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太师手下铁卫玄武前来拜会!
这一句传来,也丹手一颤,杯中的酒水洒出了少许。
介花弧面带淡薄笑意,正看着他,也丹尴尬笑笑,喝了一口酒。
谢苏自从与那波斯女子对答之后,便又隐回了阴影之中,神情静默。
此刻那些舞伎连同乐师已然退至一旁,时间不久,只闻脚步声响,四个剑士走入大厅,一个个神情精干,向介花弧躬身为礼。
在这四人之后,又一个玄衣剑士走入,这人衣着与先前人等并无太大分别,年纪未满三十,气沉渊停,一双眸子精光内敛,他步履不缓不疾,待到厅堂当中,他停下脚步,向介花弧拱手为礼。道:玄武见过介堡主。
介花弧笑道:玄铁卫客气了,请坐。
玄武又转向客座,看到也丹却并无甚么异样表情,道:原来也丹先生也在这里。
也丹放下酒杯,伸袖抹了抹额头,道:是啊,真是巧。他正待再说些甚么,却见玄武已径直走向座位,四名剑士分列身后,也只罢了。
介花弧手举酒杯,闲闲道:玄铁卫几时离的京,令师和令师兄可好?
玄武听到令师字样,便恭谨答道:家师康健如昔,只是政务繁忙,幸有龙师兄在一旁协助;白师兄伤病未愈,至今须得以轮椅代步。
他口中说的家师,正是权倾朝野的太师石敬成,那石敬成手下四大铁卫,当日生死门一役,朱雀惨死,白狐重伤武功尽废;余下二人,龙七协助其处理朝中政务,玄武却是专事行走江湖,声名尤为显赫。
介花弧道:原来如此,待玄铁卫回京,代为问候一声。玄武闻言,又自起身谢过。
几人寒暄已毕,一时间无人开口,气氛又自沉寂下来。
也丹又饮了一杯酒,他知这次玄武来意不善,只未想京里动作竟然是如此快法;又想太师府这次不知开出了怎样条件,玄武当着自己面又当如何开口,正思量间,却听玄武咳嗽一声,慢慢开口道: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却不知当如何称呼?
这一句,却是向着介花弧身边的谢苏说的。
自谢苏与那波斯舞伎对答一句之后,便退至阴影之中,对周遭一切便似不闻不问一般,一眼看去,实难分辨他是何路数。也丹又想:连玄武也对他重视,这人身后一定有来历。
介花弧笑吟吟看着这边局面,也不答言,只听谢苏犹豫了一下,道:在下谢苏。
这一句极是谙哑,便如金属摩擦的声音一般。介花弧不动声色移了一下蜡烛,谢苏一张苍白面容便完全现在烛光之下,玄武见他低眉敛目,神情默默,心中亦生犹疑。
这人不露面时有种莫名熟悉感觉,只这声音样貌气质,为何却全然陌生呢?
这一晚,也丹、玄武均留宿在罗天堡,谢苏自回静园,他甫一推门,忽觉有甚么地方不对,他静立当地,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只是房间中,莫名多了一阵花香。
这种香气他从未闻过,似乎是龙诞香的一种,却又多了几分玫瑰的馥郁之气。
他向前一步,推开木门,声音平定如初,甚么人?
银白色的月光,安安静静地照在水磨青石的地面上,一个身姿曼妙的高挑身影自书架后面转出来,走至谢苏面前深施一礼,谢先生。
她抬起头,月光下只见一双碧绿的猫儿眼闪烁如星,一点朱砂印记娇艳欲滴,谢苏看清她面目,亦是微微一惊。
竟是夜宴中也丹带来的的那个波斯舞伎!
谢苏所居住的静园,外表清幽绝俗,其实机关林立之处不下于介花弧和介兰亭的住处,这波斯女子不似身有武功模样,却可轻易进入,又是甚么人物?
那女子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想,低声道:我七岁时被卖到中原一个世家,这些机关,那里也曾有的
她自在众人面前现身时起,便是一副骄傲不群姿态,直至此时,神态上方现一丝黯然。
那必然不是一个动听的故事。
谢苏没有说甚么,他既未如对待一个不速之客那般逼问为甚么来这里,也并非殷勤相询一句过去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情。他的目光澄澈如月,清清淡淡地看着她。
那波斯女子定定看着他一双清郁夺人的眸子,半晌,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谢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谢苏没有答言,她却也并不必谢苏回答,续道:我想求您一把折扇,她顿了一下,就像你们中原当年的温玉一般。说罢嫣然一笑,神情竟是十分坦然。
温玉是本朝一位有名诗妓,貌美而颇负文才。传说她曾于深夜拜访一位寒士,那寒士才华出众,又有品行。温玉登门之后,言道自己对其人一直十分敬仰,欲为婢妾以奉君子,却也知那寒士定然不会接受。因此,只愿那寒士作一扇面赠予自己,上面题上赠予妾室温玉的字样便可。
那寒士也是个不拘一格之人,便题了扇面赠她,温玉拜谢之后翩然离去,之后竟是不知所终。那寒士终其一生,再未见过她。
生平第一次,谢苏也有了不知该说甚么的时候。
当然,这是一件风雅之事;当然,这件事也许与情爱无关,正如当年的温玉一般,不过是单纯的敬仰而已
白色的月光照在他的月白长衫之上,他就那么安静的沉默着。
谢先生?终于,那波斯女子也忍不住了,出声问道,若是你不允,也没甚么关系
你叫甚么名字?
啊?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如何题扇面?
那波斯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不完全是为了谢苏应了她的要求。
只是因为,那一刹那,她分明看见,谢苏苍白面容之上,微微晕起了一片轻红。
那女子名叫沙罗天,这是她的本名,难怪当时也丹未向罗天堡主介绍。
离去的时候,沙罗天叹息一声,向谢苏道其实,若能留在你身边,就更好了
谢苏淡淡道:那不可能。
沙罗天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
她身子慢慢后退,退至书架一侧,伸手一触上面一块青玉镇纸,那正是一处机关所在。
如来时一般,这神秘美丽的波斯女子出现得突然,消失亦是突然,月光清白照耀地面,空气中唯余一阵浓郁花香,方才情景,似真似幻。
谢苏伫立片刻,走至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这一推窗,窗下却传来一个声音,老师!
谢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兰亭,我记得说过,进来时走门即可。
便听脚步声响,一个锦衣少年从窗下绕至门前,却也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老师,方才甚么人进了静园?
没甚么。谢苏不愿提及此事。
介兰亭半信半疑,介花弧并未要他参加夜宴,他便一直在静园等待谢苏,沙罗天离开时触动机关,到底被他察觉。且室内又有一种异样香气,但谢苏既不愿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离开静园后,介兰亭未回自己房间,却是找到了洛子宁。
刚才有人闯入了静园,身上有种龙诞香气,你去查查。
洛子宁略有些诧异,刚要下去布置,却又被介兰亭叫住,嘱咐道:这件事,不要告诉父亲。
留宿在罗天堡的玄武,这一晚休息得并不好。
最后他自床上坐起,点燃灯火,随后抽出枕下的宝剑,拔剑出鞘,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剑锋。
近三年来,这是他最常做的一个动作。
那把剑剑身乌沉沉的,但正所谓大音无声,大巧无锋,这把看似朴拙的剑,锋锐之处并不于当年京城第一高手青梅竹手中的银丝软剑。
自从青梅竹莫名失踪之后,银丝软剑也一同随之绝迹江湖。
玄武屈指一弹剑锋,沉沉的一声响,如乌金着地,如重物坠水。
那个坐在介花弧身边的,究竟是甚么人?
他手指再次划过剑锋,正思量间,忽闻窗外一声脆响,随即一样物事透过打开的格子窗被丢了进来。
玄武没有去追,他的视线,全然为地上那样物事所吸引。
那是一把打开的折扇。平平展开,落在地上,上面题了一首诗,下面还有落款。
好生漂亮的一笔汉隶。
次日清晨,也丹先自离开了罗天堡,告辞时一脸遗憾,因他所送的礼物中,介花弧留下了明珠玉带,却返还了那些舞伎,也丹也无他法。
也丹离开不久,玄武在洛子宁的引领下,来到了介花弧住所附近的一处花厅之外。洛子宁并未进门,自在外面等候。
那是独属于西域罗天堡主与京城石太师之间的会谈。
天上白云淡淡,洛子宁出了一会儿神,忽闻后面脚步声响,他一惊,急忙回首,却见一个少年锦衣金冠,正站在他身后。
洛子宁,我昨夜叫你查的事情,究竟怎样了?
洛子宁不敢怠慢,随着年纪渐长,这位少主行事之处,间或已有乃父之风。
线索太少,但也丹带来那一批舞伎中,似有几个女子身上带有龙诞香。
介兰亭哼了一声,道:我便知那个戎族人送那些女子来,没打甚么好算盘!又见洛子宁神色谨慎,花厅门扉紧闭,心念又一动,道:那个玄武在里面?
洛子宁无声点了点头。
他能与父亲谈些甚么,石太师又想对罗天堡做些甚么呢?介兰亭心中纳闷。
过去近百年来,朝廷与戎族亦有争斗,而罗天堡一直在其中保持中立地位,两国相争,不犯其界。而两国交易粮食马匹等货物亦是多通过罗天堡进行。
若我是石太师,我会心甘么?
这段谈话的时间并不长,玄武稍后也便告辞,一张脸依然沉肃,并未多说甚么。
介花弧再未提过这件事情。罗天堡中,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天气晴好,谢苏与介兰亭坐在静园内一棵高大翠柏下,正自对弈。
棋之一道,与天资关系甚大,十几岁的少年击败棋坛名宿之事尽有发生,同时工于心计之人亦多善棋。故而介兰亭从师未久,棋艺已颇有可观之处。
阳光漏过翠柏枝叶,影影绰绰地照在二人身上,介兰亭全神贯注,眼睛眨也不眨。谢苏通常让他五子,但仍是胜多败少。
老师,他伸手落下一枚黑子,我若这次赢了,你奖我点儿甚么?
谢苏垂首,凝神看了一遍棋局。片刻,他落了一枚白子在左下角星位上,道:这一局只怕你要输了。
这一步棋落下,中原腹地顿时局势大变,合纵相连,左右为攻,中间大片黑子虽未被吞噬殆尽,然而四面楚歌,已是再难脱出重围。
介兰亭啊的一声,心道这一步棋我怎未想到,心念一动,伸手竟将棋盘搅乱,笑道:这一局不算,再来。又道:老师,若是我胜了一局,你便为我讲论一下当今局势如何?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朝廷戎族之间一战必不可免,山雨欲来,情势微妙。他毕竟不敢去问介花弧,向洛子宁相询却又失了身份,想来想去,惟有老师是最为合适之人。少年狡黠,不说下一局胜了,而说若是胜了一局。这般说来,只要谢苏输了一局,便是他赢了赌注。
谢苏自不和他计较这些言语,道:我并非未卜先知之人,这些时日我与外界隔绝,不通音信,既不知局势如何,又如何讲论?何况他将左手覆上棋盘,这一局还未结束,且莫论下一局。
他拾起一枚黑子,放在去位四五路上;随后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平位三九路上;之后又是一枚黑子,一枚白子这般交替往复,速度虽不快,却不曾犹豫停歇。
介兰亭初时不解其意,心道老师这是在做甚么,直到棋盘将至铺满一半,他才看出端倪,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那青玉棋盘之上,赫然正是方才被他扰乱的棋局!
不到一炷香时间,棋局已是复原如初,谢苏叹口气,君子无悔棋,你方才何止是悔棋,简直是无赖,我有教过你这个么?
介兰亭张张口,这次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子不教,父不过。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传来,微带笑意,小孩子不晓事,不如我与谢先生对弈一局如何?
介兰亭急忙起身行礼,谢苏却未动作,半晌,方道:介堡主,请坐。
介花弧一笑,行至谢苏对面坐下,执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方两颗星位之中。这一步,却已是全然不顾中原腹地,于别无人处另辟江山,谢苏也不由噫了一声,暗忖从前虽未听过此人有善棋之名,单这一步下来,却也不俗。
略做沉吟,谢苏也落下了一枚白子。
这一局,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二人皆是一等一的棋手:谢苏布局缜密,攻势却又锋锐无匹;介花弧棋路却颇为大胆,气势尤在谢苏之上。一个多时辰厮杀下来,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作一团,再拆解不开。
究竟是谁胜了?介兰亭一面为他们计算棋子,一面转念:奇怪的很,他想老师获胜,却又不愿看到父亲败北。
一路计算下来,双方竟是和局,一子不曾相差。介花弧手摇折扇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谢苏却先道:这一盘棋你接的是兰亭的残局,本是处于劣势,虽为和局,其实我棋力在你之下。他面上神色不变,眉目低敛,这一局,是我输了。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客气了。又道:方才谢先生言道不知当前情形,这却是我的疏忽。其实也无甚隐瞒之处。那日玄武前来,谈到的乃是朝廷欲假道西域,攻打戎族之事。
不行!介花弧语音未落,一个少年尖锐声音早已响起,唇寒齿亡。假道给他们,下一个轮到的便是我们,父亲,您万万不可答应!
介花弧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介兰亭一眼:哦,我何时说过我应了?这一眼并不严厉,但介兰亭已惊觉自己失仪,不由低下头去。
谢苏听得这消息,却未多说甚么,只垂首检点棋盘。
介花弧笑道:谢先生对此有何见教?
谢苏冷冷道:介堡主棋力既高,对当前局势自是早有衡量,何必要我入这局中?
介花弧放下折扇,笑道:谢先生,以你身份,早已在这局中了。
谢苏一震,手中一枚棋子落回棋盘上,清亮亮的作响。
介花弧离开之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如今形势危急,西域十万子民,身家性命你我各担一半,我知先生高义,定不至袖手旁观吧。
这顶帽子未免压得太大了点,谢苏原可回一句:这是罗天堡中事,与我何干!但他却未发一言。
老师好好的一局棋,最后下出这么一个结果,介兰亭心中也说不出甚么滋味。谢苏却道:兰亭,快到正午了,你想吃些甚么?
啊?谢苏以前也下过厨,但他待介兰亭虽然甚好,态度却是清淡疏离为多,这般殷勤相询,他一时倒有些不大适应,老师你做甚么都好。
谢苏便起身,自去打理菜蔬。介兰亭留在座位上,心中纷乱。这天中午,介兰亭便留在静园用餐,谢苏同往日一般寡言。然而介兰亭总觉得,在他的这位老师身上,有甚么东西,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日傍晚,介花弧又来到静园,言语中仍是不离当前形势,谢苏只淡淡地不接口,介兰亭侍立一旁,只觉不舒服之极,却又不愿离去。
正谈话间,洛子宁忽然急匆匆赶到静园,道:堡主,出事了!在堡外五十里处,也丹和他手下人均被杀了!
介花弧与谢苏二人同时站起,介花弧问道:甚么人做的?洛子宁摇摇头,属下不知,罗天堡守卫发现也丹一行人时,他们已经死去多时,各个身上剑伤纵横交错,想是有人故意破坏尸身,并看不出是何人所伤。
介花弧冷笑一声,尸身在何处?
洛子宁道:已安置在前厅。说罢自在前方带路。介花弧看了谢苏一眼,谢先生也一同前往罢。说罢径自前行。
此事关联太大,谢苏没有反对。介兰亭见无人阻止他,便也随在身后。
前厅之上,一溜排开了十七八具尸体,面目俱未毁损,尸身却俱被砍得血肉模糊,第一具尸体正是也丹。
谢苏略略一眼扫过去,见那日见到的护卫舞伎多在其中,但并未有沙罗天的尸体,不知怎的,竟有一份安心之感。
介花弧已弯下身去,细细检查也丹尸身,看其死前面目神情,也丹似是一招毙命,但他身上伤痕太多,并不知究竟伤在何处。血腥扑鼻,介花弧忽觉身边一阵清淡草药气味,一抬首,恰对上谢苏一双琉璃火般的眸子。
二人距离从未这般近过,介花弧一笑,谢先生?
谢苏没有理他,不知是否受厅上气氛影响,他一双眸子不似平日清明,反是幽深了几分。
他不似介花弧那般细致查看,左手抬起也丹手臂,向他腋下三分之处探去。
介花弧顺他目光看去,见那里被戳了数刀,但凝聚目力便可看出,那些刀伤不过是为了掩饰一处纵深剑伤,而在那处伤口,有着火焰一般的灼烧痕迹。
那才是也丹的致命所在。
介花弧看了那处剑伤,沉吟一下道,原来是天雷玄火。
谢苏声音平淡:你早知是他,找的不过是证据而已。
介花弧笑而不语,转过头叫道,洛子宁。罗天堡第一总管躬身行礼。
着人把也丹的尸身送到戎族那边,去找三王子燕然,把伤口指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天雷玄火,那正是玄武那把乌剑之名;而腋下那一剑,正是玄武的得意招式。
谢苏又来到一具护卫尸身面前,看其面目神情,这名护卫似乎也是为天雷玄火所杀,介花弧正在他身边,笑道,这尸体血腥味儿太重,还是我来罢。伸手翻开尸体,向同样伤处探去。谢苏却也未曾反对。
介兰亭站在较远处,他虽听得二人谈话,却并不十分明了其中含义。
洛子宁指挥了几个护卫,正搬运着也丹尸体。而其他人等,未得介花弧吩咐,是不得靠近厅上的。
变故,便发生在那一瞬间。
日后回忆起那一幕时,无论是洛子宁还是介兰亭,都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可是,那又如何?即使他们在切近,他们又怎能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即使他们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又能改变些甚么?
就在介花弧触及地上护卫尸身那一瞬间,并排而卧的八具护卫尸体,忽然活了。
离二人最近的三具尸体袖中一蓬飞烟飞射而出,一股血腥之气中人欲呕;另五具尸体一跃而起,身体僵直如木,动作却快如闪电,手爪如钩,上现青蓝之色,向二人袭来。
也丹和那些舞伎的尸身是真,而那些护卫的尸首,竟是伪装而成的杀手!
变生若此,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仓促间介花弧只来得及一掌挥出,这一掌运起十二分内力,飞烟虽轻,也被他激得倒飞出去,未及肌肤。
其余五个人手上功夫虽然诡异,谢苏却对其知之甚详,众人只见一条月白人影倏忽往返,却是他不知以甚么手法卸脱了其中一人的关节,包围圈霎时被撕了一个缺口出来。
但这也只一霎那间事,八名杀手分为二组,脚下踏了不知甚么步法,又将二人分别包围了起来,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若说上一击是因介花弧与谢苏相距较近所以向二人同时出手,这一次却看得分明,这批杀手的目标,原来并非只有介花弧一人!
此时厅下护卫也已反应过来,纷纷抢上,然而那些杀手不知练的是甚么武功,身上竟似没有穴道一般,肌肤更是硬若木石,指爪之间却又淬有剧毒,劲风呼啸中,已有数人倒下。
纷乱之中,一声清啸忽然响起,兰亭,短剑!
介兰亭这才想起谢苏身无长物,急忙解下短剑,抖手丢出,谢苏长臂接过,惊鸿一般掠过大厅。此时已有三名杀手被介花弧大罗天指击倒,而谢苏身影过处,剑招递出,不知他是攻向那些杀手甚么部位,唯见剑锋银影过处,众杀手一一而倒。
他收剑而立,神色沉肃,并无一分欣喜之色。
介花弧与他相距不远,此时便走过来,笑道,谢先生好剑
一个法字尤未说出,先前被击倒的一个杀手并未死透,忽地从谢苏身后扑过来,他双手适才已被介花弧所废,一张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是照着谢苏的肩头咬了下去。
谢苏内伤未愈,方才那一剑耗尽他大半体力,这一扑再躲不过,那杀手一口咬下去再不松口,血液流出,竟是青黑之色。
谢苏转头看着他,面上神色是震惊,更多的却是再掩饰不住的伤感绝望。
阴尸毒这般自杀一样毒药也用在我身上,你们当真恨我若此么?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花厅之外,想是厅内血腥太重之故,一群人正围着他,见他睁开眼睛,纷纷道:堡主,谢先生醒了!
介花弧正在他身边,谢苏也不理会,他以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只觉左肩上如同烈火烧灼一般,心知中了阴尸毒便是如此,自己没有当场送命已是极为难得之事。
他步履蹒跚,面色苍白若鬼,便是介花弧,也看得惊了一惊,叫道,谢先生,你的伤
谢苏却转过身,眼睛里一片空茫,道:这一批人,当是石太师手下最为秘密的暗部,专司刺杀之职。
介花弧一怔,谢苏说的话他心中早有分晓,他惊讶的是谢苏竟然说了出来。
其实谢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十年前,他正是太师府内暗部首领。
此刻他并不理会介花弧,又道:少年时读书,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显达时我竟不知自己做了些甚么;远走江南后身边唯一一个好友死于非命,尸骨无存。七年前我远走江南,究竟是对是错?七年后,太师却仍要杀我
站在一旁的洛子宁一凛,他想到了那日在谢苏书房里无意间见到的那一行字,那一行端严凝肃,沉敛十分的字迹: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这一番话,在谢苏心中也不知缭绕了多少个来回,以他个性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然而此刻他方为从前同门骤下杀手;又兼身中剧毒,心神已散,竟是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介花弧眼神一黯,随即温言道:我们一起去江南。
甚么?
我们一起去江南。石敬成亦会在近日去那里。若是从他手里亦是弄不来解药,御剑门方家尚有蓝田石可解百毒。无论如何,你身上的毒总能解的。
谢苏忽然大笑出声,够了,介花弧,真当我不知么?京城出兵戎族你早就明了,石太师在出兵之前欲先除去罗天堡你亦是知晓。罗天堡之力不足以对抗石太师,于是你联合月天子取得京中官员情报,又费尽心思把我扣在罗天堡。若石太师顾念父子之情,便可为要挟之用;若石太师有意除我,那么熟知太师府种种情形的我就成了最好联手对象。
他嗓子已毁,再怎样用力声音也高不上去,一字一字却仍然分明,低哑声音在天光未启的黎明前夕听来格外惊心:你去江南是为了与石太师谈判吧。介花弧,你走得好棋!
一切掩饰荡然无存,盖子被揭开,压抑许久的那些东西狞笑着喷薄而出。
切近的洛子宁,远远站着的介兰亭,皆是心头大震,不约而同地望向介花弧。
火光摇曳,映得介花弧面上明暗不定,他倏然出手,修长手指按上了谢苏筋会穴。谢苏不发一言,已然不省人事。
谢先生累了,先休息吧。他将手中的谢苏交予洛子宁,带谢先生回去,随后打点行装,后日出发。
洛子宁犹豫了一下,终是问了一句:谢先生也一同去么?
自然。
洛子宁不敢多问,自带着谢苏离开。
疾风吹动介花弧身上衣衫,一袭石青色披风猎猎作响。他长出一口气,向四周望去,却见天光未明,罗天堡内亭台楼阁在火把照耀下暗影憧憧,近处还能看清一二,稍远些,便一些也看不分明了。
地平线上仍是漆黑一片,天,何时才会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