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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咫尺天涯

    “月圆之时,暗无天日”。短短八个字,惊心动魄,令人闻之色变。

    天齐夫人怔了半晌,喃喃道:“慕松臣来中原了?”语中难掩惊诧。

    许惊弦乍然目不视物,本是有些慌乱,此际反倒镇定下来:“在下正是被慕松臣所害,此刻他就在左近四处搜寻我们,夫人既然是他的旧识,也不须自己动手,只要放声一呼,便可引他来杀我。”他双眼虽盲,心头却是雪亮,听天齐夫人话中隐含恨惧之意,虽与慕松臣颇有渊源,却怕是仇多于亲,故此出言相试。

    果然天齐夫人怒道:“慕松臣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帮他杀人?”

    水柔清连忙道:“那就请夫人快快出手相救吧。”

    天齐夫人冷笑非常道例不虚发,这小子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纵算我现在救他,日后也会死。”

    水柔清想到她方才言辞确凿不救男人,此刻却改了口气,显是留有余地,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非常道想杀之人并非帮主,而是……”

    许惊弦截口道:“清儿不用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必乞命苟活。”他未尝不希望对方出手救治,不过夏天雷是白道武林盟主,与旁门左道结怨甚多。看天齐夫人行事似邪非正,万一也是夏天雷的仇家,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宁肯自己毒伤不治,也不愿连累他。

    “我就说你这小子又能有多深的道行,竟引得慕松臣亲自出手?原来只是被殃及的小小池鱼……”天齐夫人看穿许惊弦的心思,抚掌而笑,“你能不顾自家安危替朋友隐瞒,确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二十年前的我,必会救你,但如今么,哼,谁的生死也不在乎。”

    水柔清急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夫人既曾有古道热肠,缘何现在见死不救?”

    “小丫头未经人世险恶,说了你也不懂。”

    水柔清心知央求怕是无用,不若相激:“非常道纵横江湖,威名极盛,夫人又何必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开罪他们,惹来祸端。况且那毒药如此厉害,欲救无门。唉,帮主你就认命吧。”

    天齐夫人恢复镇静,从容笑道:“我岂会把非常道放在心上,只是与慕松臣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不想再有任何纠葛。‘误佳期’虽然厉害,我手里却恰好有解药。但这解药来之不易,又凭什么给你们?”

    水柔清轻哼一声,手中喑喑握紧缠思索,伺机动手。

    天齐夫人明察秋毫:“软求不成,便要硬夺?你的武功还不行。”

    水柔淸道:“武功或不及你,拼命总可以。”

    “哎呀,说得我都害怕了。不过你连解药的颜色形状也不知,更不知用法,随便找颗药丸,就敢给那小子服用么?”

    水柔清顿时泄了气,脸上血色尽失,缠思索软垂下。

    平惑目中盈泪,拜倒在地:“求夫人赐下解药。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做婢女服侍夫人一生,若是言而无信,来世为牛为马,永受鞭笞之苦。”

    天齐夫人漠然道:“你可想好了,九幽之境,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一入我府,再难为人。你若陪我在这呆一辈子,不但以后不能重回花花世界,也看不到这小子啦。”

    平惑虽对许惊弦有好感,却也不至卖身相救,但失手害了义父夏天雷,犹自耿耿于怀,只盼补救。眼前浮上沈羽的音容笑貌,想到自己犯下大错,恐怕他不会轻易原谅,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此地。她本就是清秋院的婢女,倒也不觉自贬身价,一咬牙:“只要夫人肯赐解药,我就答应你。”

    天齐夫人不置可否,悠悠道:“另一个小丫头也愿意留下陪我么?”

    水柔淸怔了一下,双亲大仇未报,如何能应她?但看着大叔眼中空茫,全无神彩,心里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横心:“小女子身怀血仇,只要了结此事,便来此处陪夫人一世,若违此誓,管教我天洙地灭。”

    许惊弦陡然一震,他知平惑是因夏天雷之故,却未想到水柔淸也甘愿为自己做出如此牺牲,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吐不出一个字。

    天齐夫人哈哈大笑:“男人的赌咒立誓我听得多了,半点也不放在心里,不过你这小姑娘的话么,或可信上几分……”

    “那就拿解药来吧。”

    “小丫头莫急。”天齐夫人话音一转,冷然道,“喂,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发一言?且问你,若我只留下一位姑娘,你要舍弃谁?”

    许惊弦朗声道:“谁也不留下!三人同来,必是三人同去。”

    天齐夫人大出意外:“好个倔强的小子,命悬一线还如此口吐狂言。”

    “在下自幼受一位长辈教诲,武功未及皮毛,却总算学了几分铮铮傲骨。若让清儿与平姑娘舍身相救,必是一世愧疚难安。与其如此,倒不如心怀坦荡,磊落做人,纵然一生目肓,亦有朗朗乾坤!”

    “我倒真是看走了眼,原来你小子还是个硬骨头。但你莫以为一死百了,实话告诉你吧,中了‘误佳期’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全身功力尽散,每当月圆之时会恢复少许,但却是双眼尽盲,若无解药,纠缠至死。你愿意一辈子受此折磨吗?”

    “如果夫人果真有意相救,何需订下这般苛刻的条件?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打算赐予解药,只不过借机调侃而已。命该绝,不受辱!”

    “好一个‘命该绝,不受辱’!不错,我本无意救你,却被两个情深义重的姑娘打动,所以才试试她二人谁在你心中分量更重。我平生最恨男人见异思迁、薄情裹义,无论你做何取舍,都只会换得我一声嘲笑。”无齐夫人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唉,你若中的不是‘误佳期’,我定会袖手不顾,但既然是非常道的对头,便救你一次,两位姑娘也不必留下了,反正决不能让慕松臣那厮称心如意……”说到这里,似是自知失言,噤声不语。

    许惊弦心中一动,暗忖天齐夫人定与慕松臣有些情缘纠缠,那“见异思迁、薄情寡义”多半就是针对慕松臣而言,如此说来,她会不会是叶莺的亲生母亲?但此刻提及叶莺,颇似求情,何况对方恐怕还不知叶莺的死讯。所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水柔清不料须臾间事有转机,大喜道:“夫人若肯相救,不忘恩德。”

    “东海之滨,有座无名荒岛,遍布毒物。其中有种奇特的毒蛇,名,为守蟾。此蛇毒力极强,生性乖张,月圆之夜便会昂首望月,浑若痴傻,故得此名。‘误佳期’便是由守蟾蛇毒液中提聚而来,无色无味,中者功力大减,逢十五而目盲,持续两三日方可复明,所以有‘月圆之时,晴无天日’的说法。‘误佳期’虽不致命,却缠绵难愈,但守蟾蛇有一天敌,乃是岛上特产的一种碧血貂,唯有其胆可解此毒。”

    许惊弦初闻“误佳期”之名时,只觉其中凄伤哀婉的别离之意,全不似极厉害的毒药,听了天齐夫人一番解说,方知究竟:“既然夫人不愿让慕松臣明谋得遑,那就恳请赐下两枚碧血貂之胆,我的那个朋友亦中了此毒。”

    “我之所以告诉你‘误佳期’的来历,就是要让你知道这解药绝非易得之物,碧血貂取胆即亡,在我眼里你们这些臭男人还不如一只貂儿,凭什么要用貂命相换?”天齐夫人冷笑数声,见许惊弦沉默不语,忽又道,“但你此刻尚不忘朋友,足见仗义,绐你解药也不难,却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夫人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无不遵从。”

    “一入九幽,隔绝红尘,我对世事早已无欲无求,一时也不需你相助。不过你能从慕松臣手底下逃得性命,也应当有几分本领。今日便先欠下我一个人情,日后只要闻我号令,就得替我做一件事情,无论此事易如反掌还是难如登天,皆不可推托。”

    许惊弦大是踌躇,现在讲明事情也还罢了,若是有违道义立可反悔,但面对这样一个虚幻的许诺,实难一口应承下来。天齐夫人心意难测,谁知她以后会给自己出什么难题。

    天齐夫人笑道:“那些有口无心的南人,发誓好比吐痰,张嘴就来,而你既然犹豫难决,应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权且信你一次。只要答应了我,立刻就给你解药。”

    许惊弦缓缓道:“夫人处处皆存相试之意,必是曾经历过种种磨难,所以才对人性失去了信心吧?”

    天齐夫人似被说中痛处,滞了一下,怒道:“再要多嘴,大家一拍两散,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莫忘了你朋友的命也在我手里。”

    许惊弦权衡轻重,沉声道:“答应你也不难,但我有个条件,决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更不可牵涉他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齐夫人咯咯娇笑,“好个正气凛然的大侠,我要是再年轻几岁,只怕也会和两个小姑娘争你呢!闲话不说了,你们三人先把身上的引火之物抛下,然后上前来取药。”

    “这是何故?”

    “碧血貂与守蟾蛇一阴一阳,所以才相生相克。碧血貂胆乃是至阴之物,遇火而化,若沾了燥燃之物,药性必减。”

    三人只盼她相救,不虞有它,先将随身的火折、火熠、火石等物置于地上,扶着许惊弦往屏风前行去。

    踏出几步,正来到石屋正中,脚下地板陡然一空,竟裂开一个大洞,二人毫无提防,一并坠了下去。水柔清手腕急弹,射出缠思索,刚触及洞口石板,天齐夫人已抢至,伸指将缠思索桃开。

    三人同声像呼着落下,幸好地洞仅有七八尺的高度,落脚处还算平整,不曾摔伤。

    水柔清大叫道:“夫人言而无信,不给解药也就算了,为何害我们?”

    天齐夫人笑道:“郎情妾意,何等美事,三位好好温存一番吧。”随着机关声响,头顶石板翻落,霎时四周陷入漆黑之中。

    柔清又怕又气,黑暗中抓紧许惊弦与平惑的手:“这女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实在歹毒……”

    天齐夫人的声音从顶上隐隐传来:“小丫头别不知好歹,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患难见真情,现在你和那小子同样不见天光,先体会一下当瞎子的滋味,随后再解毒也不迟。提醒一下,这下面直通山腹,岔道极多,可不要乱走乱闯迷了路……”语声远去,再不可闻。

    那石屋看来简陋,谁能想到底下竞藏有机关。尤可恨他们刚才对天齐夫人言听计从,将随身引火之物皆抛下,如今眼前漆黑一片,方向难辨,恍惚中只觉四周随时会冲出什么怪物猛兽,不免惊慌失措。

    水柔清挥动缠思索,往头顶上的石扳套去,却无抓钩着力之处。缠思索上系有两枚小小的银球,用以打穴,击在石板上却发出金铁之声,水柔清颓然道:“这女人诡计多端,表面是石板,底下却是铁铸,无机击载。”又四处乱摸,想找到开启的机关,亦是一无所获。

    许惊弦最先泠静下来:“不必找了,这等秘室多是用以关押,里面自然不设机关,只能由外面打开。事已至此,我们一定不能乱了阵脚,不可单独行动,以防走失。”

    三人拉着手摸黑慢慢往前探去,走了二十余步方才触及实物,手中滑湿,应是青苔。四周除了零星的水响再无声息,但这寂静更令人心中发怵。

    平惑自小入清秋院做了乱云公子的贴身婢女,虽是仆从的身份,过的却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何曾受过这等惊吓?加之身无武功,若是平日必早已大哭出来,此刻口中虽不发一言,却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许惊弦感应到平惑的小手在掌中轻颤,怜意大生:“平姑娘不必担心,这里空气中闻不到腥气,应该没有野兽出没,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从长计议。”平惑闻言稍安,三人摸到一处干燥的山壁靠坐着。

    三人一时无话,许惊弦突然问道:“起初在小庙之中,老夫曾问过平姑娘夏帮主中毒之事,现在不妨说说。”

    “我听说嘉州必香居的月饼最好,所以特意去买了送给戈父。昨夜中秋,我们三人正吃着月饼,突然义父脸色一变,一掌打掉我与沈公子手中的月饼,道声:有毒。随即便吩咐沈公子烧去宅院,一起由暗道离开,才出暗道,正好月上中天,就突然看不见了,还咳了几大口血……”

    水柔清关切道:“帮主,你有没有咳血?”

    “不妨。慕松臣借葛双双的暗器施毒,老夫只略沾了一点,中毒不深。”许惊弦因平惑的话想起诸多疑点,当即把自己与水柔清在金陵城外偶遇到她,随即跟踪她到泰升巷之事全盘托出:“夏帮主来金陵应是机密,既然未带平姑娘同行,你又如何找得到他,可是沈羽泄露给你?那必香居的月饼又是听何人说起?”

    “这不关沈公子的事,他只告诉我中秋之时要陪着义父出去几日,要我在帮中等他回来。我只是无意中听小孟说起沈公子去了金棱,这才忍不住朝他打探了地址,想给沈公子和义父一个惊喜,必香居的月饼亦是小孟提醒我。”平惑语音哽涩,“但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害了义父……”

    许惊弦不动声色:“小孟是什么人?可是沈公乎的手下?”

    “小孟大名叫孟辉,乃是沈公子的贴身随从,已经跟了他好几年,我来到梅影峰后,起居饮食都亏他照应,所以相熟。难道他会是奸细?”

    许惊弦几可肯定那孟辉必是内奸、平惑涉世未深,根本不知江湖险恶、加之与沈羽分别数日,思念心切,略施小计便可诱她人毂。只不知在幕后指使孟辉的人究竞是慕松臣,还是沈羽?

    “令夏帮主中毒的那块月饼是亲手给他的么?你与沈羽也吃了月饼,可有不妥?”

    平惑声音微颤:“月饼共有八块,分别写着‘花好月圆、福禄双至’,我自然挑了‘福禄’给义父,事后沈公子用银针探查,整盒月饼中除了‘福’之外,那个‘戏’亦有毒,幸好我与沈公子都未吃到。”

    许惊弦寻思:按常理行事,“花”、“好”应该留给平惑,沈羽多半是“月”、“圆”,“禄”饼或还有可能分与沈羽,但“福”饼必是给最年长的夏天雷。“双”饼之毒只是起掩人耳目的作用。此事看似与沈羽无关,却不能消除他的嫌疑,敌人工于心计,一点小处也不舍放过。

    “另有一事。老夫见夏帮主手上戴着一枚指环,平姑娘可知那是何物?”

    “我曾问过义父,那枚指环名叫‘紫霜’,用北极紫玉打制,乃是裂空帮的镇帮之宝,唯帮主才有资格佩戴。”

    许惊弦郑童发问:“是否只要拥有紫霜,便可坐上帮主之位?”

    “那倒不是。万一落入奸人之手,岂不坏事?紫霜乃是代表帮的信物,但若是帮主出意外,不仅须持有此物,还得加上帮主留下的遗训,才可得到帮中四位长老的支持。”

    “老夫有些不解。帮主若是意外身死,自可编造遗训,四位长老又如何能分辨得出真假?”

    “那是事先约好的四句口令,唯有帮主与四大长老知道,或许,是一首诗、一首歌谣,也许只有几个字,就连四位长老之间也互不知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伪造。”

    许惊弦陷入沉思,事件逐渐理出脉络:“误佳期”虽是无色无味,令人中毒于无形,却难以致命,本非暗杀的最佳药物,但却能令人功散目肓,惊慌之下失于察觉。要对付夏天雷这样的绝顶高手,若不能一击必杀,后患无穷,而慕松臣等人本可趁夏天雷中毒之际痛下杀手,却迟迟引而不发,更刻意制造出皇上欲杀夏天雷的假象,目的就是要把他迫入绝境,不得不把紫霜指环与那四句口令托付给沈羽。怪不得小庙之中,慕、鬼、葛、谈四大高手携一众手下明明占据绝对优势,却还有闲情与自己赌战,像慕松臣、鬼失惊这等冷血杀手,平日岂会讲什么江湖道义,若是一拥而上,自己与沈羽纵然拼尽全力,怕也难保夏天雷的安全。不说出口令,夏天雷尚有活命之机,一旦说出,只恐就是他毙命之时。

    “那么,若是夏帮主有个闪失,而沈羽手持紫霜指环,再得到帮中四位耆老的支持,帮主之位当是十拿九稳?”

    平惑一惊,立知其意:“前辈难道怀疑沈公子?这不可能,沈公子最敬重义父,岂会勾结外人害他?”情急之下,几乎是在放声大喊。

    许惊弦柔声道:“平姑娘不要着急,这只是老夫的猜想,一切还有待证实。当务之急,是尽快脱困找到夏帮主,真相就会水落石出。”记得天齐夫人说“误佳期”的效力只会令中毒者在月圆之际眼肓两三日,一旦夏天雷目能视物,敌人布下的种种迷阵便瞒不过他,所以这几天极是关键,时辰一过,恐怕慕松臣就会下毒手灭口。

    “可是,我们如今连自保都困难,又怎么去找义父和沈、沈公子?”

    “天齐夫人既然说这里直通山腹,恐非虚言,或许另有出路,我们沿着山壁慢慢摸索,总能找到尽头。”

    二人手扶山壁,往前探去。触手处尽是参差的怪石和滑腻的苔藓,头顶不时有渗出的山泉滴下,看来果然是山腹之中。曲曲折折走了半个时辰,速度虽然缓慢,算来也有半里多,却依然不见尽头。起初三人还默记方位,渐也头昏眼花,难辨东西。

    水柔清不由泄了气:“说不定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就没有出路,真恨不得一掌把头顶打个洞出来……”

    许惊弦沉吟道:“江湖上从未闻天齐夫人之名,也想不出有类似归隐的女子高手。既无滔天权势,建造一座石屋也就罢了,如何有能力开山?依老夫看来,此地应该是半天然半人工的山洞,或是前朝金陵某官员移祸逃难的处所,如今被她借用。若是逃难之所,必留退路。这里不应该是个封闭的空间,必是天齐夫人命人将通向外界的洞口封住了。我们细心一点,若发现松动的石块,或许就是被堵的出口。”

    “这么大的地方,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水柔清喃喃道,“可惜我的缠思索太短了,不然系在两人身上,分头寻找机会或大一些。”

    平惑忽道:“我身上倒有一根线,长达数十丈,或可派上用场。”

    “哈,平姑娘真人不露相,想不到身上还藏着宝贝,快拿出来吧。”

    平惑低叹了一口气,黑暗之中只闻衣衫簌簌声响,似是在宽衣解带。

    水柔清疑惑道:“你做什么?”

    平惑犹豫道:“这是我随身带的一副绣像,乃是用整根丝线串连而成,还真有些舍不得拆了它。”

    许惊弦心中一动,五年前在清秋院中,为了不让乱云公子偷窥《天命宝典》,他不得不以火烧之,却从封面中拆出一卷古怪的丝线与一个十字形的木架,后来与平惑分手时把丝线给了她,想不到她竟一直带在身边,再摸摸自己怀中的那方木架,感触万千。

    水柔清笑道:“你是舍不得绣像中的人吧。我猜绣的一定是沈公子。”

    “不,是我的弟弟。”平惑虽无武功,性格爽快处却不输江湖儿女,当即拆了绣像,把线头轻轻放在许惊弦手上。自言自语道:“小弦弟弟不要怪我,以后姐姐重新给你绣一个。”她的声音极低,唯有近身的许惊弦听得清楚,他眼眶一热,几乎张口喊出“苹果姐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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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卷丝线长达数十丈,细韧无比,由水柔清与平惑两人牵着一头,许惊弦牵着另一头,分别探寻出口,若遇危急,只须轻扯丝线,便可相互照应。

    但那山洞蜿蜒曲折,极为深远,三人分头行动,亦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将山洞搜遍,却全无收获。

    三人重新汇合,饶是许惊弦智计百出,亦有技穷之感。

    水柔清叹道:“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啊。”

    “眼里一点光亮也瞧不到么?”

    “是啊。”水柔清苦笑:“帮主是真瞎,我们是睁眼瞎。”

    “这里空气流动毫无滞涩,必然有许多通风之处。算来此际巳是黎明时分,通风之处必是被黑布遮挡,只能透气,不能透光,天齐夫人倒是不留一点破绽。但她事前根本不知我们要来,所以这个密室应是用以囚困的处所,并无其他危险,实在无计可施,就好好休息吧,反正她迟早要回来,就算有慕松臣等人跟着,我们也要留下力气拼命。”

    “这里虽有水源,却无食物,若是困上十天半个月,不等敌人动手,我们就先饿死了。”

    “不妨,两三天后老夫就会复明,天齐夫人真要想杀我,决不会等到那时,我们要比敌人更沉住气。”话虽如此,许惊弦却自知是安慰二女之言,因为夏天雷的命运也将在两三天内决定,他又怎能坐视不理。

    三人又困又乏,喝了些泉水,靠依着山壁昏昏睡去。

    许惊弦冋想这一夜的种种见闻,诸多疑闭已渐渐理清,但仍有许多不解之处:慕松臣与简歌早是沆瀣一气,但鬼失惊的出现是否代表将军府暗中与简歌结盟?鬼失惊明明可一击必杀水柔淸,却为何放她一马,并且事后竭力隐瞒?简歌目前又在何处?

    正思索间,心头突生警觉。头顶某处发出“咝咝”的微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甜香。

    许惊弦一惊,连忙屏住呼吸,轻轻一推水柔清。

    水柔清立时醒转,亦发觉异常:“不好,有人放迷香!”而身边的平惑毫无动静,怕已中了迷香昏睡过去。

    许惊弦道:“敌人必是由通风处撒下迷香,或有光亮,可看到什么吗?”

    水柔清茫然四顾,唯有一片黑暗。急得大叫:“无耻小贼,有本事就下来与姑娘决一死战,施展这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声音回响,空气中的香味更浓。

    山洞虽大,但那迷香透过空气散布,实是无处可躲。许惊弦苦思无计,只好低声道:“闭住呼吸,节省体力;”暗运龟息之术,假装昏迷,只盼能拖得一阵,待敌人下来察看时伺机动手。

    似龟息之法只是尽量减少身体的消耗,并不能完全屏绝呼吸,何况许惊弦功力仅余两三成,那迷香又可从肌肤毛孔中透入,起初尚能保持心头一线清明,渐渐不支,终于失去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许惊弦惊醒过来,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无法分辨是否仍在山腹之中。他低叫了一声,全然不闻水柔清与平惑的回应,而空气中的甜香已然消失。幸好功力尚存几分,凝神一听,身畔有两人的呼吸声,均匀悠长,应是熟睡。他稍稍放下心来,却不解敌人为何没有趁机动手?莫非自己只昏迷了一小会儿立刻清醒?

    许惊弦陡然一震,在前方不远处,他清楚地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天齐夫人?”他手握剑柄,朗声发问。

    没有回答。许惊弦感应到一道目光锁在自己脸上,虽判断不出是何用意?但至少可以肯定,对方并无杀机。

    “你是谁?意欲为何?”

    依然是沉默,那道目光也没有稍移半分。许惊弦暗聚内气,缓缓提剑凝在胸前:“老夫虽肓,却也由不得你装神弄鬼,再不说话,便接老夫一剑!”他毕竞还只是一个少年,虽在水柔淸与平惑面前故作镇定,内心早生焦躁,岂堪一再被敌人戏弄。

    “嗒嗒嗒”三声响,来人依旧不语,行动神秘,仅是以石敲壁。不轻不重,缓柔有序,似乎在表明并无敌意。

    许惊弦心中一动:“你不能说话么?”

    “嗒嗒嗒!”似是肯定。

    许惊弦大觉有趣:“这样吧,由老夫来提问,你敲一下是肯定,敲两下是否定,多了容易误会。”

    “嗒!”这次的敲击清晰无误。

    “迷香是你放的?”

    “嗒!”

    “天齐夫人派你来的?”

    “嗒嗒!”

    “与天齐夫人无关,为何要下迷香?是要害老夫么?”

    “嗒嗒!”

    “既非敌人,便是朋友了?”

    这一次迟疑了片刻,响起“嗒嗒”两声。

    许惊弦不解:“非敌非友,你到底是何意?”

    这个问题无法用敲击声回答,却有两样东西抛入许惊弦的怀里。

    许惊弦以手摸索,乃是两枚小小的药丸,放入鼻端一闻,有股涩然的苦味,诧然惊呼:“碧血貂胆?”

    “嗒!”

    想不到对方竟连夏天雷的解药一并拿来,许惊弦心生感激。不知为何,他对这看不见的不速之客竞无一丝戒备,张嘴就欲服下解药。

    “嗒嗒!”神秘人急速敲击两下制止了他。

    “此药不能口服么?”

    “嗒,嗒嗒,嗒嗒嗒!”一连串的敲击声,难辨其意。

    许惊弦笑道:“莫非闻一下就可解毒?”

    “嗒嗒!”

    “要等到月圆之夜服用?”

    “嗒嗒!”

    许惊弦连问几声,不得要领,忽有所悟:“你是不愿老夫现在服下解药看到你的模样?”

    “嗒!”

    “这是为何?老夫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难道我们认识么?”

    许惊弦屏息凝神听了半天,却无敲击声,但那神秘人也没有离开,似乎只是在怔怔地望着自己。

    “相救之恩,决不敢忘。你既然不愿老夫面谢,可否留下信物方便日后相认?”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回答。

    许惊弦洒然失笑:“老夫真是糊涂了,大恩不言谢,既然连相貌都不愿意被看到,必也不须报答。哦,对了,我这林闲的身份是假的,真名叫做许惊弦,日后你若有事,只要找到我,就以此敲击声为号,无论刀山火海,皆会全力相助……”天齐夫人软硬兼施,他亦不肯轻易就范,但此刻竞一口承诺,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能确认这个神秘人决不会加害自己。反正他的身份只需瞒着水柔清即可,故也欣然相告。

    但对方听到这番话后全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惊弦手中丝线被微微扯动,方才如同独角戏的问答不知不觉在两人之间形成默契,他立知其意,站起身随着神秘人的指引走。

    许惊弦默听足音,约在十余步外,加快脚步欲要追上,但那神秘人似是有意避开他,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亦慢。山洞中弯弯曲曲,许惊弦追得急了,一头撞在山壁上,肿起好大一个包,神秘人亦不近前,只在远处停步相候,始终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

    走不多远,丝线不再扯动,神秘人停下脚步。许惊弦对他身份好奇,诈做不知,欲要走近。却听敲击之声大起,似有怒意,只得悻悻停步。

    “咔咔”的机关发动之声响起,山石滚落,随即一股清新的山风吹来,拂在面上。许惊弦心中恍然,原来出口果然是被封堵了。但此人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怕也与天齐夫人脱不了干系,不然以天齐夫人的精明,这山腹的秘密岂会轻易被外人得知?

    又有几件东西掷入许惊弦怀中,以手去摸,乃是火折、火石等物。神秘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无其余动作。

    许惊弦怕他不告而别,连忙道:“蒙老兄相救,却连你名字也不知道,可否在石上写下字迹,老夫一摸便知,仅留姓氏亦可。”

    “嗒嗒!”

    许惊弦苦笑:“老兄这般神秘却是为何?在下平生受过不少人的恩惠,却从没有如此不明不白……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日后我们是否还会相见?”等了半天,却没有敲击声传来,只听到对方衣衫被山风吹得猎猎生响,随风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不是迷香,也并非普通的脂粉气息,而是少女特有的体香。这股幽幽香气在许惊弦心中激起滔天巨浪,脱口大叫:“莺儿,真的是你吗?”

    话一出口,百念齐生。在那飞泉崖边,叶莺得知自己真正身世后发下狠话,从此与慕松臣恩断义绝。如果天齐夫人真是叶莺的母亲,她大难不死后不愿回非常道,寻来此处亦在情理之中;可是,他亲眼看到叶莺自废经脉,又中了宁徊风濒死一掌,落下万丈深渊,下面尽是滚滚江水,岂有生望?

    但是,这气息是如此熟悉,勾起了许惊弦与叶莺相携同行的种种记忆,令他情怀激荡,难以自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口中大叫道:“莺儿,你不要走,无论你此刻是人是鬼,我都……”他双眼俱肓,洞口处又都是乱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当”,神秘人毫不客气地在许惊弦脑上一记重重的爆栗,这一下用劲极狠,如像拼尽全身的气力,疼得他捂头大叫。

    神秘人一击即退,飘然而去。沿途以石击壁,“嗒嗒”之声由近及远,终不可闻。

    这个问题无法用敲击声回答,却有两样东西抛入许惊弦的怀里。

    许惊弦以手摸索,乃是两枚小小的药丸,放入鼻端一闻,有股涩然的苦味,诧然惊呼:“碧血貂胆?”

    “嗒!”

    想不到对方竟连夏天雷的解药一并拿来,许惊弦心生感激。不知为何,他对这看不见的不速之客竞无一丝戒备,张嘴就欲服下解药。

    “嗒嗒!”神秘人急速敲击两下制止了他。

    “此药不能口服么?”

    “嗒,嗒嗒,嗒嗒嗒!”一连串的敲击声,难辨其意。

    许惊弦笑道:“莫非闻一下就可解毒?”

    “嗒嗒!”

    “要等到月圆之夜服用?”

    “嗒嗒!”

    许惊弦连问几声,不得要领,忽有所悟:“你是不愿老夫现在服下解药看到你的模样?”

    “嗒!”

    “这是为何?老夫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难道我们认识么?”

    许惊弦屏息凝神听了半天,却无敲击声,但那神秘人也没有离开,似乎只是在怔怔地望着自己。

    “相救之恩,决不敢忘。你既然不愿老夫面谢,可否留下信物方便日后相认?”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回答。

    许惊弦洒然失笑:“老夫真是糊涂了,大恩不言谢,既然连相貌都不愿意被看到,必也不须报答。哦,对了,我这林闲的身份是假的,真名叫做许惊弦,日后你若有事,只要找到我,就以此敲击声为号,无论刀山火海,皆会全力相助……”天齐夫人软硬兼施,他亦不肯轻易就范,但此刻竞一口承诺,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能确认这个神秘人决不会加害自己。反正他的身份只需瞒着水柔清即可,故也欣然相告。

    但对方听到这番话后全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惊弦手中丝线被微微扯动,方才如同独角戏的问答不知不觉在两人之间形成默契,他立知其意,站起身随着神秘人的指引走。

    许惊弦默听足音,约在十余步外,加快脚步欲要追上,但那神秘人似是有意避开他,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亦慢。山洞中弯弯曲曲,许惊弦追得急了,一头撞在山壁上,肿起好大一个包,神秘人亦不近前,只在远处停步相候,始终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

    走不多远,丝线不再扯动,神秘人停下脚步。许惊弦对他身份好奇,诈做不知,欲要走近。却听敲击之声大起,似有怒意,只得悻悻停步。

    “咔咔”的机关发动之声响起,山石滚落,随即一股清新的山风吹来,拂在面上。许惊弦心中恍然,原来出口果然是被封堵了。但此人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怕也与天齐夫人脱不了干系,不然以天齐夫人的精明,这山腹的秘密岂会轻易被外人得知?

    又有几件东西掷入许惊弦怀中,以手去摸,乃是火折、火石等物。神秘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无其余动作。

    许惊弦怕他不告而别,连忙道:“蒙老兄相救,却连你名字也不知道,可否在石上写下字迹,老夫一摸便知,仅留姓氏亦可。”

    “嗒嗒!”

    许惊弦苦笑:“老兄这般神秘却是为何?在下平生受过不少人的恩惠,却从没有如此不明不白……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日后我们是否还会相见?”等了半天,却没有敲击声传来,只听到对方衣衫被山风吹得猎猎生响,随风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不是迷香,也并非普通的脂粉气息,而是少女特有的体香。这股幽幽香气在许惊弦心中激起滔天巨浪,脱口大叫:“莺儿,真的是你吗?”

    话一出口,百念齐生。在那飞泉崖边,叶莺得知自己真正身世后发下狠话,从此与慕松臣恩断义绝。如果天齐夫人真是叶莺的母亲,她大难不死后不愿回非常道,寻来此处亦在情理之中;可是,他亲眼看到叶莺自废经脉,又中了宁徊风濒死一掌,落下万丈深渊,下面尽是滚滚江水,岂有生望?

    但是,这气息是如此熟悉,勾起了许惊弦与叶莺相携同行的种种记忆,令他情怀激荡,难以自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口中大叫道:“莺儿,你不要走,无论你此刻是人是鬼,我都……”他双眼俱肓,洞口处又都是乱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当”,神秘人毫不客气地在许惊弦脑上一记重重的爆栗,这一下用劲极狠,如像拼尽全身的气力,疼得他捂头大叫。

    神秘人一击即退,飘然而去。沿途以石击壁,“嗒嗒”之声由近及远,终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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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伏在地上,似呆似傻,良久没有爬起来,一时心神恍惚,浑不知身处何地。那神秘人手中有石,本可顺手打在自己脑袋上,却仅是以指相敲,分明是叶莺昔日的风格。可是,那一记敲击是如此之重,到底是怪责自己认错人冒犯了她,还是以此方式肯定自己的判断?

    耳中仿佛又响起叶莺落下悬崖时最后那句话:“臭小子,好好保重……”不过短短半年的光阴,仿佛已经历了沧海桑田,现在的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孩子,而成为了一个拥有绝世武功、充满自信的阳光少年。但是,纵然他变成了“大叔”、“帮主”,在他的内心的最深处,叶莺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昔,依然会随时跳出来笑嘻嘻地叫他一声“臭小子”,毫不手软地给他一记爆栗……

    过了良久,许惊弦才渐渐恢复理智。由那股香气只能断定那神秘人必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毕竟平生与他近身相处过的少女只有水柔清、叶莺、平惑与白玛等寥寥数人,实不知天下少女的气息是否大同小异。退一万步讲。就算叶莺侥幸不死,见到自己又为何不相认,还要扮做哑巴?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念念不忘叶莺,又怀疑天齐夫人与叶莺的关系,加上在目肓之中难以辨别,所以才错认他人……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若非手中握着对方留下的碧血貂胆与火折等物,几乎怀疑自己只是发了一场大梦。

    想到解药,许惊弦如梦方醒,现在多想无益,只要双目复明后再去找天齐夫人,立知究竟。当下毫不迟疑地拿出碧血貂胆服下,随即盘膝而坐,默运玄功,只盼及时化解药性,尽早恢复。

    内息运转数周天后,功行圆满。许惊弦睁开紧闭的双目,眸中英华焕然,但见一道阳光由洞顶的小孔斜射而下,一粒粒细碎的尘埃在空气中跳跃、滑动、飞舞着,宛若顽童游戏,心头说不出的畅意,虽只做了一夜的瞎子,犹若经历几生几世般长久。经此劫难,更知生命的可贵。

    许惊弦游目四顾,封堵的洞口已被那疑似叶莺的神秘女子打开,露出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看来目前仍处于山腹之中,只是通风口少了遮掩,不再黑沉沉地毫无光亮。

    收起那卷丝线时,才发觉其质地独特,泛着银光,倒像是某种金属所制,而且韧性极强,可拉伸数倍,一松手即复原如初。虽有数十丈的长度,卷起来却不过拳头般大小。五年前许惊弦年纪尚小,只觉这丝线好玩,并未觉出异常,顺手就送给了平惑。如今经历甚广,眼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这才发现这卷丝线竞与偷天弓的弓弦十分相似。

    许惊弦层曾听义父细细说起在笑望山庄引兵阁中以三才五行打制偷天弓的过程,其中弓弦的材料乃是采自于天池的火鳞蚕丝,五行属火、本是巧拙大师拂尘上的尘丝。既然那拂尘与《天命宝典》皆来自于昊空门,这卷丝线极有可能是火鳞蚕丝。

    绝顶一战,暗器王林青招胜身死,偷天弓弓弦亦因此战而断,如今有了这卷火鳞蚕丝,便可重续弓弦。

    许惊弦挂记水柔清与平惑的安危,丝线卷起放入怀中,返身往回走去;里面依然漆黑一片,便打起火折,不多时就发现一盏悬挂的油灯,式样古旧,外漆剥落,不知已有多少年头,好在里面尚有大半存油。

    一路寻将回去,只见水、平二女皆在熟睡,看来迷香的效力尚未过去。水柔清翻个身子,睫毛微动,睁开眼来,正与许惊弦四目相对,她迷迷糊糊地望着许惊弦,眸中带着乍醒的茫然、娇羞与一丝慌乱:“我怎么突然睡着了?嘻嘻,我梦见你和我一起打坏人,真是好威风啊……”突然想起睡前之事,双目圆睁,一跃而起,“帮主,你的眼睛好啦?哇,油灯也点起了,你变什么戏法?”

    许惊弦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老夫神通广大,区区‘误佳期’又算得了什么。毒伤已解,出口也已找到,我们这便可离开了。”不知为何,一时竞不愿提及那神秘女子。

    “太好了!”水柔清不虞有它,喜不自胜,拉着许惊弦的手一阵乱摇,“我知道帮主厉害,可未想到你厉害至斯。从今以后,属于心甘情愿做黄雀帮护法,鞍前马后替你效劳,决不生二心。”

    许惊弦故意一瞪眼:“这么说之前你是另有打算的?”

    “嘻嘻,岂敢岂敢。人家只是给你表表忠心,那么认真干什么?我们这就去找那个坏女人算账,打她个落花流水,就像刚才做的梦一样。”

    看着水柔清惊喜交集的模样,许惊弦忽觉心中有愧,决意暂时隐瞒那神秘女子之事,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她。

    水柔清叫醒平惑,三人往甬道深处走去。正如许惊弦所料,这条地道乃是前朝某王公贵族的逃生避难之所,以天然山洞改造而成,沿途四通八达,岔道极多。天齐夫人只是借用了一小部分当做封闭的密室,一旦打开了出口,方知别有洞天。

    水柔清少女心性,看到许惊弦伤势尽复,自已也不必再做“睁眼瞎子”,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在山洞中大兜圈子,玩得不亦乐乎。

    平惑一觉醒来,重见光明,并不多问,面上也未现半分喜色。她本不愿意相信深爱的情郎竟会是一个暗中结交奸匪、弑师夺权的恶人,但铁证如山,却又由不得她不信。许惊弦的推测仅是一方面,但沈羽与她朝夕相处,实难掩盖蛛丝马迹。那些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事,一旦心中生疑,顿时皆现了原形。

    所以,她比许惊弦更能肯定:沈羽就是指使孟辉、诱使自己给义父下毒的凶手!

    许惊弦瞧出平惑心事重重,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能猜出个大概,只是不知应该如何安慰。

    过不多时找到一个出口,再见天光,此刻已是清晨巳时初。从昨夜初人九幽府算起,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腹中足足被困了五六个时辰。

    水柔清辨别方位,认出是金陵城的南郊,不由咋舌:“我们是在金陵城东的山谷中遇到天齐夫人的,现在却来到了城南。”

    许惊弦笑道:“修建地道的人,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唯恐老百姓造反取了他的性命,所以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现在怎么办?也不知到何处去打听夏帮主与沈羽的下落。”

    许惊弦此次重遇水柔清,一路上只听她说起如何找简歌报仇,似乎仇恨已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灵,却未想到她会对搭救夏天雷之事如此热心,颇有些不解:“老夫只知四大家族之人行走江湖皆是独来独往,从不沾染黑白两道的恩怨,莫非你认得夏帮主?”

    “帮主你莫忘了,我现在可是黄雀帮的人,不救夏帮主救谁?莫非你打算带着我投黑道?”水柔清喑中却对许惊弦施个眼色。

    许惊弦恍然大悟,水柔清也看出平惑郁郁不乐,所以才如此说。想不到她竟如此体贴人心,当年那个蛮横无理的小姑娘判若两人。父母先后逝去给了她刻骨的仇恨,也加速了她的成长。心中不由更敬她几分。

    平惑却不发一语,皱眉苦思,忽一咬牙,似下了什么决心,对两人盈盈下拜。

    许惊弦慌忙道:“平姑娘为何行此大礼,岂不折杀老夫。”

    平惑倔强地长跪不起:“小女子身无长技,唯有拜托两位相救义父。”

    许惊弦叹道:“老夫本就是为了夏帮主才去那山神庙,如今又中慕松臣的毒手,更不可能就此罢手。你且放心,但教老夫冇一口气在,定会全力相救夏帮主。”

    水柔清亦是伸手搀扶:“平姐姐快起来吧,就算没有你相求,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因许惊弦之故,她原本对平惑还有些微不自知的醋意,但见她温婉可人,娴静知礼,善解人意,加上两人面目略有相似,不由心生喜欢,这声“姐姐”一出口,想到自己双亲俱亡,这世上已是举目无亲,自个儿眼眶倒有些红了。

    “既然如此,小女子也就放心了,这便告辞!”

    水柔清惊讶道:“平姐姐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平惑苦苦一笑:“我跟着你们也不过是个累赘,反倒不便相助义父我心意已定,不必再多说了。”

    许惊弦与水柔清面面相觑,皆看出平惑只是不敢再面对沈羽,所以找借口离开,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劝解。

    水柔清关切道:“平姐姐要去什么地方?你父母在何处?”

    “我……”平惑欲言乂止,压住哽咽方才继续道,“我自幼被父母卖给乱云公子做小婢,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弟弟,在锡金,我想去找他”她虽跟着沈羽,却并未在意江湖诸事,许惊弦从军之时又都叫“吴言”的假名,故此以为他仍在锡金。

    水柔清大生同病相怜之情:“此去锡金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又没有武功,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许惊弦胸中大震,原来在“苹果姐姐”的心里,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不远千里去投奔;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离开御泠堂,此刻就在她面前。

    相认的话涌到许惊弦嘴边,终又咽下,并不完全因为顾忌水柔清,而是知道此去相救夏天雷必是恶战连连,平惑跟着自己亦不安全。灵机一动:“平姑娘有所不知,老夫说曾在清秋院作客时遇见你其实都是谎话,之所以认得你,正是受你兄弟所托……”

    平惑惊呼:“什么,你认得小……”

    许惊弦不等她把自己名字叫出口,截断她的语声:“不错,老夫与你那位兄弟乃是忘年之交。他如今早已离开锡金,浪迹天涯不知所踪。不如你先回梅影峰,若我们如愿救出夏帮主,便同去相会。”

    旁边的水柔清亦是满腹疑虑,算来平惑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她的弟弟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能与“大叔”相交莫逆?难不成大叔就喜欢结交小朋友么?

    许惊弦笑着从怀中摸出那十字型的木架看到这件东西,平姑娘应该相信老夫的话了吧。”

    当年许惊弦从《天命宝典》中取出的那卷火鳞蚕丝纠结在一起,正是平惑帮他解开,火鳞蚕丝里面包着的就是这根奇型木架。解丝费了她半夜的工夫,印象极深,一眼便了认出来,惊喜得连连点头。

    许惊弦取出火鳞蚕丝:“此物便先由老夫暂时保管,遇到你兄弟时便以此为凭,让他去梅影峰找你,如此可好?嘿嘿,到时见了他本人,再重新替他绣像吧。”端想日后再见平惑的情形,不由嘴角含笑,她若知道而前这位“林前辈”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小弦,不知会有多么高兴。

    平惑本因沈羽之故心丧若死,寻思若去锡金遇不见许惊弦,便寻个寺庙落发为尼,了此残生,此刻意外听到了许惊弦的下落,登时目中神彩尽复,重现生机:“好,一言为定,我就在梅影峰静候佳音。”

    走出几步,平惑又回过头来:“还有两件事情。我曾听义父说起,他有一位知交好友,就住在离金陵不远的扬州城,义父或许会去那里避难……”

    “扬州!”许惊弦与水柔清相视而笑,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扬州。不过换个角度去想,夏天雷与简歌定下扬州之约,或许与那个朋友亦不无关系:“夏帮主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平惑续道:“我只是听义父偶尔说起,忘了他那个朋友的名字,只记得姓路,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应该可以打听得到。”

    许惊弦脱口而出:“观月楼,路晡天!”

    平惑拍额而呼:“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江南三大名楼,除岳阳楼之外,一个是号称天下第一赌楼的苏州快活楼,另一个便是扬州观月楼,那是江南名士路啸天夜观天象的处所。而告诉许惊弦这番话的,正是暗器王林青。斯人已逝,言犹在耳,不免心生感叹。

    水柔清拉了许惊弦一把,嘲笑道:“帮主发什么呆?莫非那路啸天也是你的忘年之交?”

    许惊弦摇头失笑,路啸天成名数十年,怕也有六七十岁了,若真与自己相交,却也算得上了“忘年”了。

    “平姑娘说有两件事情,还有一件是什么?”

    平惑犹豫良久,几乎把唇角咬破,这才开口:“小女子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有悖江湖道义,但……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如果前辈确定沈、沈公子果真是暗害义父的凶手,能否先饶他一命?”

    水柔清心直嘴快:“如果真是他做的,这样的反复小人留他何用?”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奈何覆水难收,只好连吐舌头。

    许惊弦叹道:“此事恐怕我们也做不了主,需得夏帮主与裂空帮诸位长老一并裁决。”

    平惑黯然摇手:“小女子并非替他脱罪,只是恳请先留他一命,若能生擒解押回梅影峰最好。”

    水柔清奇道:“平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平惑神思不属,眼望云天深处,幽幽道:“我要当面问他一句话。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言罢朝两人施个万福,转身离去,更不回头。

    平惑离去之后,两人买了两匹马,一路策马扬鞭,赶到那山神小庙。庙已被非常道杀手毁去,只余些残砖碎瓦。许惊弦记得沈羽背着夏天雷是朝西而去,沿途追踪,起初尚有些凌乱的足印,渐渐没人林中失了踪影,亦寻不见打斗的痕迹,仿佛逃亡者与追杀者都已凭空消失。

    水柔清道:“帮主,你怀疑沈羽是慕松臣的帮凶,有几分把握?”

    “起初只有六成,但看平姑娘样子,足有七八成。”

    “既然如你所说,沈羽定是故意要装出拼死护师的姿态,为何全然找不出痕迹,会不会冤枉了他?”

    许惊弦斜睨着她:“怎么突然好心替沈羽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平姐姐有点可怜,父母卖了她,弟弟又不知去了何处,喜欢的人又是个坏蛋,如果是我,只怕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许惊弦望了她半晌,长叹一声:“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帮你报仇么?”

    水柔清笑嘻嘻地道:“你以前是大好人,后来是好大叔,现在又是我的好帮主,自然要帮我啦。”

    许惊弦微微摇头,柔声道:“那是因为老夫知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样的闲难,遭受了什么样的惨遇,你始终都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有着一颗善良的心”话音未落,巳是打马如飞而去。

    水柔清愣在原地,不知为何,明明是夸奖自己的话,却让她鼻子发酸,只想大哭一场

    他们终于还是未找到沈羽与夏天雷的下落,水柔淸主动提议再去九幽府一行,或许能发现慕松臣的踪迹。

    两人按昨夜逃亡的路线,寻到被鬼失惊一掌劈下山崖之处,由上望下去,只见荒草遮天,丛林蔽日,更有淡淡的山雾萦绕半山之中,根本看不到山谷的影子,亦未发现通往崖下的小道。

    原来那山谷四面环山,形成一个天然的封闭之所,加上人迹罕至,草木疯长,若不是误打误撞地落入山崖,根本就发现不了。怪不得天齐夫人说什么“一人九幽,隔绝红尘”,倒也并非虚言。

    两人弃马步行,沿着山崖下到谷底,待寻到九幽府时,已是午后。

    水柔清上前拍门:“天齐夫人开门,被你谋害的冤魂前来索命啦!”

    许惊弦肚中暗笑:“喂,若是老夫武功未复,你敢如此说么?”

    水柔清白他一眼:“光天化日之下,我可不怕鬼。就算没有帮主罩着,缠思索也不是吃素的。”

    许久无人开门,里面也全无声响,水柔清喃喃道:“莫非被我吓得钻地道跑了?”伸掌一推,大门应手而开。

    石屋内依然是空荡荡的一片,但角落上那具屏风却是歪歪斜斜,隐约付见两张小床,堆着凌乱的衣服以及一些杂物,竟是人去屋空的模样。

    “哎呀,还真是被我吓跑了……”水柔清洋洋得意,“快来搜搜是不是还有什么宝贝没带走。”

    许惊弦没有移步,而是怔在原地,他的目光盯着那堆杂物中的一件东西,几乎不敢相信己的眼睛。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环,形如弯月,若非边缘锋利如刀,就似是女子的手镯一般。

    ——眉梢月。叶莺的独门兵刃。

    叶莺果然没有死,山洞中那个神秘的哑女就是她!

    他突然明白了,叶莺一直就在九幽府中,当看到水柔清与平惑竭力舍身相救时,必是以为自己另结新欢,早就把她抛之脑后。按叶莺那决绝冷厉的个性,岂能相容?

    许惊弦头顶上那一记爆栗仍在隐隐作痛,仿佛依旧留着那神秘女子指节相触时的感觉。她那浑若拼尽全身力气的狠命一击之中,是否也拼尽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柔情?

    那一击,是否代表着叶莺在心里对自己的诀别?

    那肌肤相触的一刻,他与叶莺虽近在咫尺,但亦如相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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