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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困兽犹斗

    平岩上,气氛肃穆下来,三人谁都没有说话,都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声。突然之间,金世奇和冷一寒的心中涌出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尹志文是被刚才那声长啸所惊,失魂落魄,才从崖上坠下来的吗?瞧尹志文面部表情,分明一副心惊胆裂的模样!那么是谁,居然能使尹志文这样的魔头闻声而惧?即使是“碧睛双蝠”的仇家,啸声从崖底传来,那人还离得远,早早逃掉便是,何以竟惧怕到这种地步!金世奇不禁仰头怔怔地看着崖上。过了一会儿,便在尹氏兄弟适才站立的地方,现出一个身影来。由下往上瞧去,那人背衬蓝天,分立双腿,显得十分魁梧高大。冷氏父女也看到了崖上那人。一时间,三人竟都不敢呼喊,不知那人是敌是友。虽然金世奇和冷一寒都猜到那人便是发出长啸之人,或许便是尹氏兄弟的仇家,但也说不准就是黑吃黑,来者是个比尹氏兄弟更凶恶的魔头。那人面孔俯视向下,似乎已看到了岩石上的三人。崖上崖下,便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忽见那人探手向旁,接着,那条绳第三次晃悠悠地垂了下来。是福是祸?平岩上的三人一时都不敢伸手去抓那绳,让那人把自己拽上崖。冷一寒一顿足道:“也罢,在这儿耗下去也是个死,不如上去,兴许有条出路。”伸手去抓绳。金世奇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道:“且慢,还是我先上!”冷一寒知他心意,捏捏他的肩膀道:“你要小心。”金世奇有心以身试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绳子系在腰间,扯了扯绳子,示意上头可以收绳,蓦觉腰间一紧,双足离地,身子已腾空而起。冷氏父女的身影在金世奇眼中越来越小,只觉崖壁在眼前急速下掠,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飕飕地往上直窜,那人使力恰到好处,绳子收得既稳且快,不一刻,被拽上崖顶。金世奇立足崖顶,兀自有些惊魂未定。抬眼打量面前之人,一见之下,不由暗赞:好一条威武的汉子!眼前之人,身材魁梧,年纪约在三十多岁,方面大耳,一双浓眉斜飞入鬓,二目精光湛然,顾盼之间,风霜迸射,神采奕奕,令人不敢与之接视。衣衫灰扑扑的半新半旧,风尘仆仆,似乎是远途跋涉,路经此处。那人也正打量金世奇。金世奇与他目光一接,猛感心头一震,竟不敢再去看他。暗想:此人目光怎的如此锐利。“那人是如何摔死的?”威武汉子指着崖下尹志文的尸体问金世奇道:“是他自己掉下崖摔死的。”那汉子又问道:“他是你们什么人?”金世奇道:“是仇家,号称‘碧睛双蝠’的尹氏兄弟中的老二尹志文。”那人长长“噢”了一声道:“原来是尹老二,他倒死了。”说完话,自顾转过身去,又将绳子垂向崖下。金世奇松了口气,暗想此人必然不是和尹氏兄弟一条道上的人。冷一寒见金世奇平安上了崖顶,心里稍稍落定。将绳子牢系在女儿腰间,正要扯绳示意,却听到那人的声音:“两人一块儿上吧。”这声音分明语气平缓,字字匀匀吐出,毫无撕声大叫之状,自崖顶传来,却如在耳边说出一般清晰。冷一寒本想随女儿一道上去,但怕绳子负重太大,半途折断,因此打定主意让女儿先上,可是听了那话后,不知怎么,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信赖那人的感觉。既说是两人一道上,那绳子必定是能经得起的。遂将绳子又在自己臂膊上绕了两绕,扯了一下,那绳便拖着两人直升而上。金世奇这回亲眼看见那人如何收绳,只见他双臂忽上忽下,叫替穿叉,两只大手伸伸缩缩,便如从一口井中吊上一桶水般毫不费力。坚稳的身躯竖在崖沿,迎着山风,直似岳峙渊停!只一会儿,那人退后一大步,将冷氏父女拽上崖来。冷胡婴甫一上崖,嘴角儿一扁,扑如金世奇怀中好一阵抽泣。金世奇揽住她肩头,也不知是喜是忧。冷一寒便如金世奇刚上崖时一样,上下一打量眼前之人,不由得暗暗称赞:好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冲那人抱拳一揖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请教尊姓大名?”那人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道:“老伯不必客气,济困扶危,理当如此,在下宫括。”冷一寒“啊”的一声,瞪圆了眼睛道:“阁下便是丐帮帮主宫括宫三保么?”那人笑道:“正是在下。”冷一寒急抢两步,深施一礼道:“我当是谁有如此能耐,能使尹氏兄弟闻声丧胆,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宫帮主。冷某今日有缘见得高人真面,真是三生有幸!”宫三保伸手搀住冷一寒,笑道:“老伯忒以的客气了,不知老伯怎么称呼?”冷一寒自报了姓名,又把冷胡婴和金世奇拉过来,引见给了宫三保。宫三保的目光在金世奇的身上转了几转,忽然伸出右手食指,不疾不徐地戳向金世奇左胸的穴道。金世奇不知他的用意,见他面带微笑,出手缓和,显没有什么恶意,但指到了胸前,本能地左手扣成阴爪,腕翻指张,斜叼宫三保探来的右手脉门。宫三保点了点头,指势忽然折向斜刺里,奔着金世奇右腹穴位而去,这一下速度稍快了些。金世奇的右手阳爪又迎上来。在鬼谷五仆传给金世奇的各家武功中,金世奇最拿手的就是这“阴阳十八抓”,在鬼谷中时,就已练得烂熟,自从出谷以后,每逢遇上敌人,往往不知不觉一出手就使出这套武功。眼看金世奇的右手五指就要和宫三保的手腕搭在一处,宫三保招势又变,仍以食指反戳金世奇袭来的右手,这回速度又加快了些。金世奇以快对快,右手倏缩,左手变爪为掌,一掌斜斜切下,用上了少林的般若掌。宫三保“咦”了一声,颇有些惊讶,食指弯曲,与拇指捻在一起,猛地弹出,“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气流扑在金世奇的左掌上,金世奇顿觉受一股柔和的力道所阻,这掌竟自切不下去。这么缓得一缓,宫三保的手指又到。金世奇无奈,只得也以右手食指点出,这一指用上了天山“鸿飞七十二剑”的头一剑“鸿飞冥冥”的招势。宫三保更为奇怪。转瞬间,二人食指相触,一触即收。金世奇只觉对方指力甚弱,便如在软软的沙滩上戳了一下,毫不受力。暗道冷伯父对这人如此恭敬,这人却也不过如此。禁不住又瞧了宫三保一眼。突然指尖处传来一股力道,这股力道顺着食指,沿着手臂,直冲胸腔,便如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一阵浪花,浪花越来越大,激涌汇聚,终于高高卷成大浪,排山倒海般地当头压来。金世奇再也立足不住,“啊呀”叫一声,身子一歪,踉跄向后。宫三保微微一笑,右臂长探,“砰”地搭在金世奇肩上,向回一扯,将金世奇稳住。金世奇满面羞红,好生惭愧。宫三保对冷一寒道:“令婿的武功可不错啊。”金世奇忙道:“我不是……”冷一寒道:“宫帮主看错了,这位金小哥只是我新交的朋友。”宫三保“噢”了一声,他看冷胡婴上崖时,和金世奇的亲昵之状显非兄妹之情,又听冷一寒介绍时说他姓金,和冷胡婴并不同姓,便猜想他是冷一寒的女婿。却听冷一寒如是说,不由微感意外。因向金世奇道:“这位小兄弟武功博杂,莫非不是师承一人?”金世奇点了点头。宫三保见他并不开口答话,显然是不愿向外人提起他的师承来历,便也不再问下去。又指着崖下尹志文的尸体,问道:“那厮是自己摔下去的么?”金世奇道:“宫帮主在崖下一声长啸,这恶贼被吓得心胆俱裂,摔下崖跌死。不过,还有一个尹志武跑掉了。”宫三保点了点头,面色微显愤怒,道:“不错,尹老大又比尹老二狡猾多了。这对兄弟作恶多端,在川中之时,便被我遇上,各击了他二人一掌,以示告诫。不料他们恶性不改,继续做恶,我一路追他们到这里,总算又取了一贼的性命。尹老大逃得不会远,我现下便追他去。有幸认识冷老伯和这位小兄弟,只可惜无缘长谈,宫括这便告辞了。”又拍拍金世奇的肩膀道:“你的武功根基很好,所学又博,若能持之苦练,十年之内,不愁不挤身与一流高手之列。嗯——宫某见识真是浅薄,你的内功根基,宫某竟然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以后若再见到小兄弟,可得好好讨教一番。”说罢,扬长而去。冷一寒不敢挽留,施礼相送,目注宫三保远去的背影,叹道:“果然是英雄豪杰之士!”金世奇的脑海中却尽是宫三保刚才说的一番话,暗想:他说他看不出我的内功出自哪门哪派,确然不假,我的武功出自鬼谷,又怎能与哪一门哪一派相提并论。他说他见识浅薄,实际上却正是见识渊博。他只凭与我一指相触,便断定我的武功不属于武林中任一门派,这便是说,换了旁人,无论是哪门哪派,他立刻便知道。这位宫括宫帮主不但武功了得,见识也是这等非凡。一时间,呆呆地望着远处,目光游离,心驰神往。“世奇哥!”“世奇,世奇!”冷一寒和冷胡婴见金世奇怔怔的不知想什么心事,都扯了他的衣袂轻身呼唤。金世奇一惊,方才缓过神来,“咳咳”两声,问道:“老伯,有什么事么?”冷一寒仰天长笑,道:“今日好不痛快,得脱险境且不说,亲眼看到尹志文这厮摔死,又看到宫括这等英雄了得的人物!走走走,世奇,随我回家,咱们好好庆贺一番。”金世奇笑道:“胡婴,你马上就能回到家,过上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日子了,不会嫌我这个臭道士扰了你们的清静吧。”冷胡婴也笑道:“世奇哥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只怕是……我们扰了你的……清静呢。”三人说说笑笑,下了山坡,却见西首一棵树下两张大网罩住数十只狼,边上躺了多具尸体,均是冷一寒手下的弟子。金世奇心道:“怪不得尹氏兄弟被狼群追下崖,却又去而复返。想是逃到此处时,用这两张网罩住了狼群,又见崖下没有摔死的尸体,抬头看见了突出的平岩,是以又回到崖上看个究竟。冷氏父女早已上去,冷胡婴解开网绳,放出狼群。冷一寒抱起弟子的尸体放声大哭,冷一寒平日教徒虽严,但师徒感情深笃,眼见自己的爱徒惨死在尹氏兄弟的手上,如何不悲痛异常。金世奇劝起冷一寒,三人掘出一个大坑,将尸体尽数排放其内,掩埋之后,立了一块木碑,刻上了众人的名字,冷一寒兀自抱碑流泪。冷胡婴想到总不能将这些狼也带回住处,于是大声呼喝,让狼群散去,群狼哪里肯走,磨蹭在身边,呜呜哀嗥。冷一寒叹道:“也罢,就让这些畜牲住在我们周围好了。”冷胡婴大喜,撮唇长啸,领着狼群,跟在父亲身后。翻过几个山头,见前方现出一片开阔地来,几幢房舍玲珑而立,房舍周围绿荫千树,金弹离离,结满了梅子,极是个清幽的所在。金世奇暗想这房子倒与恩师鬼谷主人的“碧云阁”有些相似。冷一寒叫了声:“到了。”回首招呼金冷二人。冷胡婴喝叫了几句,群狼一齐静伏下来。自房中钻出一群人,却是高泰来、石中平一伙,他们被尹氏兄弟打散后,回到住处,本待再做打算。这几日也曾到处寻找,不见冷一寒等人的踪迹,这时正在屋中商议,听见门外人声,迎出来看,见是冷一寒回来,大喜过望,忙把众人迎入屋内。屋内地上铺着绿鸭绒毯,墙壁上裱糊着白纸,衬着几幅山水字画,收拾得窗明几净。金世奇笑道:“老伯,您倒挺会过日子呀。”冷一寒叫道:“快做些吃的,饿坏了!”高泰来等人立即忙里忙外,张罗饭菜。这几天三人一直在崖下烧烤狼肉为食,委实也饿坏了,甩开腮帮子一顿大嚼大咽,吃得美满异常。天色渐黑下来,三人早已疲倦,各自入房歇息。夜半,皓月当空,金世奇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将眼光投向窗外,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中,仿佛出现了两张面孔。一张面孔布满了诡异的笑容,另一张则愁容满面,似就要嚎哭出来。正是“碧睛双蝠”尹氏兄弟俩。金世奇又似乎看见自己艺不如人,被逼落崖,尹氏兄弟紧逼不舍,从崖上抛下石头,砸碎了那座曾给金世奇温暖的小棚,接着,是尹氏兄弟的嘲笑谩骂,站在崖上,解开裤子,两道饱含凌辱意味的尿柱随风飘下……。金世奇不由得热血上涌,捏紧了拳头。蓦的,宫三保那声长啸又在耳畔响起,尹志文一个筋斗栽下。一声长啸,只是一声长啸,便能令两个作恶多端的魔头惶恐惴惴,如见末路。世间竟有这等威风之人吗?金世奇又不禁被一团豪气充塞胸中,一时百感交集,脑子里乱乱的,不知想什么好。突然心中一亮,宫三保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你的武功根基很好,所学又博,若能持之苦练,十年之内,不愁不挤身于一流高手之列。”金世奇在床上一坐而起,心道:对!好好苦练,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以后绝不再受人欺凌!济困扶危,铲奸除恶,就象那宫三保一样,使奸邪之辈闻声而缩。打定主意后,满脑子只是“苦练”二字,索性穿了衣服,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走出屋外,想寻一个合适的练功所在。他转过一个矮坡,发现前面恰巧有一块小小的凹地,四周被灌木丛合围,又有几块大石垒在当间,月光照在这里,显得恬淡怡人。金世奇暗喜:就在这里了。到了灌木丛间,想着:练什么呢?将自己在鬼谷所学细细会想了一遍,跟朴岱学的少林功夫中,有般若掌,金刚神掌,金刚指,还有一套罗汉拳;跟朴亚学的天山派武功中,有“鸿飞七十二剑”,“大须弥剑式”;跟朴闰学的三清教武功中,有三清教的镇教剑法“三清映血剑”和“三十六路无影神腿”;跟朴冥只学了一样“阴阳十八抓”,却练得最是精纯;跟朴才倒没学过什么武功招式,但朴才让他背熟了《麒麟秘笈》,并提要勾玄地将秘笈中一些疑难精深的问题给他解释了出来。在鬼谷的时侯,由于金世奇还要练习日月山洞里的武功,这套《麒麟秘笈》就一直搁着没练,但他每天背一遍,早已记得烂熟,现下回想起来,字字在目。当即打定主意,就练《麒麟秘笈》上的武功。《麒麟秘笈》分上下两册,金世奇先将上册的内容回忆一遍,然后摆好功架,松肩坠肘,拔背含胸,吞吐内息,开始了麒麟门入门心法的练习。金世奇曾练过鬼谷武功的入门心法——天罡心法,那天罡心法练过后便如凿开一个大坑,虽然空洞无物,却能以其深广蓄纳千河万流,任是何门何派的武功,练起来都事倍功半,进展神速。只两个时辰,金世奇收势而立,觉到胸腹内精气流动,脑清目明,就连腿上的伤也似乎感觉好了些。心中暗喜,顺着来路回到自己屋中,依旧躺下,澄心净思,渐入一片空寂虚灵之境,沉沉睡去。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晌午,起来时见冷一寒正在屋外修剪花果。披衣下床,径至他背后,笑道:“老伯,您还有这份雅兴。”冷一寒转过头,笑道:“今儿早我见你睡得沉,就没喊你,年纪轻轻,睡起来倒比我这老头子还死。”金世奇“嘿嘿”一笑道:“胡婴呢?”“她可比你起来的早得多,我让人给她烧了些水,她在山里这么多年,也不知洗过几次澡。让她好好洗一洗,我的女儿,总不成脏乎乎地过一辈子。”金世奇道:“那是,胡婴要好好梳洗一番,一准儿也漂亮。”“世奇哥,你怎么知道……我漂亮?”金世奇猛地回头,不由得呆了。面前立着一个高挑的少女,长发披肩,眉目如画,肌肤虽显微黑,却莹然有光。一身白绢织就的长裙,纤尘不染,巧笑天真,娇憨嫣然,直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就连冷一寒也放下手中剪刀,站到金世奇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道:“这是我的女儿么?”又捅捅金世奇道:“这样的姑娘要不要?”金世奇脸一红,没有答冷一寒的话,却道:“胡婴妹妹,你这么一打扮,就连瞎子眼前也放出光彩了,我怎么会看不出你漂亮!”冷胡婴“噗哧”一乐,拉了金世奇道:“世奇哥,跟我……去玩儿。”冷一寒望着二人蹦蹦跳跳的背影,摇摇头叹道:“唉!世奇这孩子,怕是留他不住。”自此,金世奇白日与冷氏父女或修剪花树,或采集野果,或耕种菜地,或打食野兽,晚上则偷偷溜到那凹地处,静心练功,如是一月有余,金世奇的腿伤渐好。这日晚又开始习练一门“禅心功”,脑海中回忆道:“定心不动,谓之曰‘禅’。毋以物乱官,毋以官乱心,此之谓内德。乱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气乃岔矣……”遂依秘笈所述,面向西方,分立双腿,微曲双膝,以意领气,以气合身,一式一式地练下去。转眼又是七八天过去,金世奇已恍如另一个人,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双眸异彩灼灼。金世奇依旧持续练功,又习完了上册的“通灵功”。这一功告成,金世奇童心忽起,暗想:书上说“神通汇遇,达至灵境,百丈内能闻落叶,黑夜中可辨真经”,冷氏父女所住不过在这山坡背后,若是运起通灵功,不知是否能听见冷一寒打呼。当下运起通灵功,果听见冷一寒轰隆隆的呼噜声,比凑在耳边的还要响。听听冷胡婴却睡得甚是平静,无甚声息。忽听她含糊地呢喃道:“世奇哥……你别走……”金世奇心头一颤,想到:她是在说梦话。唉呦,我怎能偷听她的梦话!忙收起通灵功,刹时那声音去远了,在耳边消失。金世奇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一时心头空荡荡的,不知所思。蓦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此次去小苍山,还不知是吉是凶啊!”金世奇有些奇怪,我没运通灵功,怎的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猛然醒悟,说话之人就在附近。急忙隐身到几块大石之后,偷眼从石缝中观瞧。见黑黢黢中晃来两人。尽管月光暗淡,金世奇仍瞧得清楚,左边一人是个老者,腰间挂着一只铁鞭,腿上扎了绑腿,蹬着一双云鞋。右边一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后背了一口刀,足下蹬靴,一看便知,二人都是江湖人物。只听那中年男子道:“你老哥放一百二十个心,那吕盛已被困了两个月了,各大门派的高手把守着小苍山的四周要道,那吕盛便插了翅膀也难逃出去。这一次来了多少正道上的高手,你知道么?什么三清教,尚家堡,崂山派,崆峒派,青城派,泰山剑派,嵩山剑派……数不胜数,更有丐帮的托钵、掌棒两位长老坐镇全局,他吕盛再有通天本事,项上生出三个头来,背上生出六只手臂来,也难敌挡这么多的高手呀!还有啊,据说,丐帮的宫帮主也亲自到小苍山去了。这一来,吕盛岂不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了么?哈哈,你我二人去,只不过是道义上的事,权且去凑个热闹,真要动起手来,哪还轮到你我这等角色呢!你老哥尽管放心,尽管放心,这趟去就好比做兀定的买卖,只赚不赔。哈哈哈。”那老者脸缓和了些,道:“是啊!尚家堡的人面子也是够大的了,竟邀了这么多好手来,连宫三保也亲自来了。嗯——我却总是有些不信,以吕盛的武功和奸诈,便是把他箍在一个铁桶里,他也能脱得出身来,怎的这次竟给围了两个月之久,依旧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呢?”那中年男子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你老哥老想那么多干吗?围住便是围住了。吕盛这次带的人不多,他手下的左右监使和四坛主都不在小苍山,身单势孤,所谓恶虎还难斗群狼呢。噢,好想那个青雀坛坛主杨菘是在山上,其他的人都不知在哪。”金世奇一听“杨菘”二字,禁不住一震,想起自己被杨菘捉住时,昏沉之中,似乎听到杨菘说过要把自己带到小苍山去见帮主之类的话,那帮主无疑便是吕盛,这么说,吕盛确实是被困在了小苍山。金世奇只道自己被捉住之时,吕盛便已被困住,却不知吕盛那时是因有急事滞留在小苍山,杨菘说话时,被顾成荫和尚略醒听了去,事后发出请柬,邀集了大批英雄,汇集到小苍山,一举围住了吕盛。金世奇见那两人渐去得远,心中好奇,从石后现出身来,施展轻功跟在二人身后,金世奇的轻功本就是世间绝顶,这一个月来又修习了《麒麟秘笈》的上乘内功,更是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跟在那二人身后,便似影随形动。那二人兀自唠唠叨叨,浑然不觉。“吕盛这厮作恶多端,终究是要招报应的。”“嘘——!”那老者忽然用手掩住了中年男子的嘴,扭过脸来,向四下里巡看。金世奇便在他头颈微动之时,倏地隐在一块石后,暗想莫不是他发现我了。却见那老者耸头耸脑地看了一转后,放开掩在中年男子嘴上的手,轻声叱道:“黑盗帮的人无所不在,你道吕盛被困住了,便是好惹的吗?”那男子被他唬得半张着嘴,圆睁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老者一扯他衣袖:“快走!”那男子忙一迭连声地道:“是是是!”二人拽出了兵刃,提在手中,一路疾走,一路转动眼珠四下里瞧。金世奇瞧着二人慌里慌张远去的背影,暗暗好笑。心道这样胆小的人,也要来凑热闹。忽然想到,既然是许多正道上的高手都到了小苍山,那常氏双侠会不会也在其内?记得当年常氏双侠为救黄河三雄,与吕盛结下过仇怨。这次既然是诸豪群起,围攻吕盛,常氏双雄没有理由不来。想到这里,收住本待要往回走的脚步,想起若能在小苍山见到常叔叔和玉天弟,胸中热血翻滚,好一阵激动。现在是先回去跟冷氏父女打声招呼再去小苍山呢,还是直接跟在那二人身后去?若是先回去打招呼,那二人必然走远了,自己不知道去小苍山的路,若不跟着那二人,别说小苍山,恐怕就是这冷血谷都转不出去。金世奇一时激动,有些恍惚,没想到可以先将那两人闭了穴道,回去跟冷氏父女说一声,再来逼这两人带路。即便他不这么做,以他现在的轻功和通灵功,来回一趟无须多少时间,只要伏地听音,辨明二人所走的方向,再跟上也不迟。只是金世奇新练就通灵功,尚不熟悉如何使用,也就是适才童心忽起,听冷一寒打呼首用了一次。踟蹰了一会儿,见那两人已转过一个弯道,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一咬牙,提足跟了上去。暗道等见了常氏双侠后,再回来跟冷氏父女说明原委。那两人似乎很熟悉这条路,黑夜之中也摸得清楚,虽然有些紧张,脚下磕磕绊绊,嘴里唠唠叨叨,但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倒也出了冷血谷,一路又向东北方向走,渐渐走上一条官道,又行出里许,见到路边一个界碑。那两人凑上去一瞧,上面有三个字“蔡归县”。两人一喜,相视一望,道:“到了。”直起身来继续赶路。走出十几步,瞥眼瞧见路边斜卧了一人,将头枕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上,眼睛半睁半闭,也不知是睡是醒。因是斜躺着,面目也瞧得不清。那两人都想:深夜之中睡在路旁,又是靠近小苍山的地方,这个人的路道可不大清楚,不知是敌是友。那中年男子便要去唤那躺着的人,老者一把拉住他道:“赶路要紧,别耽搁了。”说时递过去一个眼色。中年男子点点头,跟着老者继续往前走。突然两人一声惊叫,齐齐驻足,面前幌出一人,朝两人拱拱手,笑嘻嘻地道:“打扰二位了,二位看上去象是江湖人物,可是去小苍山么?”仔细一瞧,象是卧在路边的那人。二人忍不住扭头去看,方才卧人之处果然空空的没了人。惴惴不安地回头来打量这人,见此人相貌倒也不恶,白净面皮,一双眼珠黑晶晶的,甚是灵活,只是咧嘴笑时,嘴角边带出几丝狡黠。那中年男子甚是脓包,一颗心“怦怦”跳得紧,冲口便道:“正是。”老者刚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嘻嘻”一笑道:“正好,我也是去小苍山的。我是恒山派赫羽子的门徒,是去帮师父擒吕盛的。可是走到这里,却害了痢疾,在路旁拉个不停,同门的师兄弟不愿等我,先走了,留下我一人,拉得头昏脑涨,忘了去小苍山的路。还繁劳二位一同带我去则个。”那老者明知他这番话极是牵强,却又不便拒绝。心想到了小苍山,可尽是我们的人,即便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又能如何。当下答应。那人又道:“二位身后的朋友呢?可是和二位一同来的?”那老者和中年男子一愣,怎的我们身后还有人?一齐回头去瞧。原来那人斜卧路旁时,已瞅见跟在二人身后的金世奇。金世奇无奈,只得走上前来,冲三人拱手一礼道:“我原也是去小苍山的,和这位仁兄一样,忘了路了,也繁请二位带我一段。”金世奇被困崖间时,穿得道袍已被冷胡婴撕碎搓成绳子了,此时身上穿得是冷一寒家中的衣服。那二人见他高高绾着髻儿,却又穿一件漂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衫子,不道不俗,不间不界,更不知是什么来路。心中越发忐忑难安,既已带了一人,便无法再拒绝金世奇,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四人一同赶路。那老者和中年男子本来一路上唠叨个不休,这时却惴惴地说不出话来。只剩那面带狡黠之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金世奇有时迎上那人的话头,也插上两句。四人一路上相互通了姓名,但彼此都有底,名字都是信口捏出来的。金世奇报的名字是“金大可”,“大可”是把“奇”字拆开说的。那老者自称是河北人氏“单立”,中年男子自称和老者同乡,名叫“蒋由光”,那嘻皮笑脸,自称是恒山派赫羽子门徒的人自报姓名叫“秦山”。四人各怀心事,同行了一柱香的功夫,老者“单立”忽然用手一指前方,道:“到了!”众人抬头去瞧,见前方果然是一片山坡,山势迭错,巍巍绵亘。其中几座山头上点点火光,似是火把照耀,围成一个大圈,将中间一座山头包住。看那火光参差分布,似乎还不只围了一圈,只瞧火把数量,围攻人数便不下千计。金世奇暗暗咂舌,他虽然知道吕盛厉害,却也没想到武林中人对之如此忌惮,竟这么兴师动众地围而攻之。四人一阵快行,赶至山脚,忽然几声轻响,打两边草丛中跃出六人来,右臂齐齐平举,六把寒光闪动的长剑指住四人道:“什么人?”那中年男子忙道:“诸位别动手,我们不是歹人,也是来帮助捉吕盛的。在下蒋由光,乃河北人氏,这位是同乡单立单前辈,这两位……”他话未说完,那秦山抢过去自己报了姓名,金世奇也跟着道了假名。那六人中一人道:“诸位都是哪门哪派的?”蒋由光道:“我和这位单师傅不是门派中人,只不过是自幼好武,拜了几个师傅,学了点把式,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金世奇想起和小乞丐吴立心开过的玩笑,便道:“在下是‘飞禽走兽帮’的。”那几人一愣,心想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异,但想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帮会数不胜数,有这么一个飞禽走兽帮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便问那秦山道:“你呢?”秦山笑道:“我是恒山派的。”那人“咦”了一声道:“你是恒山派的?”随即扭过头去,向山上召唤:“梁师兄,你来看看这人是你的同门吗?”秦山顿时一愣,只见山上飞奔下来一人,转瞬间到了近前,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叫道:“我的同门都在山上,怎的又来了一个同门,在哪里呢?”他话刚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双腕立觉一紧,脉门被两只拇指如铁钳般扣住。姓梁的大汉“啊”的一声,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白净面皮,满脸堆笑的人。他尚未叫嚷出声,那人已大声笑道:“梁师兄,你们走的那么急作甚,将我一人抛在后面,险些找不到小苍山哩。”这人正是秦山。这姓梁的大汉名叫梁为超,是恒山派掌门赫羽子的第三个弟子,武功在同辈人中已算姣姣者,不料一晃眼间身被人制,竟连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正想大声嚷出“我不认识你”,脉门处透入两股如火的热流,顺着手臂直冲胸腔,刹时浑身焦炽,如置身沸汤滚水之中,大张了嘴,半句话也说不出。秦山“呵呵”一笑道:“还愣着干吗,快带我去寻师父。”说着,扯了梁为超,直向山上奔去。梁为超身不由己,被一股大力拖扯,整个身子都似要飘起来。那执剑的六人是嵩山剑派弟子,负责把守第一道关隘,防止黑盗帮人来营救吕盛,各人都是机灵善变之辈,眼见事头不对,齐喝一声:“先别走!”六把长剑一齐绞向秦山。无奈秦山跑得快,早已隐入山上的树林中。六人立即回转身来围住金世奇等人,大声喝道:“你们倒底是什么人?”金世奇刚要申辩,山上飘来秦山的声音:“刑泰,你还不带着那两位兄弟上来!”那六人顿时面色一变,齐道:“你们果然是黑盗帮的!”原来,刑泰便是当年与吕盛一同捉拿黄河三雄的那姓刑的黑大汉,是黑盗帮赤鹿坛的坛主。当年刑泰让黄河三雄交待后事时,萧仁良曾说出与王芳之间的感情纠葛。当时刑泰便立下暗誓,一定要将王芳捉回,与萧仁良合葬。萧仁良死于吕盛之手后,刑泰闯入三清教找带走王芳的楚久经要人。三清教乃武林大派,如何容得他横冲直撞,当下双方动起手来。偏巧三清教掌教元照道人因故出门,远游未回,教中无一人是刑泰的对手,直被打得举教迁移,到处逃躲。楚久经也带着王芳不知去向。刑泰率赤鹿坛人众,满江湖折腾了数年,也未找到楚王二人。刑泰为人豪放,在黑盗帮中做事,往往不象别人一样带上面罩遮掩身份,这样一来,闹得江湖中尽人皆知黑盗帮中有个坛主叫刑泰。秦山一喊出刑泰的名字,那六人如何不惊,更不理会眼前三人中倒底哪个是刑泰,六把长剑一齐刺出。同时,已有人朝天放出一只示警的响箭。金世奇虽不知道刑泰是何许人,却也知道适才秦山那句话定含陷害之意。眼见剑光闪动,已到了身前,再无暇分辨,也不接招,一个纵身,跃到空中,几个斛斗翻到嵩山剑派众弟子的背后。那单立和蒋由光却打也打不得,逃也逃不得,一急之下,抛去兵刃,跪地求饶。金世奇心想,误会已起,这时申辩也只是徒费口舌,不如先到各个山头转上几圈,找到常氏双侠时,自能说明真相;找不到,施展大绝轻功逃回冷血谷便了。一提气,几个起纵已上了山。那六名弟子先绑了单蒋二人,又会同来接应的诸门派弟子随后追赶金世奇。其时天色正黑,金世奇一路奔向山顶,忽见前方坡度转缓,几成一片空阔的平地。其间人影幢幢,火把高举。急忙隐身一棵树后,细细观瞧。金世奇练成《麒麟秘笈》中的通灵功,在黑夜看物有如白昼。见前方这群人,均作道士打扮,或站或坐,或卧或躺,或三五聚首,或单人徘徊。金世奇一个个睃将过去,便是找不到常氏双侠。突然见人群中有四个道士好生面熟,脑筋一转,想起他们便是自己在冷血谷的清潭中洗澡时,见过的那四个人。那日见他们匆匆忙忙行走,其中一个道人说过“等到了蔡归县,不愁没水喝”的话,想不到也是来小苍山围攻吕盛的。,只是不知道这些道人都是哪个门派的。又见群道皆蠕蠕而动,唯有一个矮瘦的中年道人低首静坐。两道暗灰色的眉毛斜插入鬓,双目紧闭,脸颊便如刀刻般的棱角清晰。盘着的双腿上,横放一柄长剑。那剑剑身极长,较普通剑长出足有一尺,鲨皮剑鞘上缀了不少宝石,想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利剑。众道似乎对他极为恭敬,围聚在他的周围,都不敢大声说话。金世奇猜想这人恐怕便是这一门派的掌门人物,既见这群人中没有他要找的“常叔叔”,便不愿多耽误下去。刚要施展轻功绕过这群人,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哪里走!”跟着风声飒然,一道劲风直贯脑顶。金世奇暗道不好,想必是山下的那些人追了上来,悄没声地掩到身后偷袭。自己只顾全神贯注地找人,竟没有发现跟踪之人,一斜身,那道劲风自身边扫过,砸在一快石上,“当”的一声脆响,声震夜空,石头立被砸得粉碎。金世奇瞥眼见是一条熟铜大棍,知道来人臂力不小,也不恋战,拔身窜向黑暗里。那群道人早已骚动起来,均大声呼喝。金世奇转过几棵树,已绕到了那群道人的斜侧,却见原先坐在群道中间的那个矮瘦道人已不见,心中微感奇怪,突然生出一阵紧张的直觉,这直觉迫使他使出“天梯八踩”的轻功,朝上窜高数丈。便在他腾起之时,一道寒光划破黑暗,擦过他的足底。金世奇低头只看到一把长剑一闪即没。就是那一闪的光芒,已足以耀人眼目。好一把宝剑!金世奇在落地之前,已知道了是谁刺出的这一剑。这一剑的运势及招法,金世奇再熟悉也不过,正是朴闰传于他的“三清映血剑”。无疑,适才不见的那矮瘦道人,也便是突袭他一剑的人,正是三清教的掌门元照道人!只有三清教的掌门,才有资格使用三清教的镇教宝剑——映血剑,也只有三清教的掌门,才能发出那势如雷霆的一剑。金世奇已落地。尽管他有黑夜辨物的本领,此时却丝毫也看不见元照隐身何处。四周纵有三清教诸道和追踪之人的大声呼喝,金世奇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动,无论是朝哪个方向逃跑,都回遭到元照道人闪电般的致命袭击。通灵功便在这时又见功效,在诸多的呼和声中,金世奇听到一丝利刃破空的声音,声音来自背后,极轻极缓,似是怕金世奇听出宝剑的风声,慢慢地将剑递出。将及金世奇背后只有数寸时,突然风声大炽,宝剑长驱直进。金世奇对“三清映血剑”的每一招再熟悉也不过,“三清映血剑”本身就是以“快准狠”昭著江湖,更何况在距人身只有数寸处发出,只过隙间,金世奇已感觉背部肌肤冰凉入骨。可是元照没有料到,金世奇不仅练过“通灵功”,在他最稳最缓地慢速将剑递出时,仍能听风辨位,而且修习过这世间最精妙的轻功——鬼谷的大绝轻功,“三清映血剑”虽快,金世奇更快,倐忽间剑光与人影交错,剑走人影侧刺空。金世奇顺着剑势的来处,也不回身,足尖前点,身子倒撞向元照的藏身之处,回掌拍出。这一掌反拍向后,风势凌厉,震得草丛哗啦啦作响。只听一声“好内力!”一条人影自金世奇的掌风下窜出,与金世奇擦肩而过。二人齐齐落地,正好面对而立。金世奇所料果然不错,面前之人正是那矮瘦道人,也正是三清教的掌门——元照!适才元照闭目静坐,金世奇未曾看到他的眼睛,这时见他双目精光熠熠,显有极深的内力修为。元照冷声道:“阁下可是黑盗帮四坛主之一么?”金世奇道:“不是,我是飞禽走兽帮的金大可。”元照“哼”了一声冷笑道:“飞禽走兽帮,嘿嘿,黑盗帮的人原本就是一群飞禽走兽。阁下倒也有自知之明。”话锋一转,森森道:“你要想活命,束手就擒便了,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想找死,且先试试我这映血剑的锋锐。”说罢,用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嗡嗡作响。金世奇明知是误会,也忍不住问他道:“什么问题?”元照一咬牙道:“刑泰在哪?”金世奇根本不知刑泰便是他幼年时和常氏双侠在翡翠楼上看到的那黑大汉,更不知刑泰与三清教之间的仇怨。当下一愣,道:“刑泰?刑泰是谁?”元照冷笑道:“你既是黑盗帮的人,不知道刑泰可怪了。难不成你真想找死么?”这时三清教众道和各门派追踪的人已闻声赶来,团团将金世奇围在当间。金世奇暗暗叫苦,只好聚气凝声道:“我的确不是黑盗帮的人,我是来找常氏双侠的。路上遇到了几个陌生人,结伴同行,不料却被同路的人诬我是黑盗帮的人,你们若不信,把常氏双侠找来,认认我便是。”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呸!你明知陕西二无常昨日刚走,偏偏要说让陕西二无常来认你,你怎的不说让元照道人、赫羽子、尚仲老爷子来认你呢?”金世奇一愣,怎么在围攻吕盛这等大事当头,常叔叔他们却中途退却呢?其间必有原委。常叔叔他们果然来过小苍山,唉!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昨天走了。这次看来非但白跑一趟,这一场误会也是百口莫辩了。只好道:“我只认得常氏双侠,不让他们来认我,让谁来呢!”那人口舌极利,又道:“嗐,你既是江湖中人,这么多的英雄好汉不认得,唯独认得个陕西二无常,当真是奇哉怪哉!”人群登时大哄,纷纷嚷道:“对啊,正是!这人必然是黑盗帮的,杀了他算了!”当即便有两人抢出人群,分从左右逼近金世奇。这两人一是三清教的简止威,一是华山派的马文良。这简止威在黑夜中看不清金世奇的长相,金世奇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当日在冷血谷的清潭边所遇那个言行粗鲁,用剑挑石子攻自己的道人。金世奇原本担心元照出手,自己恐难抵挡。他虽已练成《麒麟秘笈》上册的全部内功心要,但自忖对付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元照,却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加上周围有这么多的各门派高手环伺,说不定便有比元照武功更高的高手在内,心中大是忐忑。这时却见两个青年后生闯上来,念头一转,寻思任凭捉住其中一个,作为人质要挟,不怕他们不放我出去。又想恐怕在这么多的门派中,三清教是最有影响的一个大派,当即打定主意要捉简止威。就在金世奇寻思间,简马二人已欺到近前。两把长剑分从左右刺向金世奇两肋。金世奇踏出“伏羲三十六步”,已绕到简止威身侧,右手长拳递出,施展的正是少林伏虎拳。围观人中已有人惊呼:“咦,这是少林派的拳术!”简止威大叫一声:“好小子,敢用少林派的拳来蒙老子!”肩膊一沉,反手一剑斜削。金世奇右拳收回,左拳又到。简止威正被逼得手忙脚乱,马文良在旁出剑刺金世奇背后,令金世奇回身防守,解了简止威的危困。斗得数回合,金世奇探手向剑影中一抓,“砰”地扣住简止威手腕,简止威顿觉手腕一阵剧痛,险些将手中长剑扔掉。与此同时,马文良挥剑砍下。金世奇一抬简止威的手腕,用他手中的剑架开马文良的剑,简止威本就拿剑不稳,再经这一撞,登时撒手。金世奇抄手接住长剑,随即一剑递出,这一剑快如闪电,疾如奔雷,眼见便要刺入马文良咽喉,突然一翻腕,已剑身在他肩头一敲,随即收剑,横架于简止威脖子上。马文良只觉肩头似受一柄大铁锤砸击,浑身剧颤,双膝一软,已自跪下。想起适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由额汗淋漓。金世奇左手将简止威手臂扭至背后,右手持剑横搁在他颈项间,朗声说道:“诸位若不想眼看着这位三清教的道友死在我剑下,就请让出一条路来。我本不是黑盗帮的人,只要一下山,立即放了这位道兄,也不回再找诸位的麻烦,如何?”诸人见他抓住了简止威要挟,纷纷吵嚷,却又不敢动弹,一时都将目光投向简止威的师父——元照道人。元照铁青了脸道:“好!我们放你下山。”说罢,向旁站出一步。他身后的三清教弟子见师父如此,虽忿忿不甘,也只得让出一条路来。金世奇押着简止威,缓步而行。将及元照身边,忽听元照向远处大喊一声:“常氏双侠,你们来的正好!”金世奇情不自禁随他目光看去,便在这时,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金世奇心知上当,大惊之下,挥剑力格。只听“仓啷”一声,手中长剑被映血剑削成两截。元照剑势不变,中宫直进,霎眼间已指在金世奇胸前。金世奇斜向扑出,着地滚开。饶是他应变得快,也被这快绝无伦的一剑刺穿衣衫,削去一片皮肉。元照一伸手,拽过早已吓呆了的简止威,推到身后,挺剑追击金世奇。金世奇咬牙忍痛,一滚滚至一名崂山派弟子脚下,手起掌落斩在他腿弯处。那弟子双膝一软,扑地跪倒。金世奇顺手夺过他手中长剑,跟着一腿将他踢翻,自地上一跃而起,如凌云孤鹤,掠过众人头顶,飞身到了圈外。早有几名三清教的道人拦住去路,金世奇只好返身向山上跑。迎面又撞上一个道人,瘦瘦高高,长相颇为威严,也是金世奇在冷血谷所遇的四个道人中的一个。此人姓舒名单赞,乃是元照的大弟子,在三清教第二代弟子中武功最好,威信也最高。眼见金世奇向自己冲来,冷喝一声:“留下吧!”挺剑便刺。金世奇哪理会得他,向旁里一窜,便要从他身边跃过。舒单赞倒返单臂,剑走背后返刺金世奇,这一招施剑之人不需转过身来,将敌人的去路算准,便可将敌人封回原地,是“三清映血剑”中的一招“请君入瓮”。金世奇见他剑招施得浑圆,知道此人于“三清映血剑”的精奥至少也领悟了六七层。当下以牙换牙,也以一招“请君入瓮”反刺舒单赞,二人擦肩而过,“噗哧”一声,血光一现。一人捂着肋下登登登倒退数步,面如金纸,正是舒单赞。金世奇的剑后发先至,在舒单赞的剑不到己身时,扎入他的侧肋。金世奇无意要他性命,这一剑扎得不深,未伤及要害。三清教诸门人已是大骇,见敌人使出的分明是和舒单赞一模一样的“三清映血剑法”,功力还远在舒单赞之上,以舒单赞那么迅捷的一剑,仍能后发先至。立时大哄,纷纷叫道:“怎么,这人竟会使本教的剑法!”元照也是大为惊异。没想到这人不但能以少林派的伏虎拳对付简止威和马文良的夹击,而且能以本教的剑法伤了自己的大弟子,难不成此人竟和本教有什么渊源?瞧这人发髻高挽,好想也是个道士,心中便越发难猜难测。便在诸人一愣之间,金世奇已施展大绝轻功,飘忽忽掠向山顶。诸人随即醒悟,尾随而追,却如何能追得上。金世奇一路飞奔,身后吵嚷声入耳渐细,知道已将追赶的人甩落很远,脚下仍不停留,翻过一个山头,心想常氏双侠既然已不在此地,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少生事非为妙。提足向斜侧一个山头奔去,不料翻过山头,眼前仍是一片山地。金世奇暗道:不好,迷路了!偏偏眼下处的地势较低,四周为群峰所障,看不清山外之路。正自踌躇,山坳处有吆喝撕打之声传来。金世奇运起通灵功,仔细聆听。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杨爷,你还是莫顾我们娘儿俩,自己逃去吧!”声音娇美,却似有些中气不足。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道:“嘻嘻,看这娘儿们对他还挺关心哩。哎呦,吕盛头上莫不是已经戴了顶绿帽子。”旁边一个声音接着道:“说不定还不止一顶呢。”随着是一阵哄笑。突听“呸”的一声,如炸雷一般,将众人声音尽皆压下去。只听那声音道:“休要羞辱我家夫人!”跟着“叮叮当当”之声大作。金世奇只觉那声音极为熟悉。听先前讥笑之人的口气,似乎那女人是吕盛的妻子,那女人又喊“杨爷”,想起蒋由光曾说过杨菘在小苍山上,猛然醒悟那熟悉的声音正是杨菘所发。既然吕盛的妻儿都在此地,那吕盛必然也在近处,怎的有这许多声音肆无忌惮地污辱他的妻儿。莫不是吕盛已经束手就擒?想到此处,欲寻声音去看个明白。掩至山脚,见一个山洞口围了一大群人,圈中一个少妇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斜倚在洞口,神情委顿,面色枯黄,似有重病在身。这少妇虽在病中,但风姿绰约,天生丽质。一身白衣,不似尘中人物。金世奇心道:想不到吕盛的妻子竟然一美至斯!便在这少妇身前不远处,有两人翻翻滚滚都得正烈。其中一人果正是杨菘,另一个身手矫健,手执一柄长剑,使的似是青城派的剑法。看来看去,却寻不到吕盛,只看见有几名黑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猜想这几名黑盗是杨菘带到小苍山的,为各门派中人所杀。杨菘所使兵刃甚为怪异,左右手各执一只短戟模样,戟尾却又弯出个银钩来的兵刃,似是用六合钩和铁戟连接而成。刃怪则招怪,杨菘所使这路戟法,完全不同与平常的戟法。只见双戟寒光霍霍,两路回旋,已将长剑的招势变化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使剑之人是青城派掌门付达通的师弟柯书友,是青城派中数得着的高手,与其师兄付达通及另外两位师弟康广为、林必发并称“青城四剑”。在这把青钢剑上浸淫了数十年的火侯,纵横江湖三十载,鲜逢敌手,不料今日碰上杨菘这件怪异的兵刃,招招被制,缚手缚脚,越打越觉出手滞碍,越打越觉心里窝火,胸中恼火郁积,将功力摧动了十成十,发力猛攻。杨菘见他焦躁起来,反倒更显沉稳。双手钩戟左圈右套,划出一个个亮晃晃的银圈,将长剑套在其中。金世奇暗赞这杨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眼见己方孤儿寡母为赘,对方群雄环伺,虎视眈眈,仍能清明在躬,稳扎稳打,这份定力可当真不简单。吕盛手下有这等人物,也难怪会称霸江湖了。杨菘幌身让过柯书友刺来的一剑,将左手戟尾银钩向剑身上一套,施了个“粘”字诀,蹲身下拖。他内力了得,柯书友难以抗拒,被他拖得上身低倾,大有踉跄向前之势,涨红了脸,拼力回拖。杨菘右手铁戟搂头而下,柯书友“啊”地叫了声,只好撤剑后纵。杨菘用戟兜着长剑转了两圈,“嗤”地甩出,剑尖直插柯书友胸腔,同时双戟并进,齐戳柯书友下腹。柯书友刚刚站定,一口气还未喘上来,怎料得杨菘会有如此变招。亏得他数十年的功力,于一刹那间合双掌夹住飞刺而来的剑,双臂绞动,以剑柄磕开杨菘的右手戟,身子前扑,以掌下一段剑刃迎向杨菘的左手。这一招变得既险且绝,正是玉石俱焚的打法。杨菘的戟固然能戳中目标,但执戟的左手也要生生废去。杨菘面前尚有诸多敌人未曾应付,如何能让他切去一只左手。当下前戳的铁戟忽然折向外,戟尾银钩拐向内,“当”的一声撞在剑身斜侧,那剑身一侧受大力撞击,虽有柯书友双掌合夹之力,却也立即旋转起来。柯书友大叫一声,长剑自掌中掉落,他双掌掌心的皮肉已被旋转的剑锋刮去大半,鲜血淋漓,几可见到白森森的手骨。杨菘右手戟收回,挺戟疾刺,眼见柯书友便要丧身戟下,斜刺里一条铁链飞到,仓啷啷一声脆响,缠在戟头上,往旁一拖,这一戟擦着柯书友身侧刺空。杨菘举目看去,见一青衣人右手正执着铁链的一端,左手提了柄长剑。认得这人是柯书友的师弟,“青城四剑”之一的康广为。康广为道:“杨爷果然好俊的身手,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杨爷下手毫不容情,待会儿不怕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杨菘微微冷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哼哼,你们连弱妇幼童都不放过,还说什么好听的话。毕竟是名门正派,什么话说出口都理直气壮呵!”康广为脸色一变,随即转复原样,道:“杨爷既然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我康广为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杨菘大喝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进招吧!”言毕右手一圈一挑,将铁戟脱开了铁链的缠绕。左手戟前刺,将及康广为时,腕翻戟转,以戟尾银钩改钩康广为双腿。杨菘知道:“青城四剑”中,实以康广为武功最高。付达通虽身为掌门人,武功仍稍逊他一筹。江湖传言康广为善使“链中剑”,今日见他抖手便即缠住自己的兵刃,看来所传不假,因此小心应付。康广为在杨菘兵刃脱离自己铁链束缚时,已将铁链手回,盘成一圈套在腕上。左手长剑在身前一划,“当啷”一声磕开杨菘的铁戟。这一下二刃相碰,康广为只觉虎口发热,半条臂膀发麻,心知对手内力在自己之上。二人戟来剑往,转瞬间过了十数回合。康广为知道杨菘单枪匹马,不愿恋战,出手便攻少守多,不求短时见功,只求延长时间,拖疲杨菘。杨菘是何等人物,一目了然,心想;你只守不攻是最好,你若发力猛攻,我倒忌惮你是青城第一高手,剑法辛辣凌厉。你现在舍长取短,可不是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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