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如血。
西门残月走在一条荒凉、僻静的路上。他走得不快也不慢。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并不感到孤独和寂寞。
这种时候,他正好一个人静静地想一些事情。
到现在为止,他对“观音”组织的情况知之甚少。但他有一种感觉:“观音”无疑是目前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组织。
现在,他决定先去找一个人。
无为堡堡主海灭天在江湖上极有人缘,黑白两道都很给他面子,加上耳目众多,因而这个组织,他也许知道一些线索。
海灭天虽然刚过而立之年,武功又高,但生性恬淡,清心寡欲,因而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大。
一个人志向远大,凭自己的武功智慧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但对功名利禄淡然处之,平平常常地过日子、踏踏实实地生活,也是件好事。
因为抵制世俗功利的诱惑,比实现自己的野心,更需要勇气和毅力。
所以西门残月喜欢海灭天,他俩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
无为堡就在这座城市的西北郊,他原本可以不穿过城市而抄近路去的,但他宁肯绕远一点,也要瞧一瞧这城市中的人,感受一下繁杂喧闹的气氛。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喜欢往热闹地方钻。在他看来,能够天天生活在众多的人群中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在人丛中逡巡着,捕捉着人们脸上的笑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都与他毫不相干,但他却希望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欢乐,因为他觉得自己也能从中分享到一份乐趣。
这种时刻他宁愿忘记这世界上还有“观音”组织,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当他看见那少年时,他简直真的将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
这少年绝对是个引人注目的年轻人,面如白袍,那气度分外地闲适俊雅,光彩照人,但眉宇间分明有一丝淡淡的忧戚。
西门残月立即对这翩翩佳公子产生了好感。
这时,少年正在街边一家小酒店里喝酒。
西门残月想交一交这少年,正欲拨冗进去,陡然发现酒店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酒店不大,此刻五副座头上坐着五个人,他们表面上是在喝酒,眼睛却偷偷地盯着少年,目露凶光,杀机毕现。
西门残月一眼就看出这五个人绝对都是高手,其中一个老者眉目清瘦,脸色黝黑,神情严峻,腰间隐隐隆起,似缠着长鞭、软剑之类兵器,其武功一定高出其他四人数倍,甚至可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西门残月顿住脚步,密切注意着店内动静。
少年早就意识到那五人对自己不怀好意,但他不以为然,旁若无人地吃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者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冲少年吼道:“臭小子,识相点,跟咱们走一趟吧。”
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毫不理睬,神情分外傲慢。
老者面若寒霜,一挥手,另外四条大汉立即从身上拔出剑,冲向少年。
这四人身手矫捷无伦,出手即是毒辣犀利的招式,劲风呼啸,攻势有如山崩海裂一般。
少年不动声色,眼睛忽然望着店外。他的双目清澈如明珠,但神情却显得颇为孤独自洁。
那四把剑已攻近他的周身要害,他突然长叹一声。
那声叹息让人怦然心动。
未见他如何动作,那四把剑突然被震飞,四条大汉也斜斜飞到了店外。其中一人飞得最远,朝一位老人猛地撞了过去,街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幸亏路边有个人陡地伸出手来,拎住了那大汉的衣领,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这人正是西门残月。
那大汉惊魂未定,怔怔地望了西门残月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少年感激地冲西门残月一笑。
那淡淡的一笑,犹如冰天雪地中乍然开的一朵腊梅,西门残月心头一热。
这时,那老者已从腰间抽出一丈余长的软鞭,沉声道:“臭小子,老夫今天非教训你不可。”身子一震,长鞭挟威抽向少年面门。
少年仍坐在那儿,但脸上冷傲之色已敛,神色肃穆,手中已握了一双竹筷,闪电般地出手一挟。
老者冷哼一声,长鞭突然转向,划了一个圆圈,套住桌上一只筷筒,筷筒飞起,里面的筷子疾射而出,速度奇快,直打向少年要害。
少年冷笑不止,右手一按桌面,桌上一只碟子中的花生米突然跳起,将射来的筷子一一击落。
老者脸色倏变。
西门残月不由得暗暗叫好。
他没想到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俊俏少年,武功如此高,内力如此精湛浑厚。
老者心知跟少年斗下去,绝对讨不到什么便宜,恨恨地一跺脚,拎着长鞭,一声不吭地走了。
少年徐徐站起身来,冲西门残月一抱拳,道:“这位兄长,可否请进来喝一杯?”
西门残月还一个礼,笑吟吟地走进店里,道:“仁兄既然如此错爱,在下只好叨扰了。”
***
少年武功高,酒量也不小,一连喝了十坛竹叶青,仍然面不改色,谈笑自如。西门残月也喝了不少。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天马行空地聊着。从交谈中,西门残月知道了这少年叫左秋山,是济南府人。他也向左秋山自报了家门。
近年来,西门残月名声大噪,江湖中人很少有不知道的,但左秋山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抱歉,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西门残月一笑,他觉得这少年实在真诚得可爱。
不知不觉中,已是临近黄昏的时候了。西门残月道:“左兄,不知你在哪里落脚?”
左秋山道:“我在开源客栈订了个房间。”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晚我恐怕不便住在那儿了。”
“为什么?”
“西门兄刚才也看见了,那些人今晚一定会来找麻烦的。”
“刚才那领头的老者叫聂五更,是天煞帮的高手,以长鞭成名于江湖,一向罕有敌手,想不到今日栽在左兄手里。”
左秋山淡然道:“其实这老头的武功稀松平常得很。”
西门残月哑然失笑,心里道:“如果聂五更这样的人物都不值你一哂,那江湖上能让你看得上的人,未免太少了点。”他嘴里道:“不知左兄怎么跟天煞帮的人结下了梁子?”
左秋山道:“天煞帮帮主苏愁雄有个儿子,仗着学了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两个月前在一个小镇上横行霸道,公然杀人,我一时忍耐不住,给了他一掌,谁知那家伙不经打,被我打死了。”
西门残月拊掌笑道:“打得好!”
左秋山又道:“苏愁雄这次领着一大帮人来这里,寻找什么‘观音’组织,没想到撞见了我。”
西门残月心一动,忖道:“苏愁雄来这里找‘观音’,难道‘观音’在这里出现过?”他问道:“那左兄打算怎么办?”
“我并不怕什么天煞帮地煞帮,如果他们还来找麻烦,我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今晚我会去城西那座破庙,等着他们。”
“如果左兄不介意,我想陪左兄在那儿住一晚。”
“西门残月是怕我对付不了他们吧?”
“当然不是。我跟左兄相见恨晚,想与左兄秉烛夜谈。”
***
夜色苍茫,庙外漆黑,寂静。
大殿中烛光摇曳,西门残月和左秋山相对而坐谈笑着,忽然,庙外传来阵衣袂带风声,两人相视一笑,不动声色。
不知过了多久庙门口出现了几条人影。
那聂五更脸色铁青,目光冷冷地盯着左秋山。他身后是几个壮硕大汉,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兵刃,这帮人都簇拥着一个人,这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
这人的年纪已不算年轻,但保养得非常好,想必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皮肤白嫩修眉凤目,外表洵洵温文,但目光特别阴冷深沉。
不用问,他就是天煞帮帮主苏愁雄。
他望了望左秋山,然后瞧瞧西门残月,似乎未想到西门残月会跟左秋山在一起。西门残月和左秋山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苏愁雄冲西门残月一抱拳,道:“想不到能在这荒野孤庙中遇到西门大侠,真是荣幸。”
西门残月淡淡道:“苏帮主不必多礼。”
苏愁雄道:“苏某跟这位兄弟有些过节,西门大侠若不介意,苏某想请这位兄弟出去一下。”
左秋山冷笑不已。
西门残月正色道:“请苏帮主记住两件事,第一,我不是什么大侠。第二,这位左兄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愁雄双眉一动,道:“这么说,西门兄要出手管这件事?”
西门残月点点头,道:“不错!”
苏愁雄面色一寒,道:“好!”
西门残月笑嘻嘻地看着他,不再吭声。
苏愁雄鼻孔哼了一声,道:“西门兄义气干云,侠名远播,令苏某佩服之至。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咱们先把这件事放一边,以后再说。告辞。”说罢,领着一帮人飞也似地走了。
西门残月和左秋山俱都一怔,他们没想到苏愁雄就这样走了。
左秋山望着西门残月,道:“原来西门兄在江湖上这么有面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西门残月笑道:“不是我有面子,是苏愁雄越活越聪明,知道左兄不好惹,只好忍气吞声。”
正说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惨嘶,分外地凄厉可怕。两人一惊,振臂而起,掠出庙外,几个纵跳起落,到了一处荒僻阴森的所在,藉着微弱的星光,看见地上躺着几具尸体。唯一的一个活人捂胸坐在那儿,原来是苏愁雄。
西门残月扑到苏愁雄身前,见他满脸痛楚之色,显然受伤不轻,便问道:“苏帮主,是谁袭击你们?”
苏愁雄强提一口真气,道:“是个蒙面人,武功奇高,出手快得惊人,若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苏某早已死于他的掌下了。”
左秋山检查了一遍那些死者的伤口,沉声道:“这些人无一不是被浑厚掌力震碎心脏而死的。”他突然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一座木雕的观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