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嫔随朱比南走出龙凤山庄,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由留恋地回头望去。此时,夜色四合,龙凤山庄已笼罩在朦胧之中。走出庄口,朱比南忽然掏出一副面具,对金秀嫔说:“秀嫔,你把这面具戴上。”金秀嫔一怔,问:“师父,这是为啥?”朱比南冷笑一声,说:“你的美丽,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还是戴上的好。”金秀嫔狡黠地一笑,问:“师父,还有别的原因吗?”朱比南突然双手抓住她的双肩,身子一阵阵颤抖,好久,也没有撒开。金秀嫔静静地站在那儿,既不避开,也不说话,夜色朦胧,也没法看清她的神色。朱比南的双手抓得更紧了,金秀嫔轻轻地挣脱了一下,低声说:“师父,你捏痛了我……”朱比南收回了手,他明白,他和金秀嫔之间还有距离,她还在敌视他,提防着他,朱比南的心又冷下来,他唇中吐出一句话:“现在,你带我到你父亲墓地去!”“不,我不能带你去。”金秀嫔的态度又强硬起来。“你要反抗我?我要让你受尽折磨而死。”虽然严厉,但不像以前那样冷酷。“师父,你不会那样做的,我心里明白,你一定不会那样做!”金秀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毫不畏惧地说。“你怎知不会?”金秀嫔脸上又出现了令人莫测的笑意:“有三个原因,师父一定要我说吗?”“嗯。”“第一个原因,你既与先父有仇,在龙凤山庄你没有杀我,我想,你一定有什么顾忌。”“我愿意让你什么时候死,就让你什么时候死,毫无顾忌可言。这不能算。”“那么,第二,我已拜你为师,天下哪有师父把徒儿折磨死的道理了”“只要师父我乐意,谁也阻挡不了,我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还有第三个原因,你说说看。”“你要独占我的美丽,所以你不会杀死我。”朱比南心中陡然一震。此时,玉兔东升,月色皎洁。朱比南看金秀嫔脸上,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随着,又慢慢升起一种轻蔑的神色,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聪明过人的朱比南,从金秀嫔复杂的神态中,窥视到她那复杂的心理。这种心理,使朱比南感到恐怖,他朦胧地意识到,在他二人之间,命运不一定操纵在武功胜者之手。他拚命地抑制着这种恐怖的感觉,问金秀嫔:“你知道我要怎样处置你?”“不知道。”金秀嫔瞟他一眼,“我只知道你不会折磨死我。”“你错了,秀嫔。”朱比南使劲地扳起面孔。“现在,我要毁去你的面容,这样,你就失去了使我犹豫的力量……”说着,朱比南取出那副黑黝黝的钢制手套。在月色下,这双不知吞噬了多少人鲜血的兵刃,发出青幽幽的,阴森森的寒光。但是,金秀嫔没有害怕,她是那样安详,冷静,明媚的眸子里,还洋溢着笑意,这是一种不可捉摸其含意的笑,像是嘲弄什么,像是蔑视什么,但又像是对喜爱的东西。朱比南套着钢套的手慢慢地上升,伸到她的脸前。这时,他看到了那晶莹的眸子,那样纯洁,那样柔情万端,使他心醉,一瞬也不忍离开。而那双钢套,停了下来,对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面庞,他拍不下去,绝对舍不得毁坏。朱比南第一次经历了失败,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他目光黯然,失去了光彩,心中交织着万种情绪,说不上是愤怒,是自责,或是惊恐,但是没有仇视,这本来应该有的情绪。是她太美丽了,使自己不得下手?是,也不是,说不清,道不明。朱比南褪下那双钢套,双手又伸到金秀嫔的脸前,这次没有犹豫,双手落在美丽无暇的美丽面庞上,轻轻地抚摸,那么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牙雕的艺术品。金秀嫔感觉到了他那颤抖的心,轻轻地抬起头来,静静地问:“师父,你怎么了?”她温柔得像只小猫,朱比南茫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金秀嫔又微微一笑,低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不会毁坏我的面容,那样做对你没有好处,你没必要那样做”朱比南像是从梦中醒来,像说梦呓似地:“秀嫔,你违背了我的话,我是不能宽恕的……”金秀嫔仍然沉静地,答非所问地:“师父,你的手太大了。”朱比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然在金秀嫔的面孔上抚摸着,他尴尬地收回手来,心中似乎有些不安。金秀嫔等他收回去,倩笑道:“师父,我并不敢违背你的意思,只要你向我保证,决不毁坏先父的墓碑,还有其它不敬的举动,那么,我立刻就说出先父的墓地。”“好吧,我答应。”“先父墓地,”金秀嫔又凝视他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在口外乱石山山顶。那里,也是我们父女相依为命归隐避世的地方…”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是一片凄楚,月光下,面色有些苍白。朱比南看着她,默默地,没有吭声,也没有插话。金秀嫔悲凉哀婉地继续说道:“先父在山腰造了一间小房,不见日出,只见日落。每逢朔望之日,先父都是独自一人凝视着落日,除此两天之外,他是足不出户。”听到这里,朱比南又想起了天山人熊。“有一天,先父把我叫到面前,吩咐我到青县龙凤山庄去投靠叔父,我不肯答应,在他身旁,父女好歹还有个照应。可是先父对我大发脾气,这是十多年来,还未曾出现过的……”说到此处,金秀嫔已是泪落满面,声咽气塞。停了一会,金秀嫔拭去泪水,对朱比南说:“师父,我们现在就去吧,我要在他的墓前拜祭一番,他一生中,最爱的是我…”“好吧,此刻就去乱石山。”说着,朱比南身形一掠,取路急驰而行。金秀嫔连忙施展轻功,追随着师父离开了那片树林。月光之下,两条黑影一前一后,流星赶月般消失在通往口外的大道上。天亮时分,奔波了一夜的金秀嫔已觉疲倦,很想停下来歇一歇。可是朱比南似乎没有累的感觉,依然急驰不停。她几次想开口,却又忍住了。天到中午,金秀嫔又渴又累,再也忍耐不下去,当朱比南身影掠过一道山岗后,她停下脚步,娇喘吁吁地喊道:“师父,我走不动了。”朱比南闻声停下,回转身来望了她一眼,身形一掠,又回到她身边,“秀嫔,你怎么啦?”“师父走得太快,我跟不上。”“那么,我走慢一点。”金秀嫔闻言,索性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不,我要休息一下。到乱石山还有数百里路程,为什么这么急赶呢?”朱比南见她撒赖,突然愤怒起来,一把将她扯起来,冷冷地说:“你敢耽误我的事情,真个以为我不会处置么?”金秀嫔感到一阵屈辱,委屈地低下头来,恨声道:“我就是不走,随你怎么处置吧!”“啪!”金秀嫔话音未落,面颊上早挨了一下。她愕然抬头,粉面羞红,抚着挨打的地方,道:“师父,你当真打我了,我要记在心里,有一天,你会后悔!”“不管怎么说,我的话就是命令,你不能违背,懂吗?”“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要我怎样?”朱比南冷笑一声,手指微扬,在她身上点了三次穴道。金秀嫔猝不及防,芳容剧变。朱比南突然笑了,说:“现在,你再试试看,还能不能走得动!”金秀嫔被他急点三处穴道后,只觉得筋骨收缩,血液奔流,手足之间,似涌上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她非迅走不可,她对这突来的变化,不知怎么回事,微感吃惊,身不由己地向前走了几步,只觉身骨舒爽,满身的累和酸楚,消失得无踪无影。朱比南带着嘲弄的口吻对她说:“你敢违我命令,只好用这收筋御肌法,迫你就范。休看你此刻疲乏尽失,周身舒泰;但这种办法最伤身子,待到穴道解开之后,你就知道苦处了。现在走吧。”说着,用手一推金秀嫔,她身不由己如受了幻术一般,跟他向前疾驰而去。日落时分,来到一座小山上,朱比南看看天色,掠到金秀嫔身后,用手一拍,解开她三处穴道,金秀嫔立时觉得双腿奇软,一晃,倒在草地上,再也坐不起来了。朱比南望着别处,也不理睬她,他心里明白,剧烈的痛楚,这就到来。果然金秀嫔倒地之后,猛然呻吟一声,一阵剧烈的软麻酸痛袭遍全身,她咬牙忍受,但挺不过去,眼前金花四射,昏迷过去。朱比南望着天上刚刚升起的明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升腾漂浮在月光中。他叹息一声,不由回转身来,向躺在地上的金秀嫔望去。此时,月色笼罩在她的脸上,由于痛苦的折磨,脸色苍白,却更显出一种悲苦的美。她那柔软的腰肢,更显得娇柔无力,高耸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他凝视着她,像是欣赏一件精致完美的艺术品,自己的脸上,不由升起红晕。他呐呐自语道:“我应该磨去她留给我的美好印象,应该开始讨厌她,不然,我的命今后一定丧在她的手里……”他突然伸出手来,不是点她的穴道,也不是拍她的天灵穴,而是放在她那光滑柔嫩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中却是一阵愉快,又是一阵茫然。果然,他的手滑到她的唇上,那么柔软,湿润,这感觉又是那样的新奇。他心中一震,突地收回手来,又点了她一处穴道。金秀嫔被一股强力冲开穴道,她猛地醒转过来。她睁开双眸,但见夜色沉沉,星月在天。身旁,坐着朱比南,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闪烁着比星月还亮的光。此时,她觉得身上的疲惫,已消失大半,痛楚也不像刚才那样厉害,只是间歇地痛一下。她望着天上星辰,问:“师父,刚才我是不是昏厥了一阵”朱比南只是看着她,不语。“我身上还是痛苦,怎么办?”她的语气里,已没有怨恨,而是撒娇般地祈求,美丽的脸庞上,一片令人怜爱的娇柔。“秀嫔,”朱比南严肃地说,“你违背我的命令,受些痛楚,这是应该的。”“那,我一切都依你,你答应不再折磨我,是吗?”“是的。”“那么,我以后一定不再违逆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再折磨我。”她侧动了一下身子,“师父,你说吧,你要我做些什么?”“我叫你站起来!”金秀嫔闻言,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朱比南见她如此温顺,心中一阵怜爱,忙伸手在她天殷,气门穴上,又点了一下,暗透真力,将尚未消失的痛楚解去。金秀嫔向朱比南弯腰一躬,说:“谢谢师父解去我身上的痛楚,今后,我一定不再违背你的话。”朱比南忽然冷笑一声,说:“秀嫔,你这一转变,太过突然,令人十分怀疑,我要证实一下。”金秀嫔长睫轻轻颤动,柔声说:“信与不信,单凭师父。”“你说一切都依从我,现在我命令你去做一件事,是否真诚一试便知”“师父一定要试,就请吩咐!”“我命你回转龙风山庄,将你叔父废除两臂,这事你愿服从吗?”金秀嫔一阵颤抖,目光中射出怨恨之色,愤声说:“这事大逆伦常,我不愿去做!师父如此相试,也太过残忍了!”朱比南忽地仰天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对金秀嫔说:“你身上痛楚已消,我们走吧!”身形闪处,登上山路。第三日,朱比南和金秀嫔出了古北口,到了关外。向前,就是乱石山区。又行了半日,果见乱石嵯峨,石笋如林,杂草丛生,荒凉阴森。金秀嫔在前引路,不一时,来到山腰处,她停下脚步,对朱比南说:“到了,这里就是先父长眠处。”说着,她向一处凸起的坟墓扑了过去,人未到,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朱比南走到坟墓前,见那墓碑上被人用剑尖刻了“先父北海神君之墓”几个大字。看附近,荒草丛生,十分凄凉,想不到一代武林异人,埋骨在这荒凉的野外大山。金秀嫔扑在先父的坟墓上,哀哀哭泣了一阵,然后强忍泪水,站起身来,对朱比南说:“师父,你要看先父的坟墓,现在已经看到了。”朱比南问她:“你父亲亡故之时,只有你一人在他身旁?”“不错。”“那么,他也是你亲手埋葬的了?”“是的。不知师父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哪一天去世的?你还记得吗”朱比南不管她说什么,只顾按自己的思路追问下去。“四月初七。”朱比南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忽然哼了一声,说:“这真是太凑巧了,摘星追魂和天山人熊的死讯,算起来正是那时可传到关外。”金秀嫔蛾眉一扬,问:“师父,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以为先父……”“不错,”朱比南打断她的话,“我以为你父亲此刻一定不在这坟墓之中。”金秀嫔一惊,忙说:“师父,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赶到口外,坚持要看先父葬身之地,就是为的要掘开先父的坟墓,看看他是否已经死了。是不是?”“正是。”“师父,你不能这样做,你是答应了我的。”朱比南二目圆睁,怒喝一声:“你和你父亲串通一气,诈死骗我,对吗?”金秀嫔听他这样说,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委屈而又夹杂着忿怒的泪水洒在胸前,湿了一片衣襟。朱比南也不管她,取出钢套,运足真力,挥掌向坟墓劈去。只听噗的一声,霎时尘土飞扬,旁边的树木瑟瑟发抖,树叶被掌风震得飘飘扬扬,北海神君的坟墓被震开一个大洞。金秀嫔见此情景,几乎晕绝过去,扑在朱比南的脚下,绝望地喊叫:“师父,你答应过的,不毁坏我父亲的墓碑……”朱比南根本不理睬她,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挥手又是一掌,坟墓被震得四分五裂,当中露出一具简陋的棺木。他走过去,将棺木盖掀开,正如他所料,棺内空空,哪里有北海神君的尸身!而此时此刻,金秀嫔因受到强烈刺激,早已昏厥在草地上。朱比南赫然狂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他仰首向天,狂乱地怒吼:“金秀嫔,你如此欺骗我,我决不能饶你!”可当他俯首看金秀嫔时,她昏厥在地,一脸激愤痛苦之色。他突然想到:一看她的神色,是受不了毁墓击碑的打击,这样说,她认定其父尸体就在坟内,由此而断,北海神君诈死,是连他亲生女儿都瞒过的了,这事又怎能怨她?想到此处,朱比南又是一阵茫然无主。他默默地将棺木盖好,运掌风将土掩埋,又把碑石立好,等一切搞妥,他慢慢地将金秀嫔唤醒。金秀嫔张开泪眼一看,见墓石又归原样,怔了一下,心中稍安,流泪问道:“你已看过墓中先父遗骨,可该相信我了?”朱比南看她纯真的样子,不忍心将真情告诉她,半晌,才说:“我相信你。”此语双关,可金秀嫔没听出来。她恨恨地对师父说:“你自食其言,我可再也不相信你了。”朱比南扭过头去,沉声说:“那是你的事,想怎样,便怎样。这里的事情已了,我们该走了。”金秀嫔依恋地望望父亲的墓碑,心里升起一个坚定的意念:总有一天,我要叫他后悔!我要叫他尝到,受制于人是一种什么滋味!北海神君一代武林异人,在听说摘星追魂和天山人熊被人杀死后,竟不惜使出这种手段,以求免去朱比南的复仇,这确实出人意料。他到何处去了呢?他能够舍去爱女,独自离去,这种决心,也不是一个平常为人父者所能做到的!他的走同样是个谜。朱比南脑海里一直翻腾着,转换着各种想法,突然,他停下脚步,对金秀嫔说:“秀嫔,你将那人皮面具还给我吧。”金秀嫔惊疑地问:“不是你命我罩在脸上的吗?为啥又要收回?”“我改变了主意,从今日起,我要叫天下的人都知道,北海神君的女儿,就在我朱比南的身边。”金秀嫔不解其意,问:“这又是为什么?”朱比南笑着摇摇头:“这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要再问。”金秀嫔摘下面具,递给朱比南。她哪知道,朱比南要将她当作诱饵,好让北海神君自动地露面。要知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黄金社区扫校