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暾初上,一抹绚丽霞光挂在天边,轻风微竦,淡淡的晨雾袅绕氤氲,似人间缕缕哀愁。
如意楼是这城里最大生意最好的酒楼,店老板花老三胖得像个肉球,逢人三分笑,一副精明生意人的模样。他刚吩咐小二将店门打开,便有客人上门。
一共来了三批客人。
花老三喜不自禁,但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头,心中叫苦不迭。
第一批是两个中年汉子,其中一位黑衣似铁,髭髯满腮,神情说不出地深沉冷傲,腰悬一把绿鲨鱼皮鞘的宝刀。另一个身形瘦小,满脸阴沈之气,腰系一根白带,上挂一只布袋。
紧接着来的是三个人。
这三人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蓬头垢面,相貌狰狞凶狠,但双目炯炯有若厉电。
他们手中各拎着一张网。
这网显然不是用来捕鱼的。网上隐隐泛着金光,是用纯金丝、野蚕丝和人发绞成的,坚韧异常,恐怕世上最锋利的刀剑也难毁其丝毫。
这两拨客人相见后,心头俱都一凛,脸色森寒。
他们各自要了些酒菜,一声不吭,埋头吃喝起来,眼中却暴射出浓浓的杀机。
店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如绷紧的布帛。花老三趴在柜台上,战战兢兢地瞅着他们,心头忐忑不安。
不久,门口出现了第三批客人。
花老三一见,差点没昏过去。
这次只来了一个人,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这人身着一袭淡绿色的儒生长袍,面色白净,神态温文儒雅。奇怪的是,他的手中居然托着一口漆得贼亮的棺材。
他脚步轻飘飘地走了进来,将棺材放在地上,乐呵呵地冲先来的客人,一一抱拳,笑道:“想不到如此一大早,如意楼就已经是英彦毕集,人才济济,真是难得。”众人瞧着他,神情更为紧张。
那瘦矮汉子朗声道:“巴某能在此见到‘不见棺材不掉泪’胡永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胡永笑得更欢,道:“不敢,在下仰慕‘袋中乾坤’巴天石和‘追风刀’盛不凡二位侠名已久,只是一直无缘识荆,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巴天石和盛不凡两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头俱都有些得意。
胡永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三人,满面春风:“何况,在下今日还能见到‘天下一条江,江中三张网’白氏三怪,真是不虚此行。”
白氏三怪冷哼一声,脸色已比刚才好多了。
胡永冲花老三一招手,叫了酒菜,悠闲自得地吃喝起来。那五人冷冷瞅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盛不凡忍不住冲胡永道:“胡兄,他怎么没来?”
胡永将杯中酒一口倒进嘴里,然后道:“他早就来了。”
众人一怔,目光一齐射向那口棺材。
白氏三怪中的老大白无愁道:“原来他躲进了棺材里!”
胡永叹了口气,道:“近来他手气太差,每赌必输,欠了一屁股债。那些债主到处找他。”
巴天石道:“原来如此,幸好咱们今天来了,等做完了生意,他一定有钱还债了。”
胡永眯着眼睛道:“听说赶来做这趟买卖的还有九大门派的高手,怎么只见到你们几位?”
盛不凡笑道:“四大门派的高手,不是在我刀下丧了命,就让巴兄的宝贝吸干了血。”
白无愁面无表情地道:“另外五个门派的顶尖儿角色,让咱们兄弟扔进长江喂鱼去了。”
胡永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白无愁道:“胡兄,闲话少说,咱们开始谈生意吧。”
胡永摇了摇头,道:“诸位,这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条消息,所以,价钱比以往都要高出三倍。”
巴天石道:“胡兄请放心,这次咱们带的银票一定会让他满意。”
胡永乐道:“好,爽快。”
盛不凡道:“胡兄还有没有问题?”
“不好意思,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盛不凡不耐烦地道。
“诸位想必知道:以往他每次都将消息卖给两方的人,这次他想改变一下,只卖给一方。”
众人一怔,白无愁道:“不知他愿意卖给哪一方?”
“他的意思是,你们两方比试一场,谁是胜者,就把消息卖给谁。”
众人一惊,面上俱带怒容。盛不凡一拍桌子,振臂欲起,被巴天石拉住了。巴天石阴恻恻地道:“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其实咱们几个斗得两败俱伤,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
“哦?”
“你们两方,谁若胜了,必须教他三招本门绝世武功,才能买到消息。”
白氏三怪之老二白无心怒道:“他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
胡永冷笑道:“白二哥若不乐意,不妨马上退出。现在江湖上要买这条消息的人多得是。”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他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大家想一想,他把‘观音’的消息卖给你们,‘观音’会放过他么?所以,他只好学几招独门武功,以防万一。”
白无愁道:“咱们白氏三怪对这条消息是志在必得,不管什么条件一律同意。何况我们两方迟早要干一场的。”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锐无俦的刀剑在盛不凡和巴天石脸上扫来扫去。
巴天石忽然干笑一声,道:“巴某本无意卷入此事,纯粹是来瞧瞧热闹,既然如此,巴某技艺低微,只好退出。”
盛不凡一愣,刚欲开口,白无愁冲他道:“盛兄,你的意思呢?”
盛不凡傲然道:“在下一向激流勇进。”
白无愁冷笑数声,道:“好一个激流勇进。”话音刚落,蓦觉面前黑影一晃,一道急风骤然抢至,刀光乍现,眉心肌肤已被刀锋浸寒。
盛不凡的刀。
他号称“追风刀”,这下猝起偷袭,拔刀,冲出,发招,一连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身手的确快捷无伦。
但白氏三怪纵横长江二十余年,自非易与之辈,而白无愁在三兄弟中武功最高。此际被盛不凡先发制人,却毫不惊慌,仍端坐桌旁,冷笑不止,手中网刷地一张,以守代攻,挟风罩向盛不凡面门。
盛不凡冷哼一声,撤刀,滑步避开。
白无愁一震,收网,刀光掠空,盛不凡的第二刀又至。白无愁左手探出,扣向盛不凡脉门。
盛不凡刀锋反削,白无愁再出网,他只好抽身后掠。
白无愁离桌追上。
盛不凡全身忽然化成一团银亮的刀光,滚向白无愁。
白无愁长啸一声,手中网一张一合,或守或攻。一时两人打得直如风卷云涌。
花老三吓得魂飞魄散,躲在柜台内大气也不敢出。胡永满脸堆着笑容,端着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品着。白氏二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殊死搏斗的两人。
巴天石神色复杂地坐在那儿,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盛不凡的刀法的确不凡,狠辣迅捷,又不失厚重庄严,刀势倏忽密集,一层又一层,一叠复一叠,让人防不胜防。
白无愁的兵器怪,招式也怪,身法更怪。
只见他纵跃进退快如狸猫,右手持网,一张一收,迷玄诡异,左手却施展精微掌法,不断袭向盛不凡要害。
店堂内刀风呜呜呜响,网影如山。功气纵横。转眼间,两人已过了上百招。突然,“澎”地一声,同时血珠飞溅,两条人影倏分。
盛不凡右手提刀,左手捂胸,倒退数步,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真息涣散,脸上已然毫无血色。而白无愁则呆立当堂,肩头赫然插着一把七寸长的银刀。
原来剧攻之际,盛不凡故意卖个破绽,下盘虚浮,身形趔趄,手中刀斜斜削向白无愁顶门。白无愁一见窃喜,挫腰扭肩,避开这一刀,右手中网一晃,左掌却从网影穿出,正中盛不凡胸门,而盛不凡中掌同时,左袖一扬,发出一把银刀,打在了白无愁肩上。
盛不凡强提一口真气,定定地望着白无愁,道:“白老大艺业惊人,盛某认栽,这桩买卖盛某放弃。”
白无愁微微一笑,道:“其实盛兄的刀法神鬼莫测,天下少有。我……”忽然脸色大变,指着盛不凡嘶声道:“你居然在刀上下毒!”
白无心和老三白无恨一惊,忙上前扶住,他撕开衣一看,那伤口已经变成了乌黑色,渗出的血腥臭难闻。
盛不凡大惊失色,白无恨怒容满面地扑了过来,吼道:“快拿解药!”
盛不凡期期艾艾地说:“白兄,我……我的刀从来不下毒。”
白无恨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巴天石,一字一顿地道:“那一定是你!”
巴天石阴森森地笑道:“不错,是我在盛兄刀上下的毒!”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盛不凡双眼冒火,厉声道:“我跟你交情非浅,你为何要陷害我?”
巴天石冷冷一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桩买卖非同小可,我怎么会蠢到甘愿退出的地步?”
白无恨一声怒喝,身形暴长,凌空掠起,手中网刷地罩向巴天石,其势如电。
白无愁急忙唤道:“三弟,快过来!”但为时已晚。只见巴天石身形倏闪,避开来势,双手疾扬,打出十几道暗器。
那些暗器黑乎乎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味,穿过网影,激射白无恨周身要穴。
众人一瞧,那些暗器居然是活的,赫然是一只只奇毒无比的黑蜘蛛。
白无恨猝不及防,身上已叮了几只蜘蛛,他一阵拍打悉数打死了,但手臂颈项等处已被咬了几口,伤口又麻又痒,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巴天石桀桀一阵怪笑,道:“白老三大概忘了,我是百毒门弟子,论武功自然比不上你们这些顶尖高手,但下毒的本事,侥幸有一点儿。”
白无心见自家兄弟均遭暗算,自己又不是巴天石的对手,心头十分焦急,但表面上却非常镇定,冷冷道:“巴兄想怎么样?”
“很简单,只要你们白氏三怪不再染指这笔买卖,我一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白无心一咬牙,道:“好,我们三兄弟今天倒楣,从今以后,绝不插手这件事!请拿解药。”巴天石点点头,道:“白氏三怪向来说一不二,我相信你们。”他从怀中掏出两包解药,扔给白无心,并介绍了用法。
白氏三怪怅然离去。
盛不凡目光怨毒地盯了巴天石一眼,道:“巴兄,你好自为之。”说完,也匆匆走了。
巴天石不以为意,笑哈哈地冲胡永道:“胡兄,现在可以请他出来谈生意了吧。”
“好。”胡永说着,将棺材盖揭开,立即惊得目瞪口呆。
里面躺着一个矮小精猛、白发如银的老头,面色惨白,脸上的肌肉已扭曲变形,全身僵硬,早已气绝多时了。
胡永两眼发直,喃喃道:“是谁杀了他?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待在这里面,我自始至终守在旁边,根本没有人靠近。”
巴天石忽然发现老者袖中有一样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座木雕的观音像,失声道:“观音!”
胡永长叹一声,道:“看来谁想找‘观音’的麻烦,绝对只有一个下场。”
巴天石苦笑道:“我可不想落一个这样的下场。”
“也许有一个人能对付‘观音’。”
“西门残月?”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