内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噢,你小子么?等着。说完有人起身前来开门。屋门刚被打开一线,唐白二人就如同豹子一般扑了进去。白三爷当前一拳,正中开门人的咽喉将其打倒,唐明山一脚跨进门内,双手齐扬,把早已准备好的卵石满把打出。白三爷趁对方躲闪护头之际闪身扑上,或率或打将剩余三人全部打晕。
唐明山一把扑到右侧的铁栅栏前痛声喊道:司令!
囚牢中站立一人,个子不高肩膀却较宽,此人面色黝黑,一身的浅蓝色中山装,脚下蹬一双圆口布鞋,正是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的总司令吉鸿昌。吉鸿昌见屋内生变先是一愣,等看见来人是唐明山时,两步跑过来,隔着铁栏杆紧紧抱住唐明山,用力捏着唐明山的双臂。
唐明山眼含热泪道:司令,您受苦了!
吉鸿昌道:好汉子!好胆量!我没受苦,蒋介石不敢把我如何。那笔款子怎样?
唐明山道:款子没有问题,我已经把它存进了法租界的盐业银行。司令,我们走,我护着你冲出去!
白三爷在一边早已翻出了钥匙,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铁锁。
谁料吉鸿昌却站在囚牢内纹丝不动,唐明山连忙拉动吉鸿昌急声道:司令!快走呀!
吉鸿昌摇摇头道:明山,我不走。这两天我在囚牢里想通了一件事情,我为国抗日无罪,蒋介石为甚么还要抓我?我们在察哈尔抗战为什么失败?你知道吗?吉鸿昌顿了顿继续道:中国之抗战,靠你我个人之力完全行不通的,虽然可能短时期内形势一片火热,就如同热河、察哈尔省一样。但是和装备精良的日军比起来无疑于杯水车薪呀!我们的胜利是多少热血汉子不要命拼出来得!要想赶走日本鬼子,必须发动整个中国全面抗战,而当今中国,能发动全面抗战的,只有他蒋介石一人。而蒋介石抓我就是不想发动全面抗战,所以我不能走,我要等他蒋介石审判我时,面陈厉害,逼迫他发动全面抗战!
唐明山闻听大急道:司令!蒋某人说话素来无信,实属反复小人!您当面劝戒他根本不可能成功,而且万一他对您下手暗害,哪又怎么办!
吉鸿昌哈哈一笑道:蒋介石抓我一事,早已惊动天下,他既然开庭审判我,我就有机会当庭陈词,就算不能劝说他抗日,也必能轰动新闻界,为我抗日之行为大加宣传,使蒋某人更加被动!而且我吉鸿昌是国民政府的中将,老蒋必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而杀我。如果他老蒋真动了杀机吉鸿昌咬牙道:那全国的民众自然会分辨是非,必定会因我的死而群情激奋,那样逼蒋抗日就更容易了。
唐明山顿足道:司令!不行啊!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呀!我们还等你带我们去收复东北,去杀日本鬼子呢!
吉鸿昌眼望窗外沉声道:我赌的不是我自己的命,我是用我的命去赌咱们泱泱中华全面抗战!如过发动全面抗战需要我吉鸿昌的性命,我就亲手把我自己的头颅摘下来!
唐明山两手抓住吉鸿昌的手臂连连顿足叫到:司令!司令!
吉鸿昌回过头来问道:明山,和你同来的这位英雄是谁?
白三爷见吉鸿昌问道自己,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在下白三,保定府人士,仰慕吉将军抗日威名,特来助唐明山一臂之力。
唐明山接口道:司令,我路过保定,遭遇日本黑龙会浪人的伏击,身受重伤,幸得白氏兄弟相助,送我来到天津。今晚也是白三兄弟大义相助,我才能冲的进来见您。
吉鸿昌听到这里,伸出双手在身上摸索一阵,解下胸口怀表抵到白三爷手中。白兄弟,我吉鸿昌一生当兵身无余财,这支怀表跟随我多年,送给你留下作个纪念。白三爷眼看着唐明山伸手推却。吉鸿昌继续道:拿着,也希望你能只争朝夕,与众多爱国志士齐心协力,早日驱除日寇光复我神州!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警笛声,隐约有人高喊:有情况!有人偷进大牢!
唐明山脸色大变,手抓栏杆急声道:司令,快跟我走!我保你出去!咱们再回热河!
吉鸿昌摇摇头,从胸前摸出一个粗布荷包,轻轻抖开,两个带有锈迹的金属团掉落掌心。唐白两人均是一愣。
白三爷问道:吉司令,这是什么?药丸么?
唐明山黯然道:这是弹头,从吉司令身上取出来的弹头。
吉鸿昌点头道:这是当年血战多伦城时,被小日本用三八大盖打的,我身上一共中了三枪,有一枪打得太深了,结果只挖出了两个子弹头。我吉鸿昌自幼从军,身上的伤只多不少,但是那都是打内战留下的,是咱中国人自己打自己留下的伤疤,亮出来丢人!唯独这两个,是我跟小日本拼命时留下来的。我让大夫把弹头留下,我自己收起来,我也要让人知道,我吉鸿昌不是只会打内战,国家危亡的时候,我敢第一个拎着刀站出来为国去拼命!为国家,为老百姓拼命!这两枪我捱得不冤!
吉鸿昌把子弹头放进荷包,递给唐明山道:我是国家的军人,国家危亡时我责无旁贷,只要能逼迫蒋介石发动全面抗战,我在所不惜。你可以走,明山你带上它。这上面可沾着我得血呢!你带着它,给我报仇,一定要让这东西也沾上日本鬼子的鲜血!
吉鸿昌猛然伸出带着铁镣的双手,把白三爷和唐明山往外一推,顿足喝道:还不快走!院子外传来尖锐的哨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唐明山站在牢室门口,咬牙喊道:司令,你跟我走吧!我唐明山拚着命一定能把您带出去,您再带着我们去打日本鬼子!
吉鸿昌皱眉急声道:快走,来不及了,出去替我多杀几个小鬼子,快走!
院子外传来卫兵呼喝的声音,拉动枪栓的清脆声连续响起。远处又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唐明山咬咬牙朝吉鸿昌猛然跪倒,以头触地向磕了一个头。然后拣起地上的步枪,熟练地卸下枪栓,随手扔掉,拉着白三爷转身往外跑。
两人转过过道刚刚迈进外院,迎面的涌进来的卫兵就乒乒乓乓地放起枪来。唐明山连忙一把按倒白三爷,两人连滚几滚,躲到几排铁桶的后面。
看见了,在桶后面哪!对面高声呼喝着,爆豆般的枪声骤然响起,铁桶被子弹打的叮当作响,火星四溅。无数的子弹在二人头上呼啸而过,打落了大片的墙皮,雨点般的砸落在二人头上。唐明山心中大急,自己和白三爷被对方的枪弹压在这里动弹不得,只有干挨打的份,这当口要是对方扔过来一颗手榴弹来,两人肯定必死无疑!
正说着,对面有人高喊:扔过去!炸死他们!
唐明山一仰头,一棵黑乎乎的手榴弹冒着白烟打着旋儿高高飞来。唐明山情急之下翻身仰倒,伸手捏出一颗石子打出去,弹飞了半空中的手榴弹,落在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扬起大团的尘土。
白三爷一推唐明山的肩膀急声道:先把灯打了!唐明山双手连挥,院子四边的电灯泡被飞石打的粉碎。院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本来就是阴天的暗夜,没有灯卫兵们就失去了目标,枪声也就停了下来。对面传来了叫骂的声音,唐明山一个跟头滚出桶外,蹲在地上从兜囊里抓出一把飞石,不管对面穿来是叫骂声,还是拉动枪栓的声音,只管顺着声音来处一颗一颗狠狠的打出去。
对面顿时传来连连惨叫声,不少卫兵扔掉步枪,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惨嚎声中有人高喊道:兄弟们留神,这贼人会打飞石,大伙千万别出声,军部的大队人马马上就到!
唐明山寻思这喊话的人有点头脑,肯定是个带头的军官,捏了两颗大的石子用力甩了过去。只听咚!咚!两声,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举了木板之类的东西护在身前。那军官一招得意心中高兴,高喊道:快投降吧!再不投降待会就用炮把你们轰成筛子!
白三爷趴着摸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么办?冲不出去?
他们看不见我们,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不说话,我手上就没有准头。唐明山手捏石子,焦急的望着对面。
白三爷微一沉吟,低声问道:你带火折子了么?
带了,怎么了?
我悄悄爬过去,你从现在开始心里数数,数到二十就把火折子扔出去,他们的枪长,我只要能抢进身去,就能放平他们几个。
唐明山看着白三爷伏在地上,手足并用的向对面爬了过去。他伸手从兜囊里摸出一个小萝卜大的火折子,心中开始默数。
十八,十九,二十!唐明山猛地一挥手,沾有白磷的火折子迎风一晃,火苗腾的一下跃了出来,唐明山顺势一甩,火折子斜斜飞出,钉在院子西边的墙上。折子上火焰跳动,给整个院子带来了一小团昏暗的灯光。
只要有这一点光亮就足够了。对面的卫兵们乍见光亮,连忙举枪瞄准,冷不防白三爷从他们脚下猛然跃起,扑了上来。当先一个卫兵毫无防备,被白三爷左手捏住锁骨,右手抄裆一使劲扔出了院墙。后面一个卫兵事出突然来不及瞄准,举枪就指向白三爷的肚子。白三爷右手一拨枪口,左脚上步插进对方的两腿之间,足尖一横绊住对方的脚后跟,上胯献肩,就把那卫兵撞的飞出几米之外,后脑勺在墙上磕出一大片血花。
旁边两名卫兵的中正式步枪上正巧上着刺刀,一左一右就朝白三爷的两肋扎了过来。白三爷向左一闪,右手捏住左边卫兵的枪管,架开右边刺过来的刺刀,飞起右脚,狠狠踢在左边卫兵的裆上,那卫兵一声惨叫,身子蜷成一个大虾,倒在地上来回地翻滚。白三爷顺手拽过他的步枪往外一扔,探手抓住右边卫兵的枪身,那卫兵眼见白三爷如此凶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不等白三爷硬夺就把步枪撒了手。白三爷甩掉步枪上步左手一晃,扰动对方眼神,右手一伸捏住对方右臂臂根,上步弯腰变脸观地,把那卫兵大头朝下的从背上扔了出去。
那军官长年玩枪,反应终究比普通士兵快些,眼见情形忽然逆转,伸双手从腰间拉出手枪,在腰上一蹭挂开了枪栓。等白三爷回身时,那军官双手一抬,两把德国造镜面二十响举起,一高一低分指白三爷的眉心和前胸。
白三爷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的身手这么快。那军官厉声道:别动,顶着火呢!身手够快呀,我倒是看看是你的手脚快,还是我得枪子儿快!
白三爷心中顿时一沉,想不倒自己舍命一拼,最后还是落得功亏一篑。那军官喝道:把手举起来,跪在话音未落,一声轻响,两块飞石凌空打到,正正的打在他手里两把二十响的弹匣上。这两块石头来势极猛,又是极准,那军官饶是常年握枪,颇有些腕力,左手枪还是被打得当下脱手飞出,右手枪也是一歪,枪口偏出去老远。白三爷知道是唐明山相助,连忙抓住机会飞起一脚,提掉了对方的右手枪。
那军官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枪指白三爷时,对面还有一个人,更没想到唐明山出手这么准,这么快。当下连忙闪身躲在白三爷身后。白三爷上步探手,就要抓那军官的大臂。那军官却也有些功夫底子,双臂一晃偷腿横踢白三爷的迎面骨。正是临清潭腿的一招顺步单鞭。白三爷咦了一声,前腿收回后撤半步。那军官一招抢得先手,后腿跟进分踢白三爷左右膝盖,从顺步单鞭变招成风摆荷叶。白三爷心中暗自叫好,对手这两踢都是针对自己膝盖以下,既克制自己的步伐,又能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正是习拳的武者对付跤手的正招。
白三爷走虎步绕行那军官的身侧,抬右手抓他的小袖。那军官连忙甩手,脚下换十字崩弹,依旧攻白三爷的下盘。白三爷抬左腿金鸡独立,右手佯抓那军官的小袖,等那军官连忙分开双手中门大开之际,白三爷看准机会由抓变掌四指平伸,上步重重的点在那军官的喉结上。那军官闷哼一声缓缓栽倒。
白三爷环顾四周,一干卫兵或中飞石,满脸鲜血,或被自己连摔带打,伏地呻吟,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站起来了。唐明山跑上来一拍白三爷的肩膀:好身手!快走!
两人转身出了院门,唐明山顺手摘下锁头把铁门锁死,又把钥匙插入锁孔一把掰折。唐明山和白三爷展开身形,绕过影壁墙跑进中院。迎面一阵脚步声,五名身背兵刃的黑衣人闯了进来。两方一照面均是一愣,因为两边都是一样的黑色衣裤,黑巾蒙面,只不过唐明山二人穿的是磙襻开襟的黑色夜行衣,对方五人穿的是黑色中山装。
唐明山心知绝无朋友来接应自己,又不知眼前五人是不是也来营救吉将军的同道,便向中间的黑衣人当胸打去一块飞石,权当投石问路。那黑衣人见飞石打来,伸手拔出背后长刀,一刀把石子打飞,另外四人见唐明山出手,同时拔出背后长刀,前出半步长刀斜斜指地,整齐的摆出同一个架式。
白三爷在一旁冷眼看着,看得出这五人身手敏捷不是一般的庸手,但是白三爷看着对方五人的身法和兵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这时候,白三爷看见身边唐明山紧攥双拳格格作响。白三爷问道:明山,他们是什么人?
唐明山咬牙道:看兵刃就知道!他们是日本人,一定是日本黑龙会里的专职杀手,一群替他们主子咬人的狗。
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湖中没人用这种武士刀,我两个师弟就死在这种刀下,它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白三爷问道:他们来作什么?
唐明山道:他们一定是想利用吉将军要挟热河省的抗日志士,或者,他们想直接暗害吉将军!老三,你带家伙了么?
娘的!白三爷跺跺脚,从后腰上拉出一件兵刃道:长家伙碍手,我带的两节棍,可惜,刚才从里院带出支枪来就好了!
居中的黑衣人一阵冷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唐明山,看今天你还能跑到哪里!他抬左手一挥,四名黑衣杀手摆动长刀扑了上来。
白三爷挥动两节棍上前接架,唐明山伸脚挑起旁边一条长凳,迎住右边两名黑衣日本杀手。唐明山挥动长凳招招架架,虽然不落败势但是苦于手上的家伙不趁手,想要顷刻之间击败对手却极难。白三爷专攻跤术,长拳器械就弱些,再加上对手长刀锋利,招式诡异,交手才几下就以险象环生。先是左臂被刺一刀鲜血崩现,然后小腹被削一刀,险些被开膛破肚。
白三爷心中大急,偷眼看到一边的唐明山舞动长凳,激斗正酣,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接济自己。白三爷急喊道:明山!你那一身的零碎呢?赶紧打出来呀!
唐明山明白白三爷吃紧,有心出手,却有些踌躇,道:祖上有训,暗器凶险,有三用三不用的门规!近身交手不许使用暗器!
白三爷在一边气的跺脚,高喊道:你家祖宗说与人近身交手不许用,那小日本是人吗?是豺狼畜牲!你再不放家伙,他们先杀了咱俩,然后就要冲进去杀吉将军!
唐明山精神一振,长凳脱手扔出,砸向围攻白三爷的黑衣杀手,紧接着左手一抬,两枚破甲锥啸然而出,射穿一名黑衣杀手的双目,铁锥入脑,对方立时毙命。接着唐明山右手挥动,两枚石菩提在另一名黑衣杀手的咽喉、前心爆响,对方身上顿时血光崩现,应声而倒。白三爷眼见唐明山得手,连忙向后一纵一个跟头翻出圈外,给唐明山留出空挡。唐明山纵身横跃,双手连挥,几十根透骨钉雨点般的打出。那两个黑衣杀手舞动长刀急忙后退,但还是各中了十几根的透骨钉,倒地不起。
白三爷拍手叫好,唐明山却面对仅剩的哪一个杀手头领不再出手。因为唐明山的镖囊已经空了。中间那黑衣人抬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沧桑而又消瘦的脸。白三爷一见大吃一惊:你,你不是保定北大关煤厂的端老板么?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却不答话,横抱长刀,侧身进步,双目紧盯唐明山,眼神中的锋芒一闪而过。唐明山也拉下蒙面的黑巾道:他就是日本黑龙会在平津敌区的间谍头子,端木横江。所谓煤厂的段老板,只不过是他身份的掩护。这些年他收集中国情报、刺杀爱国志士、收买汉奸特务,所做的坏事无可计数!日本鬼子运兵的火车烧的煤,就时他提供的!
白三爷早已杀红了眼,咬牙道:宰了他,宰了他!舞动手中的两节棍扑上去与端木横江打在一处。唐明山抄起长凳,也冲了过去。端木横江的刀长,不等白三爷近身,他长刀一立当头劈下。白三爷兵刃所限无法硬架,后退一步想让过长刀上步再打。端木横江却手腕一翻,长刀由下斜上反撩,白三爷急忙含胸收腹,端木横江的武士刀在他小腹前堪堪划过,顺带斜削唐明山的眉角。唐明三举凳招架,抬腿低踹端木横江的膝盖。端木横江后腿半步,长刀兜个圈子下削,逼退唐明山的小腿,然后收刀抱胸疾刺白三爷的前心。
端木横江的刀法与中国武术的招法大不相同,完全以劈削为主,还带有由下向上反撩的动作,使得一劈一削之间动作圆转,连削带打如羚羊挂角般浑然天成,唐白二人在接架时顿觉吃力的很。唐白二人挥动两节棍与长凳,展开身形把端木横江围在中心。端木横江长刀上下盘旋,时而右手握刀,时而刀交左手,力斗唐白二人,丝毫不见劣势。十几招转眼即过,白三爷身上已经连挨了几刀,幸好他步法灵活,才没有伤到要害。
经管唐白二人杀红了眼,势如疯虎一般,但是端木横江脚下进退有度,刀上招法狠辣。丝毫不落下风。白三爷和唐明山对视一眼,两人心下都明白,照眼下这个态势看,他们两人是很难赢得了端木横江,更别说取他的性命。外面的警笛声又接连响起,看来所有的警卫都被惊动了。端木横江一招十字劈逼开了白三爷,然后长刀一转,由右手从身后交到左手,左手手腕上翻,长刀由下向上斜撩。唐明山躲闪不及,大腿上吃了一刀,顿时鲜血飞溅。唐明久腿上吃疼步伐一慢,端木横江举刀上步,刷刷几刀接连劈下,又在唐明山前胸划开了几道口子,同时用力一劈,斩断了唐明山手中的长凳,再退步扬刀挑开了白三爷砸下的两节棍。
唐明山探手解开腰上的牛皮带,一挥手,缠在端木横江的长刀上,使劲回拉。端木横江侧身躲过白三爷一击,同时双手握刀使劲转动,皮带顿时寸断,纷纷掉落于地。唐明山一咬牙跨步扑上,伸双手一把抓住端木横江的刀刃。端木横江大吃一惊,连忙退步收刀,刀锋割过唐明山的手心,泊泊的鲜血顺着刀刃流出。十指连心,唐明山疼得眉头紧皱脸色煞白,他虎吼一声连连上步,用小腹顶着刀尖推着端木横江连连倒退。
端木横江弄不清唐明山的用意,只道是什么厉害的武功,连退几步之后方才醒悟对方只是拼命而以。端木横江弓步站稳长刀前送,白刃入肉声如裂帛,长刀从唐明山小腹插入,后背穿出。唐明山双手死死抓住端木横江的刀刃,喝道:好兄弟,动手!白三爷跨步上前,挥动两节棍,重重击在端木横江的颈后。端木横江头颅一歪,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身亡。唐明山手攥长刀,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白三爷连忙扔掉手中家伙,一把把唐明山抱在怀里喊一声明山兄弟!不由得心痛如割。
唐明山沉声道:好兄弟,没事,我们和日本人打仗得时候,因为干不过小日本的装甲车,遇到它就只有干吃亏,后来兄弟们就约定,等那装甲车再来了,就让岁数最大的人,在身上捆上手榴弹,钻到车底下去。按我们战场上的规矩,我比你大,拼命的事理应我先上。
警笛声越来越近,白三爷一咬牙拔出长刀,点了唐明山身上止血的穴道,从身上撕下两条布条,团成团按住伤口,又解下端木横江的腰带,当作绷带紧紧的勒在唐明山的伤口上。
白三爷含泪道:兄弟,你挺住,我马上就被你去找大夫!
白三爷一边背着唐明山急奔,一边回头和他说话:明山,你可别睡呀!马上就能找着大夫了!肯定能治好你,到时候兄弟陪你去听戏!你听见了吗?别闭眼,大夫马上就有了!
唐明山此时已经无力说话了,只能爬在白三爷的耳边断断续续的说道:金条,在盐业银行,别忘了,荷包荷包司令的荷包
唐明山只觉的自己的气力象抽丝一般,一丝丝的消失,他伏在白三爷的肩膀上,眼皮直打架,他没有力气挣开眼睛,只感觉很想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去送军饷,再去打日本鬼子。唐明山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在白三爷的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没了声息。白三爷背着唐明山在大街上大步飞奔,反复的喊唐明山的名字,却听不见唐明山答复,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白三爷的脸颊流下,白三爷一张口,咸咸的泪水就涌进了他的嘴里,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喊道,哥哥,兄弟给你唱上一段。
白三爷敞开喉咙放声唱道: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前亡,看斑斑热血染胸上,叹今后难见妻儿与高堂声音嘶哑激烈,在静夜里传出好远。唐明山的献血一滴滴流淌在他身后跑过的柏油马路上,一行鲜红的血迹远远延伸出去,洒染在神州大地上。
尾声
6月2日,吉鸿昌最终被民国政府暗杀于北平,临刑时吉鸿昌满怀悲愤,作诗一首: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民国27年3月29日,夜,台儿庄外国民革命军第59军司令部。
一声报告!副官夏天明斜背大刀短枪,大步走进屋来。张自忠抬起头来合上地图,问道:人都齐了?
夏天明答道:报告军座,卫队现有142人,全部集合完毕,并且按照您的命令,已全部作好战斗准备。
好。张自忠微微点头,站起身抬腿踩在桌上,拿过一副绑腿仔细的给自己的腿缠起来。夏天明站在一边犹豫片刻俯身道:军座,眼下这百多号人可都是咱西北军的精锐,是您多年来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就算战事吃紧,您也该为咱西北军、为您自己留点骨血呀!
张自忠打好绑腿,抬腿试了试,伸手拉过手枪带围在腰上,抬头看了一眼夏天明道:我知道。这些卫士都是跟我张某人多年来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可是现在小日本已经打到徐州,打到我张自忠司令部的门口。要是连国都没了,还有什么西北军?我都成了亡国奴还带什么护卫?
张自忠正正帽子,大步走出司令部,夏天明紧跟在他后面。一声立-正!嘹亮而起,142个汉子齐刷刷站在月亮地里,后背上的钢刀在暗夜里闪闪发亮,白三爷挺胸站在第一排,成排的手榴弹绑在他胸前,一个破旧的粗布荷包,挂在他的脖子上,荷包里,装着两枚锈迹斑驳的子弹头,还有一枚乌黑的三棱透甲锥。
张自忠几步走到队列前面,朗声道:稍息,兄弟们,你们都是我张自忠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多年来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不到万分紧急的关口,我也舍不得把你们派出去。你们大家想必也看见了,池峰城的三十一师在庄里整整守了七天!把命都阖上了。这些天我身边的兵越来越少,越派越少,到了现在就只剩你们了。但是小日本现在比我们更难过,小日本的第十师团已经伤亡过半!我们10万友军已经运动到了他们的背后,只要熬过了今夜,我们就扎紧了口袋,小日本就必败无疑!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提着咱们的大刀,找小日本讨还血债!咱西北军的英雄汉子宁死不当亡国奴!
宁死不当亡国奴!宁死不当亡国奴!一阵阵愤怒的嘶吼声如浪涛般在院内响起。
张自忠一脚踢开面前木箱的盖子,露出箱子里满满的白花花银元:兄弟们,这是犒劳大家的,大家拿吧,想拿多少就拿多少!队伍中却没有人动,院子里一片肃静,只有远处零星的炮声隆响。
白三爷一步跨出队伍,沉声道:军座,我们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要是亡了国,我们还活着,就是要再多得钱又有什么用?要是我们回不来了,要这些钱也没用了。这些钱您留下,等到打胜了小日本,就用这钱给我们弟兄立个碑,别让后人们忘了我们的名字,我们就是在地底下也知足了。
张自忠虎目含泪,看这这些跟从自己多年的护卫们,不由得一阵哽咽。他转身大喊一声:拿酒来!
参谋长抱来了酒坛和大碗,张自忠亲自给每个卫士满满的斟满了一大碗酒。张自忠举起酒碗道:兄弟们,军人为国死战乃是本分!若是有的兄弟从此一去不回,那你就在地下等等我,我张自忠随后就来。说罢张自忠仰头一饮而尽,挥手把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所有护卫全都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摔在地上,一片清脆的声音响起。夏天明一探右手从背后拉出大刀,挥动左手的二十响高喊一声:兄弟们,跟我走!这百多名士兵齐刷刷的向左转,跟着夏天明大步向院外跑去,他们的正前方就是日军第十师团布满地雷、暗堡的防线。远处炮口喷出的光亮把夜空映的忽明忽暗,59军士兵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张自忠目送着自己这最后一队士兵跑向战场,看这他们破洞飞花的棉装,看着他们后背刃口缺损的钢刀,想到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大好男儿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张自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汩汩而下。
张自忠转身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大喝道:参谋长,给各阵地打电话!告诉他们务必顶住今晚,祖宗们留下来的国土谁要是丢了一寸,谁就提着脑袋去给我夺回来!告诉他们必需拼力死守,当兵的拼完了,当官的上去顶,当官的拼完了,我去顶!
是役,中国军队大捷,歼灭日寇万余人,而白三爷等142名护卫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两年后日军进犯鄂北,时任第33集团军总司令的张自忠出奇兵奔袭日军指挥部,日军大败,连夜仓皇后退五十余里。
一年后的五月七日,日军纠集二十万人再犯鄂北,张自忠苦于兵力太过悬殊,只得冒险再出奇计,亲率特务团强渡襄河拦腰截击日军。十五日张部被围南瓜店弹尽粮绝,张自忠身中七弹阵亡于山脚下。其麾下两千余人,皆战死,无一降者。
张部惊闻总司令战死,连夜再度襄河,拚死抢回张自忠遗体。襄水呜咽,目送了多少热血男儿为保家国舍身拚杀,生往死还。
一九四五年,在台儿庄战役中,指挥部属死守庄内的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率部进入保定,接受华北地区日军的投降。入城时,冀中父老交相流涕,却兴奋的难以名状。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鬓角微白的白大爷和白二爷翘首张望,在整齐的国军队列中不断的寻找着自己的兄弟白三爷。
后记
小说故事纯属虚构,而内中抗日名将事迹却有史料记载。
1、吉鸿昌自察北抗战之后,秘密入党,在天津成立反法西斯同盟会,原住墙子河边牛津别墅,后辗转搬到法租界霞飞路40号。后因特务活动猖獗,不得不准备离津,遂在国民饭店(今渤海大楼)租客房一件,秘密等待李宗仁的代表。于5月13日,不幸被捕,6月2日就义于北平。
2、当兵的拼完了,当官的上去顶此言应出于当时奉命死守庄内的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之口。张自忠此事正在临析与庞部合力抗敌。不过,但是庞、张两部守的异常辛苦,类似内容的话应该也说过。
头一次在文章后面写后记,索性多啰嗦一点。唐门系列,都是反映抗日战争时期,一些农民武术家,自发的与日本侵略军进行抗争的故事,大部分是悲剧,因为这本以拳脚对抗枪炮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带着悲壮意味的自杀。唐门的门规三打,三不打是我杜撰出来的。这条门规一直是一条主线,在《唐门》、《外传埋伏》、《外传催枪问谁》、《外传热血传继》里都有。总结一下就是:所谓三用就是护国可用、救人可用、防身可用,所谓三不用就是背后不用、近身不用、同门不用。唐家的暗器,本就是救人而不是用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