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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夜,寒星点点。他们就在星空下,喝酒,吃精美的菜,还下了三局棋。鲍天冰的棋艺相当了得,但却三局全输。她没有故意把胜利让给龙城璧,但三局她都在领先的优势下败阵。女人奕棋,能连输三局还沉得住气的并不多。鲍天水也不例外。她好像急了,脸庞红得就像桌上的一盆红苹果。苹果香甜。但她的脸庞更是香甜得令入陶醉。她还想再奕第四局。但龙城璧却把棋子搬开一旁,问她:“你一直把我留在这里,是否准备把我软禁?”“软禁?”鲍天冰瞪大了眼睛,忽然“噗”的就笑了起来。“我为甚么要把你软禁?”龙城璧道:“无敌门若想在骆驼城搅事生非,恐怕后果会严重得很。”鲍天冰叹了口气:“你未免太多疑了,而且我看出你已很疲倦。”“疲倦?”龙城璧悠悠一笑。他实在不明白鲍天冰那一点看出自己已很疲倦。鲍天冰柔声道:“你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战争,而是休息。”龙城璧缓缓道:“我不想休息,也不能休息。”鲍天冰眨着眼,笑道:“你为甚么不能休息?你又不是一条牛,背后又没有鞭子把你催赶。”龙城璧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风铃摇动的声晌。风铃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却清澈无比,在夜静中谁都可以听得清楚。龙城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终于来了。”“你认为他是谁?”鲍天冰试探他。龙城璧目光闪动着,道:“你应该知道。”鲍天冰的瞳孔笑然收缩,目光突然变得像一把剑、一把刀,甚至是一根箭:“我的任务你现在总应该明白了?”龙城璧道:“你一直把我留下,就是等待他来到这里对付我?”鲍天冰遭:“门主来到这里,并不一定对你不利。”龙城璧道:“换而言之,他也许会对我不利。”鲍天冰忽然叹了口气:“倒要看你怎样对他讲话了。”龙城璧道:“我和他有甚么好谈?”鲍天冰还没有回答,小楼下就已晌起了一个干涩的笑声。“难得龙大侠光临此地,值得一谈的事实在太多了。”两句说话之后,小楼珠帘外已站着一个戴着大草帽的人。他的衣服又阔又长,布的质料是天蓝色的上好绸缎,但腰间却系着一条猩红夺目的粗阔皮带。草帽垂得很低,遮住了这个人的脸。他可以看到别人,但别人都绝对无法可以看见他。龙城璧透过珠帘,只能看见他的一双手。除了残废者外,每个人都有一双手。但每一双手都和每个人的脸孔一样,虽然人人都有十根手指,但每一双手其实都并不相同。龙城璧现在看见的这一双手,连他做梦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更从未想见世间上竟然会有这么的一双手。这双手竟然是透明的,而且还呈现四种不同的色泽。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怪手。人类怎可能会长出这样奇怪的手?别说是人类,就连野兽飞禽,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但龙城璧登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同时他更相信这是有血有肉的一双手。同时,他更明白一件事。无论是谁给这一双手击中,都绝对无法再活下去!蓝袍人没有伸手拨开珠帘。他不必动手,珠帘就自动的向两旁散开,中央露出一道缺口。龙城璧淡淡道:“好气功。”蓝袍人的声音似乎更干涩:“这只不过是先天无敌气功,算不了甚么。”先天无敌罡气是武当派最精深博大的一种武功,蓝袍人不但轻易的就使用出来,而且还好像认为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龙城璧不动声色,道:“在下已在这里耽了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无敌门的门主。”蓝袍人道:“你只看见我的手,但却看不见我的脸。”龙城璧不在乎地道:“门主总比沙漠的骆驼聪明,它们埋首在沙漠中,但阁下只不过用一顶草帽阻住别人的视线而已。”蓝抱人干咳一声:“你很想看看我的脸?”“不想。”龙城璧的回答很爽快。蓝袍人淡淡道:“难道你连一点好奇心也没有?”龙城璧微微一笑,道:“谁说我没有好奇心?我比世间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更好奇。”蓝袍人道:“既然如此,你为甚么不想看看本门主的庐山真面目?”龙城璧悠悠道:“虽然在下的好奇心极重,但阁下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想来阁下的尊容,也许比一双手更难看……”“住口!”蓝袍人把龙城璧的说话喝断。龙城璧“哦”一声:“原来阁下不喜欢听这种伤人的说话?”蓝袍人的声音刚才还有点激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伤人的说话,你还是少说一点的好。”龙城璧忽然板起了脸孔:“其实阁下是否一个“人”,实在还大有疑问,最少你的手不像是人的手,而在下也看不见你的脸孔,难保你不是从深山野岭的钻出来的大妖怪。”蓝袍人缓缓道:“你可知道自己的性命,已在本座掌握之中?”龙城璧冷笑道:“阁下若真的要动手对付龙某,恐怕早已出手,又何必婆婆妈妈的与在下兜圈子?”蓝袍人不再说话。他突然把草帽揭开,露出了半张脸。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半。他只露出了嘴巴和鼻子。龙城璧一怔。就凭这一张嘴巴和鼻子看来,他的轮廓不但不难看,而且还可以算得上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眼睛和头发,仍被一块软皮包裹着。龙城璧只能着见对方的目光。他的眼睛竟然也像是透明的,而黑色的眼珠子却反有小小的一点。蓝袍人忽然柔声道:“你看我的脸是否很难看?”龙城璧道:“美与丑本来就没有准则可言,何况在下只看见半张脸,又怎能加以确定?”蓝袍人道:“幸好本座是个男人,所以我美与丑对你来说根本就毫无关系。”龙城璧道:“难道你是个女人就与我有关系?”蓝袍人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容:“当然有关系。”龙城璧眉头一皱:“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蓝袍人慢慢的说道:“龙大侠虽然与唐竹君颇有情份,但是缘份却似乎并不太深。”龙城璧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的听下去。蓝袍人淡淡一笑,接道:“你觉得鲍天冰这个女孩子怎样?”龙城璧一怔:“我更不明白。”蓝袍人笑了笑:“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只有一个法子。”龙城璧的眼睛亮了。他并不是一个呆蛋。蓝袍人的弦外之音他当然听得出来。“难道你要我娶鲍天冰?”蓝袍人哈哈一笑,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开心,很愉快。“这正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岂不妙哉?”虽然美与丑本来就没有准则,但鲍天冰是个美丽的女人,那是除了瞎子之外,人人都可以肯定的。龙城璧的眼睛并不瞎,而且比任何人都更雪亮得多。他当然知道,像鲍天冰这种绝世美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除了眼睛雪亮之外,心中也同样雪亮。就算他和鲍天冰的确是天生一对,也绝无理由在第一天认识的日子里就成亲。这是无敌门主的命令。鲍天冰可能对龙城璧一点兴趣也没有。无敌门主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褪下,他这个“媒人”干得很起动:“你们两人可以在十日之后才成亲,本座要隆重其事。”龙城璧忽然挥手,截住无敌门主的说话:“不必隆重其事,因为根本就并无其事。”无敌门主的脸色立刻沉下:“甚么并无其事?你们一定要成亲。”龙城璧盯了鲍天冰一眼,道:“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又怎能成为夫妇?”无敌门主嘿嘿一笑:“你何以知道她不喜欢你?”龙城璧冷冷道:“她若喜欢我,就绝不会在一日之内,派人刺杀在下两次。”无敌门主冷冷的瞧了瞧鲍天冰一眼,然后方对龙城璧道:“那是已成过去的事,从现在起,本座决不许她伤害你一根毫毛。”龙城璧道:“你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无敌门主摇头:“本座不是神,但却可以保证这一点:当你们成亲之后,她绝不会伤害丈夫。”龙城璧冷冷道:“可惜就算她愿意嫁给我,我也不见得就要娶她。”无敌门主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说道:“天冰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不但可爱,而且很听话。”龙城璧又在冷笑。无敌门主接着:“本座承认,她一直都想杀你,那是因为五年前她的表姐就是死在你刀下的。”龙城璧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早就觉得她在一片殷勤的背后,隐伏着无限杀机,却没料到她的表姐是死在我的刀下。”无敌门主道:“你虽然满手血腥,但本座却很了解你的个性,你杀人是有原则的。”龙城璧并不否认,虽然他一直都不是个自大狂的人。无敌门主语声一颐,又说下去:“但无论你们有甚么深仇大恨,现在都已成过去,你们将会结成夫妇。”龙城璧摇摇头:“这种亲事,恕难接受。”无敌门主道:“你若不与她成亲,又怎能成为无敌门第二把交椅人物?”龙城璧一呆:“谁说我将会成为无敌门的第二把交椅人物?”无敌门主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当然是本座。”龙城璧道:“我若成为副门主,恐怕人人心中都会不服。”无敌门主哈哈一笑:“鲍天冰是本座的干女儿,你若与她成亲,你就成为了本座的干女婿,女婿就是“半边子”,就是本座的儿子,你成为无敌门的第二把交椅人物,有谁敢不服?”这一次龙城璧真的吓了一跳。无敌门主左兜右弯的,居然就把龙城璧变成自己的儿子。无敌门主虽然说得很起劲,但龙城璧却不住的摇头。“不行!不行!”他频频摇手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在下宁愿去陪一只母猪睡觉,也绝不能娶一个要谋杀自己的女人。”无敌门主道:“本座早已说过,她绝不敢动你一根毫毛。”龙城璧冷冷一笑:“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娶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女人。”无敌门主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呀。”龙城璧冷笑道:“但我的感情早已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唐竹君!”“不错,这是天下间人所共知的事,阁下神通广大,当然不会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无敌门主叹了口气:“听说你不但是唐竹君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同时与唐竹权也是一双极要好的老朋友。”“阁下的说话越来越多余!”无敌门主嘿嘿一笑:“敢在本座面前如此无礼的人,你是第二个。”龙城璧一凛,忍不住道:“那第一个对你无礼的人又是谁?”无敌门主神色凝重,缓缓道:“那人就是在老子面前也自称老子的唐竹权!”小楼外的风忽然变得有点冷。冷风吹得龙城璧的脸上,他的心却像马车掉进薄冰层的湖底里。因为他忽然看见小楼外的一块草地上,亮起了两盏青惨渗的灯笼。这种灯笼所发出的火焰居然是青色的。青色的火焰虽然不太明亮,但已足够让龙城璧看见两盏灯笼前竖立着的一个人。这人并不是直竖,而是倒竖。他并不是自己故意倒竖在地上,而是因为他的双腿已被人用一条粗大的铁链锁着,而他的两手都已受伤,根本就身不由主。他被人用一根大竹杠抬竖起,头下脚上的倒竖在小楼之下。龙城璧的脸煞白。因为这人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在唐竹权的身边,不但有两盏诡异的灯笼,还有十个黑衣汉子。他们不但衣服是黑色的,连脸色也黑如煤炭。他们脸上的确涂上了煤炭。就算有人本来认识他们,但煤炭的颜色已把他们的本来面目完全掩盖着。龙城璧的指骨格格作响。无敌门主却居然笑了笑:“这个大胖子的武功很不错,可惜就是脾气暴躁了一点。”龙城璧冷冷道:“龙某的脾气,也不会好到那里去,也许我的脾气,会比他更坏。”无敌门主悠然道:“如果你向本座发脾气,吃亏的不会是我,也不是你,”说到这里,他伸手向小楼下倒竖着的唐竹权一指,然后又慢慢的说道:“吃亏的是他,因为他身旁的十个人,每人都有精绝的武功,而且,还有数不尽折磨犯人的法子。”龙城璧勃然道:“你凭甚么用‘犯人’这种种字眼来形容唐竹权?”无敌门主淡淡道:“这里是本座的地方,这里的法律也是由我订立和执行的,本座说他是个犯人,他就是犯人。”龙城璧沉声道:“龙某不妨在这里提醒阁下,他的父亲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世间上绝对没有人能逃避过他的搜索和报复。”无敌门主冷冷一笑:“别人怕唐老人,本座可不怕。”龙城璧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打了个结。在不久之前,他本来还是一无所惧的,但现在的情况又已生变。他并不为自己而担忧,却为唐竹权的安危而恐惧。反而唐竹权仍然像平时般豁达开朗。虽然他被人倒吊起来,但他仍然看见龙城璧。他居然哈哈一笑,大声道:“你看见老子倒转了,对吗?”龙城璧笑着回答:“你的确是倒转了。”唐竹权大笑道:“老子看见你也倒转了,他奶奶的熊,这个世界真的变了!”龙城璧叹一口气,喃喃道:“就算整个世界真的变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的性格还是没有变。”无敌门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若还坚持不肯与鲍天冰成亲,唐竹权这个人很快就会死。”龙城璧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假若龙城璧不答允无敌门主,唐竹权就会变成一个死人。晨曦。这是冷雾迷离的一个上午。在骆驼城的东北角,有一条狭长的小巷。这条小巷是骆驼城最贫困的一角。小巷两旁,都有屋子,但这些屋子几乎没有一间是比较完整的。残旧的屋宇,肮脏的沟渠,营养不良的脸孔,使这条小巷看来简直就像人间地狱。在小巷的尽头,有一间小石屋。这间小石屋虽然面积细小,但倒是整条小巷中最完整的建筑物。住在这里的是个又穷又老的秀才。他才学挺不错,一手书法更是苍劲有力,堪称铁划银钩。可惜他的运气却太差,空有满腹经纶,却连一官半职也摊不上。他现在已快七十岁,并无妻儿,只有一个小书僮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小书僮的年纪已不小,他已三十八岁了。但他的身材却和三十年前没有多大分别。自从八岁那年一病之后,这个小书僮就再也没有长大过。唯一变了的,是他的脸孔成熟了,颚下早已长出硬渗渗的胡子。他变成了一个畸型的人。所以,他就叫阿畸。一个又穷又老的秀才,和一个三十八岁还没有长大的书僮,他们所过的生活当然十分清苦。老秀才唯一的收入,是替人缝制衣服。读了几十年书的老学者,居然在现实的环境下变成一个裁缝师,亦可算是潦倒之至。不过,他虽然已成为裁缝师,骆驼城里的人,仍然称呼他为老秀才。他姓吴,名酌昭,字草山,除了写字读书之外,唯一的本事就似乎只有替人缝制衣服。文章不能卖钱,字画也不值钱,养活吴秀才和阿畸两人的,是一手不太好,也不太差的针线功夫。这种人只是城市里的小角色,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日常的生活情况。所以,这种人的秘密,也往往不容易被别人所发觉。虽然现在还很早,但阿畸已醒了很久。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小巷中间的面摊吃面。这条穷巷也有面摊,卖的面虽然一点也不爽滑,但却以量取胜。在别的地方,绝对没有这里的面便宜,只消五分银子就可以吃到一碗热腾腾蟹肉面。面很多,碗子也是大得惊人。阿畸的肚子虽然并不太,但胃却绝不比任何一个壮汉输亏。一大碗堆到鼻子上的酱肉面,很快就给阿畸连汤带面扫个清光。吃完一大碗面之后,阿畸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对人生的祈望并不大,这一碗面对他来说,已是了不得的享受。他还想吃一碗。但他每天只能吃一碗,再吃一碗,明天早上就得捱饿。阿畸会有过这种经验。经验告诉他:明天的粮食倘若提早在今天吃掉,那么自已就是个大笨蛋。虽然他叫阿畸,但还并不太笨。正当他准备离开面摊的时候,突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声:“阿畸。”阿崎的耳朵并不聋,这两个字他听得很清楚。也许他的听觉极佳,他一听就觉得这人的嗓子很陌生。他几乎可以肯定,叫自己的是个陌生人。阿畸没有转身,就已看见这个把自己叫住的人。因为这人忽然就走到了阿崎的面前。阿畸的估计没有错,这人的脸孔很陌生,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那是一个风尘满面的中年人,虽然他身上的衣服已很肮脏,但这种衣服的质料却极为华丽。阿畸虽然从来都有机会穿着这种衣服,但吴老秀才现在是个裁缝师,阿畸对于布料也有了一点点的认识。这个中年人的行动很快,但当他站定的时候,却又有着一种渊停岳峙,稳重如山的慑人气势。阿畸蓦然看见这个中年人,脸色好像有点青了。华服中年人伸出了左手,轻轻的按在阿崎的肩膊上,微微一笑道:“你就是阿畸?”阿畸点头。华服中年人道:“你是否还想吃一碗面?”阿崎的眼睛博大了一倍,又再点头。华服中年人又道:“你既然还没有吃饱,为甚么不再多吃一碗?”阿畸歪头盯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并不笨。”华服中年人笑了:“就算不算聪明,最少也不能算是一个笨蛋。”“错!”阿畸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才说道:“我看你不但像个笨蛋,而且比最笨的大笨蛋还更笨得多。”华服中年人仿佛有点惊讶:“想不到我原来竟然这么笨。”“当然,我看人绝不会看错。”华服中年人搔了搔腮帮子,道:“但你是从那一点认为我是个笨蛋?”阿畸板起了脸孔,一本正经的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再多吃一碗面,就凭这一句说话,就足以证明你实在笨得可怜了。”华服中年人还是有点不明白。有点不明白,也就是说他已明白了一点点。阿畸叹着气,喃喃地说道:“无论是谁饿了都一定想填饱肚子,半饱半不饱是一件顶没趣味的事,我不再吃面,是因为没有钱,你连这种道理也想不出,当真笨得要命。”华服中年人点点头,道:“不错,当我想吃十碗鱼翅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只吃九碗便停顿下来。”这一次,倒是阿畸呆住了。“鱼翅是甚么东西?鱼翅能吃吗?”华服中年人仰天一笑,方道:“鱼翅当然可以吃,而且滋味远比这种面好得多哩。”阿畸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吃鱼翅又是有钱人家的鬼玩意,像咱这般一穷二白的家伙,一辈子也休想吃它一口。”华服中年人道:“你想吃鱼翅?”阿畸咬了咬手指,道:“如果我有机会吃十碗鱼翅,也绝不会只吃到第九碗就停顿下来。”华眼中年人道:“你现在就有这个机会。”阿畸的眼睛亮了。“真的?”“当然是真的。”“好!如果我能吃十碗鱼翅,就算你叫我干掉了自己,我亦决定舍命“赔”君子!”距离飞驼阁启门的时间还最少有三个时辰。这么早,别说是鱼翅,就是想吃一碗白饭亦大有问题。但当华服中年人带着阿畸来到飞驼阁的时候,飞驼阁的大门居然早已敞开。里面没有顾客,但几个店小二却已衣着整齐地在门前恭候着。这是飞驼阁历年来最早开门营业的日子。平时,就算店小二们愿意提早营业,那些厨子亦决计不会奉陪。但这一天却完全例外。华服中年人竟似毫不感到意外,带着阿畸大模大样的就坐在最靠近厨房的一副座头上。华服中年人告诉小二:“先来鱼翅二十碗。”小二好像愣了一阵,但他随即哈腰弯身,遵从华服中年人的吩附照办。鱼翅泡制不易。在飞驼阁,如果你要吃鱼翅,必须预早订下。但他们刚来到飞驼阁,华服中年人只是随口一叫,一大窝热腾腾的红烧鱼翅立刻就端到他们的面前。这一窝鱼翅最少可以分成二十多碗。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阿畸,居然一口气连吃十二碗。当然,这里的碗比起小巷的碗,是细小得多的。但吃完二十碗红烧鱼翅之后,阿畸饱得不想动。华服中年入淡淡一笑,道:“滋味如何?”阿畸也裂嘴一笑:“果然不愧是鱼翅,比酱肉面香滑多了。”华服中年人突然道:“你为甚么一直都不问问我是谁?又为甚么我要请你吃鱼翅?”阿畸皱了皱眉,继而叹口气道:“人们常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看来这一次我是吃人鱼翅,而要替别人办事了。”华服中年人笑了笑,道:“你不必替我办事,只要把一个人的下落说出,我就感激不尽。”阿畸默然半晌,道:“喂!你究竟是谁?”华服中年人压低了嗓子,道:“我姓屠,叫屠手。”“屠手?”阿畸笑了起来:“如果你的名字是猪手,相信会动听得多。”屠手淡淡道:“只要你喜欢,就叫我猪手也无妨。”阿畸又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好像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屠手接着说道:“我要找一个人,你一定要给我想想法子。”阿畸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个跛了一条左腿的老胡子?”屠手立刻点头道:“不错,他在那里呀?”阿畸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这个老胡子有甚么吸引力?”屠手道:“近来不少人找他?”阿畸道:“你现在已是第三个。”屠手道:“第一个和第二个是怎样的人?”阿畸眨了眨眼,道:“第一个找老胡子的是个凶巴巴的大汉,他的拳头简直比我的脑袋还大。”屠手笑了笑,“你的脑袋已不算细小,想不对有人的拳头会比你脑袋还大。”阿畸叹了口气:“世间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想像得到的,这个大汉的拳头虽大,但却比不上另一个人的两根手指。”“两根手指?”屠手一怔:“那是甚么人的手指?”阿畸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变得有点苍白:“那是一个圆脸的浑蛋。”“圆脸的浑蛋?”屠手又呆住了:“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身材有多高,年纪有多大?”阿畸正想回答,但他的舌头忽然伸长,嘴里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屠手双眉一轩。因为这个时候,他们都看见飞驼阁门外,出现了十一个人。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他的脸圆得就像个充满了气的皮球。但他的眼睛却眯成一线,而且脸上的表情并不怎样友善。他在冷笑。屠手也在冷笑。而阿畸肚子里的鱼翅却几乎快要吐了出来……在飞驼阁门外出现的人,当然就是彭五绝。他仍然只有一撇胡子,但却并不滑稽,而是给人一种森冷可怕的感觉。阿畸突然鼓起勇气,对屠手道:“那个大汉已死在他的两根扳手指之下。”阿畸忽然又道:“是不是每个找老头子的人都是坏蛋?”屠手道:“我不是坏蛋,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不太聪明的笨蛋而已。”阿畸笑了笑:“我宁愿和一百个笨蛋在一起,也不喜欢看见一个坏蛋。”屠手柔声一笑:“你说得对,笨蛋虽然笨一些,但他何不会存心伤害别人。”阿畸皱了皱眉,道:“那个大汉虽然凶巴巴的,但我看他并不像个坏蛋。”屠手道:“你看谁最像坏蛋呢?”阿畸沉默着,没有出声。但他的目光,只盯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人就是彭五绝。彭五绝虽然并不能算是很富有的大老板,但他现在的气派却比许多大老板都大很多。他并不是自己走到飞驼阁,而是坐在一顶舒适的竹轿上,由两个黑衣壮汉抬着出现的。他的目光巡视四周片刻,才缓缓说道:“今天是甚么日子?飞驼阁竟然这么早就炖好了甘香美味的鱼翅?”没有人开口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是有一把剑,一把又锋利又轻快的快剑。剑光一现,就彷似天上惊鸿,已钻进这间酒家之内。彭五绝的身子没有动。但在前面替他抬竹骄的黑衣壮汉,忽然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这把剑立刻又再回到鞘中。彭五绝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果然不愧是杀手之王,不但剑好,剑法更好!”——杀手之王就是司马血。——但刚才出剑的人,却是屠手。但真正的事实却是这样的:屠手已死,他早已死在杀手之王司马血的剑下了。现在出剑刺杀黑衣壮汉的“屠手”,是司马血戴上人皮面具冒充的!虽然天色明亮,但飞驼阁里的每一盏灯都已燃点着。司马血花了五千两银子,一定要这间酒家提早营业。他本来准备招待阿畸的。飞驼阁虽然经常有武林人物来来往往,但这家的老板绝不是武林中人物。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关心的当然是怎样赚钱。五千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早一点启市却又何妨。但他却想不到,俭记客栈的老板居然也会在这个清晨大驾光临。飞驼阁已充满一种萧索的杀气——孤剑生扫描zhuyj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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