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出的是掌。
这一掌很慢,气势凝重如山,但又轻若无物。
秋冷香顿住身形,左手一划,封向来掌,右手剑微微上挑,劲贯手腕,刺出。这一剑虽不如先前出手的快,但威力之大,尤胜于那几百剑加起来的威力,就如同闪电乍现,雷霆生怒。
天地飒然生寒。
血影人陡然从中一分为二,犹如一把薄如蝉翼的刀,从他头顶极快地劈落,将他劈成两半。秋冷香那一剑恰好刺在了空档中。
***
“看来血影人能当上失魂堂的二堂主,确非幸致。”苏童感叹道。
“他所使的身法莫非是江湖上久已失传的‘幻影分身术’?”樊非问道。
“不错。看来秋冷香毕竟技逊一筹,非败在血影人手下不可。”
“他的确败了,而且受伤不轻,但他也胜利了。”
樊非的话很矛盾,但苏童懂他的意思。
秋冷香出手之前,本就没有指望能打败血影人,只希望能逼迫血影人施展出平生绝艺,好让西门残月摸清他的武功路数,同时消耗血影人的功力。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所以秋冷香虽败,却是个胜利者。
***
秋冷香中了一掌。他的身子像只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同时一股血箭从嘴里标出。
白影疾闪,西门残月已在半空中迎住了,他血箭喷到了西门残月衣襟上。
衣白胜雪,血迹鲜红,分外醒目。
秋冷香落地,身形一阵摇晃。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抽空了的麻袋,会软绵绵地倒下去,幸亏有一只手扶着他。
西门残月的手。
这只手不仅给了他力量,也给了他信心。他强提一口真气,力稳住身子,冲西门残月淡淡地一笑。
西门残月报以微笑,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想听‘谢谢’这两个字,但我还是要说。”
秋冷香继续道:“你跟我打了一场,功力消耗不少,如果你因此败在他手下,我会心中不安。”
***
秋冷香走了,虽然每走一步,他都会感到痛彻心肺,但仍然咬着牙走了。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他整个人仍然像一把剑,峭拔锋利的剑。
人生的路,该走的时候,总要坚定地走下去,不管有什么困难,也不能停下。
***
月亮钻进云层中,立即又出来了,森冷的光芒,照在西门残月身上。夜风同样地冷,拂在他脸上。
但更冷的感觉来自血影人。
“自从我知道江湖上有西门残月这个人物后,我就预感到,我们终究会有一场决斗。”
血影人的声音像两块坚硬的冰相摩擦发出的响声。
西门残月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并不希望这样。”
“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希望发生,就不会发生的。”
“难道非发生不可?”
“当然。”
“好吧。”
话音未落,只见血影旋转起来,越旋越快,越转越大。空气中乍然响起一片轻微的爆裂声,如炒豆般不绝于耳。
西门残月屹立不动。他站立的姿式似乎非常随意,但这种姿式本身就是一种最佳的防守,没有一丝空隙。
血影人旋转时所发出的真气纵横激荡,快若闪电,又势如雷霆,呼啸着卷向西门残月。
地上的落叶被风刮起,立即被这股真息震成粉末。
西门残月不是落叶。
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犹如千重波奔袭而至的真力,立即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血影一幻,紧紧地围住西门残月,月色星辉下,西门残月白衣苍寒,在一片血色迷雾中,如傲岸自洁的雪峰。
他突然出刀。
袖刀。
弯刀。
碧蓝。
刀焰随意挥洒,忽东忽西,倏忽来去,虽然看上去无比地散漫随意,但已妙参天意,浑然自成。
***
“他们打了多久?”苏童问。
“不知道,仿佛很久,又仿佛不久。”樊非回答。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决斗现场,他的神情很激动,但目光似乎有一丝茫然,就像一切都是空的,都是那样不可捉摸。当时的情形的确令他摸不着头脑,他根本看不出他们是怎样交手的,只看见一团血影和一团白影相互撕扯着,在荒坡上翻腾着、滚动着。
“刀是实的,血影却是虚的,以实击虚,西门残月要吃亏。”苏童沉吟道。
“他不会,因为后来的情形变了。”樊非道。
***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残月的刀不见了,只能看见一道蓝色光幕,凭空泻落,反而罩住了血影。
那蓝光清丽,像飘忽的轻烟。
血影是虚的。
光幕也是一种幻影,也是虚的。
场中的局势已经被西门残月控制了。
突然,血影凝定,幻成一个人。
血影人。
蓝光也敛定为一把刀,弯月般的袖刀。
四目相对,良久。
血影人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西门残月凝神望着他:“什么事?”
“西门残月的确值得我出手。”
血影人全身赤红,只有一对眼珠是白的,惨白。
他缓缓道:“看来我错了。”
西门残月不解。
“以我的武功,根本杀不死你。”
“但你没有败。”
“杀不了你,就是我败了。”血影人神情委顿。他本来是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地超脱,他也不例外。
西门残月道:“我也没有把握杀死你。”
血影人不语。他向西门残月一拱手,没精打彩地走了。没能杀死西门残月,林若虚绝对不会责怪他,但他不想回失魂堂。
他自己觉得没脸再见到林若虚了。
但他准备上哪儿去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走多远,忽然,一道白光朝他后心电旋刺来。那是把小刀,刀刃淬厉锋锐,精光四射,映着月色星辰。这一刀刺出,虽快速、简捷、平常,但刀法中的奇妙玄奥,变化无穷的后着,却非寻常高手所能想到。
刀是从一个他意想到的人手中发出的。
一个和尚。
“喝酒的时候不杀人,睡觉的时候不杀人,死人不杀”的三不杀大师。
此刻,他既没喝酒,也没睡觉,血影人也不是死人。
据说三不杀大师靠三样东西成名江湖:小刀、小般若神功和落叶随风身法。
连西门残月这样的高手都没发现。血影人神思恍惚,更未注意到。
他把刀噗地插入了血影人后心。
刀一入肉,血影人便惊觉,同时,他几十年来煞费苦心练就的护体神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作用,因而一寸七分长的刀刃,插入肉内寸许,便再也进不了半分。接着,血影人提口真气,那刀噗地一声迸出,带着一串血珠,倒飞如矢,撞向三不杀大师。三不杀大师冷冷一笑,一伸手,抄住刀。
西门残月飘然而至,截住三不杀大师的后路。
血影人冷哼一声,回头。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煞白,眸中迸射出森冷的光芒,令三不杀大师后脊骨感到一阵凉意。
血影人冷冷道:“你想杀我?”
三不杀大师摇摇头:“不是我,是他。”
血影人一震,道:“是他,真的是他?”
“没有他的命令,我怎么敢出手?”
血影人目光呆滞,喃喃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快,让人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挥了挥手,道:“去吧,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让失魂堂少一名高手。”
三不杀大师眼中杀机忽然一敛,定定地望了望血影人,又瞧瞧西门残月,终于一顿脚,走了。
血影人望着西门残月,道:“谢谢你!”
他是谢西门残月没有向三不杀大师出手。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谢谢”!
西门残月微微一笑:“不用。血兄,我突然想喝酒,你想不想请我?”
“我请。”
***
酒并不好,菜也不多,但西门残月喝得很开心。三更半夜,能有这样一个破烂不堪的小酒店还未打烊,已经是够幸运的了,他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血影人酒喝很多,话却说得很少,因此西门残月只好多说些话。
他一向认为,喝酒这件事,目的并不在于喝酒本身,而在于有个机会跟别人聊聊天,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通。
血影人忽然道:“我从未想过,会同西门残月坐在一起喝酒。”
西门残月笑道:“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同我一起喝酒,只要他愿意。”
“你的敌人也一样。”
“不错。敌人有时候也能变成朋友。”
“你很特别。”
“我本来就是一个特别的人。”
“本来就是?”
“不错。血兄,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不了我?”
“我跟你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间,杀不了你是很正常的事。”
西门残月正色道:“你错了,你杀不了我,原因不在于你的武功,而在于你这个人。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明白。”
血影人一震。他当然明白。
他和西门残月的武功的确不相上下,但他和西门残月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他的自由交给了失魂堂,交给了林若虚。
他只是个“影子”,林若虚和失魂堂的“影子”。
***
血影人孤独地走了。他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也不清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是个“影子”了。
临走,他告诉西门残月道:“盛乐山等人被杀,跟一个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有关。”关于这件事,他肯定知道得更多,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西门残月自然不会逼着他说。
***
菊花是秋天一种常见的花卉,能为萧瑟、冷漠的秋季,增添几分生命的气息。
据说有一种菊花有刺。
菊花的刺。
***
苏童决定行动。
明天,林若虚将陪夫人到掩月庵上香。根据内线的情报,保护林若虚夫妇的人选,除了三不杀大师外,就是十一名使剑高手。留守总舵的是“小邪神”谭风。苏童决定派尹断崖和樊非带红衣死士中的精锐,直扑失魂堂总舵。由自己率黄衣刀客中的好手,去掩月庵截杀林若虚。庄内留金歧路坚守。
发布完命令,苏童和尹断崖来到那间防备森严的书房。苏童显得踌躇满志,但尹断崖却约略有些忧郁,这使苏童感到很奇怪,不禁问道:“师兄,你好像对明天的行动没有什么信心。”
尹断崖目光闪烁不定:“林若虚不蠢。”
“你是说明天的事是个陷阱?”
“我无法肯定。”
“那你的意思,是否取消明天的行动?”
“我好像没有这样说。”
“那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等。”
“等?”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不错,我明白。”苏童微微一笑,但眼中却隐含着一丝杀机。他感到非常恼怒,因为他一直低估了自己这位师兄。
失魂堂在流云山庄四周都安排了“眼线”,他在庄中频繁调动人马,“眼线”一定能推测出他们明天的行动。
其实,真正的行动已经开始了,他精心挑选的七名红衣死士,已乔装混进了失魂堂。这七人被招进流云山庄之前,都已经是名动江湖的一等一高手了,他们或遭仇家追杀、或负案在逃,所以隐名埋姓来到流云山庄。平素苏童绝对舍不得让他们出动,甚至只有苏童一个人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
这次派他们出动,也只有苏童知道,尹断崖怎会知道的?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林若虚。
失魂堂接二连三地失去了三大高手:血影人、李胖子和邵离人,实力大减,士气也绝不会高。因此这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而且动手的时间选在林若虚跟他夫人欢爱之际。
林若虚是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内线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才发现这个时候是最佳下手时机。因为这种时候,林若虚会完全松懈下来,而他的手下人也会退避三舍。当然,这种时间不会很长。
所以,红衣死士的出手必须要快,全力一击,不留任何后着。
“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苏童问。
尹断崖笑而不答。
其实,他只不过去了一趟管库房的老张头那里,闲聊中,老张头无意透露,苏庄主昨天亲自去库房拿了七十万两银票。
***
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西门残月神情悠闲地在街上逛来逛去。薛可儿却显得非常紧张、神秘,一对秀目四下逡巡,扫视着别人的手臂,想发现什么。西门残月冲她挤挤眼睛,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找到那个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
薛可儿不服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像你这样吊儿郎当地走来走去,他就会主动地跑来见你?”
***
这七名红衣死士的武功,绝不在尹断崖等人之下,为了今晚的行动,他们整整准备了五年,行动的每个细节都考虑得非常成熟周到,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他们顺利地混进了失魂堂。
失魂堂是江南两大势力之一,防备自然十分严密,但百密一疏,任何防卫森严的地方,都会有漏洞,哪怕漏洞很小很小。
他们七人用半年时间专门研究失魂堂的防范措施后,终于发现了非常细小的漏洞,足以让他们像钉子一样钻进去。
苏童就称他们为钉子。
无论多么坚硬的墙壁,钉子都钻进去。
现在,这些“钉子”已经摸进了林若虚的卧室。
卧室不大,但布置得非常精致、雅洁、奢华。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溶溶月色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屋中一张大床上。床上有人,藉着月光,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两条白生生的身子纠缠在一起。屋中回荡着那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令人神思恍惚、面红耳赤的低吟声。
显而易见,这两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欢娱和销魂蚀骨的疯狂中,忘记了尘世的喧嚣、烦忧,抛弃了功名利禄,成功的欣慰和失败的懊丧。
也忘了三把锋锐绝伦的剑。
剑身黝黑,式样古朴,但明眼人一定能看出来,世上像这样锋利的剑,最多不会超过十把。
这三人蒙面黑衣劲装,身手迅捷,矫健。他们摸进卧室时,脚步比猫还轻。他们当然是流云山庄派出的“钉子”,而且是钉子中最重要的部分:钉子的尖。其余四名“钉子”守在卧室外面,进行掩护。
交欢达到了最高潮。
这一对男女感到身子轻轻飘了起来,像一阵风将他们吹进了云里雾端,看见了梦一般的世界。男人的喘息声更加粗重,女人的呻吟更加低迷。
“钉子”出手。
漆黑如死亡之光的剑疾闪,了结那个绯色、回荡的梦。
这一男一女再也不能从梦中醒来了。
一击得手,立即全身而退。
七名“钉子”又从“漏洞”钻出失魂堂,回到了流云山庄。
苏童和尹断崖还在等他们。
***
这是一间密室,用非常厚而坚硬的石头砌成的暗室。这里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道门通向外面。室内陈设十分简陋。苏童和尹断崖坐在椅子,神情都异常平静。
七位“钉子”鱼贯而入,因为蒙着脸,看不出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闪动如鹰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他们的心情多么愉快。
谁能想到威震武林、名动天下的失魂堂堂主,居然死在了他们的剑下?但这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兴奋之余,他们便开始计划如何花掉苏庄主给他们的赏金。
这几年来,他们被关在这间密室里,与世隔绝,所受的苦,不是笔墨所能描述的,现在成功了,他们当然应该好好享受一番。
但苏童的话,打消了他们的念头,使他们如同掉进了千年冰窟中。
其实,苏童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林若虚真的那么容易被杀死么?”
他说的第二句话则是:“你们为什么能活着回来?”
尹断崖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非常可怕,比蛇蝎更毒、较冰块更冷,且锋利逾刀剑。“钉子”们感到被他的眼睛这么一瞧,身上立即会留下几个血窟窿。
“钉子”们一时脸色惨白,手足冰凉。
其中一个等了老半天,才鼓着勇气说:“庄主,林若虚的确死了。我们绝对没有看错。这几年来,我们一直研究这个人,可以说连他的每一根头发,我们都知道长在什么地方。”
***
这个人加盟流云山庄前,有个绰号叫“鹰眼”。
鹰的目光之犀利、准确,在动物中是绝无仅有的。
这个人的眼力之高,比鹰绝不会差。若不是他强奸了北七省十三个帮派联盟盟主的老婆和女儿,遭到百余名高手的追杀,他绝不会躲进流云山庄,做一个隐名埋姓的“钉子”。
苏童慢慢地摇摇头,嘴角现出一缕微笑。这笑容让人捉摸不定。“鹰眼”的心七上八下的。其他“钉子”更是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尹断崖忽然开口,缓缓道:“有些事,用一双眼睛看是不够的。”
他望着“鹰眼”,继续道:“每个人都有两双眼睛。”
“鹰眼”不解。
尹断崖又道:“一双长在脸上,还有一双在心里。在江湖上混饭吃的人,一天到晚在刀头上舔血,脸上的眼睛可以闭上,但心里的那双眼睛,千万要睁大一点。”
“鹰眼”不语。
苏童唤道:“鹰兄。”
“属下在。”
“你这‘鹰眼’的外号,是什么时候开始叫的?”
“鹰眼”目中放光,恍惚又回到了往日那纵横江湖,志得意满的岁月,朗声道:“是十七年前,那年北七省人称第一快剑的方达人和我决斗……”他的话被苏童打断了。
苏童冷冷道:“昔日的鹰眼,今天却跟瞎子一样,这样的眼睛,要它何用?”
“鹰眼”一震。
他明白苏童的意思。
他的目光有若冷电,他的人突然像穿林鹰隼般扑起,直攫苏童,双手刁成鹰嘴,连啄苏童周身十三处死穴。
他不但目光如鹰,出手更比鹰狠、快、毒、猛,招式大开大阖,却暗藏细腻变化。他的武功揉合了北派鹰爪门和峨嵋“绣云手”的绝妙招数,的确非同小可。
尹断崖脸色微变。其余六位“钉子”更是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鹰眼”敢向苏童出手。但他们没有动。没有苏童的命令,即使天塌下来,他们也不敢动弹半分。
尹断崖也没有动,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鹰眼”的出手。
苏童右手食指微微一弹,只听一声惨嘶,“鹰眼”的两只眼珠子哧地蹦出眼眶。
“鹰眼”暴嗥连声,如怪兽夜啼,他虽然双目已废,但出手章法丝毫不乱,气势更加威猛凌厉,连下十九道杀手。
苏童仍坐在那儿,鼻孔里轻轻哼了哼,右手再伸,穿过一片爪影,一弹。
一声轻微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只见“鹰眼”像只脖子被扭断的鸭子,脑袋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倒地气绝。
苏童那一记“千古神通一弹指”,将他的喉骨震碎了。
***
“鹰眼”的尸体很快被抬走了,密室里一片寂静,死一般的静。
苏童用心轻轻掸了掸衣襟。那是双秀气白嫩得让许多女孩子都要羡慕的手。但哪个女孩子会想到,这只手杀起人来,就像掸掉衣上的灰尘一样轻松。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样斯文儒雅,但在那六个“钉子”眼中,他比世上任何凶残的野兽还可怕。
他忽然笑了笑,这笑容是那样温柔,恰似一缕轻风吹皱一池春水,但“钉子”们见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说话的语调非常平和,节奏不疾不徐,如同跟密友聊天。
“我想,你们再也不会相信,林若虚已经死在你们手中了吧。”
没人敢相信这一点。
“钉子”们相信一件事,谁若再说林若虚死了,其结果一定和“鹰眼”一样。他们都还不想死。
苏童继续道:“那么,你们知不知道,林若虚现在在哪里?”
众人摇摇头。
苏童一笑,然后一字一顿道:“他就在你们中间。”
众人一阵震惊,连尹断崖也震愕不已。
“钉子”们花费了整整五年时间,反覆研究练习暗杀林若虚,而林若虚居然是“钉子”之一。
这件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但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你死也不相信的,它却偏偏千真万确地发生了。这种时候,你会觉得上天跟你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此刻,“钉子”们的确想笑一笑,但他们蒙在黑布巾后面的脸已经僵硬,身子已经麻木,他们的心已经被这难堪的事实撞得粉碎。
你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希望,当有一天,这个希望终于实现,才蓦然发现,那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个色彩艳丽的幻影时,你的心情会怎么样?
苏童的目光紧紧盯着其中一位“钉子”,道:“林堂主,你难道还想继续隐瞒身分?”
那“钉子”哈哈大笑,然后道:“普天之下,只有苏公子你,才配做我林某的对手。”
苏童摇摇头:“我也不配,不然,我就不会让你在流云山庄待了五年之后,今天才揭穿你的身分。”
“那请问苏公子,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秘密的?”
“你知不知道血影人跟西门残月决斗后,三不杀大师奉林堂主之命暗算他却未能杀死他,后来他对三不杀大师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是血影人当时说的话,樊非一字不错地告诉了苏童。
“这句话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血影人掌握了林若虚某些秘密。”
“不错,我五年前易容潜入流云山庄,只有血影人一个人知道。而且那个代替我的人,也是他秘密找回来的。”
“那人是谁?”
“江湖上只知道有个林若虚,其实我还有一个孪生弟弟。我俩不但相貌相同,性格、习惯等等都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弟弟武功比我差一截,他因此愤而离家,浪迹天涯。”
“为了实现你的计划,你便派血影人将他找回林若实,让他冒充你。”
“不错,血影人谎称我忽然亡故,请他主持失魂堂。”
“他以为只有血影人一个人知道他是冒牌货,所以想干掉血影人。”
“只可惜三不杀大师不是血影人对手。”
“血影人的话让我想了很久,直到刚才你们去而复返,走进这间密室,我才想出一点眉目。”
林若虚望着苏童。他的目光特别复杂。
苏童又道:“今晚的行动实在太顺利,有时候做事太顺利反而会让人产生怀疑。”
“这的确是我的失策。”林若虚承认。
“如果你们杀了‘林若虚’,又死在了失魂堂中,即使是假死我也会深信不疑,也许会放松警戒,你们便可以乘机大举进攻,流云山庄也许会从江湖上消失。”
“我费尽心机潜入流云山庄,并且成了一名‘钉子’,目的就是要摸清这里的一切,然后在今晚一举灭掉流云山庄。谁知我错了。”
能在自己敌人面前认错,就这一点来说,林若虚算得上一代枭雄。
苏童也是。
他慢慢地道:“我也错了,你在我眼皮底下待了整整五年,我居然未瞧出一丝端倪。”他顿了顿,又道:“我十分佩服你的恒心和意志。”
林若虚缓缓摇摇头,道:“我并不想要你佩服我,我只想要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和流云山庄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